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很讨厌!
颜婧儿不想理他,干巴巴地拒绝:“不想喝。”
顾景尘莞尔。
他坐在她对面,两人中间隔着偌大的一个圆桌,颜婧儿面前放着两盘糕点,是顾景尘怕她饿,先给她垫腹的。
颜婧儿想着一会儿的招牌菜,也没敢吃太多,拿着块糕点细嚼慢咽的,边余光瞥向顾景尘。
他慢条斯理地喝茶,唇角始终含着点浅浅的笑。
“大人,”过了会儿,颜婧儿问:“我们估计会在青州待多久?”
“想回京了?”顾景尘问。
颜婧儿抿了抿唇。
老实讲,她原先是盼着回京的,可现在又有点茫然起来,回京虽然能见到昔日同窗好友,可说不准也要面临嫁给其他人的境况。
毕竟她年纪已十六,像这样年纪的姑娘,早就该定人家了。比如褚琬,从十四岁就被家里催着相看。
况且,顾景尘没娶她的打算,她也不好在相府久留。
唉!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就随意问问,大人何时回京,我就何时回京。”
…
颜婧儿虽饿,吃得却不多,很快就放下筷子,见顾景尘仍然不紧不慢地嚼饭。她索性起身出门,准备去趟恭房。
但才下楼,听得有人在谈论秦家,她脚步缓缓慢下来。
“听说了吗?秦家三公子秦昭玉打死人了,死的还是知府最宠爱的姨娘的亲弟弟。秦家原本花了大力气想息事宁人,但那姨娘不依不饶,这事被捅出来。”
“我的天,打死人的事,如何还能瞒得住?”
“听说秦家原先是花银子找了个替死鬼,不过后来没成。”
“秦公子看着文质彬彬的,怎么就打死人了?”
“这些个公子哥可不能看表面,那秦公子看似斯文秀气,但常在烟花柳巷里吃花酒。听说这次是跟那姨娘的弟弟争花魁,结果酒性上来,失手闹出了人命。”
“那秦公子如今还在牢里呢,事情闹这么大,杀人偿命估计在所难免了。”
“这可不一定。”
“怎么说?”
那人声音压低了些:“你们别忘了,秦夫人可还有一个儿子在京城当大官呐。”
此话一出,众人讳莫如深。
颜婧儿听完,抬脚拐过楼梯口,去了后院。
从恭房出来,她直接上了楼,这会儿顾景尘已经吃完饭,正慢条斯理擦手。
见她回来,他问:“累不累?”
颜婧儿摇头。
“想不想出去逛逛?”顾景尘提议:“从这里到客栈不算远,正好当走路消食。”
今日是他父亲的忌日,适才又听到了秦家那些事,颜婧儿心口闷闷的,想着走走散散心也好。
她点头道了声好,两人便下楼出门。
这会儿已是黄昏,街上人群稀疏,有些铺子已经关门,想必是回家中吃饭了去。
不过偶尔还会遇到三两个小摊,卖些稀奇玩意或是零嘴吃食,吆喝声时不时传来。
两人安安静静地走着,颜婧儿跟在顾景尘身后,其实也没什么心情逛街,大多数时候还是偷偷看顾景尘的背影。
尽管他小时候长得矮,但不得不承认顾景尘这人就是什么都比别人有天赋,就连长个子也是,也不知他是何时拔高的,到如今,已经算是身材高大的类型。
再加上他本身气质卓绝,脸也好看,这般迆迆然走在街上,惹得小姑娘小媳妇们频频回首张望。
是以,跟在他身后的颜婧儿收到的目光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她还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讨论:“那姑娘是何人?看着不像是妹妹呢。”
“莫不是两人在私会,呀,越看越像,你看他们中间还故意隔着那么些距离,以为别人瞧不出么?”
“……”
颜婧儿之前是真怕惹什么闲话,所以才刻意跟顾景尘保持了些距离的。
“就是就是,但我觉得她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还没我好看。”
“而且身板也小,跟那公子完全不配呢。”
“确实,腿细胳膊细,就连胸口都小。”
“……”
青州民风开放,这些个妇人们说话也毫不含蓄的。
颜婧儿有点恼,她低头瞧了眼自己胸口,怎么就小了?她从十三岁就被甄嬷嬷开始用香养着,后来去了甫州熏香也一直没断。
她还觉得挺累人呢。
这些个妇人们,真是……
同时,她还有点羞臊,也不知这些话有没有被顾景尘听了去,怪让人尴尬的。
但走了一会儿,见他仍是慢慢悠悠的,像是在想别的事情,颜婧儿就放心下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来。
这小摊半搭着个棚子,旁边树下摆着个大火炉,炉上架了口锅,里头的热油还冒着烟。
几个半大的小孩背着书箱,许是下学归家,顺道在这买零嘴吃。
一个头包着蓝布的老婆婆,拿了捆东西往锅里一丢,顿时,热油炸得哗哗响。
还闻到一阵馋人的香味。
顾景尘道:“这就是青州的炸馓子。”
颜婧儿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锅里的东西,炸至金黄后被捞出来,老婆婆用干荷叶包好,然后递给那几个小孩。
其中一个小孩接过来,咔嚓咬了一大口,酥脆得很,吃得满足。
看起来,还挺好吃的。
“这家馓子铺已经许多年了,”顾景尘还在继续说话:“我小时候就来吃过。”
颜婧儿抬眼:“也是这个老婆婆给你炸的?”
