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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晚上,你来找我,我会给你一个解决方案,让你彻底放心。不过,只能你自己来,不要带上唐显友,我怕他会把我灭口。”

  99

  孟真真走后,赵泽宇和唐显友商量起来,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将孟真真灭口的风险极大,一是她肯定有提防;二是她的活动范围很小,不好下手。

  既然不能杀孟真真,那么对她置之不理呢?

  正如此刻他担心的,虽然所有证据都没了,可如果孟真真的口供、手里的视频加上丁虎成和陈子华的失踪,摆在警察面前,警察肯定会把赵泽宇和唐显友作为重点怀疑对象,一旦查出点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赵泽宇不在乎一百万,在乎的是,钱付出去后,这件事能否彻底翻篇。

  最终,赵泽宇决定,明晚准备好现金,他去巧克力公寓和孟真真谈谈,看看她有什么方案能让自己放心。如果孟真真的方案能说服他,就直接给她钱,一劳永逸;如果不能,至少这段时间先稳住她,以后再想办法对付她。时间隔得久了,她再拿丁虎成和陈子华说事,警察更无从查起。

  第二天,赵泽宇用陌生手机号打了孟真真的电话,约定了晚上见面时间,见面地点是巧克力公寓顶楼天台,理由是空旷,公共场所,她有安全感。

  晚上七点半,赵泽宇独自开车来到了巧克力公寓,与此同时,他让唐显友开另一辆车,他们前后脚到,钱放在唐显友的车里。

  赵泽宇做事非常小心谨慎,他注重任何细小的风险,所以他让唐显友提前去了顶楼天台,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异常,他便让唐显友留在楼梯通道等着,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赵泽宇独自乘坐电梯到了顶楼,经过走廊,看到了1608房间的失足妇女正好开门接客,他来到天台,空无一人,他给孟真真打去电话。

  不多时,孟真真手里拎着一个普通的包,走上顶楼。

  赵泽宇刚要开口问她怎么样交易才能让双方都放心,谁知孟真真那一刻仿佛被人下了降头,二话不说,把包用力摔在地上,掏出一把匕首,面目狰狞地朝赵泽宇冲了上去。

  赵泽宇顿时吓得大惊,不过他对孟真真有所防备,仗着身形高大抬起一脚将孟真真踹倒在地,他正想扭头跑,谁知孟真真简直像义和团贴了符纸的战士,瞬间站起身又向他冲来。赵泽宇来不及跑出天台门,只得先扣住孟真真的身体,不让匕首划伤自己。

  纠缠了一阵子,孟真真手里的匕首被赵泽宇打落在地,赵泽宇见她还想去捡,先她一步将匕首抢过,握在手里阻止她,骂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到底想干什么?你——”

  话音未落,扑哧一声,孟真真直接朝他举起的匕首撞了上去,匕首整个埋进了她的腹部。

  孟真真吃痛闷哼一声,旋即忍着更大的疼痛,咬着牙将身体从匕首上抽了出来,鲜血飞溅。赵泽宇看得目瞪口呆,吓得立即将匕首扔在了地上。

  孟真真捂着伤口,强撑住身体,近乎残忍地看着赵泽宇笑了起来,转身跑到天台缺口,先是踢掉了几个放在边缘的啤酒瓶,引起下方人的注意,接着,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仰面向后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如此之快,赵泽宇整个脑子都是蒙的,这孟真真想干什么?难道她想用自杀来栽赃嫁祸自己不成?来为丁虎成或者陈子华报仇?或者为了董家?

  来不及多想,楼下已经传来喧哗之声,他想着孟真真身上被匕首捅伤,又从楼上掉下去,如果他继续留在天台,几分钟后就将百口莫辩了。

  100

  警方得知孟真真曾经给王嘉嘉寄了一份快递后,火速赶到她家,从快递柜取到了滞留多日的快递。

  里面一共两样东西,一件是U盘,里面正是陈子华偷拍唐显友抛尸的视频。警方看到这个视频后,一下子大为振奋。

  另一件是孟真真手写给王嘉嘉的一封长信。信上说,她整理物品时翻出来一个陈子华留下的U盘,里面记录了一段唐显友抛尸的视频。她担心赵家势力大,哪怕她把视频交给警察,赵家也有能力压下去,所以她再献上一条命,来陷害赵泽宇杀人,把事情闹大。等事情闹大后,王嘉嘉再将视频交给警察,赵家就兜不住了。

  看到这个解释,段飞和陈哲都皱起了眉,对这个理由感到很不可思议。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几十年前,那时司法相对混乱,还有一些冤假错案、包庇罪犯的情况,现在这个时代,就算赵忠悯还没退休,也不可能兜住儿子的命案。

  孟真真会因为这个理由而自杀?

