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

“只打一下?”

“你不问我为什么打你?”温柔讶异极了,“却只问我还要不要多打几下?”

王小石心想:问她为什么打自己?那有什么好问的!温姑娘发火,可不管青红皂白、是非曲折的。打了便打了,给她泄了火就好,问究竟只得糊涂!

所以他只笑笑,说,“原来只打一下,那就好了。”

温柔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我知道了,你少骗我。”

这又到王小石莫名其妙了:“骗你什么?”

温柔聪明伶俐的说,“我知道了,你一定做了些对不起我、见不得光的事,这才不敢还手、不敢驳我。”

王小石听了只好笑:“哪有这种事。”

温柔凑过脸去,逼视着他,“没有?”她像是在审问王小石。

王小石只闻一阵气苦兰,如麝香气,心中一荡,当下十分恳切的答:“没有。”

温柔仍是不信:“真的没有?”

王小石不愠不怒地道:“真的没有。”

温柔这时看见王小石脸上渐浮现自己所掴的五道指痕,心中难过了起来,涩声道:

“小石头,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

尽管王小石跟温柔已有多年相处,但对她的嗔怒悲喜、又哭又叫.始终有点措手不及。

温柔眼眶湿润,语音哽咽:

“现在我才知道,你对我是……”

王小石吃惊的望着温柔,他担心她受过什么刺激了。

好不容易,温柔才把话说下去:

“……我现在才知道:你的而确之的是‘天下最笨小石头’。人家平白无故的打你,你都不还手,还等人打第二下、第三下,你说,你这人不是脑里坏了哪条筋。就是心里发了病,连反应都迟钝过人!你这种人,怎么还能在江湖上闯?能活着真是奇迹。”

她为王小石惋惜。

十分惋惜。

——就好像看到一个俊男美女却是一名白痴一般的可惜。

她当然不知道:以王小石今日的武功、地位、才智、机变、能力,要是他有防范、不允可,当时天下,能一掌就掴在他脸上的,恐怕绝对不上五个人,不,只怕一个也没有。

所以,温柔能一掌就打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才绝对是一个奇迹。

“别人打你,你要还手,就算不还手,也一定要闪躲;”温柔对王小石作出谆谆教诲,“要不然,别人要是贯注了真力,你吃了这一记,岂不是一早都死跷跷了?”

王小石只好答:“是。我自当小心。”

温柔这才满意些了,特别叮咛,“你要记住我的话哦。我都是为了你好。下次有人这样暗算你,让你给及时闪躲保住了命,你要记住本小姐的大恩大德唷!”

王小石笑道:“这个当然了。温女侠之恩德,如江水滔滔、延绵不绝,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更何况我区区王小石。”

温柔展颜笑道:“你记得就好。本小姐可不是喜欢认功认劳认风头的人。”

王小石道:“你当然不是。”

温柔这才满意,道:“好了,到你了。”

王小石道:“什么好了?到我什么?”

王小石吃了温柔一记耳光,到底为啥,也不问一句,现在才算真正的问温柔的话。

温柔诧然道:“到你说话了呀。你老远赶来这儿的,不是要跟我请教吗?那就说话呀。”

王小石怔了怔,喃喃道:“我本确是来这儿跟你请教有关几样药材的性质的,不过……”

温柔不耐烦的催促:“不过什么!要说快说!”

王小石垂下了头,他的眼睫毛跟温柔是一样的长而弯,只不过这两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但却都有着长而弯翘的睫毛。

王小石腼腆了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温姑娘。”

温柔眉心一蹙:“嗯?叫我温柔好了。这样叫我不习惯,怪别扭的。你要说啥就快说呀,要向我借钱、求我教武、央我指点明路,都好说话,犯不着拐六七个弯抹五四只角的。”

王小石暗吁了一口气,咬咬牙,终于道:“温柔,我们也相识了好一段日子了,不是吗?”

温柔似也若有所思,点点头。

王小石舐了舐干唇,说了下去,“我们一直也相处得很好,可不是吗?”

温柔脸上乍嗔乍喜,既似有所期待,又像有难言之隐。

王小石见她不言语,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温柔只不经意的道:“打算?什么打算?”

王小石只好再进一步直言了:“……你对我的印象怎样?”

温柔眼波流转,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你的人……很好啊,没怎样啊。到底怎样了?”

