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爱吃的口味,而是当年她最爱吃的。
曾经她和他吵架,整整一个星期她负气不理他,结果她后来发现他一个人在公园里吃了一星期的咖啡蛋糕。
问他为什么,他只淡淡地道:怕忘记了你的气息。

‘此情可待成追忆’,他却生怕‘只是当时已惘然’,于是他用她最爱的气息记住她。
当年未曾料掉,这个习惯,他会保留至今。
近乎自虐的习惯,他一直在自虐。

见她忽然沉默,韩离打破沉默。
“什么时候回国?”他知道她来美国融资的时间不算短了。
“快了,”她淡淡地说:“已经有买家了,过不多久谈妥条件陆氏就可以结束了…”
韩离有点震惊。
她的意思是…LU将亡?
“不是只要资金注入就可以再拖一阵子吗?”只要有这一段缓冲期,就可以躲过难关。韩离很惊讶:“我猜的没错的话,唐峻应该给了你三亿资金才对啊?”
相宜有点窘迫:“…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把手中华士顿的三亿期权提前变现了。”
“…”
“你该知道,华士顿现在是NASQ的宠儿,股价还会一路冲高,”韩离笑笑:“在这个时候变现期权,唐峻亏大了,再过一阵子变现的话,他能翻倍地赚。”
陆相宜不知所措。
“当时连陈诺都为他肉痛,问他为什么要变现,他只说他有非抛不可的理由,”韩离很无奈:“那个时候我就猜到他是为了你。…除了你之外,没人能让唐峻和理智过不去。”
他是职业经理人市场最有身价的经理人,从不和理智作对,他的每一步都精确到小数点之后几十位,一旦和理智作对的后果很可能是覆水难收。
可是为了她,覆水难收又如何。

没有征兆的,她的眼睛里渐渐酸涩。于是慌忙调转了视线,不让韩离看见她眼底的疼痛。
“我没有用他的钱,”她说:“我不能用他的钱。”
韩离困惑了。
“陆相宜,我不懂你,”他满脸困惑地望着她:“当年离开唐峻,你的理由不就是为了利益吗?”
当年陆家的反对,使她为了和他结婚几乎背叛了家人的所有期望,原以为这样的她一定永远不会让他失望,却没料到结婚一年后她忽然不告而别,当唐峻追回国内时只等来了她的决绝。
回首往事,陆相宜只觉梦一场,清晰得仿佛昨日刚现。
于是她笑笑:“我很坏,就算现在变好了,大概也是走投无路而已。”
韩离的笑声很嘲讽:“我相信。”
她没有怪韩离的失态。
韩离的笑声渐渐弱下去:“…可是唐峻不信。”
她呆住。
韩离看着她,眼里有很深的无奈。
“从一个没有野心的人,转身成为现在身价第一的职业经理人,你以为他是为了谁?”
入主华尔街的第一天,他问:韩离,如果有一天我变成对陆家有利用价值的人,她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吧?
韩离苦笑:被她利用你也肯?
他笑了下回答:她回来就好,否则生命就像残缺了一个口,血流不止。

所以,他才会在她九年后再次拒绝他时绝望无比。会想结婚,会想找另一个人来爱,会自欺欺人。
他为她做到花开不败,为她做到权倾天下,这些又有什么用。
因为他知道,她连利用都不肯再回来了。

 

第 14 章
那天韩离离开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地址,他告诉她:去看一看,你会明白,他其实一直都选择相信你。
第二天,阴天,深秋的天空宁静而高远,没有阳光的照耀,连空气都比平时增加了三分凉意。
陆相宜起了个大早,事实上她一整晚就没怎么睡过,重重心事压得她透不过气。早晨起来洗漱完毕,吃了点早餐,相宜拿了外套就按昨天韩离给她的地址出门了。
这是个很偏远的郊区,市区的公交车都到达不了这里,陆相宜转了好几趟车,最后拦了辆过路人的车子带她前往。
司机是个热情的美国人,以前曾在德国住过很久,所以有很严重的德国口音,喜欢把dry说成d rei,喜欢称呼小姐为Frau,粗犷的小舌音相当标准。相宜一路听得费劲,她没有学过德语,只能尽量去猜司机的意思。隐约就记得唐峻学过德语,而且说得相当不错,如果他在这里就好了…
相宜甩甩头。
满脑子都是他,就像梦魇。

和市区比起来,郊区最好的特色就在于环境。芳草地、湖泊、瀑布,甚至连绿色的墓地,也以一种静态的美向世间昭示着安详。
是的,这是一片墓地,陆相宜在一开始根本没有看出来。
在到达的路上,车外的这一大片绿地吸引了她。一簇簇鲜活的小红花,在绿地的映衬下格外耀眼。一面面小星条旗也星星点点的立于其中。绿茵上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妇女和孩子静静地在伫立祷告。当司机告诉她这是一片墓地时,陆相宜非常诧异,怎么见不到坟包和墓碑呢?
下车后,和司机道了别,当她俯下身去,看到了掩映在绿草下的一块块大理石墓碑时,才惊知这真的是一片墓地。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地址,陆相宜一个一个地找过去。
这里真的很安静,有种与世隔绝的悠远,有的碑前摆着鲜花,有的碑前摆着洋娃娃、小狗等小玩具,还有的墓碑旁插着一面小国旗。
正巧,陆相宜偶然目睹了一户人家的葬礼。送葬的人都穿着黑色礼服,默默地站在墓穴旁,祷告完毕填土,盖上草皮走人,没有号啕大哭的情景。这倒与中国古代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其生若浮,其死若休”的天人合一哲学,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想着,陆相宜找到了自己手中地址所指的地方。

这是一块大理石墓碑,和周围的并无异处,只是上面的字,顿时让她失了声。
‘Daddy Love You So Much。’
落款处赫然现实着一个名字:‘Jun Tang’。
这是她当年狠心拿掉的孩子,是她和他之间最深也最伤的一笔。

有那么一秒,陆相宜几乎觉得心跳已经停止。
忽然就痛哭失声。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她和他之间的那个生命。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她无法描述,只觉得眼泪不断涌出来,为了已经失去了的孩子,为了已经失去了的爱情,也为了他一直以来的记得。
好像所有的压抑在一刹那被人谅解了,站在这里看着面前的一切,仿佛他就在她身边,就像以前那样,她委屈哭泣的时候他会拥她入怀。微风吹过,就像他温暖的轻抚。
失去了孩子,她其实很痛很苦,可是更痛苦的是,她不得不把所有的这一切隐藏。
面对他,对他说出‘为了和你离婚,我连孩子都可以不要’这种话,他眼里的恨意和痛楚,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记得。他得知她怀有身孕的下一秒,就被告知已经失去了孩子,这样巨大的落差,足以毁掉一个男人全部的希望。
原以为他会和她所有的交集一刀两断,会不记得她的所有,却未曾料到,他其实一直记得。
记得和她之间的种种,记得和她之间创造出的那个生命,记得他也有过一秒身为父亲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