顾景尘点头,随后问她:“要不要尝尝?”
颜婧儿意动,嗯了声,就见他劲直走过去,站在适才几个小孩站的位置。
或许,他自己就想尝尝但不好意思说出口,就故意问她想不想吃。
颜婧儿心想。
老婆婆年纪大约六十岁了,耳畔落了几根白发。但她居然还认得顾景尘,见了顾景尘就笑着道:“哎,是你啊,都长这么大了。”
她又看了眼顾景尘旁边的颜婧儿,问道:“这是你媳妇?还怪好看。”
颜婧儿想开口解释来着,但那厢老婆婆边忙活,边自言自语起来。
“小夫妻俩还挺般配,小时候我见你长得像小仙童似的,就想,这么好看的娃儿以后得娶个什么样的仙女哟……”
颜婧儿有些脸热,想插话澄清一番,但老婆婆看起来并不怎么关心真相。
她偷偷去看顾景尘。
他侧颜轮廓从容稳重,目光温和平静,唇角带着点清清浅浅的笑。
就这么,气定神闲地听着。
颜婧儿只好压下心里的尴尬,专注看油锅里炸得金黄的馓子。
但那老婆婆还在碎碎念,中途说了一些自家小孙子的事,过了会儿就又念叨回来。
“你们的娃儿多大啦?应该也好几岁了吧,小夫妻趁着年轻多生几个,等老了就不寂寞啦,我家里就好几个孙子勒……”
颜婧儿动了动唇,忍了会儿,最后还是说道:“我们不是夫妻。”
老婆婆也不理:“男娃儿调皮,生个女娃娃也好,你们都长得好看,女娃娃肯定更好看,我家也有孙女……”
颜婧儿:“……”
片刻,老婆婆将炸好的馓子递给顾景尘,边嘱咐:“好生待你媳妇,莫吵嘴,小俩口要好好过日子。”
顾景尘面色平静地颔首,接过馓子,然后在桌面上放了几个铜板。
颜婧儿开口想再说话,就听得他淡淡道了句:“多谢。”
“…??”
顾景尘转头,将馓子递到颜婧儿面前,问:“现在吃不吃?”
颜婧儿心绪复杂地看着他,憋了会,问道:“大人为何不解释一二?”
“解释什么?”顾景尘反问。
“解释…”颜婧儿抿了抿唇,含糊道:“就我们不是她说的那种关系。”
顾景尘莞尔:“她听不见,你说了也没用。”
“……”
敢情她白着急了这么久,让他看笑话去。
他又将馓子递过来一些:“吃不吃?”
“我等会儿再吃。”她从他手上接过东西先拿着,毕竟他一个大男人拿这东西,总显得不合适。
两人继续往客栈的方向走,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了,安安静静。
空气似乎有些燥热,还充斥了点淡淡的尴尬。
不知顾景尘尴不尴尬,反正颜婧儿听了老婆婆那番话,心里就一直那么尬着。
为了缓解这种氛围,她试着找了个话题。
“大人小时候也喜欢吃馓子?”
“不喜欢。”
“…那大人小时候喜欢吃什么?”
“不记得了。”
“……”颜婧儿再接再厉:“现在呢,总该有喜欢吃的吧?”
顾景尘停下脚步,定定睇他,问道:“为何一直问吃食的事?”
颜婧儿噎了下,觉得这人实在无趣得很,连话个家常都不会。
“我随便问问的。”她说,旋即越过他往前走。
这回,变成顾景尘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人活着免不了要吃吃喝喝嘛,若是这些都没点追求,岂不是很无趣?”
“你说是不是?”颜婧儿边走边转头。
“是。”顾景尘缓缓勾唇。
“大人年纪轻轻的,但怎么活得就跟个七老八十似的,这也不喜欢那也没兴致。”
这话总算是惹得顾景尘平静的脸上有了点波澜,他挑眉:“七老八十?”
