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皱起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李川不言,他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而后他跪倒地上。

“父皇,儿臣不知道未来自己会是怎样,但如今,儿臣优柔寡断,重情重义,有不了帝王应有的绝情,辜负父皇看重,还请父皇恕罪。若父皇觉得儿臣所做不合太子之道,父皇能废,就将儿臣废了吧。天色已晚,儿臣告退。”

说完,李川弯下腰,将手划到身前,低头叩首,便退了下去。

他这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等他走出门时,李明才反应过来,大喝出声:“你站住!”

“李川,你这是妇人之仁!这么大好机会朕给你你不要,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李川背对着李明,看着远处囤积的乌云,“成为和父皇不一样的人。”

听到这话,李明愣在原地,李川提步走出大殿,借着月色疾步而去。

李川出宫之时,苏容华看着面前的茶碗,茶碗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缓了好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这个梦,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验过了,”苏容卿垂眸,“真的。”

“所以这就是你和柔妃联手的理由,为了阻止太子登基?”

苏容华抬眼看向苏容卿,苏容卿应声:“是。”

“因为你杀太子殿下,注定和平乐殿下为敌,所以你放弃了平乐殿下。”

苏容华肯定开口,苏容卿捏起拳头,许久,他还是应声:“是。”

“不可惜吗?你都知道了未来,为什么不试着改变?”

“怎么改?”苏容卿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大哥,我怎么改?是我苏氏对不起李川吗?还是我苏氏权势太过?是李川身为君主,空有野心,却莽撞无知,肆意妄为!”

“他好大喜功,上来就要北伐,群臣主和,他当臣子贪生怕死,却不知是因为我等深知朝廷内垢,不清空弊端,莽撞开战,岂有获胜之可能?但他执意要战,最终国库耗空,战至一半便无军饷,之后南方照例水患,再无赈灾银两,尸横遍野易子相食。”

“他不思悔改,只当是世家积弊,盲目推行改制,又致连年烽火。宠幸寒门佞臣,肆意妄为,他登基之时,大夏在册人口一亿三千万,八年后,在册人数不足八千万,四千万人,”苏容卿看着苏容华,“要从哪里开始改?”

“当年他也是这个脾气,看似贤德仁善。大哥,我是爱平乐殿下。”这句话说出来时,苏容卿定定看着苏容华,“可我也有我的底线。”

苏容华不说话,他端起茶,轻抿了一口。

“容卿你去过北方吗?”

苏容卿不知道苏容华为何突然这么询问,他愣了愣,苏容华放下茶碗,声音很轻:“你打小在华京,没去过其他地方,人命于你而言,不过是数字,一百万,一千万。我去过北方,当时我过去,我亲眼看见战场,看见老百姓如猪狗一般被屠杀,我心里其实和太子殿下是一样的想法,大夏必须立起来,必须北伐。”

“可不能这么急。”

“什么时候不急?”苏容华看着苏容卿,神色平稳,“你说太子殿下不顾实际,那你告诉我,实际是什么?”

苏容卿沉默着,苏容华通透一笑:“实际就是,世家林立,大家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愿出兵,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愿意出钱。家族关系盘根错节,以至任人唯亲,贪腐难治。北伐失败,我猜最大的原因,就是钱到了北方根本到不了士兵手里,可这是谁的错?太子殿下的吗?”

“容卿,其实不必将我们的理由说得多么冠冕堂皇,”苏容华看着苏容卿的眼里带了几分悲凉,“承认吧,世家就是大夏的毒瘤,早晚一日,我们会淹没于历史的长河,我们所谓高贵的血统,生来便是原罪。”

苏容卿看着苏容华,兄弟两对视许久,苏容卿终于出声:“那大哥的意思,还是会辅佐李川上位,是吗?”

“我不辅佐任何人,”苏容华放下茶杯,“我只是不希望你掺和进这些事太多。你若有空,便出华京走走,去北方看看战场,去南方看看水患,容卿,亲眼看到,和听别人说,是两回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你先休息,”苏容华站起身来,转身出去,“我去找父亲。”

苏容华推门走了出去,这时候,公主府内,李蓉听着裴文宣问话,轻声笑了。

“去青州,这不是已经定下的吗?”

