“……”
陆予嘉被她含沙射影地刺了一下,勾着唇耸肩,招来waiter,要了两杯长岛冰茶。
两人自然又熟稔地开始聊天,他讲他远在重洋的这些日子,她分享自己在北京的生活。
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两种不同的精彩。但他们都很会讲故事,一个小小的插曲也能说得戏剧化十足,把彼此逗得前仰后合。
陆予嘉说他去孤儿院做义工的时候,老师让他给孩子们唱首儿歌,结果他什么都不会,“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旋律也忘得一干二净,就硬着头皮唱了国歌。
结果人家听完觉得旋律不错振奋人心,他为了增加印象分,提议说我可以教大家一起唱。
老师为难地问是不是很难学。
陆予嘉热情地表示,只要记下发音就可以。我也可以帮你们把歌曲下载到系统里,大家一起多听听,多练练,熟能生巧嘛。
于是老师感动地同意了。
“这大概是全美唯一一家每天放饭时都要播放义勇军进行曲的福利院了。”陆予嘉笑。
怀歆也乐得不行,表示甘拜下风。
两人一边聊得不亦乐乎一边碰杯,几下来去一杯鸡尾酒就见了底。
他们坐在二层,视野很好,稍一低头就看到下面热情晃动的舞池。
怀歆有点微醺,很舒适的状态,懒散地靠在扶手旁,半眯着眼朝他勾唇。
陆予嘉看着她,慢慢敛了笑。
他似是斟酌了一会儿,又靠近过来,压低声音:“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怀歆迎上去,直视他的眼睛,学着他的模样像对暗号似的,悄悄地:“什么?”
陆予嘉愣了下,差点被逗笑,好勉强才维持住自己一本正经的神色:“哎,问你。”
“……嗯?”
“在我之后,你还交过几个男朋友?”
他想了想,又很快改口:“不对,先问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吧?”
大脑微微有点眩晕,接受信息也较为迟钝,怀歆顿了两秒才回答,语气似有些了然:“我以为你能看出来。”
她双手一摊,水灵灵的眸子小鹿般无辜:“空窗有一段时间了。”
“这不是……确认一下嘛。免得闹出笑话。”陆予嘉也跟着摊手,笑,“毕竟才刚回国,已经不熟悉这边的生态了。”
他摩挲了一下手背,不动声色问:“那上一个问题呢?”
怀歆又举杯慢悠悠抿了一口,这才放下,眨着眼道:“你猜猜呢。”
“……”
陆予嘉没接话,直直地与她对视,良久才轻笑道:“我猜不出。”
怀歆也低头笑。
乌黑柔顺的发丝顽皮地垂落拂过她白皙的侧脸,明眸红唇,颜色极其艳丽,也无比生动。
“好吧,告诉你,两个。”怀歆重新抬头,矜持地将碎发挽至耳后,“大概各三四个月。”
陆予嘉有点夸张地展示了他的惊讶:“这么久?”
“你站在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啊。”她噗哧一声,卷翘的睫毛扑闪了闪,“我可是还没入学就和你在一起了,前前后后整整一年。”
“那确实。”他也重新弯起嘴角,“他们怎么样?”
怀歆撑着小巧的下巴,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看他。
片刻后,选择了比较气人的那种答案:“挺好的。”
“哦。”陆予嘉睇着她,拉长尾音,“幽默?帅气?有钱?优秀?”
这些都是她曾经夸过他的话。
怀歆好笑:“你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也没说什么。你自己说的都挺好的,我想不外乎就是这些嘛。”他也挺无辜。
怀歆嘁一声,看着他,笑意浅浅晕着,嘴角到底还是上扬着。
兴许是曾经在一起的时光太过欢乐,她习惯了这样的感觉。
“说真的。”陆予嘉追问,仿佛对这个问题很执着一样,“他们到底怎么样?”
顿了下又挑眉,半开玩笑似的:“有我好吗?”
