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
“回答我,敢还是不敢。”
戴维伸手去拿那张纸,沃恩按住了他的手,戴维感到沃恩的手冰凉而潮湿,真像一条蛇爬上手背。
“你是以一个最高决策者的身份说话的,你的每个决定都是在创造历史,现在再想想,你真的答应这么做?”
戴维迷惑不解地看着沃恩。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在做出决定之前,难道不想预测一下这件事的后果吗?”
“后果?把一张薄纸对折三十五次的后果?可笑。”
“比如说,那张纸会被叠到多厚?”
“有《圣经》那么厚吧,我想。”
沃恩摇摇头。
“有桌面到地面这么厚?”
沃恩还是摇头。
“有从地面到天花板这么厚?”
沃恩摇头。
“你总不至于说,有白宫这么厚吧?”
“这张纸单张的厚度约为零点一毫米,按此计算,你对折三十五次之后,纸的厚度为六百八十七万一千九百五十米,也就是六千八百七十二公里,相当于地球半径。”
“什么?!只折三十五次……你在开玩笑!”戴维叫到,但小总统绝非笨孩子,他很快想起了学校学过的几何级数,又想到了那个国王和象棋的印度传说,知道沃恩说的没有错。
“我是想说,千万不要对自己的判断力过分乐观,对简单的数学现象是如此,对复杂而神秘的历史进程更是如此。”
戴维垂头丧气地认输了,他说:“我承认我的头脑比你的简单得多,大家的头脑要都像你那样,世界该多么可怕。但是,我们无法肯定战争会胜利,也同样无法知道它一定失败,为什么不试试呢?”
“五千多年来,人类在地球的不同位置创造了数量众多的文明,其中有些十分强大,十分辉煌。但现在,那些文明绝大多数都消失了,有的是被外力消灭,有的是自己衰落了。现在的埃及人同五千年前的尼罗河文明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的希腊人也同爱琴海文明关系不大,要想领略那些伟大的文明,你只有去攀登沙漠中没有生命的金字塔,去抚摸雅典神庙冰冷的大石柱,创造这些东西的文明都是遥远的过去,遥远得让我们觉得那是些从未存在过的神话。但只有一个伟大的文明,越过五千年的岁月,一直到延续到今天,这就是你要进攻的那个文明。在那块土地上,你不需要去寻找古迹,五千年前的文明就活在你周围,呼吸着,流动着热的血液。我真奇怪,在你打算征服那块土地之前,竟丝毫没有想到了解一下那个文明在五千年中没有被毁灭的原因,就像刚才叠纸之前丝毫不去想它能叠到多厚一样。”
小总统不作声地沉思着。“知道大象是什么样子吗?”沃恩又出其不意冒出一句,“如果用你在这场战争中看那个国家的眼光,你看到的大象绝不是现在记忆中的样子。不要认为我要给你讲盲人摸象的故事,你比那还糟。你就像医院里的CT扫描那样,从一个断层上去看它,如果这个断层在它的腰上,你眼中的大像就是一片薄薄的大肉片,这还算幸运,如果断层取在它鼻子上呢?那大象就是一片比馅饼还小的肉圈了,你丝毫不会想到这肉圈后面还有那样一个巨大而强壮的身体。如果不看历史只看现实,你只能看到现实的断层,根本看不到它的全部。普通人都是这么看的,但如果你也这么看,那迟早要死在这上面。”
好像波托马克河带给他的寒意未尽似的,戴维打了一个寒战,“那你能解释那个文明活五千年的原因吗?”
“它有一种内聚力,使文明度过了五千年中那数不清的灾难,由于这种内聚力,灾难能损伤文明,但不能消灭文明。对于我们的文明,这种内聚力是一种很难理解的东西。”
“力与他同在。”沉思中的戴维脱口说了一句《星球大战》中的话,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影片中那个叫约达的蓝色皮肤的老骑士,在一个充满泥沼的星球上,向年轻的卢克传授神力的情景;与以上场景叠现的,是那接到战争警报后立刻摆脱混乱的国家,那在海边飞快出现并集结的百万孩子军队……“是的,力与他们同在。”沃恩也喃喃地说。
“超新星是五千年来最大的灾难,它不能打散这种力吗?”
