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抬起头,默默地对视着,他们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在火车上看到的那个午夜太阳和那个发出绿色荧光的世界。
3月2日凌晨,地球处在死星的高能宇宙射线的飓风之中。高能粒子如暴雨般冲击着地球大气层,它们中83%是氢原子核,15%是氦核,1%是电子,剩下1%是种类繁多的重元素粒子。这粒子洪流的很大一部分被地球磁场沿范?艾伦辐射带偏转到两极,又有很大一部分被大气顶部的臭氧层挡住,但仍有对人类来说是致命的数量射入大气层。这些携带着惊人能量的接近光速的宇宙粒子不会直接到达地面,它们就象冰雹穿过大树一样在疯狂地撞击着大气粒子,产生了次级和次次级射线,使得大地和海洋笼罩在密密的射线暴雨中!
当人们从睡梦中醒来时,成群的高能粒子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穿过他们的躯体,穿过组成躯体的每个细胞。细胞中那微小的染色体,如一根根晶莹而脆弱的游丝在高能粒子的弹雨中颤抖挣扎,DNA 双螺旋分子链被撕开,碱基四下飞散。受伤的基因仍在继续工作,但经过几千万年进化的精确的生命之链已被扭曲击断,已变异的基因现在不是复制生命而是播撒死亡了。后来,死星的可见光虽然消失了,但它的高能射线仍源源不断地射来,地球在旋转,使它背向死星的部分也被照射到了,全人类经历了一场他们感觉不到的死亡淋浴。
华华首先从发呆中醒过来,他又拿起了那条打印纸带,“咱们从这个公式中,可以算出多大的人才能活下来。”他说着拾起一支铅笔把那个公式抄到那条打印纸的背面。
Y<=A?R↑2.5
“刚才广播里说射线的量有多大?”
“146嗯……拉德。”
“好,这上面说人的A 是0.39,代进去就是……”华华飞快地写着。
Y<=0.39×146↑2.5
“可我看不懂,那个向上的箭头是什么?从没见过那样儿的计算符。”小梦说。
“那是计算机上指数的写法,可以写成……”
2.5
Y<=0.39×146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最喜欢电脑了!”
“我懂点儿了,可146的2.5次方怎么算呢?要是2次方或3次方都好办,怎么是小数次方呢?”
“当然有小数次方!看,写成这样你就懂了。”
Y<=0.39×146×146×√146
“可还是不行!146开平方怎么开呀?”
“12乘12是144,差不多,就算是12吧。”
“好了,我会算了,0.39乘146再乘146再乘12,对吗?你真该当科学家的!”
“那得先活下来再说呢!咱们算吧。”
这里到处都是巨型计算机的终端,但没有一台能为孩子们算出那简单的乘法,只要在键盘上打入算式,屏幕上总是出现这样这样一行字:BAD COMMAND OR FILE NAME(错误的命令或文件名)两个孩子只好用铅笔在打印纸上算了起来,Y的最后结果是99758.88。
“这是什么呢?对了,小时!”
“除以24,嗯,再除以365,快!”
得数是11.40。
只有小于11岁的人才能抵抗死星的射线。
孩子们又看了一遍刚才他们亲自向外部世界播发出去的广播稿,这次他们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患者的年龄不低于12岁,在12岁年龄组,患病率为89.26%,13岁以上年龄组全部患SLER病,患病率为100%,在此年龄范围内尚未发现任何幸存者。但在11岁以下的年龄范围,患病率为零,未发现此年龄组的SLER病患者……两个孩子刚刚念出这一段文字,大厦就停电了。这时是下午两点多钟,通讯中心的四壁全是由巨型屏幕组成的,没有与外界相通的窗口,四周巨型屏幕淡蓝色的余辉慢慢暗下去,黑暗把两个孩子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黑暗中,孩子们听到了来自外部世界的一阵隐隐约约的尖啸声,大厦巨大的结构在某种强大的外力作用下发出吱吱的轻响。
这时,在外面,由于接收超新星热量不均匀而产生的全球大风已传到了这里,狂风在北京的高层建筑间呼啸;随风带来的被电离的空气在高空中发出震耳欲聋的霹雳,闪电不时把城市照得一片雪亮;大团大团的黑云从东面扑过来,象巨人的乱发,飞过中天后就太阳烧成火红,在闪电的间隙,可以看到半边天空在燃烧……华华和小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他们仿佛处于四面都是无际空间的太空之中,他们觉得自己看到了群星和银河。同一时刻,这个行星上所有活着的人都像他们一样呆呆地看着这个无法理解的宇宙,同时面对着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百分之七十五的人将死去,他们都是11岁以上的人。
地球,将成为一个只有孩子的星球!!
