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飞已殁。

这情境只有在梦里重现。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境:在他说话的时侯、深吸一口气之际,苏老大、白老二都像是活转了那么一刹那,再跟他并肩同战。

许是:只要你把一个人留在深刻的怀念与记忆里,他就会与你同存不朽吧?

念起这个,王小石在担忧之余,还很有点感慨:或许,他离京不仅是为了逃亡,也不只是为了怕连累一众兄弟,而是更怕面对的是:这知己无一人、兄弟各死生的情景吧?

“扒三倒四龟五贼六田七丘八奶奶个熊!”梁阿牛又亢奋了起来:“没事就好了嘛,还多虑个啥?”

温柔看看王小石还是愁虑未展,忍不住道:“你想什么?”

王小石道:“没什么。”

温柔问:“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

王小石一愣:“不知道。”

——他只知道温大姑娘常常生气,时时找岔,款款不同,样样翻新。

温柔道:“我最生气明明有事口里却说没什么——有事就有事嘛,偏说没有。”

王小石不以为忤,只说:“可能是我多虑了,没事的!”

温柔又说:“你可知道我最讨厌你是在什么时候?”

王小石又是一怔:“讨厌我?”

温柔道:“就是明明心里还是有事,嘴里却说没事,脸上写着有事,偏就不让人与事,好像天塌下来的事儿,也只是他一人的事儿——你说这种人讨不讨厌?”

王小石笑道:“讨厌。”

何小河叹了一声,拉住温柔的手,嘘声问:“我的好姑娘,姑奶奶,你可听说过不解温柔这四个字?”

温柔瞪了瞪一双明丽的眼,奇怪的说:“什么意思?打着我温柔的旗号的字,不是赞我难道损我?”

何小河忍俊道:“小姑奶奶,我的娘,人家王大侠是不想我们这些小辈们空自担心,更不欲使你大女侠不安忐忑,所以就把事情隐忍不说了,你却来怪人家,这不算不解温柔还算啥?”

温柔又指着自己圆匀的准头,嗤诋道:“我温柔也会不解温柔?”

梁阿牛又唠呶了起来:“你们娘儿们就少喋喋个下休了,咱在这里是走是留还是就此吃饭拉屎,总有个分晓吧!”

何小河嘘声笑道:“你看,这才是个真正不解温柔的浑球!”

温柔对梁阿牛的恶脸倒有些畏惧,一时不敢答腔。

梁阿牛对何小河却似有点腼腆,不大敢恶言相对。

唐七昧便趁此问王小石:“咱们当下该如何进退?”

王小石对除了温柔之外任何人,都很有意见。

“离开这里。”

唐七昧问:“为什么?”

王小石瞟目四顾:“这儿不止一起敌人。”

唐七昧点头又问:“往哪儿走?”

王小石即答:“东南。”

唐七昧再问:“要不要通知三枯大师?”

三枯大师是这“六龙寺”的挂单的名僧,曾受过天衣居上恩泽的方外至交,与“爸爹”

张三爸有极深的渊源。他既是引介王小石等人避入六龙寺,又是负责他们在淮南路十六州四军二监的接应人。

王小石点头。

他手心仍搓着碎裂的水晶,好像要把这些已经成了碎片的紫色水玉再度揉成一块完整的石。

——可是,破镜难以重圆,连重明都庶几难矣。

碎水晶呢?能吗?

那只小乌龟已完全翻转过来,探头望望世界,乌溜溜的眼睛,很有点贵族气质的伏在那儿,十分满意它此际的四平八稳。

——要不是温柔在它的重要关头时替它翻动了那么一下,它可能就翻转不过来了。

再翻转过来,可能要四五个时辰,也许要四五天——也说不定它就这样渴死了、饿死了、累死了,永远四脚朝天,翻不过来了。

你可看见过因为翻不过身来而致死的乌龟?

或许有。

或许没有。

但世上的确有翻不过身子来就死了的乌龟。

——也许是因为它们只善于爬行,不擅于翻身。

——也许它们背负的壳太重。

那莲花仍在池中,并由紫回转纯白。

不过,它已失去了根。

根已断。

它是浮在水上的。

——它此际仍然娇丽清美,但不久之后,它就要凋了便要谢了。

没有根的花和树,都活不长久。

人呢?

王小石、温柔、方恨少、唐宝牛、何小河、唐七昧、梁阿牛、罗白乃、班师之等一干人,仍在逃亡。

逃亡是为了要活命。

只要能活下去,就有翻身的一日。

——只是,在这当儿,谁来协助他们?有谁能只消用一指头之力,帮他们翻一翻身?

逃亡没有根。

六 石头人语

六龙寺的围墙外十数丈远,有一座外观九层内实有十六层的高塔:泰感动、郝阴功、吴开心、白高兴四人,还有叶神油,就在第七层塔内,居高临下,观察寺院里王小石等的一举一动。

他们先看见温柔“赏”了王小石一记耳光。

他们为之吃了一惊:他们猜估不出理由。

他们只能看得到,却听不到对方正在说什么。

——除了那记耳光。

响亮而清脆的耳光。

他们吃惊的理由是:——温柔竟能打得着王小石!?

如此说来,温柔的武功岂非比王小石更高?

如是,那么,先行对付温柔的提案,就必须取消了。

可是他们惊中可也有喜:——因为如果不是温柔的武功太高、出手太快,那么,剩下的原由只有一个:王小石很注重温柔。

——注重得使他任由温柔掴打。

如是,那么先行挟持温柔,就是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所以他们都紧密的观察寺院里的动静。

紧接着,骤变遽然来!

“雪人”偷袭温柔。

方恨少扯走温柔。

何小河、梁阿牛突现身攻向二“雪人”。

莲池中的白衣公子突现偷袭梁、何。

王小石截击白莲花般的公子。

院里忽有一纤小之人影却以凌厉的剑气攻向王小石。

王小石接下了那一道“气剑”——中断——因为突然间,一物飞打而至,直从寺院、冲破围墙、打上七层塔来,迎面向吴开心打到。

这下突如其来。

吴开心反应算快,大叫一声,仰首跌身,“呼”的一声,那物险险自他们面门掠了过去,擦伤了他的鼻头,却打向他背后的郝阴功。

郝阴功百忙中一掌拍去,与那物抵个正着。啪的一声,那物碎裂成数十块,疾迸喷射向泰感动和白高兴,还有叶神油。

郝阴功虽然一掌挡开来物,但只觉右掌像给斩了一剑一样的痛。

痛得他忙细看自己的手还在不在:他以为是已给人一剑斫了下来。

他不好过,他的同党也不好过。

碎片很多,有大的,也有小的。

大块的射向白高兴。

白高兴比较幸运。

他乍见吴开心闪躲,已有警惕;再见郝阴功遇险,更生防御。

故而,白高兴及时双手一拍,夹住了数大块碎片。

一块也没有遗漏。

那是砖石。

——他马上就感觉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