“能的,而且只差一点就打散了。超新星爆发之前,中国的大人们也不清楚自己有那种力,也就没有在孩子们身上培植那种力。超新星使他们身上的力休克了,爸爸妈妈生前的溺爱暂时战胜了那种力,他们陷入了混乱。但由于他们是有着五千年古老血统的孩子,力在他们中间仍然存在,只是休克了,而你用战争唤醒了它。”
“是,是的,我唤醒了它,我和日本孩子唤醒了它!”戴维抱着头坐到地上,大哭起来,“呜呜,天啊,我们本来只需等待就是了,而且用不着等很长时间,他们就会自己崩溃,自己毁灭!可现在,我们要等很长时间了!是我们救了他们!呜呜呜呜……”
“你明白了,总统。”沃恩说。
小总统爬过去,抓住沃恩的衣角,“告诉我,以后该怎么办?!”
“停止战争。”
“是的是的,下一步呢?”
“使被你所打断的过程继续下去,使那块土地上三亿孩子中间的力再次沉睡,直至他们毁灭。但像你说的,这需要长得多的时间。”
“可具体该怎么办呢?”
沃恩说了一句戴维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的话:“我不知道。”
小总统大吃一惊,接着哭得更伤心了。“不,不!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呜呜,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们要征服世界,现在征服不了以后就更不行了,呜呜呜呜……”
“是你自己把已到眼前的机会丢掉的,总统。”
戴维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从办公桌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支像大鼻子形状的斯诺克短管左轮手枪,他用枪指着沃恩,边哭边说:“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的,快告诉我,怎么办?!快,不然,呜呜,在你脑袋上开天窗!我早就讨厌你那脑袋了!呜呜……”
沃恩伸出手去,捏住了戴维的手腕,戴维像触电似的感到一阵剧痛,手枪掉在地上。沃恩放开他,戴维摸着手腕吃惊地退了好远,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木乃伊般的孩子有这么大力气。
“我会想出来的,但需要时间。现在我能肯定的只有一点:这将是,也只能是一个有史以来最富有想像力的,也是最冒险的计划,希望你得到后不要过分吃惊。”沃恩说。
“不会的,绝不会的,求求你,快些想出来吧!”
“让我一个人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包括你自己。”沃恩摆了一下手。
小总统悄声退了出去。
戴维来到白宫的地下室,那里是白宫安全警卫机构的中心控制室,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监视屏幕,其中有一面可以观察椭圆形总统办公室。历任总统谁都不喜欢在办公室中被人监视,这套系统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得到总统本人的允许才能使用。那是一套很旧的东西,已经有好几年没开过了,在地下室值班的几个小特工折腾了半天,才使屏幕上显出影像来。戴维看到沃恩站在办公室墙上的世界地图前,一动不动地沉思着。在几个孩子好奇的目光中,小总统在狭窄的地下室中来回踱着步,有时又突然停下,直勾勾地望着屏幕,就像在圣诞之夜望着一个迟迟不肯打开礼品袋的圣诞老人一样。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一直到了中午,沃恩还是像塑像一样站在那里。戴维失去了耐心,对值班的孩子们交待了一下,命令他们沃恩一有什么动静就立刻叫他。
“他是危险分子吗?”一个屁股后面挂着一支大号左轮的小特工好奇地问。
“对美国来说不是。”
戴维回到自己的住处,心不在焉地吃了午饭,由于昨天一夜几乎没睡,睡意一下子涌了上来。他整整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天已黑了。他急忙拿起电话问沃恩的事,地下室中值班的孩子告诉他,沃恩整整在地图前整整站了一天,一动不动。这期间他只自言自语了一句话:“上帝啊,给我维格纳的灵感吧!”
