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新星纪元 作者:刘慈欣
引子
夜,一列开往北京的客车行驶在石家庄和北京之间的铁路线上。
车厢中开始查票,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机灵地闪进厕所里,划上门闩。他松了口气,美美地对自己笑了一下,这过早的独自远行对他来说显然是一种乐趣,他静静地,紧张地等待着,享受着童年的历险。当他认为外面足够安全时,就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溜了出去,不放心地向两边的车箱看看。
“别怕,已经查完票了。”
这声音很轻柔,象是从车外寂静的夜海中飘进来的一丝微风,但还是使男孩儿吃了一惊,他猛地扭头,看到了另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但是个女孩儿。
“我不认识你!”男孩儿警惕地说。
“这不是认识了吗?”女孩儿充满善意地说。
两个孩子来到车箱的连接处,在昏暗的灯光下互相打量着。他们身边车门的玻璃上结了一层冷雾,黑乎乎的树木在夜色中朦朦胧胧地掠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票?”从厕所出来的的孩子问道。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的一双大眼睛总是不停地放出惊喜的光芒,仿佛世界在他的眼中每时每刻都是一团刚刚爆发的五彩缤纷的焰火。
“我早就看着你呢!没跟大人吗?”
“当然没有!”男孩儿骄傲地说,他显然把这看作一种荣誉,特别是在女孩儿面前。
“你别跟坏孩子在一块儿,快到你爸爸妈妈哪儿去吧,别跑丢了!”他下定决心:如果这个女孩儿拉他去见她的父母,他要轻蔑地拒绝。
“从家里跑出来坐火车的不一定都是坏孩子。我就不坏。”
“什么?你,一个人?!”
那女孩儿穿着一件棕色的小风衣,她很美,惊人的黑也惊人的密的长发象小瀑布似地直流到腰际;
第一次看见这孩子的人肯定都会呆呆地注视着她的大眼睛,那双有着东方孩子黑色瞳仁的大眼瞳不但会说话,还时时飘出钢琴曲,这听不见的晶莹的钢琴曲是随着这双黑眼晴一起出生的,就象银光随星星一起出生一样;
她是女孩儿中的女孩儿,那只车门上的坚硬冰凉的金属把手,此时握在她那只戴着雪白手套的小手中,似乎变得象面条一般柔软了。
“你可真胆儿大!幸亏遇见了我,要不非让骗小孩儿的把你卖了不可。你出来干什么?考试没考好,和妈妈闹别扭了?”
“我是为爷爷出来的。”
“爷爷?”
“爷爷刚去世。”小女孩轻轻地说,她仰头看着车顶上的小日光灯,眼泪涌了出来,但那听不见的钢琴曲仍从晶莹的泪水中传出来,让那男孩儿的心也颤抖起来。
“你从家里跑出来他就能活了吗?”
“我去朝鲜。”
“朝鲜?!”
“爷爷在最后那几天老是对我说,他真想到他打仗的地方去看看,有几次他当真要去的,可没去成。他让我以后代他去,我这就去。”
“他应该让你爸爸妈妈去!”
“他们对爷爷过去的事一点都没兴趣,根本不听他的话,爷爷有话只对我说。”
“可他肯定不会让你这么小就一个人到外国去的!再说,人家也不会让你过去的,那是边境!”
“我坐在鸭绿江边哭,一直哭到他们让我过去。”
男孩儿从自己背着的一个小书包中拿出一小叠钱来,从五十元一张的到毛票都有,他抽出五十元的那张,小心地塞到女孩儿的手中。
“我只能跟你作伴儿到北京,以后你只好自个儿走了。”
“我不要,我有的。有钱你怎么不买票?”女孩瞪着他问。
“省一点是一点,抓住了再说,我的钱很有用的。”
“那你一个人出来干什么呢?”
“学校没意思,家里更没意思,我出来玩儿,出来探险?”
“那你到底想去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先去西藏吧。”
“西藏?!那儿好玩儿吗?”女孩惊奇地望着这个和她一样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男孩儿。
“当然好玩儿,我去漂流雅鲁藏布江!”
“……”女孩儿吃惊地打量着他,“去西藏,好象应该……走成都那面儿。”
“先去北京,挣够资金,探险要很多钱呢!”
“天啊,你还能挣钱?怎么挣?”