五、面对死亡
最先公布灾情报告的是美国。在这之前,各国政府和世界卫生组织都得出了确切无疑的调查数据(在大多数国家,死星刚刚熄灭,灾情调查就已开始),医疗和通讯技术较为先进的西方国家最先得知全部灾情,但都压住不敢发布。这时从各种渠道传出的消息已渗透到世界的各个角落,这主要来自各医疗机构单独进行的诊断。人们普遍听说了75%的患病率,但对于患病者的年龄界限却知道的很少,或者是知道了不相信,真实的结果确实是太出乎人们意料了。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骚乱象野火一样在世界各地蔓延,最严重的是西欧和北美地区。
最初的骚乱只是集中在医疗机构周围,那时一般人还没想到SLER病,都以为威胁他们生命的是白血病。一时间,象环磷酰胺,氨甲喋呤,阿霉素和强的松这类药物变得比黄金还珍贵。后来,骚乱向更大面积上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失去理智,最后演化成为集体的疯狂,即使神经最坚强的人也不能幸免。政府渐渐无力控制局势,赖以维持秩序的警方和军队本身也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中,甚至政府本身,由于已得知确切灾情,都处于半麻木状态,全人类在经受着文明史上最大的精神压力。巴黎埃菲尔铁塔和纽约的摩天大楼森林下面,成千上万辆小汽车撞成一堆,有的已开始燃烧;欧美的各大机场都因混乱而关闭,美洲和欧洲大陆的空中和地面交通全部瘫痪。在第一个灾情报告发布前,世界各大城市的混乱已到极点,爆炸声和枪声此起彼伏,失火的高层建筑向空中腾起高高的烟柱,到处都是疯狂的人群……面对失控的局势,美国第44任总统不得不下令公布灾情。
灾情公告在美国发布以后,电波传遍了世界,各国政府在以后的三个小时内纷纷公布灾情。当人们从电视和收音机中最后证实了这场令人难以置信的灾难,并得知留下来的只有孩子们时,疯狂的世界竟很快平静下来。
从黑色日的几个普通人留下来的记录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人们的心态。那时大死亡还没有真正开始,只有大约十分之一的SLER病患者死去,活着的人们大多数还有着足够的体力和清晰的思维。
3月2日晴
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篇日记了。
我和丈夫紧紧靠在一起,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外面到处都在死人。我的神经实在受不了了,这样下去即使病不死也要被恐惧折磨死的。电视上终于又有了图象,屏幕上可以看到我们熟悉的那个新闻播音员,他病得比我们重多了,竭尽全力想念手中的那张纸,但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我看着他,象看着一个垂死的朋友,恐惧全变成了悲伤,我真想把手伸进屏幕去给他倒怀水,我相信现在有十二亿人也在和我一样悲伤而急切地看着他,这悲伤象海浪一样向我们扑来,不知是为了他呢还是为了这场恶梦般的灾难,我大哭起来。后来屏幕上又出现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播音员死去了,女孩儿哭了起来,男孩儿对她说了些什么,但电视上没有声音;后来男孩儿拿起那张纸念了起来,这下那孩子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听完灾情报告后,像长途跋涉到最后的人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疲惫的身体和神经松驰下来。以前的几个小时,我们固然为自己担心,但我的心大部分悬在我的小晶晶身上,我千万遍祝愿祈祷,让晶晶别得我们这吓人的病。现在知道孩子能活下去了,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至于我,既然所有的大人都要死去,我自己的死也就不值得悲伤了。我现在平静极了,真没想到我能如此从容地面对死亡。
但我丈夫就不行了,他浑身打颤,倒在我身上几乎昏了过去。其实他现在并不比我病得重,很大一部分是得知死亡来临时的精神崩溃。以前他在我面前一直以真正男子汉自居,两小时前还对我说“不怕,有我在!”呢。我这么平静也许只因为我是个女人,女人比男人更懂得生命的力量,当女人成为母亲时,她就在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生命在延续,懂得了死神没有什么可怕的,懂得了她可以和死神对抗,人类可以和死神对抗!只要男孩儿和女孩儿们活下去,这种对抗就可以继续下去,很快又会有母亲,又会有新的孩子,死不可怕!但男人们就体会不到这些,怪不得有人说,世界是女人和孩子的。“咱们为晶晶准备些什么呢?”我伏在他耳边低声问,就象我们要因公出差几天一样。这话刚出口,我的心又痛苦地悬了起来。天啊,这不是说往后整个世界就没有大人了吗?那孩子们怎么办?!谁给晶晶作饭?谁拍着他睡觉?他过马路时谁给看着汽车?夏天怎么办?冬天怎么办……天啊,托人照顾他都不可能,以后只剩孩子,只剩孩子了!