王小石随她眼梢望去,只见寺院有口清池,池子里长了几蓬莲花,不是紫的就是白,各有各的美态。池里有三四只乌龟,有的在爬,有的伸着头,有的趴攀堆叠在一起,有的在啃着菜梗残苔。

旁边还有两只红嘴蓝翘黄腿鹤:仙意盎人,单足而立,凝神逸志。

池对面还有两座雪人,一个高高瘦瘦、一个矮矮胖胖,也许是因为堆久了,雪渐消融,也剥落得七零八落了,很有一种消殒的味道。那株高大的乔木,到春初时仍枯叶多于新芽,更加强了这种气息。

虽然是早已入春了,但寒意仍是很浓烈,可能因为这是高山上的缘故。

王小石见了,便正好有譬如把他要说的话说出来。

“那莲花,好美,像……”

“嗯?”

“像你。”

“像我?”温柔似是一怔,“为什么像我?”

“出污泥而不染,”王小石指着池中央那朵又大又白的莲花说,“你跟我们混在一起,但你亘常是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总是俗不了。”

温柔顿是嗔叱:“我不要!我才不依!我要跟你们大家一样,我要当江湖中人、侠义中人!我不要不一样!我才不要你用花来形容我,多俗气呀!”

王小石只好红着脸说:“可是,你还是像……花一样,有种清香呢。”

温柔这次听了倒受用,“是嘛?是么?我倒不知道呢!”说看还用鼻子嗅了自己的臂窝,笑说,“我昨天没洗澡呢。山外路上,沐洗真不方便——当江湖人就这点不好,吃的拉的洗的躺的,总是不称意。”

王小石心里几没笑出声来:你又要当江湖人,又嫌江湖多风霜,这点那点不好的,又如何当江湖人——当江湖人可辛苦着哩!

“不过,”温柔仍嘟着腮帮子说,“我不喜欢像花。我不是个普通的女子,我是女侠,我不要像一朵柔弱的花。”

尽管王小石并不认为花有何柔弱:相反的,他还认为花是很坚强的:无论再恶劣的环境,任何一朵花都会开得如斯美一样艳。

但他可不欲跟温柔争辩,所以让步的说:“那你像鹤,那样优秀和自逸,你看,旁边的乌龟都给比下去了,真是鹤立龟群,风采夺目.在这池的龟国里,你是最出色的人物。我们大家都是这样看你。”

温柔这次好好的专神的看了一阵,又不以为然,“什么龟国鹤人,我才不像鹤,又高又佻又长嘴巴的,我也不要像鹤。这儿,倒有像我的,却不知你看出来了没有?”

王小石这回拍温柔的马屁老是拍在马腿上,要说的后未说出口,说出口的又给句句噎了回来,心中也大不是滋味,听温柔这样问,又似有了一条退路,目光逡巡了一下,像发现了牛上树的叱道:

“嗳,我知道了,像……”

“像什么?”

温柔也兴致勃勃,寄予厚望。

“雪人!”

“雪人?”

温柔又是一呆。

“你说我,像雪人?”温柔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地道,“雪人那么丑,我怎会像它?”

王小石也愣住了。雪人丑?这他倒没真正好好的想过。

“这两口雪人,一个胖,一个瘦,又那么脏,那么单调——不是白就是灰色,哪一点像我?”

温柔咄咄的问:“雪人那么死板、单纯,哪里像我?”

一向很憨直的温柔,生平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有人赞她“单纯”,她希望自己也能像大家一样,都是“复杂”的人,但遇上她不能理解和处理的问题时,她又会理直气壮的说:

“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事,你们又何必弄得那么复杂!”

王小石只好讪讪然后分辨道:“可是这两座雪人,扮相却很灵动的呀,你看,它们眼神也很灵活——”

温柔啐道:“什么灵活!灵得过活人!这儿最像我的,当然不是什么长腿鹤呀、苦心莲啊、褪色雪人什么的,而是——”

王小石倒要仔细听听到底是啥?

“乌龟。”

温柔说。

她说得笑眯咪、自得其乐的。

“乌龟像我,像我一样,能屈能仰,背得起、心底好、喜欢吃菜、功夫够硬——就像它壳一般硬。我好喜欢乌龟。我觉得它们优美动人,可爱长寿。要比,就把我比乌龟,这才划算。”

没办法。

遇上了这姑娘,王小石没办法。

谁也没办法。

王小石在吃一鼻子灰之余,心中很有点泄气,温柔却在此时问他:

“你刚才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王小石定了定神,强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温柔没好气的道:“是什么就说什么,哪有没什么的事。”

王小石只觉这时候不好说,而且说的兴儿早已给三五道寒风、七八记冷刀子削回肚子里去了,也没啥好说的了。

但温柔却还是催促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