“说真的——”
怀歆眸光微动,凑近凝视他的眼。
彼此都能感觉到呼吸之间的热度交织相融,她轻轻低下眸,带点挑逗似的吐息。
“还是你好。”
“……”
也是话音才刚落,陆予嘉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磁场骤然被扰乱,两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视线不约而同探过去,感谢智能手机的高清像素,屏幕上“女朋友”三个字分外显眼。
陆予嘉几乎顷刻就拿起了电话,肉眼可见的尴尬。怀歆扯了下嘴角,没问他尴尬什么,抬了抬下巴,应许般的:“接吧。”
“那,”他张了张嘴,“……我先找个安静的地方。”
怀歆:“嗯。”
陆予嘉起身,又回头看她:“你在这儿等我。”
不知道还特意嘱咐她这一句干什么。等他走远,怀歆终于没忍住一个白眼翻到天上,拎着电脑包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这致命的二层。
空窗就是有这点不好。
——套路生疏。
通篇若即若离,可却能不留暧昧的证据。
亏她刚才还差点上了钩,想要认真再同他玩玩。
怀歆胃里翻江倒海,几种酒混在一起,终于觉得难受。打开手机一看,姐妹们发微信找不见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她报了平安,步伐凛冽地下到一楼VIP卡座附近,才觉得砰砰跳动的太阳穴平复一些。
瞧见某一处人比较稀少,她又招服务员要了酒,边喝边往柔软的座背上靠。
心情有点微妙。
刚刚那段小插曲,在怀歆各种经历中着实算不上什么。但也许因为是认识的人,恰好在某个点上刺到了她的神经,让她有种自己差点被渣了的感觉。
作家总是共情能力很强,也善于利用自己的情绪。
方才发生的事情和她书里写的某段新情节有点相似,怀歆恰好不知怎么继续动笔。她坐在这极尽声色的环境里,代入自己的故事,试图去体会那个配角当下的心情。
嗯……感觉是来了一点儿,但是还不够强烈。
可能因为女配的情绪较她来说会更加压抑消极一点,怀歆又给自己猛地灌了口酒,想象如果自己深爱的人对她说出自己故事中男配对女配说的话。
——隐瞒真相,剥夺她的知情权,擅自替他们的未来做决定。却自以为是为她好。
嗡,情绪稍震,开始起了共鸣。
眼眶不知不觉就氤氲起了泪,从脸颊滑落,怀歆完全共情,几乎不能自已,一边低头一边掏出纸巾擦拭。
灵感如同涓流一样哗啦啦地冒出来,剥丝抽茧般愈发清晰,她兀自哭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到位了。
正准备掏出电脑把这些情绪记录下来时,旁边的真皮沙发陷落一角,一阵水生调的伏特加香气自一旁清幽传来,凉丝丝的。
“心情不好?”
“……”
怀歆觉得自己也许,大概,可能,真的有点喝醉了。
在酒吧边哭边找灵感已经算得上绝无仅有独树一帜,更诡异的是,还碰上一个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手里还拿着纸巾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下意识抬头,就这样与郁承暗沉的视线对上。
“刚才就看到你在这里,哭得很伤心。”他说话时语气仿佛天生温柔,却并没有轻慢地接近,只是低缓地询问,“怎么了。”
怀歆大脑一秒钟宕机,两秒钟重启,三秒钟确认这不是梦,四秒钟才肯定郁承的确是在对自己说话。
“……”
光线昏昧,她的妆又浓,还全都晕花了,此刻毫无形象掩着面,他就算一时没认出来也是正常的。
可、可是。
怀歆垂眸望着地上一水儿被揉皱丢弃的鼻涕纸团儿,内心咆哮——
这满屋子都是身材火辣穿着性感的靓妹啊!!!他这口味也太别出心裁了吧?!
第8章 交锋
“呜呜呜呜,我……我刚分手……”
因为长时间的抽噎哽咽,怀歆的嗓子有点哑,还带着鼻音,看上去倒还挺真。
她仍旧半捂着脸,在嘈杂乐曲声中,嘤嘤地开始倾诉:“他……呜呜……就刚刚,我发现他出轨了……”
郁承坐在她身边,白色衬衫袖口半挽,身体陷落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怀歆没敢看他,但是鼻间寒冰伏特加的香气阵阵凛冽侵袭,提醒着她他过强的存在感。
怀歆把刚才遇到陆予嘉的经历,结合自己的小说情节,编造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故事,同时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劈腿之后孤弱无助的小可怜形象。
“我该怎么办……呜呜呜……我真不知道没有他我该怎么办……”
旁边递来一张纸。
郁承开口,声线温和:“别哭了。”
怀歆一怔,迟疑地接过,攥在手里。
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一般这种场景最容易趁虚而入,要是正常男人早就借机上手了,可他没有。
他仍旧一副沉静模样凝视着她,好似真的只是想给予最简单的安慰。
炫目的灯光不间断地晃动,怀歆借着抹泪又把烟熏眼妆擦花了一些,确认自己的面目已经到了“非人”的地步,索性撤掉所有遮掩物,直接地看向他。
郁承对她蓦然展现的全貌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眸光依旧漆黑深长。
半晌又递来第二张纸:“别哭了。”
他顿了顿,低磁嗓音淡淡的,“为这种人,不值得。”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涉及感情的话题。在这样奇奇怪怪又歪打正着的场景下。
“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我那么喜欢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怀歆扯过他的纸,觉得自己的演技已经足以问鼎奥斯卡,一边抽噎一边顺口叫出,“哥哥,你肯定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然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了……”
“谁告诉你我没有的。”郁承看着她,眼底落下几分意味不明。
“……?”
