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惟安:“哦,但我很好。”
纪云汐笑了一声,带着明显的轻慢:“是么?”
朦朦胧胧的黑暗之中,女子笑声如魅。
吴惟安望着那双亮如星辰的眼,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从暗格里掏出一颗夜明珠,举到纪云汐面前。
夜晚就寝,她卸去了白日精致的妆容,露出冷艳的五官。
眉眼如远山,双眼眼尾略弯,见到夜明珠光时下意识半阖着,扑闪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
弧度柔美的鼻若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下方的唇棱角分明,饱满如红艳的莓果。
此刻她被夜明珠的光弄得微微不耐:“你这是做什么?”
吴惟安抿唇:“我看看你是怎么笑的。”
纪云汐:“?”
吴惟安:“刚刚你怎么笑的,你再笑给我看看。”
纪云汐无言片刻,伸手夺过他手里的夜明珠,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差点脱口而出。
吴惟安任由她抢过,半晌问道:“所以你到底买不买?”
纪云汐沉吟片刻:“你要卖多少?”
吴惟安仔细想了想。
他背后的势力不小,这些年各方筹谋,给锦囊给治病给指点武术,也花了不少心血。
只是,欠的银子也不少。
否则他也不会想跑路。
要的多了,纪云汐不会买账。
要的少了,凸显不出他的分量。
吴惟安垂眸,在纪云汐等不了打算睡的时候,道:“五万两黄金。”
本打算躺下的纪云汐顿了顿,眉眼不动声色地轻轻扬了扬。
他这开价,可比她心目中的价格低多了。
虽然说,依照两人的身份,她要用他的势力,他还是会给用。
他真向她拿钱,她也是会拿的。
但是,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好。
纪云汐刚想一口同意,吴惟安觑着她的脸色,又飞快补了一句:“加上我,十万两黄金。”
纪云汐:“???”
纪云汐两辈子,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但像吴惟安这么不要脸的,她真的是头一回见。
若是他开口十万两买他的势力,纪云汐会毫不犹豫同意。
但这样5+5的方式,总感觉亏了。
纪云汐紧抿着唇沉默了半晌:“你值五万两??”
吴惟安颔首:“自然是值得。”
纪云汐闭眸,缓缓吸了口气,而后睁开,静静问:“理由?”
吴惟安慢斯条理拉了拉身上的寝衣,将寝衣一点点拉直,神情淡淡的,抬眸轻笑:“这世间,论武功,应无人能赢过我。当今圣上兴许可与我一决高下,但我未曾想过要亲自与他动手。”
纪云汐微微讶异:“圣上武功也很好?”
吴惟安:“嗯。”
纪云汐:“你和他交过手?”
吴惟安摇头:“不曾,猜的,但是想来不会猜错。十多年来圣上没出过手,不过他当年闯荡江湖,听秦老说身手已是不错,这些年下来,只会更强。”
若不是三位护法很确定,他的确是父亲的孩子,吴惟安都怀疑,当年玄冰宫宫主和当今圣上是不是有一腿,而后生下了他。
在某些方面,吴惟安非常能理解圣上的做法。
就比如,能不出手绝不出手。
这十几年的光阴,皇帝一直在御林军和暗卫的保护之下,所以很多人忘记了,当年年少的皇帝,身手也不错。
若是因此贸然想取皇帝性命,怕是有去无回。
纪云汐哦了一声:“一万两。”
吴惟安又想了想:“我的脑子也不错,如果你想,我当皇帝也没问题。不过我不是很喜欢,又忙又累。但在朝堂之中庇护你一家,没有问题。”
纪云汐嗯了一声:“三万两。”
吴惟安挑眉:“这样也才三万两?”
纪云汐冷静分析:“如今五皇子已死,圣上的势力没了大半,太子登基只是时日问题。只要太子登基,纪家此生平安不难。”
吴惟安难以置信:“五皇子和圣上的势力,难道和我没关系??”
纪云汐静静道:“卸磨杀驴,和你学的。”
吴惟安:“……”
纪云汐:“所以,八万两。”
吴惟安冷下了神色:“不,就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纪云汐寸步不让:“你没有说服我。”
涉及到银钱的问题,两人盘腿坐在床上,面对面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
于纪云汐而言,拿到他的势力,此后她无需再担心这人变心反水。但是,能少付点钱,当然要少给。
于吴惟安而言,口袋里的钱自然越多越好。等他有了十万两黄金,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十万两黄金,而且再也没有欠债,这可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就在两人展开无声的拉锯战时,吴惟安的耳朵忽而轻轻动了动。
意识到动静传来的方向,吴惟安的眉眼轻轻跳了跳,刷地一下便落到了床下。
纪云汐蹙眉:“发生了什么?”