“我怎么知道,到北京才能知道嘛!这有什么能不能的,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爸爸妈妈现在多么想我呢!”
“让他们想去吧,我们俩作个伴儿,没人敢碰我们!”
“对了,你叫什么?”
“李华华。”男孩回答。
“我叫张小梦。”
“是做梦的梦吗?”
“是的。”
“你多大了?”华华问小梦。
“十一,你呢?”
“我十岁。”……这时是一九九九年三月二日。
这似乎是一个很小的故事,两个孩子,只能被车站派出所收容,然后由各自的父母领回家,然后各自继续他们刚刚开始的人生旅程,走向一个幸福的,或悲惨的未来。
这也似乎是一个极普通的夜,在这个夜里,时间在流动着,从无限遥远的过去平缓地流来,向无限遥远的未来平缓地流去。“不可能两次进入同一条河流”不过是古希腊人的梦呓,时间的河流一直是同一条,生活的河也一直是同一条,至少在一个人的一生中,这条河总是以同样的节奏流啊流,流个没完,这条河就象征着生活和历史的永恒。
铁路两旁的人们是这么想的,华北平原上的人们是这么想的,亚洲大陆上的人们是这么想的,整个地球行星上的名字叫人的碳基生物都是这么想的。在行星的这一边,人们在这条大河永恒感的籍慰下,安睡着。他们坚信这神圣的永恒是任何力量都不可打破的,这信念潜藏在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使得他们即使在这个夜里,在一九九九年三月二日的这个夜里,仍能编织着已延续了无数代人的平静的梦。
华北平原上行驶着一列普通的客车,如平原上一条发光的长蛇在滑动。
列车上有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儿和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靠着车门处的过道上,睡着了。车外黑乎乎的大地睡得更深,一排排的黑树掠过,在车中看去夜色中的大地好似一个在宇宙不停转动的巨大圆盘……苍穹上,斜在西天的银河还没有夏季那么灿烂,冬夜的星座:金牛座,猎户座和大犬座已接近西方地平线;夏季的星座:天琴座,武仙座和天秤星座已经出现。一颗颗星如一颗颗遥远的眼睛,从宇宙无边的夜海深处一眨一眨地看着人类世界,看着这个行星上存在了五千年的文明,但今夜,这来自宇宙的目光有些异样。
这个夜,和过去五千年中的无数个夜不一样。
就是在这个夜里,人类所知道的历史已走到了尽头。
死星
一、超新星
在我们周围十光年的宇宙空间里,天文学家发现了十一个太阳,它们是:比邻星,半人马座A,半人马座B,以上三颗恒星在彼此的引力下维系在一起运行,构成了一个三星系统;天狼星A,天狼星B,卢伊顿726-8A,卢伊顿726-8B,以上四颗恒星分别构成了两个双星系统;
巴纳德星,佛耳夫359,莱兰21185,罗斯154,以上四颗是单星.天文学家们不排除这样的可能:也许这个空间还有一些非常暗的或被星际尘埃挡住的恒星未被探测到。
天文学家们注意到了这片空间中有大团的宇宙尘埃存在,这些尘埃象是漂浮在宇宙夜海中的乌云。安装在人造卫星上的紫外探测器对准这团遥远的星际尘埃时,在吸收光谱中发现了一个216毫米的吸收峰,由此认为这些星际尘埃可能是由碳微粒组成的,通过这些星云的反射性质,推测组成星云的碳微粒的外部还覆盖着一层薄冰。尘埃粒子的大小范围从2毫微米到200毫微米,与可见光的波长属同一数量级,结果,尘埃对可见光是不透明的。正是这片星际尘埃,挡住了距地球八光年的一颗恒星。那颗恒星直径是太阳的23倍,质量是太阳的67倍。现在它已进入了漫长演化的最后阶段,离开主星序,步入自己的晚年期,我们把它称为死星。
如果它有记忆的话,也无法记住自己的童年。它诞生于五亿年前,它的母亲是另一片星云。原子的运动和来自银河系中心的辐射扰乱了那片星云的平静,所有的云体粒子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向一个中心凝结。这庄严的尘埃大雨下了二百万年,在凝成的气团中心,氢原子开始聚变成氦,死星便在核大火中诞生了。