  不合常理!

  信的剩余部分讲述了孟真真所知道的犯罪经过。不过她在这份表述中,把丁虎成被害,改成了何超龙被害,还说何超龙是她的男朋友。

  得到这个重磅证据,警方立刻重新对赵泽宇和唐显友展开了审讯。

  审讯室里,赵泽宇和唐显友对这段视频的出现并不意外,两人早已统一好口径,考虑到案发当天虽然公司的监控全部删除了,但道路上的监控还是拍下了一些东西,所以在行程上完全如实回答,只是在具体所做之事上稍加隐瞒。

  赵泽宇说当天晚上他去公司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和唐显友没有联系过,也没见过陈子华。赵泽宇和唐显友的联系都是通过微信语音电话,从不打手机,警方在通话记录里查不出结果。

  唐显友解释他当天将车开到巧克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本想去望江街上吃夜宵,结果刚停车,发现抛锚了,自己折腾了好久还不见好,便叫手下员工陈子华去公司开了辆备用汽车过来,送他回家。车开到半路,他手机落在原车上,便让陈子华自己回去,他回到巧克力公寓拿手机,又试图修了一会儿车。最后他开车回到镇上老家,发现自家的狗吃了老鼠药死了,由于附近没地方掩埋,就将狗装进垃圾袋里,连夜运到水库沉下去。

  至于陈子华之死,两人都说不知道,只说陈子华自己辞职了,不知去向。

  警方反复向他们核实了很多遍,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口供。

  这番解释在时间上一一对应,尽管理由听着总觉得有些牵强,可也说得过去。

  陈哲原本以为拿到视频铁证,破案已经铁板钉钉,没想到唐显友拒不承认是抛尸,坚称垃圾袋里装的是一条狗,甚至一脸自信从容,让他们警方打捞出来便知真相,这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有些没底气地看向段飞:“老段,你信不信孟真真这封信里的内容?”

  段飞点点头:“孟真真没有必要撒谎,更加没必要用自己的命来撒谎。相反,赵泽宇和唐显友的口供很牵强。比如唐显友开面包车去巧克力公寓,比如他返回巧克力公寓又修了一会儿车,还没修好,比如他家狗死了,他没有找地方挖坑埋了,反而是抛进水库里。”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赵泽宇和唐显友早就知道了视频的事,将湖里的尸体换成了狗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很难给他们定罪。”

  审讯室里,赵泽宇仿佛在对着摄像头背后的人示威,拍胸脯表示,他和唐显友也认识好多年,这小子年轻时坐过牢,后来一直本本分分,胆子很小,不可能干下杀人抛尸的事,你们警察赶紧把他抛的所谓尸体捞出来,还他一个清白。

  打捞队到位后,警方押着嫌疑人唐显友赶到了现场,很快,在唐显友描述的位置下,打捞队从水库底下捞出了一个大包裹。

  大包裹里全是水,还有石头,分量很重。打捞队将包裹放置在岸上,警察们都围了上来。

  唐显友站在外围,虽然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他胸有成竹。

  结果几分钟后,围观警察全部散了开来,同时望向了他,他目光投到黑色塑料袋上,自信镇定的表情霎时间僵在了脸上。

  那根本不是狗的尸体,而是一个人。

  唐显友吓得直接跌坐在地。

  101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故意讹我!”审讯室里,唐显友到现在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你说我们故意讹你?”审讯的警察都快笑了,“视频都拍到你抛尸了,有视频,有尸体,你的作案时间也符合,证据链已经齐全,你还想狡辩?”

  唐显友连声道:“不可能,我抛下的是狗的尸体,怎么可能变成人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警察专门找了具尸体,当着你的面把你所说的狗的尸体调包了,换成人的?”

  唐显友依然坚决否认:“不可能,完全不可能,有人栽赃陷害我。”

  警察懒得再跟他废话,猛拍一下桌子,喝道:“唐显友,现在证据确凿,你休想装疯卖傻,你有犯罪前科,如果你配合调查,主动交代,我们尽力给你争取个死缓,你要是继续跟我们演戏,哪怕你零口供我们都可以凭视频和尸体判你死刑。是个爷们就痛快一点,你是怎么杀害何超龙的?”