裴文宣得了这话,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魅力不够,留不住殿下呀。也行吧,”裴文宣抬手,刮了一下李蓉的下巴,“殿下魅力大,把太子殿下这边稳住了,我辞官,去青州吃软饭。”

“行,我三千面首,”李蓉笑起来,“让你当老大。”

“殿下,”裴文宣听着李蓉的决定,还是有些不放心,“真走了?”

“您的性子,可不是个喜欢闲云野鹤的,在青州呆着,我怕您闷坏。”

李蓉和李川不一样,李川是不爱权势,被逼到那个位置上。可李蓉是打从骨子里,就贪恋着权势所带来的掌控感。所以她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当,要建督查司;上一世也是,好好嫁人养老不干,要揽着监国长公主。

李蓉靠着裴文宣,她抱着裴文宣给她的暖袋,叹了口气:“我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和川儿争下去,我爱权势,可是和外人你死我活就算了,和李川吧……”

李蓉顿了顿:“算了,见着心烦。”

“那你走,还是和之前定下来一样,自己走吗?”

李蓉没说话。

之前她以为,上官雅和苏容华,是为了欲望主动寻欢,虽然理解,但始终厌恶。

如今听完了全程,她一时竟然也不知道,到底是上官雅和苏容华可怜,还是她和李川可怜。

恨也恨不起来,骂也无处可骂,像是一种命中注定的无力感,让她一拳砸在棉花上,最终只剩满心怜悯和悲凉。

“我也不知道。”

李蓉摇头:“你看着办吧。”

裴文宣笑笑:“那我就在您出城时通知上官家的人,让他们早做准备。”

李蓉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裴文宣正要再说什么,就听外面传来消息:“殿下,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李蓉和裴文宣对视一眼,裴文宣立刻道:“你睡下吧,我去接他。”

“还是叫进来吧,”李蓉想了想,“他现下过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小事。”

毕竟李川还带着伤,刚见过面,没事儿不会这么急着过来。

裴文宣应了一声,但他担心李蓉尴尬,还是让人抬了屏风进来,在屏风外接待了李川。

李川一进屋子,便看见那扇立着的屏风,裴文宣平和一笑,只道:“殿下睡下了,不愿意起身,便设了屏风。”

李川假装不知道李蓉的疏远,他面无表情应了一声,裴文宣招呼他坐下来,笑着道:“殿下现下过来,是为什么?”

“李诚怕是不行了,”李川径直开口,“今晚父皇将我召入宫中,让我用阿姐和上官氏作为交换,他让我登基。”

“哦,”裴文宣点点头,他看了一眼李川空荡荡的头上,“那殿下必然是拒绝了。”

“嗯。”李川也没多说,“但李诚一死,我是唯一的继承人,父皇怕是不会放过阿姐和上官氏。趁着现下还有时间,阿姐赶紧与母后、舅舅商议,想办法出城,到时候阿姐快马加鞭,三日便可赶到青州。”

听到这话,裴文宣手上一抖,不等他回答,屏风后就传来李蓉的问话:“今夜就走?”

“越快越好。”

“好,”李蓉果断应声,“那就让人立刻备马,我即刻出发,快马加鞭,尽快赶往青州。”

“就这么定下,”李川点头,姐弟两一来一回,就将此事定下,这时裴文宣终于反应过来,大声道:“不可,万万不可!”

李川和李蓉都寻声看过去,李川皱起眉头:“有何不可?”

“殿下不能这么奔波,”裴文宣满脸认真,“更不可快马加鞭,她现在需要舒适,就算出去,也只能是马车慢慢走到青州。”

听到这话,李川忍不住教训起裴文宣来:“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多破毛病?裴文宣,这是逃命,不是郊游。阿姐都同意了,你还叽叽歪歪个什么?”

“说的是。”李蓉在屏风后赞成李川,“事宜从简,我无妨。”

“你是无妨,”裴文宣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有些急了,“可裴小宝不行啊。”

“裴小宝是谁?”李川有些茫然,李蓉听到这个称呼,心跳突然快了一拍,她有些不敢相信,说话都带了几分结巴:“你说裴……裴什么东西?”