他也……被劈过腿?!
怀歆有点懵,一瞬间差点出戏,幸亏很快醒过神,一边吸鼻子一边诧异地瞪大泪水汪汪的眼睛,寻求同理心:“你、你也和我一样吗?”
她上下打量他,踟蹰道:“可是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
“我当你是在夸我了。”郁承微微一笑,轻浅地叹气,“但却是事实。”
“大学毕业的时候刚参加工作,每天都忙到特别晚,没有时间跟女朋友联络。她说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所以找了别人。”昏昧灯影下,他英挺的侧颜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淡薄的落寞。
怀歆真没想到他还有这种经历。
所以——
就是因为被初恋女友深深伤害,所以再也不敢付出真心了么。
他那段时间一定很难熬吧,初入职场面临站稳脚跟的压力,感情上又受挫。不仅要应对繁重的工作,同时还得自我疗伤,想想都压抑。
一瞬间她甚至有点怜惜,共情道:“就、就算感情出现问题,也不应该出轨啊!太过分了吧!”
兴许是她的语气听上去比他还要义愤填膺,郁承侧眸看过来,一双桃花眼中神情幽微难辨。
怀歆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太过于置身事外了,轻咳一声,略有些防备地,糯着哭嗓问:“你、你告诉我这些干嘛,我又不认识你。”
“也许是因为看到你就想到了我自己吧,有些感同身受。”
DJ换了打碟的曲子,这会儿音乐背景声过大,两人不得不挨近一些才能听清对方说话。郁承贴在她耳边道:“无论当时有多难,后面还是走出来了。”
怀歆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离她那么近,却无半分轻浮意味。清缓温沉的呼吸撒在侧脸处,她耳廓有了种奇妙的酥麻感。
“所以相信我,你肯定也会放下的。”他抬眼笑了下,慢条斯理地交叠双腿,“外面好男人那么多,开心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如果是小说,写到这里,女主必然会天真又懵懂地问一句——
“那,你是吗?”
于是怀歆就问了。
郁承垂眸,把话抛还给她:“你觉得呢?”
怀歆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泪珠泫然欲滴:“我觉得,不太像。”
郁承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意外,又好似觉得有趣:“为什么?”
“不为什么。直觉。”
刚开始见到他的时候纯粹是震惊,现在回过味儿来了。
——确实有人乐衷于对酒吧失恋的女孩下手,趁对方情绪正脆弱,好生安抚几句,再一起搂抱着灌几杯,没一会儿就可以把人拐去开房。
但他从头到尾也没表现出任何狎昵。
再者,据她对他的了解,他也不至于浅薄到这个地步。所以一时半会没想通。
“你看起来像是那种事业有成的男人。”
郁承挑了挑眉,等她下文。怀歆吸了吸鼻子,眼神无辜:“这种人的时间一向金贵,就算是你所说的感同身受,也不太可能有耐心说这么多,毕竟我现在又不好看。”
郁承倏忽笑了声。
他敛下眼睫,随意眄视她须臾,眼里露出一丝赞赏:“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是小姑娘脑子挺灵光。”
正是换曲的罅隙间,周遭的安静衬得他这一声格外低沉动听。
“被你猜到了。刚刚在和朋友打赌。”郁承耸了耸肩,坦诚地解锁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计时器,显示已经六分多钟,“十分钟内,能不能让你主动给我联系方式。”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的情况下。”
怀歆捏了下衣角。
——她就知道!
他怎么可能这么无聊来哄小姑娘,果然成年人的世界里充满陷阱!而且还自我设置高难度,不能碰她一下,扑面而来的优越感,简直就差把“玩咖”写在脸上!
“所以,你其实根本也没被劈腿?说的那些都是为了跟我……套近乎?”