“难道不是吗?”
许是微醺的傍晚气息令人感到恬淡舒适,这一刻颜婧儿说话也极其放松,她玩笑道:“以前大人在百辉堂不是处理庶务,就是去抱厦喂鱼,喂鱼之后写字看书。大人觉得不觉着……”
颜婧儿想起什么,忍着笑说道:“有点像……龟池里的那只老龟?”
顾景尘动作一顿。
“我可不是骂大人的意思,”颜婧儿眼角弯了起来,透着几分狡黠:“就是觉得很像来着。有时候我去看那只老龟,它分明还在角落呆着呢,过几日,它又在假山下一动不动了,再过几日去看,它又缩在灵石旁。”
“但无论它怎么活动,都是在池子里,绝不挪一亩三分地。你说像不像?”
而且还有一点她没说的是,两者的气质也很相似,都极其清冷。
顾景尘:“……”
他眸子里带着点似笑非笑,还有那么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纵容。
颜婧儿半边身子倒退着走,正说得起劲,倏地见顾景尘欺身过来,而后将她飞快一拉。
她唬了大跳,转头看去,原来是身后有个挑担的人急匆匆地过来,也没注意看路,差点要撞上她。
那挑担的人发觉了,赶紧道歉。
颜婧儿说无碍,没撞着,那人便松了口气走了。
但她此时,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左手上。
那里,顾景尘正握着她的手腕。他掌心很烫,灼热的温度很快传遍全身,使得她整个人都烫了起来。
她等了会儿,顾景尘也没松手,像是忘记了似的。
颜婧儿抬头看去,见顾景尘也在看她。
他深邃的眸子看不出情绪,静默片刻,他缓缓开口问:“真无碍?”
“嗯。”颜婧儿讷讷点头。
“走路认真些。”
颜婧儿再次点头,见他模样极其淡定,她也不好意思大惊小怪的,于是也强行装作自然地抽开手。
只不过,抽出来时,稍微用了点力。
经过这么一小茬打搅,静谧的气氛不在,颜婧儿也没再说笑了。
索性,前头不远就是客栈,香蓉此前跟着马车回来了,这时正站在客栈门口等她。
老远地,还对她喊道:“姑娘回来了?”
颜婧儿点头,走过去将手上的馓子递给她,吩咐她先去备水,一会儿要洗漱沐浴。
香蓉进去了,颜婧儿就站在门口等顾景尘。
客栈此时一片宁静,门口只幽幽点了两盏灯笼。
颜婧儿就这么站在昏黄的灯下,等顾景尘步履闲适地走来。
她发现,顾景尘在傍晚的时候,身上的气息总是显得温和。他脸上分明没笑,却能感受得到他此刻心情愉悦。
她突然想起白日两人被老婆婆误会了的事,彼时觉得尴尬,但这会儿却莫名地涌了点难言的情绪出来。
若是他能快些娶个妻子陪伴身边,也挺好。
兴许,他会变得快活许多。
如此一来,那她还真得抓紧相看个合适的人,总不能一直留在相府,免得耽误了他去。
想了想,她开口道:“大人那日说的话,我后来考虑了下。”
顾景尘停下脚步,静静注视她。
“大人说…”颜婧儿别过视线,轻声问道:“满上京的青年才俊我都可以喜欢,可是真的?”
“什么?”
他微眯了下眼,灯火昏暗,看不清眸子里的情绪。
“我想好了,”颜婧儿鼓起勇气:“回京后,就寻一个合适的人托付终身。”
“我家中已无长辈,所以这些事,就拜托大人了。”
说完这番话,颜婧儿很是感慨。时间真神奇,如今,再跟他谈这些事,她居然还挺坦然。
只是令她有些不解的是,顾景尘为何脸色看起来……有点黑?
第49章
顾景尘沉默,面色蓦地令人觉得有些黑,目光微凉。
好半晌,他才幽幽开口道:“你昨日喝醉时……”
提到这个,颜婧儿顿时站直身子,生怕他突然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他语气轻缓,一个字一个字的犹如惊雷般蹦出来:“…跟我说…喜欢个男人。”
“……”颜婧儿头皮发紧,她干巴巴地咽了下口水,底气不足地问:“有吗?”
“有。”
“那那那是喜欢谁啊?”
她试探地问,别开眼,目光飘忽,就是不敢去看顾景尘。
“你没说是谁,不过…”顾景尘淡定地问:“你说说看,那人是谁,兴许我认识。”
颜婧儿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赶紧道:“你不认识的,再说了,那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也不打算喜欢他了。”
她话落,顾景尘动作微顿,迟疑地问道:“你如何得知他有喜欢的人了?”