“有小偷。”吴惟安面色极冷,“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说完后,卧房的门被打开,夜晚的风灌进来,纪云汐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吴惟安人就没了。
纪云汐:“……”
她刚想说,那有可能是她五哥……
算了。
纪云汐也没了睡意,起身倒了杯水坐在美人榻上等吴惟安回来,继续谈生意。
他背后的势力,他是拿来给他娘报仇用的。
但大仇得报后,纪云汐想拿来继续经商赚钱,但这一部分,不可面世,必须深藏,连太子也不能让他知道。
太子会是个很好的明君,可太子之后呢?
没有人敢保证,太子后的帝王会如何。
纪家家大业大,纪云汐想多给下一代留点后手,让他们多点自保的能力。
而且,赚钱多好玩。
纪云汐之前因为身份,都没敢尽情放开手,有各种顾虑。
如今隐在暗处的话,那岂不是——
纪云汐眸光闪闪,极亮。
-
仓房离吴惟安的卧房有些距离,但他还是听见了。
有人在用铁丝开仓房的锁!
可等到吴惟安到了仓房,看着拿着夜明珠,蹲着身子,手法熟练地往一左一右两个蛇皮袋里装米面,装瓜果茶叶的纪明渊时,吴惟安陷入了沉默。
纪明渊也是吓了一跳,手里的夜明珠掉落在地,在地上滚啊滚,滚到了吴惟安脚边。
吴惟安:“五哥?”
纪明渊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解释:“我我,吃完了。”他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蛇皮袋,“厨房里也没了,我就到仓房里拿、拿点。”
从山门赶到凉州这一路,纪明渊弹尽粮绝。
而且他今夜没什么胃口,就没和大家一起用晚膳。
可他饿了,故而趁着夜色来补充存货。
晚上没人,纪明渊不需要和人打交道。
在纪家的时候,纪明渊也一向是夜间出动。
吴惟安叹了口气,很想把纪明渊丢出仓房。
可是这仓房里的东西,都是纪云汐买的,不算他的。
而纪明渊是纪云汐的五哥。
吴惟安心想,他还是尽快拿到自己的十万两黄金好:“那五哥你慢慢拿。”
他留下这句话,抬脚走出了仓房,只是走得很慢。
走了两步,吴惟安转身问道:“五哥,你什么情况下,会愿意花钱买人?”
被吓到的纪明渊呆滞:“啊?”
吴惟安又重复了一遍。
他暂时没有把自己的三万两身价抬到五万两的法子,兴许纪明渊能给他一点启示?
脑子不太正常的人,想法虽然奇怪,但说不定有用。
纪明渊仔细想了想:“好看?”
吴惟安:“?”
纪明渊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一字一字给他妹夫解释了一下:“师门小师妹一直问我卖不卖身,说我长得好看。”
纪家人,没一个长得普通的,一个个容貌皆是上乘。
吴惟安望着纪明渊那张虽然有些呆,却男生女相的脸,陷入沉默。
据他所知,玄机门不收女弟子,唯一的女弟子,也就是五哥口中的小师妹,是玄机门掌门的独女。
而玄机门掌门夫人,是江南富商的女儿。
吴惟安问:“那五哥你同意了吗?”
纪明渊抱着蛇皮袋摇摇头。
吴惟安:“为何?”
纪明渊抓了抓头发,红着脸:“我不缺钱。”
玄机门学的是命理,擅长给人算命。
纪明渊一向算得挺准,不少人会请他算一卦,价值不菲。
而纪明渊又不爱出门,不太用钱。
故而这些年,纪明渊几乎只有进项,没有出项,攒了不少银钱了。
吴惟安:“哦。”
他伸出手:“五哥要不帮我算算财运?”