  “何超龙?”听到这个名字,唐显友不由得一愣,他杀的明明是丁虎成,丁虎成的尸体也已经灰飞烟灭,哪儿冒出个何超龙?他从来没听过这名字。可审讯在前,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说的何什么龙。我抛下的明明是条狗,怎么就变成人的尸体了?”

  “视频拍到你抛尸,打捞出来的也是尸体,你还想嘴硬到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帮你提前找律师介入,你去问问律师,视频和尸体,这两个证据,哪怕你零口供,法院够不够定你的故意杀人罪?”

  唐显友怒道:“我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尸体绝对被调包了,你们去做尸检,我就不信这么巧合,这个人也是死于那一天!”

  隔壁的段飞和陈哲微微一愣,他们感觉唐显友的这句话似乎有弦外之音。下一秒,他急忙通过耳麦对刑审队员耳语几句。

  刑审队员镇定自若地问:“还有谁死于那一天?”

  “我……我说的是我家的狗。”

  “何超龙真不是你杀的?”

  “我根本不认识这人。”

  “那你觉得是谁换了尸体陷害你?”

  “只可能是孟真真啊!”

  “为什么只可能是孟真真?”

  “因为——”唐显友突然愣住了。与此同时,警察们纷纷露出了笑容。

  “视频不是陈子华拍的吗?陈子华不是离职了吗?你不是不知道陈子华的去向吗?为什么不是陈子华陷害你?”

  隔壁的警察和段飞都站起身,他们知道,审讯到了尾声。

  唐显友的口供已经攻破,接下来只需要反复从不同角度问,用不了多久他的整套应对逻辑都会崩塌,自然全面招供。

  另一边,赵泽宇从审讯的警察口中得知从湖里打捞出了一具尸体后,也连说不可能。警察问他为什么不可能,他又改口称他相信唐显友不是这样的人。可当警察出示给他现场的照片时,他整个人也呆立当场。此后,不管警察再怎么问话,赵泽宇都闭口不答,因为他不知道唐显友会怎么说,如果他们俩的口供对不上,就会立马穿帮。

  接下来,警察只需要对两个人互相套话,只要有一个信息没合上,后续的口子只会越撕越大,整个真相浮出水面只是时间问题。

  第二天,法医那边传来了另一个消息,从水库里打捞出来的尸体死亡时间至少在三个月以上,而唐显友抛尸的视频,拍摄于一个月前。

  这说明,尸体真的被人调包了。

  与此同时,案子也确实破了。

  赵泽宇和唐显友交代的死者是丁虎成,至于何超龙,他们确实不认识。何超龙这具尸体哪儿来的,何超龙是怎么死的,这可能成了永远的谜,再也无法解开了。

  当然了,审赵泽宇和唐显友,不光审出了丁虎成和陈子华两个命案,警方也在翻过去的案子,包括王甬民之死,相信迟早会有一个交代。

  102

  小酒馆里,陈哲和段飞碰杯。

  “案子到最后收尾阶段了,过几天整理好就把全套材料发给你。”

  “结果怎么样?”后面的具体审讯工作,段飞没有再跟进,这些都是警方按部就班的程序。

  “唐显友的心理防线崩溃后,加上我们的一些合法的、友善的、文明礼貌的审讯技巧,他当天晚上就全招了。一开始他想把罪责全往自己身上揽,可他和赵泽宇这么多年的交集实在太多了,还有赵泽宇给他的钱财明显超出他在公司里的职务身份,很多谎话兜不住。加上我们不断拿从他那里问出的信息去赵泽宇的审讯室里串门,安排他们俩的二人转,这几天他们俩也算全撂了。”

  段飞笑起来:“看来赵泽宇也体验过了你们合法的、友善的、文明礼貌的审讯技巧。”

  陈哲直摆手:“他这人嘴更硬,完全审不动,口供已经漏洞百出了,还要硬撑。后来我们局长都亲自出面了,跟他说:‘你的证据链已经确凿了,这么强撑有什么意义呢?你爸赵忠悯好歹也是江北这么多年的领导,有头有脸的人物,儿子狡辩来狡辩去,最后还是定了罪,多难看呢?你要是再不肯说,那我们只好请你爸妈过来给你做思想工作了。’你还别说,赵泽宇犯下这么多事,他在家可绝对是个大孝子,听到要把他爸妈叫过来,当场就坦白了,说这些事跟他爸妈都没关系,全是他一个人干的。”

  段飞问:“他们犯了哪些事?”

