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这世间就非人间了。
因为人间总有爱恨。
且爱易变,恨海难填。
张铁树、张烈心三招失手,立马要走。
但梁阿牛、何小河已至。
梁阿牛的兵器是一对牛角。
那是一对他自己所饲养的心爱的老牛死后所切下来的角。
他舞动那一对角:招招遇险攻险,旦招招进逼、招招用老。
本来,招式最怕用老,发力至恐用尽,出手切忌用死。一旦用老、用尽、用死,一旦打击不着敌人,反挫已身,就来不及应变,只有老、尽、灭三条路。
——无论是哪一条,都不是好路。
也不是活路。
可是梁阿牛却不怕。
他招招用老/尽/死。
他勇。
勇者无惧。
他凶。
盲拳打死老师傅。
他悍。
因为他战志惊人。
他每一招都经过长期浸淫,每一式都下过苦功死功,所以他敢拼,能拼、勇于拼命。
对敌时,只有拼,才能保命。
拼命才能要敌人的命。
张烈心用的是女人指法,够柔,够阴,也够毒。
但不够勇。
不够凶。
也不够悍。
所以,他二招失利,已给梁阿牛欺近身去,一时也真打个狼狈不堪,只有招架的份儿。
然而何小河却正好相反。
何小河外号“老天爷”,待人处世,泼辣大路,但她的招式一点也不大开大阖。
反而十分“小心眼”。
她用的是“流云袖”、“裙下脚”、“襟里刃”、“匣背弩”,“腕底矢”,没有一样不阴不险不毒不教人防不胜防的。
张铁树练的是“无指掌”。
“无指掌”是歹毒指法,练的人通常也比较钝——把自己的手指练得根根掉落也有所不惜的人,当然神智比较钝些、硬些,突些。
他实在应付不来何小河的攻势:
袖子一甩,暗器扑脸而至。
裙子一掀,兜心一脚喘到。
襟子一撂,露出的不是奶子,而是一把寒刀。
乌发一扫,才闪过去,背弩连矢,已当头打到。
这才架了她一掌,小臂一辣,已着了她腕底利刺。
一下子,张铁树跟张烈心一样,额上已开了花:
汗花。
四人才交手,高下立见,险象环生。
要不是还有以下的一个变化,“铁树开花”很可能就栽在阿牛小河的手下。
那变化是:
花。
莲花。
在池中央那朵又大又纯洁的莲花,忽然离水激上半空:
成了飞花。
莲池里,忽然冒出一个人。
一位公子哥儿。
他的衣衫虽已湿透,但他冒出这潭浊水时,仍是那么玉树临风,面若冠王,丹颌朱唇,眼若凤睛,气定神闲,意逸精蕴,此际,他飞身而起,动若脱兔时面目仍静若处子,甚至比那一朵白莲更白更纯更美更翩翩。
他一出现就出手。
向何小河、梁阿牛、方恨少三人背后出手。
他一出手另外一个人也就出了手。
王小石。
王小石一直都没有出手。
他没有出手的缘故是因为他一直要等这个人出手。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所以他出了手。
四 无剑神剑手
见到蝴蝶就知道近处有花香,见到苍蝇就知道附近有污秽,你在大海上见到鸟飞就知道陆地不远了,在大漠里遇到绿草就知道沙堆下有水。
是这样的。
所以王小石见到张烈心和张铁树,马上惊省出一个事实:
那个贵介公子少侯爷,只怕也在这儿!
他不但是警惕到这一点,而且还感觉得到。
他感觉得出来:
这儿有大敌!
(然而“铁树开花”还不能算是他的大敌。)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他曾跟一头寂寞而凶暴的野兽一同关在笼子里,日后放了出来,就算它走到自己后头,自己也可以感觉得出它的味道来。
那股兽味。
——那种凶险的味道。
血的感觉,腥的味道。
他在这里!
他一定在这里!
——他果然是在这里!
正在远处一个天然隐蔽而不会让人发觉的所在,正在伺伏偷窥观察王小石等人在明孝寺、六龙塔(也有人把六龙寺、明孝塔给混叫了)之一举一动的“大四喜”和叶神油,乍见莲池中跃起的翩翩俗世佳公子,也都震住了,失惊失色的也有,失声叫道:
“方应看!”
“翻手为云覆手雨,他怎么也来了!”
“神枪血剑小侯爷——他来作啥!?”
是的,这等京城里的不世人物、人中龙凤、千山万水的来这穷山恶水之地,作什么?图个啥?
莲花连根拔起,破泥泞飞起,旋舞于半空。
方应看破池而出。
他一出现,就出手。
他的出手十分奇特。
这时候,他的衣杉仍是纯白的,手背肌肤亦是纯白的,给人的感觉也是纯的白的,但就在他出手的一刹间,他的脸上忽然金了一金,眼色遽然绿了一绿。
——仿佛他的头壳里有人点然了金色的火,瞳中忽然有人点起了两盏绿色的灯一样。
王小石乍见只觉眼熟。
——这熟悉却使他有一阵陌生的惊恐。
虽然他一时也想不起这熟稔的感觉从何而来。
方应看出手,却不是直接攻向他。
而是攻向方、何、梁三人。
他也不是直接攻向三人。
他飞身而起,右手紧执左手,左掌中、食、无名三指并伸,就像施法木一般,口中念念有词,这时,他左手通体血红,哧的一声,一道红芒如赭,破指而出,中分三路,三缕血线,分别射向张铁树和张烈心。
——他为什么要攻击他的得力手下?
他的指劲要是袭击向王小石,王小石则早有防备。
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