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郡在浴室将自己洗干净的工夫,柳惊蛰打了个电话给方是非,听着方是非在电话那头讲;“按你说的,派人送过来了酒,一瓶一瓶地给鸿飞的这几个人灌下去了,姓林的胃出血外加脑震荡,被医院接去抢救了,另外几个也不行了,最轻的也已经酒精中毒……”
柳惊蛰听着没说话,方是非在那头问了句:“差不多了,你该气消了吧?”
“不行,”柳惊蛰阴气未消,丝毫不肯放过,“派人盯着他,我让他醒了也一天不得好过。”
“……”
方是非在那头听着,没来由地眉头狂跳。
柳惊贽的性子他明白,要一个人不好过即便十年二十年他都会阴魂不散地不放过,但为个小姑娘动怒成这样,倒真是头一遭。
“行,知道了。”方是非是个聪明人,绝不跟柳惊蛰这种人过不去,他要作恶方是非也只帮不拦,“你柳总管都这么说了,自然只能是这么办的。”
柳惊蛰挂了电话,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又回到客厅坐了下来,一个人喝得沉沉静静,阴阴森森。
辛姨从房间内走出来,告诉他:“弄干净了,脸上有点伤,身上其他地方倒没事。方才回来时看她一声不响也不闹,以为她挺冷静,现在才发现,刚才怕是吓坏了,所以才没反应,这会儿洗完澡出来,喝水时手都握不住杯子……”
柳惊蛰听着,没说话。
辛姨说完了,站在一旁等他的指示,柳惊蛰起身对她交代:“车在楼下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好的,知道了。”
陈嘉郡坐在卧室的床上,听着客厅的动静,却听不清楚,半晌,只觉四周都静了下来,有人推门进来,她用眼角余光都能看到是他进来了。
陈嘉郡忽然觉得他陌生。
今晚这一个会置人于死地的柳惊蛰,陌生得令她心惊。
“你后来……做了些什么?”
他尚未从暴力中清醒,收不住力道:“一些,大人的事。”
陈嘉郡还小,没见过这种场面,心慌慌的:“打人不好。”
“那是他该打。”
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静下来才发现,陈嘉郡的脸已经肿起来了,说不清是什么心态,陈嘉郡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几平是下意识地,她捏起被角就钻了进去,把半边脸撤向了一边。她的动作只来得及做一半,就被人一把捏住了下巴。
他将她的脸转向自己,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躲什么,被人欺负了你不找我你找谁?”
陈嘉郡那失去下落的安全感忽然就回来了。
“肿起来了,”她指指右脸颊,火辣辣的痛感,“不想让你看见”。
他把她拉近身,细细查看,随口与她聊:“为什么不想让我看见?”
“因为不好看啊,”陈嘉郡落寞一笑,“你身边都是很漂亮的人,比如江小姐。我不想被她们比下去太多啊,你知道我对你……”说到一半,惊觉失语,赶忙换了方向,“……我对你很重视。女孩子,总希望在父母眼里是最好看的,我没有父母,就把你视作那一位置的人了。”
“女孩子,十几岁,再怎么样都是最好看的。”他拿过一旁的干毛巾。将她发梢处未干的头发擦干,“你是我带出来的小姑娘,没有人可以和你比。这一点,无论是过去,现在,未来,你都可以记住。”
陈嘉郡望着他。
望久了,连时间都忘记了。
当他抬眼盯了她一瞬时,她才匆忙收回神。
她失态了。
喜欢一个人,单方面地持续性喜欢,本就是一件极窄的事,狭隘得没有余地,他早就向她挑明了方向:此路不通。而她喜欢的这个男人,又恰好是《新约》中所说的那种“少信”的人,她将这样一个无缝隙可趁的男人视作信仰,不是很容易的。
他端来一碗安神的桂花燕窝,喂她一口:“辛姨的手艺不错的,喝了它,睡得比较好。”
陈嘉郡心头一慌。
太受宠了,没名没分,她担待不起。
“没关系,我自己来。”
她慌忙端过来自己吃,拿起勺子的时候才发现手有些拿不稳,颤巍巍的,这才发现原来她也不是不害怕的,肉身一条,被惊吓了一回,想忘记说没关系,身体也替她记住了。
一双手覆住她微颤的手。
柳惊蛰摸了模她的验,如兄如父:“陈嘉郡,你对我,不需要这样。”
他对她讲:“没有人可以动你,再讲清楚一点,即便将来是你表舅舅要动你,也不行。我负责了你十年,把你带到今天这个样子,没有血缘,也有情分。这一份情分,我给你,无限期,永不过期,你随时可以拿来用。这就是你和我柳惊蛰之间的关系,明白吗?”
那么令人猜不透的一个人,质地薄,分量重,做事之狠总呈现着一股病态,却在此时此地做了一回寻常人,对她道了这样一番情深义重。
陈嘉郡何德何能,心都化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跌撞在他怀里,抵着他的胸膛,不让他看见眼底忽而泛起的一层泪意:“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是他说的,还有一年,就会解除和她之间的关系。
也是他说的,她不适合再留在他身边。
断了她的非分之想,以至于如今只要他仍肯来,仍会来,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柳惊蛰没有推开陈嘉郡,倒是她如今已懂得了分寸,明白眼前这人不容她放肆,更不容她像寻常小女生那样对他撒娇,陈嘉郡立刻回神,即便贪恋也懂得了不能留恋,退出了他的怀抱,擦了擦眼睛,不留一点湿淋淋的痕迹。
“柳叔叔,我没事,你放心。”
柳惊蛰眼底阴暗。
他不是滋味得很。
等她喝完燕窝,他拿起一旁药箱里的冰镇纱布,手法熟练地替她敷上:“估计这一晚会疼,敷一下,会好很多。”
“嗯。”
陈嘉郡点点头。
点着点着,感受到他的手隔着纱布抚上了她的脸,她的眼泪忽然就像不设防似的,漫无目的地掉了几颗,刚好,掉落在他的手背上,滑了下去。
“我……”
她像是被自己惊到了怕他误会,她知道他不喜欢无意义撒娇的女孩子,赶紧又擦了擦眼睛,为自己辩解了一下:“我可能是……有点小情绪了,呵。”
柳惊蛰忽然伸手,替她擦去眼底的泪水,声音陡然低了几分:“为什么,这么怕我?”
这世上有一种不设防的侵入叫“渐渐”。
月圆之下渐渐涨潮,平地上开着车渐渐有了幅度成了下坡路,男人俯下身对她说话渐渐就拆掉了她的防御。
陈嘉郡没有见过这样的柳惊蛰,以看着女人的方式看着她的柳惊蛰,她抵抗不了,她一直被他吸引着,从始至终。
“因为,怕被你看出来,我还喜欢你。”她微微笑了下,疼痛之下全没有了隐瞒,让情真意切都见了天日,“我记得的,你不允许我再喜欢你了啊。”
柳惊蛰知道他不能心软。
一步错,毁天灭地。
但泪痣在前,勾他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