  “其他的还要等以后扔进看守所再慢慢问,经济犯罪一大箩筐,不归我们管,大的几起命案够他们俩全死刑了。十年前赵泽宇雇唐显友,杀害了当时帮他代持股份的房产公司老板,伪造成跳河自杀。王甬民的死也是赵泽宇设的局,由唐显友负责实施,唐显友将王甬民迷晕后注射过量胰岛素杀死。后来唐显友潜入孟真真家中搜东西时,恰好遇到丁虎成,将他杀害抛尸。陈子华偷拍下视频,被他们发现后,也紧跟着没了命。这些事赵泽宇件件知情,每一件都间接参与了。至于何超龙的死,确实和他们无关。”

  “那是怎么回事?”

  “唐显友交代,他们知道陈子华偷拍视频后,尽管已经将陈子华灭口,赵泽宇依旧担心视频外泄,就让唐显友买来潜水装备,深夜去水库里把丁虎成的尸体打捞上来,换成了一具大狗的尸体。丁虎成和陈子华的尸体先后被他带到一处焚烧炉里彻底化成灰了。”

  “尸体是孟真真调包的?”

  陈哲点点头:“那当然了,除了她也没别人了。尸体的生物成分验出来就是何超龙,何超龙究竟是怎么死的,孟真真已经死了,这就是个永远的谜了。根据何超龙尸体上的残留物判断,他的尸体原先应该被埋在一处山上,技术人员比较了水库周围多处地区的土质,都不符合,肯定不是在水库附近,具体埋在哪里,也查不出来了。”

  陈哲接着道:“孟真真的整个局就是,她将水库中的狗调包成何超龙的尸体,然后在巧克力公寓十六楼的天台入口装好监视器,偷拍赵泽宇。再将赵泽宇引上天台,自己跳楼自杀,陷害赵泽宇。王嘉嘉看到孟真真死后,她以为孟真真是被赵泽宇杀害的,结果见赵泽宇又被放了出来,于是她躲起来,把视频发给媒体曝光。孟真真以死来陷害赵泽宇是第一步,为的是先把动静闹大,第二步用视频才是真正的陷害,这一步下去,唐显友要么承认杀了何超龙,要么只能交代杀了丁虎成的事实。”

  段飞点点头,随即提出另一个疑问:“孟真真牺牲自己,就为把事情闹大,真有这个必要吗?”

  陈哲道:“也许她比较傻吧,以为赵家可以一手遮天,其实一个退休领导怎么可能兜住命案啊?”

  段飞摇了摇头。

  陈哲问:“你有什么看法?”

  段飞道:“你刚才说,何超龙的尸体曾经埋在土里,查过土质,不是附近山区。”

  “对啊,那又怎么了?”

  段飞沉默了一会儿,吐了口气:“你别忘了一点,孟真真不会开车!”

  陈哲愣了一会儿,突然瞪大了眼睛:“孟真真没办法一个人将何超龙的尸体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调包水里的狗?”

  段飞点点头:“这是疑点,不是证据。”

  陈哲目光一闪:“那你说是谁调包的?”

  段飞没有正面回答,心情复杂地望向窗外的远空:“王嘉嘉读大学的时候,拿过学校运动会的游泳冠军。王嘉嘉会开车。”

  陈哲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这才是孟真真自杀的真正理由?这场栽赃,孟真真一个人做不了,需要王嘉嘉协助。而孟真真活着,我们肯定会找到她,审问她,然后她可能把王嘉嘉供出来?王嘉嘉为了摆脱合谋的嫌疑,故意把手机关机了,让我们第一时间找不到她。她谎称孟真真死后,她才去看电脑上的天台视频。她一直知道快递里的东西,她不去拿,等着我们去拿。还有孟真真的情人是丁虎成,根本不是何超龙,而王嘉嘉却告诉我们是何超龙!”

  段飞沉重地点点头,补充说:“将何超龙的尸体和湖里的狗调包的前提是,孟真真知道湖里的丁虎成尸体已经被调包了,她又是怎么预料到这一点的?她一个多年来一直脱离社会,生活在边缘地带的人,能想出这么完善的连环套,将赵泽宇这样的人一把打死吗?王嘉嘉才是对赵泽宇最熟悉的人啊!”