可纪明渊拒绝了他:“不能给身边人算。”
玄机门有组训,算命不算己,而身边人都与己有关。
第94章 我这双手,挺好看的
吴惟安离开仓房后,并未第一时间回房,他先绕去找了圆管事。
圆管事和宅长老一间房,此刻,里头烛火还亮着。
宅长老躺在他的床上,整个人裹在被子中,睡得不省人事。
而圆管事伏在案前,打着算盘算账。
宝福去了后,纪云汐未曾找任何丫鬟取代她的位置,她只将家长里短之类的活计,一并交给了圆管事。
圆管事先头本就负责家里的衣食住行,家中的事,之前宝福在的时候,也是两人商量着来。
现下,圆管事接手接得挺顺利,只是忙碌了很多。
见到忽然出现的吴惟安,圆管事啪的一声,就将纪家的账本阖上了,一点都没让吴惟安看见。
吴惟安高高挑起眉,一脸离谱:“你到底是谁家仆人?”
圆管事将纪云汐给他的账本放好,起身,对着窗外的吴惟安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老奴欠了宝福那丫头不少人情,还请公子谅解。”
吴惟安奇怪:“你能欠她什么人情?”
圆管事不动声色:“一些小事罢了,公子找老奴可有何事?”
吴惟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也没多问,道:“你让‘公子’来凉州一趟,即刻动身,越快越好。”
圆管事毕恭毕敬道:“是,公子。”
他看着离开的公子,再看了看隔壁床上呼呼大睡呼噜呼噜的宅长老,心想。
这世间,真是人各有命。
他就是一辈子操心的命啊,一辈子操心的命!他怎么就做不到像宅长老那样撒手不管呢!
吴惟安回到房中,看见美人榻上闲闲靠着的纪云汐,第一句话便是:“我们过几日再谈。”
纪云汐翻过一页杂书,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过几日再谈结果会有不同?”
吴惟安面色笃定:“那是自然,你且看着。”
纪云汐看了看他,将书阖上:“行。”
*
五日后,纪云汐一行人至凉州城外送别太子。
此次前去上京城的,除了太子外,还有纪明双,以及纪明皓和五十名军中精锐。
一行人乔装打扮成商队,太子和纪明皓都带上了人皮面具。
太子是为了护身,纪明皓是身份不允许。他身为纪家军将领,非圣上下令不得私自回上京城。
城外的黄土路前,纪明焱牵着纪明双的手,大眼睛里荧光盈盈:“明双啊,此去一路危险重重,你又没有面具,你一定要小心为上。”
纪明双唇角抽了抽,用尽了力气想把自己的手拔回来,但显然,他没有成功,纪明焱抓得很紧:“明双啊,要不你留下罢。等上京城风头过去后,你再回上京城也不迟。”
纪明双:“不,我要回去。”
凉州有纪三,有纪明焱,有纪明渊,还有吴惟安,问题不大。
可上京城,只有大哥和二哥。
此行纪明双并不会出现在商队中,会一路随行四周。
他早年间游走大瑜各地,轻功身手都不错,经过清河郡一事,甚至隐隐有些突破。
纪明皓站在一旁,他已经忍了自家六弟很久了。
他冷眼以对:“好了吗?”
纪明焱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七弟的手:“好罢,那你可一定要小心。我昨日给你的那些药粉,你记得随身带着”
“纪明焱。”纪明皓的手已经握上了剑柄。
纪明焱当即跳开几步,躲到了纪云汐身后。
纪云汐看了眼六哥,这才道:“二哥,七哥,一路小心。”
面对妹妹,纪明皓神色微柔:“三妹放心,此行问题不大。时辰不早,我们出发了。”
说完后,纪明皓没再多说,利落地翻身上马。
车队朝前边的黄土路移动,须臾之间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一辆马车里,太子掀开车帘,往后边看。
他看着越行越远的凉州城,和后头运着的那车骨灰罐,长叹了口气。
*
晚间,纪云汐洗漱完回卧房。
吴惟安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手里拿了把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纪云汐蹙眉,多看了他几眼。
总感觉这人,有些不太正常。
不过纪云汐也没搭理他,自顾自往一旁走去。
可哪想那人转过身来,声线极有磁性却陌生:“听闻纪家三姑娘国色天香,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纪云汐脚步一顿,抬眼看去,忽而就愣住了。
只见那人背影身形与吴惟安一模一样,但脸完全不同。
凤眼妖艳,唇薄而性感,一笔一划宛若上天雕琢。
若说吴惟安的长相淡如水,那现下这张脸,便浓若桃花酒,勾人得很。
纪云汐定定打量了一眼,视线下移,缓缓扫过他的手。
而后,她抬眸,无语片刻:“你带了面具?”
那妖孽男子一步步走上前来,扇子一收,扇尖轻抬纪云汐精致的下巴。
他低下头,吐气如兰,媚眼如丝:“纪小姐何出此言?我们先前认识?”