“就是你肚子揣着那个。”

裴文宣站起身来,转头进了屏风,他半跪在李蓉身前,抬手放在李蓉肚子上,仰头看她:“就在这儿。”

李蓉愣了愣看着裴文宣,李川见裴文宣转了进去,骤然得知自己有了侄子,他心里也痒起来,忍不住转到屏风边上,偷偷看李蓉。

李蓉发着呆,一时似乎是惊了,裴文宣见李蓉这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早上大夫诊出来的,你从山崖下落下来,胎气不稳,要好好养养,我怕早上说了这事儿影响你的判断,你看不清自己的心,所以没同你说。”

“所以,”李蓉缓过神来,看向裴文宣,“我去不了青州了?”

“青州去不了,去个近点的地方,假装青州吧。”

裴文宣目光落在李蓉的肚子上:“我会尽快解决的。”

“事儿都给你解决了,我做什么?”

李蓉抬手放在裴文宣手上,有些不好意思。裴文宣笑了笑:“好好照顾我女儿。”

“你又知道是女儿?”

李蓉见裴文宣一口笃定,不免有些好笑,裴文宣叹了口气:“是个儿子也行吧。女儿更好。”

“那个……”

李蓉和裴文宣说着话,李川憋了半天,终于还是躲在屏风后面,忐忑开口。

他知道李蓉不待见他,可是他还是有些忍不住,见两个人一起看过来,他羡慕看着裴文宣:“那个……能不能,让我听听阿姐肚子啊?”

“殿下是想?”裴文宣有些茫然,不明白李川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

李川有些害羞:“就……我想听听他怎么踢人的。”

李蓉:“……”

裴文宣愣了片刻后,看着十七岁的李川,颇有几分一言难尽。

“太子殿下,”裴文宣忍不住提醒他,“他还没有三个月呢。”

“嗯?有什么关系?”李川不太明白,李蓉目光凉凉瞟过去,“你三个月的时候,像个死胎一样,拿什么踢?拿你的脑子吗?”

第165章 温柔

李川被李蓉这么一骂, 他愣了愣,缓了片刻后,他面上带了些小小的高兴, 小声开口:“姐, 你骂我了啊……”

李蓉:“……”

李蓉一时语塞, 裴文宣见李蓉不说话,他赶紧道:“太子殿下, 我们还是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宜吧。如今既然陛下已经召您, 找上官氏的麻烦, 也就是在这些时日了。”

“是。”

李川思索着:“现下最妥当的方案, 就是让上官家的人都先出去避难, 李诚一死, 我是唯一的继承人, 父皇不会拿我怎么样。”

“未必。”

李蓉摇头:“李诚不会死的。”

李川有些茫然:“什么?”

“李诚没有当场毙命,又召柔妃入宫照顾, 如果你是柔妃,你会让李诚死吗?”

李蓉说着,将目光看向裴文宣,裴文宣听到李蓉的意思, 瞬间便明了,李川还是不明白,皱起眉头:“李诚死不死,还由柔妃说了算不成?”

“李诚死不死不是柔妃说了算, 可活着那个是替身还是李诚,就是柔妃说了算了。”

裴文宣这话出来,李川瞬间反应过来,他皱起眉头:“她有这么大胆子?”

“她但凡胆子小一点, 都当不上成不了贵妃。”

李蓉说着,抬手向裴文宣:“抱我到桌边去。”

裴文宣从善如流将李蓉从被子里打横抱起来,李川站在一旁,头一次看见两个人这么旁若无人展露着恩爱,他内心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些说不出口的复杂。

有点酸,有点嫉妒,有点怅然,有点羡慕。

李蓉一抬头,就看李川呆呆站在原地,她皱起眉头:“还站在那儿做什么,你以为时间还很多?”