  陈哲倒抽一口冷气,道:“可是这些都是疑点,不是证据。”

  段飞叹口气:“是啊,孟真真死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疑点,不是证据了。只要王嘉嘉不承认,这些都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猜测。”

  103

  赵泽宇落网后,赵家的生活并没有发生特别大的改变,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

  李青依旧三天两头请人来家里打麻将,赵忠悯不同于其他退休老人爱好健身、种花、钓鱼、养宠物,他没有这些闲情逸致,他除了上网外,热衷参加政协的各种会议和老干部座谈会,以及部门组织的一些调研活动。只是最近这些活动他基本都不去了,也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开始了种花和钓鱼。

  阳光正好。

  两辆检察院的专车在别墅门前停下,一辆是市级检察院的,一辆是渝中区检察院的。

  正在门口摆弄盆景的赵忠悯转过头,看到车上下来了几张熟面孔和几张陌生面孔,对方一行五人,为首的是渝中区的卢检察长,昔年曾是他的下级,身后跟着段飞,另外三个人都是三十多四十来岁的光景,他眼熟,但不认识。

  “老领导好啊。”卢检走上前向他打招呼。

  赵忠悯拍了拍手,刚想去握,看着自己的脏手,笑了笑,打声招呼:“卢检好久不见了。”他转身拧开水龙头,将手洗净,旁边的段飞很有眼力见地拿起架子上的毛巾递给他。

  他擦了擦手,语气很平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卢检略有些尴尬:“老领导,方便的话,我们进屋谈一下?”

  赵忠悯当了这么多年领导,话外音中已然知道了结果,他停顿一秒,点点头,领他们走进别墅。

  别墅里,赵星辰和王嘉嘉正在客厅一角玩乒乓球,玩乒乓球可以帮助恢复视力,客厅另一头的屋子里,李青正在和牌友打麻将,保姆林林在厨房忙活。见赵忠悯领着五个政府官员模样的人进来,众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了他们。

  赵忠悯也不与其他人说话,默默地带着五个人走上二楼的书房。

  王嘉嘉看见来人中有段飞,继续和儿子一起打乒乓球。

  李青喊了两声林林,把保姆叫过来,让她去看看这几个人坐什么车来的。林林跑到门口,不消片刻,回来告诉李青,有两辆检察院的车。

  “知道了,你去做饭吧。”李青眼皮抖动两下,故作镇定,打发走林林,继续打麻将。

  一名牌友小声问:“检察院的人,是……是你们家泽宇的事吗?”

  李青道:“不知道,咱们不用管他们,我们早就找人打听过了,泽宇是被人陷害的,所有证据都不符合,过几天调查清楚就出来了。”

  “那是肯定的,你们家泽宇这么大一个老板,肯定是被人陷害的呀!”

  李青笑靥如花,继续摸牌。

  楼上,卢检等人落座后,谢绝了茶水,说只有几句话,交代完就走。

  赵忠悯深吸一口气,平静开口:“你们说吧。”

  “老领导,具体的案情还没有完全落实,暂时不方便透露,赵泽宇的情况比较复杂,他……暂时是出不来了。”

  赵忠悯脸色如常,眼皮轻微抖动几下,问:“按你们的经验,大概要判几年?”

  卢检和段飞对视一眼,卢检道:“这个……不好说。”

  赵忠悯看着他:“五年?……十年?……还是更多。”

  卢检沉默几秒,道:“不好说。”

  赵忠悯看着对方,沉吟片刻,道:“是出不来了,还是……永远出不来了?”

  卢检抿了抿嘴:“确实不好说。”

  赵忠悯身体微微一颤,手指紧紧握拳,骨节泛白。

  卢检指了指身后的另外三人,介绍道:“老领导,这三位是纪委的人,赵泽宇在交代的一些事情中,涉及了一些官商的关系,组织上需要找您做进一步谈话。当然,我知道您的为人,但是您也知道,这是组织上的程序。”

  赵忠悯点点头,声音细弱:“应该的,应该的。”

  “嗯……还有您太太,她退休前也是公职身份,她这边的亲戚也有许多在重要岗位上,所以组织上也需要找她谈话。”

  赵忠悯点点头,喉咙里发不出声。

  不多时,赵忠悯领着几人从楼上下来,他带着三位纪委的人走到李青身后,咳嗽一声,跟她说:“青儿,组织上让我和你都过去谈谈话,你,一起走吧。”

  李青对组织上的谈话并不在意,问:“泽宇呢?”