戴维急忙把几个小顾问招集来研究这句话。小顾问告诉他,维格纳是本世纪初的一位地理学家,德国人。有一次他生病在床,百无聊懒地盯着墙上的世界地图看,突然发现地球上几块大陆的边缘的曲线是互相吻合的,这使他产生了一个想法:远古时代的地球表面可能只有一个大陆,后来这个大陆在未知的力量作用下分裂开来,各部分在地球表面向不同的方向漂移,才形成了现在的世界。维格纳由此创立了地球科学史上划时代的大陆漂移学说。戴维这才知道沃恩的这句话没有什么神秘之处,他只是苦于得不到那样的灵感,以创立政治上的“大陆漂移说”而已。戴维把小顾问们打发走,又上床睡了……美洲大陆在戴维脚下轰地分开,他向深渊坠下去,他以为自己要掉进大洋了,但突然发现下面不是大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人海,那是中国孩子的军队,每一个小士兵都举着上刺刀的步枪,刀尖向上迎接着他……戴维大叫一声从恶梦中惊醒,一看表已是凌晨一点多。他抓起电话拨通地下室,得知椭圆形办公室中的那个怪孩子仍一动不动地站着!“我怀疑他是不是就那么死了。”一个值班特工说。戴维让把图像转到他的房间里来,他看到一束惨白的月光射进办公室的窗子,正好照在沃恩身上,在那朦朦胧胧的地图和国旗前,他好像一个幽灵。戴维叹息了一下,关上电视又睡了。
小总统一直睡到了天色微亮,电话铃吵醒了他。
“总统,办公室里的那个人要见你。”
戴维穿着睡衣跑了出去,猛地撞开椭园形办公室的门,迎面遇上沃恩吓人的目光。
“我们有了,总统。”沃恩阴沉沉地说。
“有了?!有了!!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沃恩把双手伸向戴维,两支手上各捏着一片纸,戴维发疯似地把纸抢过来,看了一眼后又迷惑不解地抬起头。沃恩给他的是两块地图碎片,那是沃恩从墙上的世界地图上撕下来的,一块是美国,一块是中国。
两个半小时以后,在地球的另一面,太阳舰队的后甲板上站满了沉默的孩子士兵。大海反射着如血的残阳,在天水连线上,有一道淡淡的黑边,那就是中国胶东半岛的海岸。汽笛在悲鸣,日本孩子用含泪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黑边,它正在淡下来,并很快重新消失在天水相连之处,就像那渐渐消失的帝国之梦一样。
太阳舰队已接到命令,所有进攻计划取消,返航。
创世纪
一、访问
一支小小的车队向首都机场驶去,车队由十辆小轿车和一辆大客车组成,小轿车的牌号不同,国产车和进口车都有,显然是临时凑起来的。华华坐在第一辆车里,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名戴眼镜的小翻译。外交部长在第二辆车里,第三辆车中坐着刚上任的美国驻华大使乔治?弗雷德曼,这个九岁男孩儿是原使馆武官的儿子。车队最后的大客车中,坐着一支刚成立半小时的军乐队,车里那几个男孩儿吱吱哇哇地试着自己的管乐器,声音传出好远。乐队队长的怀里,抱着叠起来的中美两国国旗。
前天晚上,也就是日本侵略舰队返航后四个多小时,弗雷德曼骑着摩托车到信息大厦,要求见最高领导人,他带着发自美国的一封电报,电文十分简单:我十分十分想访问贵国,立刻就去,可以吗?
致敬意。
美利坚合众国总统赫尔曼?戴维
一九九九年五月七日
见到电报后,华华和小梦本想让美方把这事推迟一下,因为现在国家领导人都忙得很,没时间接待来访者。但又一想,现在国家急需外部信息和外部合作,就答应了。
车队到达机场时,一个银光闪闪的白点已在上空盘旋。导航塔台上守卫机场的孩子发出了着允许着陆的信号,那个白点很快增大,十分钟后,在大人时代举世闻名的“空军一号”降落了。小飞行员的技术有限,那个钢铁庞然大物着地后又弹了起来,反复好几次,然后沿着危险的S形路线滑行着,一直冲到跑道边的草坪上才停了下来。华华不由对那位小总统有了好感:敢乘这架飞机飞越太平洋,无疑是要些胆量的,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急着进行这次访问。
机门开了,从里面探出几个小脑袋,着急地看着从几百米远处驶来的舷梯车。舷梯支好后,一个穿斜纹西服的漂亮男孩儿最先走出口,华华在通过卫星传来的电视新闻中见过他,知道他就是戴维总统。紧跟在总统后面的是几个华华没见过的高级官员。大家都急急忙忙往下挤,戴维本来很有风度地向下走着,但后面挤着下来的人推了他一下,使他差点摔倒,他站住扭回头挥着拳头警告性地冲他们喊了几句什么,那些人才慢了下来。总统继续很有风度地向下走,极力想像着在他身后被他带动的历史。当戴维走完舷梯的三分之二时,有一帮挂着照像机的小记者从机门中钻了出口,飞快地从舷梯上向下跑着,很快超过了前面的人,跑得最快的一个居然先于戴维跳到地上,蹲下来把照像机镜头对准他。总统大怒,三两步跳到地上,一把揪住那个小记者的领子,同他扭打起来,伴随着一大串恼怒的英语。小翻译告诉华华,总统的意思是应该让他最先下来,他理应是孩子世界中第一个踏上中国土地的美国孩子,却让那个小记者抢了先。那小记者争辩说他是先下来给总统照像的。但总统说他混蛋,在飞机上就说过多少遍了不准别人在他前面,这已经够照顾他们的了,人家尼克松访华时是自个儿走下舷梯的,直到尼克松下到地上同周恩来握手,其他的人还在飞机上关着呢!那个小记者是美联社在白宫的地头蛇,也被弄火了,说你有什么了不起?四年后你就拜拜了可我们照样还在白宫。总统说滚你的蛋吧,四年后我还在,八年后也在,永远在!这时舷梯上和飞机里的孩子们也都走了下来,加入了那乱哄哄的争吵中,吵着吵着又有人动起手来。但总统这时却从那乱糟糟的一群中钻了出来,大步向迎接他的中国孩子走来。