李川被李蓉骂了,赶紧跑到李蓉面前,李蓉铺开地图,平静道:“秦临出了事,他那边五万军队指望不上了。萧肃从七日前从西北过来,如果苏氏和蔺氏都不阻拦,应该在二十日后就会抵达华京。我已经让蔺飞白从西南调了两万兵马过来,经过裴氏和我的青州,一路放行过来之后,大约也就是二十日时间,你现下有三种选择。”

李蓉抬眼看向李川:“第一个选择,陛下如果没有废你,那你不要管上官氏和我,我们是生是死各安天命,以如今父皇的态度,大约会扶持你上位。倒时你最大的阻碍,就是萧肃,但父王手下有五万兵马,萧肃不成气候。等你登基之后,没有上官氏的支持,但你有父王嫡系人马,只是能不能把控这些人,就是你的本事了。”

李蓉说着,垂下眼眸,强调了一句:“这是你的最优选择。”

“第二个选择呢?”李川直接询问。

李蓉平稳继续:“第二个选择,就是等,陛下如若不出手找上官氏和你的麻烦,你就等着,他没有多长时间了。等他死了,登基就是。”

李蓉把这话说出来时,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有那么一点浅浅的伤感,从心中划过。

李明不是个好父亲,可是也并没有坏的彻彻底底,他给过她年幼时种种回忆,又在每次选择的时候让她失望透顶。

年少的爱渐被消磨,李明死后,她毕竟又活了三十多年,感情早已经淡了,可再淡,也曾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

李蓉尚且如此,李川站在旁边,便有些愣住,李蓉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道:“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他对上官氏早就已经有了执念,死也会带走上官氏的。”

“最后一个选择,风险最大,但你可以完整保住上官氏和你。”李蓉目光定定看着李川。

李川下意识开口:“什么?”

“登基。”

李川没说话,他听着这样犯上的言语,没有半点波动,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他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柔妃现在在他身边,他发布上官氏的缉捕令时,你直接逼宫。若事成,你便杀了他嫁祸给柔妃一党,直接登基称帝,届时萧肃便是乱臣贼子,你可调度朝廷兵马,他那五万兵力便不足为惧。哪怕秦临那边的五万被崔清河所掌管,你也有一战之力。”

“但这个选择,有些风险。”

裴文宣开口,他取了纸笔,迅速给大家计算着:“如今华京城内,太子的羽林卫、殿下的督查司、加上名为护城军实为上官氏掌控的兵力,一共一万一千人,而这一万多人中,有多少人愿意跟随殿下攻城,尚未可知。可陛下光是御林军就有一万,更别提宁王手中精兵两千,苏氏手中三千守军。如果正面迎战,恐是不敌。”

李川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在等着李川的决定,等了许久后,他低哑出声。

“那就突袭吧。”

做了决定,李川思路也明晰起来,去年西北前线,他作为监军,早已有过实际经验,他从旁边取了宫城的地图来铺开,快速分析道:“御林军虽有一万,但每夜守在宫城里的只有五千,我带五千羽林卫攻城不成问题。只是等我攻城之时,御林军怕是会迅速增援,我需要一批人拦住御林军增援,给我点时间。”

李川说着,抬眼看向裴文宣:“阿姐手中,督查司加公主府共有三千军力,你裴氏能有多少?”

得了这话,裴文宣双手拢在袖间,含笑作答:“三千。”

三千是裴家在皇城之中所有军力,裴文宣这话出来,便已经代表了裴家将倾巢而出。

“你有把握吗?”

李蓉皱起眉头,裴家什么情况她不是不知道,裴礼贤还活着,裴家不可能这么听裴文宣的。

裴文宣得了话,他笑了笑,转头意味深长道:“为殿下赴汤蹈火,微臣愿往。”

“那先做准备吧。”李川看裴文宣一阵阵起鸡皮疙瘩,赶紧道,“我回去了,我会让人盯着父皇那边,一旦有动静,我们就立刻动手。到时候阿姐再趁乱出去,现在出去,太醒目了。”

“嗯。”李蓉没有看他,答得淡淡的。

李川心里一时有些发闷,他站了片刻,慢慢道:“那……阿姐,我走了。”

“好。”李蓉抬手收拾桌面的地图,没有多说。李川站在原地,裴文宣见两人尴尬,便抬手道:“我送殿下。”

李川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他又等了片刻,见李蓉收拾完地图,抬眼看他:“还不滚?”