经过剧变的童年和骚动的青年时代,核聚变的能量顶住了恒星外壳的坍缩,死星进入了漫长的中年期,它那童年时代以小时、分钟甚至秒来计算的演化现在以亿年来计算了,银河系广漠的星海又多了一个平静的光点。但如果飞近死星的表面,就会发现这种平静是虚假的。这颗巨星的表面是核火焰的大洋,炽热的火的巨浪发着红光咆啸撞击,把高能粒子象暴雨般地撒向太空;大得无法想象的能量从死星深深的中心涌上来,在广阔的火海上翻起一团团剌目的涌浪;火海之上,核能的台风在一刻不停地刮着,暗红色的等离子体在强磁场的扭曲下,形成一根根上千万公里高的龙卷柱,像伸向宇宙的红色海藻群……死星的巨大是人类头脑很难把握的,按照比例,如果把我们的地球放到它的火海上,就象把一个篮球扔到太平洋上一样。本来,死星在人类看到的星空应该是很亮的,它的视星等是-7.5,如果不是它前方3光年处那片孕育着另一颗恒星的星际尘埃挡住它射向地球的光线的话,将有一颗比最亮的恒星——天狼星还亮5倍的星星照耀着人类历史,在没有月光的夜晚,那颗星星能在地上映出人影。那梦幻般的蓝色星光,一定会使人类更加多愁善感。
死星平静地燃烧了四亿六千万年,它的生命壮丽辉煌,但冷酷的能量守恒定律使它的内部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变化:核火焰消耗着氢,而核聚变的产物氦沉积到星体的中心并一点点地积起来。这变化对于拥有巨量物质的死星来说是极其缓慢的,人类的整个历史对它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四亿八千万年的消耗终于产生了它能感觉到的结果——隋性较大的氦已沉积到了相当的数量,它那曾是能量源泉的心脏渐渐变暗,死星老了。
但另一些更为复杂的物理法则决定了死星必须以一种壮烈的方式维持自己的生命,它中心的氦越挤越紧,周围的氢仍在聚变,产生的高温点燃了中心的氦,使其也发生了核聚变,恒星中所有的氦在一瞬间燃起了核大火,使死星发出了一道强光。但氦聚变产生的核能仅为氢的十分之一,所以死星在这次挣扎之后更虚弱了。这被天文学家称为“氦闪”。“氦闪”的强光在太空中穿行3年后到达了那片星际尘埃,其中波长较长的红光成功地穿过了这道宇宙屏障。这束红光又在宇宙中旅行了5年,到达了一个比死星小得多的普普通通的恒星——太阳,也照到了被这颗恒星的引力抓住的几粒宇宙灰尘上,人们把这几粒灰尘分别叫冥王星,海王星,天王星,土星,木星,火星,金星,水星,当然,还有地球,这时是公元一七七五年。
那天晚上,在地球的北半球,在英国的温泉城市巴思,一个高等游乐场的音乐厅外面,一个生于德国的风琴手,威廉。赫歇尔,正用一架自制的天文望远镜贪婪地探视着宇宙。灿烂的银河是那样吸引他,他把自己的生命全部灌注于望远镜中,以至于他的妹妹卡罗琳只好在他观察时用小勺向他口中喂食。这位十八世纪最卓越的天文学家一生都在天文望远镜的目镜前渡过,在星图上标注了近七万颗恒星,但这天晚上却漏过了一颗对人类来说最为重要的星星。那天晚上,在西部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颗红色的星体,它位于御夫座的α星和β星连线的中点上,视星等为4.5,不算太亮,一般人即使知道确切位置也难以找到但对天文学家来说,这颗红星无异于太空突然出现的一盏巨灯,如果这时赫歇尔不是伏在望远镜上,而是象伽利略以前的天文学家一样,用肉眼巡视苍穹的话,他也许会做出一项发现,这发现在其后的二百多年里将改变人类历史。但这时他正聚精会神地对着他那架口径只有2英尺的望远镜,而望远显然是对着别的方向;最遗撼的是,这时格林威治天文台,赫文岛上的天文台,以及全世界所有的天文台的望远镜都指向了别的方向……御夫座的红星亮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晚上就消失了。
也是这一年的一个夜晚,在另一个叫美洲的大陆,八百名英军士兵正悄悄地行进在波士顿西面的公路上,红色的军服使他们象一串夜色中的幽灵。他们在春夜的冷风中紧握着毛瑟枪,希望能在天亮前赶到距波士顿27公里的康科德镇,按马萨诸塞总督的命令摧毁“一分钟人”们设在那里的军火库,并逮捕他们的领袖。但天边很快出现了一线鱼肚白,小树林,草屋和牧场的篱笆都在晨光中现出黑色的剪影,士兵们四下看了看,发现他们只走到一个叫列克星敦的小镇。突然,在前方的一片树丛中,小火星闪了一下,一声剌耳的枪响划破了北美洲寂静的黎明,紧接着是子弹穿过空气的啾啾声——孕育在母腹中的美利坚合众国发出了第一下蠕动。
独立战争爆发了,然后是第二次大陆会议和托马斯?杰斐逊的《独立宣言》,然后是特伦顿之战,普林斯顿之战,萨拉托加之战,然后是约克顿之战,英国的“龙虾兵”们在衣衫褴褛的美军面放下武器,步伐散乱的英军乐队在一大堆扔下的毛瑟枪旁走了过去,他们高奏着《翻转世界曲》——“天翻地覆,世界倒转过来了!”