  赵忠悯沉默着。

  李青看着他:“你说话呀,泽宇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赵忠悯一言不发,掉头走向门口。

  李青明白了结局,她看着等在旁边的纪委的人,说:“等我打完这把跟你们走。——你出牌呀,愣着干什么?”

  牌友只好扔出手里的牌,另两个牌友也是一言不发,打着哑巴麻将,只有李青一人边打边说着:“再来碰一个就听了……哎呀,又不是我的……碰……好了,听牌……哈哈,自摸,和了!”

  她啪一下把牌推开,和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唯有她的笑声响彻房间。

  她突然想起赵泽宇小时候,小时候的赵泽宇性格和小星很像,活泼,淘气,爱惹事,有时也会欺负同学,她管教非常严厉,规定他几点睡、几点起,能吃什么,不许吃什么,不能和哪个同学接触,甚至穿衣服、发型,生活的一切细节,都被她牢牢掌控,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赵泽宇培养成干部子弟里最出类拔萃的存在。

  李青的祖父是革命先烈,她父亲是副省长,她的叔叔伯伯、她的两个亲兄弟都在重要岗位上担任领导职务,李青自己也是一样,从来都是争强好胜,在那个年代就成了大学生,年轻时是很多人追求的对象,最后她嫁给了当时只是基层小干事的赵忠悯。

  她对自己、对丈夫、对儿子,都要求异常严格。

  丈夫仕途一路平步青云,最后当上了江北市的市长,儿子也考入重点大学,毕业后放弃从政,选择经商,也是一帆风顺。

  家里的所有一切都按李青的规划运转着。

  赵泽宇从小对她言听计从,从不敢违逆她。赵泽宇唯一的一次特立独行,是背着她和王嘉嘉这个犯罪分子的女儿领了结婚证,让赵家面子大失,这件事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释怀。可是除此以外,赵泽宇的整个人生,正是她一心所希望看到的那样。

  怎么就成了这样?

  这个家怎么就成了如今的这个模样?

  “和了。”这么多年,她搓麻将赢多输少,她总是赢,直到今天这一把,她依然是牌桌上的赢家。

  “和了,和了,又糊了,一切都糊了。”她呢喃着站起身,依然挺直着身体,双眼却是空洞的,跟着纪委的工作人员慢慢走出了家门。

  身后,王嘉嘉看着李青离去的背影,嘴里似是轻蔑,又似是无所谓,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赢家?”

  104

  小学门口,人来车往,王嘉嘉刚换了一辆新款的高档跑车,依旧吸引着周围的家长、学生和老师的目光。

  她比过去更加闪闪发光。

  王嘉嘉将赵星辰放下车,遇到了也来送董浩然上学的钱一茹,钱一茹对她百般恭维,她欣然接受,不似过去那般孤高冷傲,不近人情了。看得出,两家人现在关系很不错,董浩然和赵星辰成了好朋友,王嘉嘉和钱一茹也仿佛是好姐妹。

  王嘉嘉将赵星辰交到老师手中,谢绝了钱一茹一同逛街的邀请,转身返回,却见段飞正站在她的跑车旁,似乎专程在等待她。

  “有事?”她笑着,表情轻松。

  段飞也笑着回应:“这不,跟你汇报一下进展。”

  “上车吧。”她轻快地挥了下手。

  王嘉嘉开着车,行到了离她家不远的一家茶馆,来到包厢,打发走茶艺师,她亲手为段飞泡茶。

  “怎么说呢?”王嘉嘉手里熟练地洗着茶具,用木夹将茶叶挑进精致的茶壶中。

  “赵泽宇和唐显友的几起杀人案,刑警那边已经完成了调查,材料送到我们这里来了。十年前,涉案房产公司名义上的老板是在赵泽宇指使下,被唐显友活活淹死的,唐显友把现场伪造成了畏罪自杀,由于当时尸体被发现时已经严重腐烂,警方没有查出约束伤,最后根据赵泽宇他们伪造的电子遗书结了案,你爸爸则在赵泽宇的欺骗和威胁下,顶罪认下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