“嗯。不过分手的确是因为我工作太忙。”他向后一倚,手臂散漫搭在靠背上,睨着她,“那你又是真的被劈腿了么。”
怀歆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意识到自己拆穿他的面目后有些过于得意忘形,悲伤的情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拿起纸巾试图掩盖,却又觉得欲盖弥彰。
郁承勾唇:“别擦了,再擦该破皮了。”
他抬起下巴朝二楼扬了扬:“刚才,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纸张在手心里被捏皱。
“看见你和你的‘前男友’说话。”
一开始是看到她一身不合群的装扮,白色的运动衫,在人群中很显眼,所以随便留意了一下。
而后远远看到她与某个年轻男人上了楼,似乎聊得极其投机。后来男人先离开,两人好像也并没有不欢而散。郁承收回视线,再过十几分钟,就看到她坐在不远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她刚分手,被劈腿。
但——
“你不像是那种前任出轨会忍气吞声的女孩。”郁承好看的眉眼轻扬,“刚才那种情况怎么说也得给他一巴掌吧。”
“而且,一个情绪正激动的人,说话往往是颠三倒四的。”他凑近她,吐息缓慢,“你给我的感觉,像是在讲故事。”
她逻辑清晰又有条理,甚至遣词造句也颇有讲究,仔细叙述下来竟没有一句话的意思是重复的。
那种酥麻的痒感又从颊边欲擒故纵地传来,怀歆沉默两秒,招了:“好吧,我承认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她学着他的样子耸肩,举起桌面上的洋酒喝了一口:“我是个作者,写故事没灵感,来这边找找。”
郁承看着她,评价中肯:“挺新鲜。”
怀歆不置可否。
她笑了笑,问他:“哎,你是什么工作啊,那么忙。”
见他神色略有兴味却不回答,怀歆扬了扬眼尾:“那我猜猜?”
“……”
怀歆低下眸,看他修长分明的指骨:“这双手拿手术刀肯定特别好看。”
“……”
转而觑向那副颇具冷感的银丝框镜架:“斯文儒雅的大学教授。”
“……”
又凑近闻了下他身上的气味:“凯利安的Vodka on the rocks,嗯,我喜欢这个味道,像是法庭上杀伐果断的律师。”
“……”
“精英气质十足,乍一看什么都挨一点儿,又感觉都不像,让人拿捏不了又把握不住,所以我最后得出结论,”她拿食指对着他,神秘兮兮地说,“真相只有一个,你是搞金融的。”
郁承微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终是开口:“作家都像你一样这么能说会道么。”
“我当你在夸我了。”怀歆颇为自在地翘起了腿,“那既然你工作这么忙,怎么还会有时间来酒吧啊?”
“这之间又没有必然联系。”郁承轻笑,“就像再忙再累不也还是得吃一日三餐么。”
歪理。
怀歆的目光在这声色纵横中慵懒绕了一圈,最终落在他微亮的屏幕上,九分四十秒:“还没到呢。”
他的视线也跟着循过去,感兴趣似的:“怎么?”
“好像现在给你联系方式也来得及。”她懒懒地贴近他,眼眸乌黑狡黠,“这样也算是我主动吧。”
郁承半眯起眼,没有立即接话。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他,他做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很性感。怀歆笑吟吟地问:“赌注很大吗?”
郁承看她半晌,唇边有了点漫不经心的笑:“还好,一瓶路易十三。”
“要不把它赢下来?”怀歆勾下耳边一绺黑发,绕了绕,嗓音带着点江浙一带独有的软,“我想尝尝。”
第9章 画展
趁郁承暂时离开取酒的这个空档,怀歆拿出包里的镜子照了照。
浓妆花了之后果然是惨不忍睹。面目全非。亲妈看到都不一定会认领。放一万个心,郁承肯定认不出来。
不过就是真难为了他刚才还能坐在这里面不改色跟她打太极。
怀歆解锁手机屏幕,顶上第一条是郁承刚才和她加的QQ。
两个拥有对方微信的人很有默契地留下了另一种联系方式,他起身回去时,她叫住他,问他叫什么名字。
“Alvin。”他说。
怀歆仰头看他,撅了撅嘴说没诚意,满大街的Alvin那么多。好歹透露个姓氏。
郁承淡淡勾唇,问她那你叫什么。
“Lisa。”
郁承好笑,满大街的Lisa岂不更多。
——这姑娘要是没意思,他也不会在这陪她聊这么久了。