不,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可不行又怎么样呢?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夏天过完就是秋天和冬天了,天啊,冬天!晶晶的毛衣刚织了一半儿,不写了,我要给晶晶打毛衣……(选自《遗笔集》,三联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8年版。)
好孩子,饭在电视机边上,吃的时侯一定要把鸡旦汤热热,记住,千万不能喝凉的!
热的时侯要用煤油炉,不要用液化汽炉,记住,千万不要用液化汽炉!热的时侯要把煤油炉放在楼道里,热完记住把炉子灭掉,记住,灭掉!暖瓶里是开水,塑料桶里是凉开水,喝的时侯把塑料桶里的水兑点儿暖瓶里的热水,记住,千万不能喝水龙头里的凉水!夜里可能会停电的,不要点蜡,你睡着时忘了会吹灭火的,不要点蜡!你书包里有一个手电筒和五十节电池,可能会很长时间没电的,电池要省着用;枕头(左边的上面绣着荷花的那个)下有一个皮箱,里面放着药,治什么病怎么用都给写好了;感冒药可能常用,给你放到外面了,要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不要乱吃药,感冒的感觉是……(这位母亲一直写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可辩认的部分就有近六千多字,盖满了她能够得着的墙壁。)
(选自《爸爸妈妈你们去哪儿?》,作者:杨晓冰,教育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7年版)你长大了要下围棋,不许干别的!(用圆珠笔重重地写在孩子手上。)
(选自《一夜之间我们长成大人》,作者:白林,体育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9年版)……总统发布灾情报告时,我和父亲正在纽约的家中。那时父亲和妈妈的婚姻已无挽回的希望,两天前,也就是超新星出现的前一天,妈妈带走了自己的东西,把我们留在乱七八糟的家中。
总统讲话之前城市乱到了极点。纽约港有几艘货轮在然烧,曼哈顿此时已一片黑暗,高楼群在火光中摇动着。市内的大部分地区已断电,只有远处的自由女神像是由新泽西州供电的,还在孤独地亮着,面对着这只有火光照亮的城市,我看到她似乎在流泪,在默默地宣布着美国和世界的未日。那时的父亲处于半疯狂状态,在房间中乱砸乱扔。撕碎了价值八千美元的科雷欧的袖珍油画,把他和妈妈在非洲渡蜜月时带回的和我一起成长的仙人掌踏成几段,又砸碎了和天花板一样高的鱼缸……我在一边惊恐地看着他。正当他操起一把消防斧去砍门外的罗伊斯轿车时,我们在电视中看到了总统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发布灾情报告。20分钟后,父亲和这个世界上另外40亿人的死被证实了。这时的父亲却变成了和刚才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冷静下来,开始计划他那短得可怜的未来,就象从前计划他长长的一生那样,这种心情,就同他在中学毕业酒会上,和揣着经济学博士学位证书走出加州大学校门时一样。他和我开始收拾混乱的家,过了大约有半个小时,门外有汽车的刹车声,接着是我熟悉的妈妈的脚步声,她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父亲,我猜想这目光一定使父亲回到了十一年前,回到了德克萨斯炎热的戈壁上,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帮她换下爆了的轮胎。他们哭着拥抱起来,是的,他们不离婚了,他们现在真正懂得了人生,而且懂得并不晚,还有几个小时,如果他们过得好,这将和几年或几十年没太大的不同,都是完美的人生。