然后,然后就是美国了。
但在太平洋对面的那个广阔的大陆上,一个文明古国已延续了五千年。这时,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有很多人正向着古国的京都日夜兼程,他们携带着从古国的各处收集的大量古书编纂《四库全书》的征书圣旨在两年前就已下传,现在,广阔的国土上的古书仍象无数条源源不断的小溪向京都汇集。在紫禁城的一间巨大的木结构大厅中,乾隆皇帝正巡行在无穷无尽的排排书架之间,这是两年来为《四库全书》收集的典籍,它们已按经、史、子、集分成四个大类放置在这些巨大的书架上。
皇帝把待从留在了门外,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个巨大的书库,为他打灯笼和带路的是三个带有大学士花翎的人,他们是戴震、姚鼐和纪昀,和那些挂名的皇亲国戚不同,他们是《四库全书》真正的编纂官。高大的书架从四人的身边缓缓移过,在灯笼晕暗的光亮下,他们仿佛在穿过一堵堵黑色的城墙。他们来到一堆古老的竹简旁,乾隆帝战战兢兢地拿起一捆来,在灯笼摇动的黄光中,竹简上反射着几个小小的光点,仿佛是上古时代的瞳仁;乾隆轻轻放下竹简,抬头四下望望,他觉得自己仿佛处于书山幽深的峡谷之中,这是岁月之山的峡谷,在这书的悬崖之间,五千年来的无数幽灵在静静地飞扑升腾。
“逝者如斯,陛下。”一个编纂官低声说。
在那远得无法想象的外太空,死星在继续走向自己的末日。又发生了几次氦闪,但规模比第一次小。氦聚变生成的碳和氧又组成了一个新的核心。紧接着,碳氧核心又被点燃,产生出更重的氖、硫和硅元素,这时,恒星内出现了大量的中微子,这种不和任何物质发生作用的幽灵般的粒子不断地带走核心的能量。渐渐地,死星中心的核聚变已无法支撑沉重的外壳,曾使死星诞生的万有引力现在干起了相反的事,死星在引力之下坍缩成了一个致密的小球,组成它的原子在不可思议的压强下被压碎,中子和中子挤在一起。这时,死星上一茶匙的物质就有十亿吨重!首先坍塌的是核心,随后失去支撑的外壳也塌了下来,猛烈地撞击致密的核心,在一瞬间最后一次点燃了核反应。五亿年引力和火焰的史诗结束了,一道雪亮的闪电撕裂了宇宙,死星化做亿万块碎片和尘埃。强大的能量化为电磁辐射和高能粒子的洪流,以光速涌向宇宙的各个方向。在死星爆发3年后,能量的巨浪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那片星际尘埃,向太阳扑来。
在死星爆发时,8光年外的人类正处于鼎盛时期。虽然,从射电望远镜中他们得知自己生活在宇宙间一粒小小的尘埃上,但他们并未从心理上接受这一事实。特别是本世纪以来,他们掌握了核裂变和核聚变的巨大能量,虽然这只是爱因斯坦和费米这类盗火者从恒星的大火中偷来的一粒小小的火星,但人们自以为他们已掌握了征服宇宙的力量。没有人知道,死星的能量正以光速日夜兼程地扑向这个小小的蓝色行星。
死星的强光越过了人马座三星后,又在冷寂的而广漠的外太空走了四年,终于到达了太阳系的外围。(这时,那两个中国孩子乘坐的火车刚刚启程。)在那只有不带慧尾的慧星游荡的空间中,死星的能量同人类进行了第一次间接的接触。在那距地球十亿公里的远方,有一个人造的物体在向银河系的星海孤独地跋涉着,这就是七十年代从地球启程的“旅行者”号星际探测器。它象一把形状奇怪的伞,伞面是对准地球的抛物面天线。