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下雨就想到淋雨的欢快,遇上下雪就用雪球抚脸、就算指尖破了她在欣赏自己挤出来的血好鲜好艳好美,鞋子破了她也觉得露出来的趾头好白好圆好可爱。

那是以前的事。

而今不了。

——为什么不?

而今,她见着花开想到花谢,看到叶茂就想到没有花开的寂寞,她既不顽皮的拔鸡毛、鸭毛、狗毛,也不俏皮的掷人、绊人、作弄人了,她只是烦躁,跟人顶嘴不休。

她是真的心情不好。

现刻的她,遇上雨天她就闻到霉气,看到下雪她就由足心冷到手心,晚上有时梦见自己腿侧淌看鲜血,还淌个不休,仿佛还有个婴儿的哭声;就算垂眸看自己因走千里路而跷起了的鞋尖,她也生起了对自己足尖而仰望而受伤的感慨。

总之,她不开心。

除了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场恋爱之外、她心里还有一个郁结,一个阴影!

她的月事,已逾期半月没来了。

二我是不是已有点老?

月事没来,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是每个女人的月事都那么准时、准确的。

月事来潮毕竟不是清晨的鸡鸣,就算是鸡啼也有不准的时候。

对温柔而言,这也不算是破题儿第一遭的事。

但她现在却很担心。

为这件事,她十分烦躁,特别担心。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人什么了。

“人”:是指白愁飞。

“什么了”:是指棗哎。

这教她怎么说呢!

她甚至想着了也一阵脸热、心跳。

棗到底“什么了”?

都是那个晚上。

一天都是那个害人的晚上。

那个充满了杀伐、情欲的血腥之夜。

那个她特别装扮自己的黄昏之后……

棗白愁飞到底有没有“什么”了她呢?

她不知道。

她也不清楚。

那晚,她给制住了穴道,昏迷过去了。

醒来之后,自己是赤条条的,蔡水择浴血身亡,待她知道那是白愁飞干的好事后,白愁飞也死了。

张炭支支吾吾,一直没跟她明说。

她也不好直问。

棗她是女儿家,教她怎么问得出口!

可是,她一直疑惧:那个死大白菜、臭鬼见愁,到底有没有把她什么了!?

她自小没了娘,虽然父系温晚特别疼她,但也解决不了许多十分个人的事。

例如她第一次月事来潮,她摸得一手是血,初还以为自己吃坏了肚子了,之后又以为会流血不止,一直哭个不休。

她好害怕。

她甚至去问爹爹自己会不会死。

她父亲也不知如何跟她解说、怎么安慰她、只好搂实了她一直说:“柔儿不死,柔儿不会死的。就算爹死,柔儿也下会死。就算万一有事,爹愿代柔儿死。”

幸好爹有个女亲信,叫“陈三姑”(人在背后叫她“管家婆”),她替温柔“收拾残局”。

那次之后,温柔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个女子棗而女子和男子毕竟是不一样的。

“三姑”也陆陆续续、断断续续教她很多事,很多女儿家的事。

可是她不喜欢知道。

更不喜欢学。

她根本十分拒抗自己是个女子这事实。

她不明白人为何要分男女。

她希望自己是个男子。

棗是个男人有多好!

(可以这儿去、那儿去!)(可以不怕给男子占便宜!)(可以跟父亲一样,就算没了夫人,也有百数十个红颜知己!)(可以不必学女红、烹任、什么三从四德、家头细务!)

(可以不必生孩子1)(可以免去怀孕之苦!)棗对了,怀孕。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时,三姑是要跟她细诉的。

但她一听就抗拒。

她一听就说:“讨厌死了。”

然后就是双手掩住耳朵,一叠声的说:“下流!下流!我不听我不听……”

“管家婆”三姑很好心。委婉曲折的告诉她细节,她却眨着眼睛两手柠着三姑胖嘟嘟的双颊,认真的问:“你说,你是不是跟我爹爹有这个那个的,才那么熟悉这些那些……”

气得三姑脸上陡变了色。

转身就走。

以后,三姑就不跟她提这个了。

那一次,她想起来,还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她终于唬住了陈三姑了!

那时候,她还小。

到她长大了,想知道时,却不知找谁问是好。

她没有娘。

棗她找谁问?

问人,她脸皮薄,怕人笑。

所以,那桩得意事儿,她是越想越悔,越想越不是滋味:殊不知人生里的得意事,所带予人的,到头来,总是懊恼大于欢乐的。

所以,她迄今仍不知道:一男一女,怎么个什么法、会怀孕、会成夫妻、会生孩子。

棗是嘴巴对嘴巴?鼻子对鼻子?哪儿对这儿?这里对哪里……孩子却是从哪来的呢?

因此,她也不知道,白愁飞有没有什么了她?她会不会珠胎暗结?

听张炭的语气,好像那只死阿飞还没有玷污了她的清白,可是,要是她还没有失身,为何又月事停来?

她的月事没来,虽不是首次,有时也曾发生过,但怎么偏生在这要命时节?要害关头?

而且这次还迟了这么许久!要是真有了那死鬼白无常的孩子,那自己该怎么办?

她可还要浪迹江湖,要打天下、当女侠的呀!

可惜,那只死黑炭头却不在。

她找不到现场的人来问个清楚。

她只想找个人来问问,就算不是在现场的人也无妨。

她闷。

躁。

郁!

幸好,这逃亡的行列中,还有一个女子:何小河!

何小河一直有留意温柔在逃亡过程中从好玩、好奇到躁郁、猛憎的情绪。

她毕竟是“过来人”。

她也曾是在“孔雀楼”里号称为“老天爷”的名妓。

她发现温柔两腮浮肿、动辄发火、眼圈又黑又大,而且常有作闷欲吐的现象,她就留了心。

许是因为她关心温柔,或是因大家已囚在一条逃亡的船上,也都是女儿身,她诚不欲温柔一直跟自己过不去、折磨自己,所以,她设法去了解是怎么一回事,然后试图去开解她。

棗只有先了解了,才能开解。

要了解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因为人无论多需要人的了解,但仍一定防卫自己,不让人了解。

棗有时候,解不了,还把原来的结结成了死结。

一旦成了死结,就不好解了。

你呢?

你心里有没有结?让不让解?可不可以让人了解?

棗谁的心中无结?

谁不希望有人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