他们决定到港口去,驾起我们那只心爱的小帆船,穿过那些燃烧的货轮,到海上去迎接日出。这是他们早就想做的事,先是因为忙后又由于两人感情危机一直没去成。我要跟他们去,父亲兴奋地冲我喊到:“你留在家里!不要着急,亲爱的,这世界很快就全是你们的了,到那时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选自《两个太阳》,L.德克斯特,纽约埃利诺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6年版)……“大力神”运输机从佩扎罗起飞已有十几分钟了,现在我们下方的陆地消失了,代之以蓝色的亚得里亚海。驾驶舱中那个26岁的飞行员痛苦万分,他双手紧握操纵杆,满头大汗,仍无法使“大力神”那巨大的双翼停止摇晃。在机舱中,我一手抓着舱壁上的带子稳住身体,一拿着《圣经》,开始祷告。我面前宽阔的机舱中整齐地堆放着50个银色的袋子,这是总统和其他49个大人物的尸体,作为牧师我在为他们举行海葬,这海葬也同时是为我和飞行员举行的。我翻开《圣经》,念起了《新约全书?哥多林前书?第15章》
“我如今把一件奥秘的事告诉你们。我们不是都要睡觉,乃是都要改变,就在眨眼之间,号筒末次吹响的时侯。号筒一响,死人就要复活成为不朽的,我们也要改变。必朽的总要变成不朽的,必死的总要变成不死的……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阿门——”
机舱尾部的大门打开了,带着海洋气息的强风吹了进来。我在机舱中开始把银灰色的尸袋一个个推出舱门外。亚得里亚海的落日把在空中的坠落的尸体映成一个个金色的小点这,它们没有向上进入天国,而是向下落去,溶入下面那蓝色的深渊。飞机始向大海滑下去,我们的海葬也开始了,我现在无事可干,就把这些都记下来,装在“黑盒子”里,也许以后有人能从海底捞起它。
(选自《为忘却而写的书》,作者:乔?卡诺斯,罗马,超新星纪元41年版)公布灾情报告时我正在紫金山天文台,我是在超新星出现后摸黑上来的,作为学校天文小组的一个成员,我很想从望远镜中观察死星。这时,我看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景象: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沿着林荫道走过来,看上去象天文台的一个科学家。他竟是在悠闲地散步,一只手还牵着一只胖乎乎的小狗!遇到横躺在路上的尸体,他就轻轻地绕过去,好象那只是一堆树叶。“伯伯!”我叫他。
“嗯。你好小朋友!”他一手扶着眼镜打量着我,那神情真象早上散步遇到一个向他打招呼的小男孩儿一样,事实上他也就是在散步。
“你们都要死了伯伯!”我冲他大喊起来,这是不太礼貌,但只有这样才能唤醒他。
“是啊,很遗撼是吧?不过还有几个小时呢,我们还有时间谈谈超新星。”他原来一直醒着。
“现在人们都叫它死星。”我纠正道。
“只有对宇宙视野短浅狭小的蠢人才这么叫它。”
“为什么?!”
"冷静地想想,孩子,构成我们这个世界的所有重元素都来自于爆发的恒星。组成地球的铁和硅,组成生命的碳,都是在远得无法想象的过去,从某个超新星中喷发到宇宙中的。
1999A虽然在地球上带来了巨大的死亡,却很可能在宇宙的别处创造出更为灿烂的生命。
超新星不是‘死星’,而是真正的造物主!恒星能创造我们,同样可以毁灭我们,1999A还算客气,它的射线再稍强一点儿,地球上就不会剩下一个人了,或者,只剩下一两岁的娃娃们!现在你们活下来了,人类也就活下来了,我相信,超新星第二次袭击地球时你们已经学会了怎样挡住它的射线,而且那时你们可能已经飞到比人马座更远的恒星了,你们说不定还有意引发一个超新星,使它成为你继续航行的能源呢。
但现在,首先要学会豁达地面对这一切,宇宙中到处都有生和死,抬起头来,朋友,没什么可怕的!"