探测器上带着一块人类的名片,那是一块画有两个裸体人类的铅合金板,还有一张唱片,上面录有联合国秘书长对外星文明的问候,还录有地球大海的涛声,小鸟的鸣叫和中国古曲《流水》等。这个人类向银河系派出的使者首先领略了宇宙的严酷,在它进入死星光海后,立刻变成了一堆炽热的金属,伞状天线因温度从接近绝对零度的低温突然升高而变形扭曲,检测高能射线的盖革计数仪因射线强度过大而呈饱和状态,读数反而为零;只有紫外光探测器,射线探测器和磁场仪正常地工作了两秒钟,在集成电路被高能射线摧毁之前,“旅行者”号上的计算机向地球发回了一串令它的制造者难以置信的观测数据。由于发射天线的损坏,设在内华达和澳大利亚的高灵敏度天线阵列永远也不会收到这串数据,但这已无关紧要,人类很快可以亲自测量他们无法相信的一切了。
死星的强光越过了太阳系的边界——冥王星,在它那固态氮的蓝色晶体大地上激起一片蒸气;很快,强光又越过了天王星和海王星,使它们的星环变得晶莹透明;越过了土星和木星,高能粒子的狂风在它们的液体表面掀起一阵磷光;死星的能量又以光速飞行了一个半小时,到达月球,哥白尼环形山和雨海平原发出一片剌目的白光,死星的光芒也照亮了雨海平原上的一排人类脚印,那是阿姆斯特朗和奥尔德林在30年前留下的,当时不远处的蓝色行星上有上亿人在电视中看着他们,所有的人在那一激动人心的时刻都认为宇宙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又过了一秒钟,在太空中行走了八年的死星的光芒到达地球。这时是公元纪年一千九百九十九年三月二日二十三点四十七秒。
二、午夜骄阳
天亮了!
这是华华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他坐在车门边,把头枕在膝盖上睡了很久,小梦可能醒得早些,她惊恐地冲着华华瞪大双眼,显然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华华晃晃脑袋,听到了从两边的车箱中传来一阵阵惊叫声。
华华抬手看了看电子表,眼睛立刻和小梦一样瞪圆了——现在是11点50分!这不可能是第二天的中午,华华肯定自己没睡那么长时间,而且火车在凌晨5点钟就应到北京了。现在只能是半夜。
但从车门射进来的确实是正午的天光!
两个孩子一跃而起,伏在车门上向外看。列车仍在行驶中,河北平原上碧空万里。但正是这碧空,使他们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绝不是人们过去看到的那种蓝天,这天空蓝得惊人,蓝得发黑,如同超还原的彩色胶卷记录的色彩;而且这天空似乎纯净到极点,仿佛是过去那略带灰白的天空被剥了一层皮,这天空的纯蓝象皮下的鲜肉一样,似乎马上就要流出血来。大地被阳光照得一片雪亮,但树林都拖着长长的影子,说明太阳升得并不高。
从影子的方向看,这象正午时一样强的太阳竟是斜在西面的!火车转了一个弯,太阳在西天出现了,孩子们看了那太阳一眼,同车箱里的人们一样失声惊叫……那不是人类的太阳!!
那个午夜太阳的强光使孩子们无法正视,他们从指缝中瞄了几眼,发现那太阳不是圆的,它没有形状,事实上它的实体在地球上看去和一颗星星一样是一个光点,白色的强光从宇宙中的一个点迸发出来,但由于它发出的光极强(视星等为-51.23,几乎是太阳的一倍),所以看上去并不小,它发出的光芒经大气的散射,好象是西天悬着的一个巨大而剌目的毒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