华华对这群吵吵闹闹的美国孩子似乎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兴奋地打量着面前的“空军一号”。他从其他中国孩子中后退了好几步,以便把飞机看得更全些。
弗雷德曼大使走到总统身边,要向他介绍华华,但没等大使开口,总统就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后面的华华那儿,同他拥抱起来。其它的美国孩子停止了争吵,大吃一惊。要知道,来访的美国孩子谁也没见过这个国家的小首脑,连照片都没有见过,要是弄错了怎么办?但戴维这方面的眼力是有百分之百把握的,大家很快看到他没有弄错,都松了一口气。
“中国小朋友欢迎你们!”华华对戴维说。
“Very glad to see you when humanbeing history start again!”戴维说。
“总统说,非常高兴在人类历史重新开始之际见到您。”小翻译向华华解释说。
“谢谢,您的大飞机真漂亮!”华华指着戴维身后的“空军一号”说。
“Where is great wall?(长城在哪儿?)”不等小眼镜翻译华华的话,戴维就问,同时向远处张望着。
“Where are the pandas?(大熊猫在哪儿?)”贝纳也在旁边问,她以为一踏上中国的土地,就能像在美国到处看到小狗那样看到大熊猫。
“You……your ,嗯,plane is very……very good。”华华用可笑的英语把自己刚才的意思又说了一遍,令自己惊奇的是,小学高年级的那点儿单词居然能把意思说明。
“Oh,yes,yes,great wall and pandas are good too!”戴维连连点头,同时仍在看着远方寻找长城。
“总统说长城和大熊猫也很好。”
“我们用大熊猫换你的大飞机好吗?”华华问。
“OK!”贝纳听完翻译后,没等总统回答就兴奋地大叫起来,“One male and one female!(一只公的一只母的!)”
“闭嘴!小白痴,那我们怎么回去?”戴维瞪了贝纳一眼说,接着他又对华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用长城换好吗?啊,我们明天再谈吧,我们就是来换东西的,我们要换的东西你根本想像不到。”
华华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戴维向华华一一介绍随行的其他美国孩子,最后介绍的是三位驾驶“空军一号”的机组人员,他们是一名机长,一名导航员和一名随机工程师。美国孩子没有想到,华华给予了这三个孩子最热烈的欢迎,他握住那个穿空军上尉服装的小飞行员的手说:“我早想当飞行员了,如果你们是中国孩子,咱们换换算了。开着这样的飞机飞越大洋,这该有多棒!”
“可是,阁下,您的工作比我们伟大得多。”上尉恭恭敬敬地说。
“别提这三个笨蛋了,他们让我们吃够了苦头。”,戴维告诉华华,他刚收到中国孩子的回电,就立刻就从安德鲁斯空军基地起飞。经过漫漫长途飞过太平洋后,发现航向偏了许多,几经修正,燃料也快耗尽了,只好在泰国的一个机场中途降落,被当地孩子当做非法入境者扣了起来。经过半天交涉才证明了他们的身份,又连吓唬带说好话,才被允许加油后重新起飞。通过一个残留的海事卫星的信号勉强找到了正确的航向。所以他们在路上走了这么长时间。总统发誓说跟泰国孩子的那笔帐总要算的。
总统突然想起了什么,四周看了一下问道:“沃恩呢?”
几个美国孩子向飞机上大喊了一阵,切斯特。沃恩才在舱门出现,慢慢地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
“他一直在看书,连飞机降落都不觉。”贝纳对华华说。
华华很奇怪,哪有这么专心看书的孩子?但戴维对他解释说确实是这样,甚至当飞机在泰国迫降,被一群开着吉普车的武装孩子包围起来时,他仍一动不动地看着书。华华一看沃恩,就很不喜欢他,但也感觉出了他身上那无形的力量。
沃恩像在梦幻中似地半闭着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我梦中的那种空气。”他说。
“什么?”戴维不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