我直直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向我伸出手来,他因高烧而呼吸急促起来,但声音仍那么轻松从容:"我走不动了,想在这个椅子上坐会儿。最后一次散步是和一个几小时后的世界主人在一起,我很高兴!我们这些大朋友们交给你们的世界并不完美,走的时侯又来不及给你们准备好交待清,很是抱歉。
不过我们对这个世界已经是尽了力的,就请你们把她接下来吧。好,再见!不,别守着我,走吧走吧,我已没什么事了,你的事才刚刚开始呢!"
(选自《交接世界》,作者:刘欣,人民出版社,超新星纪元15年)死神阴影下的人们想到了未来,仅仅向想像中的未来瞥了一眼,人们就看到了一个使他们吃惊并不是太坏的世界。人们想到,几个小时之后,世界将只剩下15亿人,这之前威胁人类生存的3P问题:POPULATION(人口);POLUTION(污染);POVERTY(贫穷),将在一夜之间迎刃而解。
大人们留下的工业和农业体系,即使只运行起三分之一,也可毫不困难地满足孩子们的一切需要。孩子将生活在一个现在无法想象的富足社会中,他们永远不必为生活物质而奔波,从而有更多的时间从事科学和艺术。孩子们有足够的生存空间,这使得战争成为令孩子们无法理解的大人们的专利品,至少在今后的一百年内,世界上不会有战争。孩子们有足够的生产力和物质基础来建立一个完美的政体,那是一个大人们在梦中都不曾见到过的美好社会,是乌托邦中的乌托邦……是的,那是一个理想世界,最重要的是,那个世界并不遥远,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来临!几千年来人类苦苦寻求的幸福的彼岸,竟是这样突然到来了。
这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最神奇的时刻,充满死亡的世界竟然欢腾起来!
动人的欢乐景象几乎同时在世界每一个有人的地方出现,但在那一时刻,即使是在偏僻的海岛和山村人们也都狂欢起来。这并非是即将到来的死亡使人们失去了理智,恰恰相反,每个11岁以上的人这时都在清醒地思考着生命和宇宙。超新星纪元的一个历史学家写到:“这一时刻,每一个11岁以上的人都成了哲学家和诗人。”在那个神秘的时刻,地球各个角落的几十亿个头脑似乎同时产生了一个思想,这个思想不能语言来表达,只有置身于那一时刻的人,而且他(她)的年龄必须在11岁以上,才能理解它。在那一时刻,几乎所有的人突然都产生了一种新的感觉,就象新鲜的血液在一瞬间涌遍全身。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丝毫的可怕之处,所有的人都无法理解自己刚才的恐惧,人们想想刚才阴郁的心情,就象清晨想起昨晚的恶梦一样。11岁以上的人们都觉得自己正在走向一场无限长的睡眠,与平时入睡前不同的只是,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一种强烈的乐观情绪。在他们面对几小时后那无边的黑夜和宁静时,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感觉就象一个在炎热的盛夏初次到大海边的人,脱光了衣服,惊喜而略带恐惧地向迎着向他滚来的清凉海浪走去时的感觉一样。在大陆和岛屿上,人们欢笑着迎接死亡,到处都可以看到跳舞的人群,已没有力气站起来的人们就靠在一起唱着歌,商店里的酒都被拿光了……地球在黑天鹅绒般的宇宙中缓缓地旋转着,不时有陆地和海洋隐没于太阳的阴影中,那一部分的人们都在惊喜地赞叹着晚霞的壮丽。再往这颗行星的阴影深处,有无数个小小的光点,那是人们在黑夜中燃起的篝火,有些区域甚至出现焰火;在这个巨大球体的另一边,不断地有陆地和海洋转到阳光中来,那里的人们都对着初升的太阳发出一阵欢呼声,随着地球的转动,阳光引起的欢腾象一道长长的波浪,横贯广阔陆地上并气势磅礴地沿着阳光的前锋涌去……公元世纪的11岁以上的人们就是这样告别了这个蓝色的行星。
这时在亚洲大陆上的那座巨大的A形大厦顶端的两个孩子并不知道这一切。华华和小梦在黑暗中呆了不到一分钟,发现有一面巨型屏幕又发出微弱的白光来,开始孩子们还以为那是屏幕的余辉,但那白光居然越来越亮,很快屏幕从中央始显出图象来,那是一片城市的高楼群。