“反正就是知道。”
颜婧儿不想让他再纠结这个,便转了话头道:“大人也说满上京的青年才俊呢,回头大人好生帮我相看一个就是。”
顾景尘就站在一步之外,不远不近的距离,眉目稍敛,定定地打量她。
看起来心情有些堵。
少顷,他说道:“你要求太高,我很为难。”
?
颜婧儿瞪大眼,脊背发寒,结结巴巴地问:“我又说什么了?”
“你说……”顾景尘盯着她,缓慢而清晰地重复她那番话。
“要满腹经纶,博学睿智…”
“还要长得好看,个子也得挺拔高大…”
“还得腿长,能文能武……”
“!!!”
“我说过这话?”
“说过。”
“大人兴许听岔了。”
颜婧儿脸颊简直红得滴血,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听得很清晰,”顾景尘没放过她,不紧不慢补充道:“你掰着手指头数的。”
“……”
颜婧儿侧低着头,抬手拨了拨耳边碎发做掩饰,怂得跟个鹌鹑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的,等脸颊没那么红了,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那…那大人就按着这条件…找一下试试?”
“……”顾景尘面无表情:“条件太严苛,找不到。”
这话颜婧儿赞同,确实,这世间除了顾景尘,再没人符合,确实是找不到了。
想了想,她放低要求,讷讷道:“那大人就照着第二条找就是了。”
第二条,个子挺拔高大,长得好看就行,应该不难的。
她想。
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面顾景尘突然沉默下来,且气息居然有些…有些…危险。
她有点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仔细想了下自己的要求,莫不是他觉得第二条也很难么?
可…除了长得好看这点,她是再不能退让了的。
颜婧儿咬唇,壮着胆子欲再跟他打个商量,那厢,香蓉就走出来,说热水备好了。
她趁机,逃似的提着裙摆跑进门。
坐在浴桶中时,颜婧儿都还有些懊恼,也不知昨晚喝醉后自己到底说了哪些话,不过观顾景尘今日的面色,想来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
如若不然,也不会问出“是谁”这样的问题来。
还好!还好!
最大的秘密还在,她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
沐浴结束后,颜婧儿坐在椅子上看图纸,香蓉拿着长巾在她后头帮她擦头发。
边说道:“姑娘,那秦家夫人又来了。不,也不是又来了,是之前就一直等在客栈里呢。”
颜婧儿诧异:“那我怎么没发现?”
“姑娘匆匆进门要沐浴,奴婢也没来得及说。”
“何时来的?”
“酉时二刻就在这等着了,估计是有急事。”香蓉说。
颜婧儿想起今日在酒楼听到的那些事,估计那秦夫人是为那个秦三公子而来。
也不知顾景尘会不会答应。
她侧耳细听,没听见隔壁的动静,又问道:“秦夫人已经回去了吗?”
“还没,还在跟大人说话。”
香蓉话落,就听得隔壁屋门打开了,随即秦夫人略微轻快的声音传来:“此事让你为难了,等过两日得闲,我再过来看你。”
“不必。”
“怎么?真要这么快就走?”
顾景尘没说话,接着秦夫人有点失落:“你好歹多待几日,过些日子就是你生辰,我……”
“你们送夫人下楼。”
顾景尘突然温和地打断,显然不想多谈此事。
秦夫人也没再说话,脚步声轻响,很快就离开了。
颜婧儿动作停下,思绪集中在秦夫人说的“过些日子就是你生辰”这句话上面。
顾景尘生辰是在四月吗?她以前并不知道,问过丫鬟,连丫鬟们也摇头,说从未见顾景尘过生辰。
她想了想,挥退香蓉,起身悄然往门口走,而后偷偷地开门去瞧外头。
但才探出半个脑袋,就对上了顾景尘的眼睛。
他就站在她门口,似乎早知道她要出来,就在那守株待兔。
见她披散着头发,他神色稍愣了下。
“还没睡…”
“我适才…”
两人同时开口,又一道顿住。
顾景尘问道:“你适才怎么了?”
“我听见秦夫人的声音了,”颜婧儿说:“是为秦家三公子的事?”
“嗯。”顾景尘似乎并不稀奇她知道这件事。
“我听说秦三公子失手闹了人命,大人可会为难?”
顾景尘这人做事向来刚正不阿,但自己母亲再三请求,想来他定是很为难的。
许是看出她眼里的担心,顾景尘淡笑了下,道:“不会。”
颜婧儿点头,见他半边脸浸在月色中,轮廓柔和。她动了动喉咙,低声问道:“过几日是大人生辰吗?”
顾景尘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