纪云汐一把抢过他的扇子,冷着脸:“好好说话。”
吴惟安摸了摸自己的脸,认真道:“我本来就长这样,先前才是戴面具。”
纪云汐:“???”
一时之间,纪云汐也难辨他此言真假。
她定定看着他:“到底哪张才是你真的脸?”
吴惟安拿回他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夫人想哪张是,就哪张是。”
纪云汐:“……”
纪云汐闭了闭眼,想了想,对他道:“把面具摘了。”
刷的一声,吴惟安打开那画着山水竹林的扇,唇角微扬,凤眼妖冶:“夫人,为夫刚刚说了,这本就是我天生的相貌,如何摘?”
纪云汐静静看着他:“我不喜欢。”
吴惟安轻轻挑了挑眉,回过头在她的梳妆镜前细细瞧,骨节分明的五指轻轻摩挲自己的五官,缱绻暧昧:“为何?我自己就很喜欢。”
他站直身,问她:“你不觉得,这张脸值五万两黄金吗?”
纪云汐冷冷丢下四个字:“一文不值。”
吴惟安忽而就笑了,手伸至脖颈之后,轻轻一取,面具便掉落下来,露出他平淡如水的面容。
这世间,有人爱美酒,有人爱好茶,有人爱白水。
吴惟安原本的面容就很好,纪云汐是真这么觉得。
吴惟安把玩着手里的面具:“这确实是我以前用的面容,是我最爱的男相。”
纪云汐坐至梳妆镜前,拿了瓶瓶罐罐涂抹着,闻言瞥了眼他手里那薄薄的面具,脸色稍显鄙夷:“是么?”
吴惟安:“嗯,除了雪竹和三位护法,其他人只认这张脸,这张脸就是公子。”
纪云汐涂抹的动作一顿:“哦?”
吴惟安:“傀儡也来了,和我差不多身形,看在我们前头做过不少生意的份上,可以不要钱送你。他只听命于圆管事。而圆管事,他挺听你的。”
“啧,这老家伙,胳膊肘往外拐。”吴惟安想着圆管事那瞬间盖上账本的动作,忍不住骂道。
纪云汐:“八万两?”
吴惟安:“十万两。”
他顿了一下,心情还挺好:“我这张脸,不值五万两么?”
会做生意的人眼光到底不一样,能欣赏他真实的面容。
他夫人不赚钱,谁赚钱?
纪云汐安静片刻:“三万零三两。”
吴惟安挑眉:“就三两?”
纪云汐:“嗯。”
吴惟安沉吟片刻。
看来脸真的能卖钱。
“我个挺高。”他说。
纪云汐冷静抬价:“三万三千三十三。”
吴惟安:“我身材也不错,这个你最清楚。”
纪云汐抬眼:“?”
吴惟安轻笑:“你每晚都在我怀里睡,难道你不清楚?”
纪云汐:“三万六千六十六。”
吴惟安轻叹:“就值这么点吗?”
纪云汐没说话,从一桌的瓶瓶罐罐中拿出一个雕着桃花的玉瓶,从里头勾了些膏脂出来,一点点抹上脸。
淡淡的桃花香,在房内若隐若现。
吴惟安走过去,站在她背后,先将手里的面具随手扔到一旁,而后双手撑在梳妆台上,倾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当年我用那张脸在小倌馆待过一阵子。”
纪云汐讶然地抬起头。
这男人到底有多少秘密?
吴惟安:“放心,我还是清白之身。”
纪云汐:“哦。”
吴惟安轻轻吻着她带香的发丝,声线如那若隐若现的桃花香:“但我知道不少花样,不会亏待你。”
纪云汐垂眸:“三万八千八十八。”
她将他推开,从梳妆台上起身,一锤定音:“八万八千八十八,就这样,爱卖不卖。”
吴惟安也不急。
他伸手,将微长的衣袖慢条斯理地卷起,露出精致的手腕,与他修长匀称白皙的十指相得益彰。
本打算回床安寝的纪云汐脚步没动,下意识朝他十指看去。
吴惟安唇角微弯:“我这双手,挺好看的。”他抬眸,瞳孔中似有黑雾升腾,“夫人觉得呢?”
纪云汐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唇动了动,一时之间没说话。
吴惟安淡笑:“这下值五万两了吗?”
纪云汐绷着脸:“不值。”
吴惟安伸手,虚按在她心口:“夫人这心,不诚。”
他弯腰,在她耳侧一字一句道:“你自己想什么,你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