图象的面积渐渐扩大,孩子们看到了天空,看到了下午的太阳,那太阳不时被大风吹动的云絮遮住。终于他们明白了,那一面屏幕正在变得透明,变成一面宽大的透明玻璃,他们从这扇新出现的落地窗中可以居高临下看到城市的一大半。
华华想到这可能是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的晶格感应屏幕,只要电流消失,这种屏幕就成为全透明的。
他们吃惊地发现自己竟上了这么高,下面的一切已无法看清细节,从空中的乱云和下面迷蒙的沙尘他们才知道外面在刮着大风。小梦看到了一只鸟,被风中翻滚着,从远远的下方掠过去。
断电之后,新闻大厦就和外部完全隔绝了,呆在这近二百米的高处,永远不知道下面在发生着什么。华华和小梦决定下去。
他们从大屏幕上的那扇半开着的门走了出去。外面走廊很黑,倒在走廊中的那个人绊了华华一跤,他站起来,紧抓住小梦的肩膀,两个孩子在黑暗中吓得阻哆嗦,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向前迈出第一步。
两个孩子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他们在黑暗中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那儿。电梯的门闭得死死的,他们这时才想到,因为没电,即使开了门,电梯也动不了。于是他们寻找步行的楼梯,由于这里很黑,两个孩子只能贴着墙摸。终于他们摸到了一个不大的门,转动把手后门无声地开了。
他们的眼前亮了些,原来走进了一个不太大的房间,光是从房间的一个窗子透进来的。
房间没有人,到处堆着稿件之类的纸张和大摞大摞的书,还有一堆从一个开着的大钢柜子中滚出的录音带。房间正中有一只办公桌,一只工作台灯从桌上的纸堆中探出头来;窗子旁边还有一张床。
这可能是通讯中心值班人员的休息室。他们正要退出去,看到了在办公桌的一只拉开的大抽屉,里面满满地放着一袋袋方便面,这时孩子们才想起自己已饿得厉害,就走过去各自撕开一袋方便面卡吧卡吧地吃起来。华华又看到了墙角有一个自动热水器,就拿了一个杯子接了一杯水,那水还是热的。吃完了以后,他们又在房间中翻找起来,在床上的枕头下面找到了一个手电筒。孩子们正要从进来的那个门出去时,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小门,他们打开那个小门后,谅讶地看到外面就是通讯中心大厅!这又是在大屏幕上开的一个门,他们走过去把门关上后,门的一面立刻成为屏幕半透明的一部分,结合处连缝都看不出来。
孩子们再次从大厅中走出,继续寻找下去的楼梯,他们在手电光中找遍了整个走廊,又发现了一个厕所,但除了电梯外没有找到任何出口,那两个电梯是从这个巨型建筑顶端下去的唯一通路。
“碰开电梯的门!”华华挥了一下手电说。
“咱们就是进去了,它还是动不了呀。”
“把电梯的底再弄开个口子。”
“干什么?”
“那电梯是斜着升上来的,它的轨道也一定是斜的,咱们顺着那轨道滑下去!”
“胡说八道,那真是疯了!”
“其实那很容易的,在学校我们常常从楼梯的扶手上往下滑,一点都不费劲儿,我敢说你也能行,真的!”
“可……现在这里还有那么多的方便面,够咱们吃好几天的,咱们干嘛那么着急下去呢?咱们再等等。”
“有什么可等的?永远不会有电了。唉——”
“可下面……下面能有什么呢?”
是啊,下面能有什么呢?下去又怎么样?
华华放弃了他那疯狂的计划,和小梦一起又回到了中心大厅。他们把大厅和走廊中那五个死去的人远远地抬到走廊的另一端的电梯门口,这项工作使孩子们精神近于崩溃,但他们还是干完了。他们在关上中心大厅的门以前用手电朝走廊的另一头照了一下,看到那五个没有生命的躯体已被滚滚的蒸汽吞没了通讯中心大厅十分安静,那四面巨大的屏幕象四块半透明的宝石,把这里和外部世界隔开了,在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时刻,两个孩子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呆下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