拿着路易十三回来的时候人却没了,之前她坐着的沙发还略有凹陷,温度依旧,郁承打开手机,看到她发来几条新消息。
【刚才照了下镜子,OMG实在有点太丑了[泪奔][泪奔][泪奔]你也真能忍得住!】
【身为美女自尊让我不得不提前离场,下回有缘再相会[抱拳]】
怀歆坐在的士车上,一秒钟也忍不了,拿出卸妆巾往脸上一通糊。十分钟后,一张清汤挂面的胶原蛋白脸蛋儿又回来了。她这才松了口气,感叹自己这招金蝉脱壳用得真妙。
说真的,就她这幅尊容,再和郁承呆久一点,估计这形象就刻在他脑子里了,以后就算是当网友也得躺列。
她那几个蹦迪的姐妹也都各自回了,纵情享乐的夜晚过后总是颓靡,怀歆累得不行,一回到学校就瘫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将近中午,怀歆摸到手机,坐起来挨个回复消息。
QQ左上角写了个红色的2,她心中透亮般明快,点开看他昨晚给她回的消息。
郁承引用了她说自己丑的那条,回复:【也没有,顶多算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而后又拍了张照片过来,昏昧的灯光下,路易十三金身烁烁光泽动人:【不是说想喝么,先存着,下次等你一起开】
怀歆语气懒散地回了条“行啊”,为聊天框内一来一回的社交套路画上了礼貌的句号。
阳光从窗边扬起的帘幔外洒进来,寝室里都染上了一层浅薄的暖调光晕,怀歆觉得空气都舒畅些许,深吸了口新鲜空气,准备爬起来去上下午的课。
怀歆知道,郁承一定不会对某晚酒吧里随便加的人太过上心,他的列表里可能躺着无数个像她这样的人,也知道他说的“下次”很可能是遥遥无期,说不准那瓶酒他和他的那些朋友当晚就喝完了,但是——
这件事的戏剧性在于,双方信息的极度不对称性。
她知道他的名字,了解他的工作,掌握他在生活中的全部信息,而他只当她是个写小说的。
这种躲在幕后的高明感,往往更容易对症下药。
大四上正是学业步入稳定瓶颈,但还不用操心就业的时候。怀歆每天的生活过得格外充实精彩。似乎空闲下来之后就会格外关注生活的美好,偶尔她会和三两好友去探店,或者是逛街看电影。
某个周末上午,一个艺术迷姐妹急吼吼地打电话来找怀歆,说她搞到两张画展的票,问要不要吃完午饭一起去。
怀歆前天晚上才唱K回来,正躺在床上修身养息,连抬根小拇指都懒得,于是就跟姐妹说要不算了,下次再约。
她一觉睡到下午三点,醒来先是几分钟咸鱼般的贤者时间,而后倚在床头随意刷了下朋友圈。
那个姐妹刚好在三分钟以前发了动态。
配图是艺术展览馆。“西方绘画500年”,似乎是个水准挺高的特展。
怀歆点开图片放大,属实有点愣住了。
——某张人群的抓拍中,她看到了郁承的脸。
男人身着一款很简约的纯黑色长袖,宽松的版型,显得格外休闲。
他也来看展?
两人自酒吧一别,已有将近两周没有联系,怀歆心中一动,在网页上搜索有关于画展的消息。
是东京富士美术馆和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合计所收藏的92幅西方精品画作跨国展览。时间线从文艺复兴时期、巴洛克洛可可,穿越中期的新古典、浪漫、现实主义,再到印象派和现代流派,在国内来说堪称绝无仅有。
没看上展也错过了郁承,她心里双重后悔,但是那票已经给了别人,怀歆想了想,问姐妹有没有VR看展的二维码。
本来不抱希望,没想到还真有。
怀歆买了张线上VR看展门票,沿着路线向里走。
文艺复兴和巴洛克时期她不太感兴趣,宗教题材过于浓厚,也比较学院派,也许是文化基因的不同,她并不太能欣赏这些艺术语言太过规整的东西。
很快到达新古典主义,大致看了一圈,像素非常高清,VR的方式让观展者能摆脱自身局限,跳到一个更高维度去俯视这些杰作的精神内涵。
浪漫主义是重头戏,怀歆喜欢的风格。她尤其喜欢德国画家弗里德里希。
或许是因为人生际遇较为压抑悲惨,世人评价他的画让人感觉有一种极强的冷漠感与距离感,黑暗又孤寂。
他的浪漫主义风景画作,多是衰败的废墟、石冢、枯树,或者远山、叠嶂、看不见尽头的海和苍茫的白雪,皆是在渲染浪漫的残酷、自然的无情与人类的渺小。
但怀歆看弗里德里希的画,总看到——希望。
就像眼前这幅《德累斯顿附近山地》,Hills and Ploughed Fields near Dresden,1825年所作。
他那时年近半百,被抑郁症反复折磨,拿起画笔却能绘就这样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