李川这才笑起来,赶紧道:“滚,我这就滚。”

裴文宣说着,便送着李川出去。

等出了大门时,李川忍不住嘱咐裴文宣:“姐夫,你……要多照顾阿姐,多和她说话,多让她开心。”

“殿下?”裴文宣有些迷惑,李川苦笑起来,“我知道阿姐怪我,以后大约也不会理我了。”

“殿下是指前世之事吗?”

裴文宣开门见山,李川愣了愣:“怎么你也知道?”

裴文宣双手放在身前,含笑而立:“微臣与殿下一道回来的。”

“你们……”李川有些茫然,“是结伴过来再续前缘的?”

裴文宣愣了愣,片刻后,他笑起来,高兴道:“是。”

“那感情够深啊,一辈子还不够。”李川喃喃,“其实我早发现阿姐不对劲了,她以前从不管我在想什么的,只会说为我好为我好。我也真的知道她是为我好,可她和母后一样,也真的不能成为我的依靠。”

裴文宣站在原地,听着李川念叨:“她说我会杀了她,其实我是不信的,但我多想了片刻后,又觉得……未来我做什么,似乎都可能。我心里压着东西,”李川抬手,轻轻放在胸口,“谁知道谁变成什么鬼东西呢?莫说阿姐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我自己。”

“那殿下,”裴文宣侧了侧头,“是打算怎么办呢?”

李川沉默着,许久后,他茫然看向天空:“我不知道。”

“这个皇位,我不争,阿姐和母后会死。我争,他们又都说我未来注定要杀了她们。不过现在管他做什么呢?”

李川扭头笑笑:“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行了,你好好照顾她,”李川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回了。”

这个动作,和上一世的李川和相似,裴文宣看着少年挥手离开,目光里带了几分恍惚。

裴文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回了卧室。

裴文宣进了屋,就看李蓉坐在位置上发呆,他提步来到李蓉身前,蹲在李蓉面前,仰头看她:“殿下在想什么?”

“你说就说话,”李蓉低头看着裴文宣,“为什么蹲下来看着我说?”

“这样说话,免得殿下抬头辛苦。”

裴文宣握住李蓉的手:“要在这儿坐一会儿,还是回去?”

“坐一会儿吧,”李蓉声音很轻,“躺一天了。”

“好。”裴文宣想了想,“那我抱你?”

“我不要。”李蓉果断拒绝,“不想抱。”

“求求殿下嘛,”裴文宣摇了摇李蓉的手,撒着娇,“给我抱一会儿?”

李蓉看裴文宣猛男撒娇,忍不住笑出声来,裴文宣见她笑了,便将人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在自己身上,揽着她:“都有裴小宝了,心里还不高兴啊?”

“叫什么裴小宝,”李蓉瞪他,“难听死了。”

“你叫李蓉,”裴文宣忍不住笑,“你还好意思埋汰裴小宝难听?”

“为什么要叫裴小宝?”李蓉好似又抓住一个关键点,“我觉得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裴文宣心情好,便觉得李蓉似乎做什么事都可爱,李蓉皱起眉头,“为什么我生孩子,得跟你姓?他为什么不叫李小宝?李大宝?李心肝?李乖乖?”

裴文宣听着李蓉取的一系列名字,笑得停不下来:“李蓉,咱们孩子取名还是由我来吧。至于姓什么,”裴文宣亲了她一口,“你高兴就好。”

“我高兴那就姓李啊,不过,”李蓉狐疑看他,“你莫不是诓我吧?你爹就你一个儿子,跟了我姓,你不在乎你裴家断了香火?”

“什么香火呀,”裴文宣将下巴靠在李蓉肩膀上,“上辈子我连个孩子都没有,现在有你,有孩子,我知足。”

李蓉听着这话,想起裴文宣上辈子来,她伸出手,环住裴文宣脖子,轻轻抱住他。

“你怎么不找个人呢,我又不是不允。”

“也不是没想过。”裴文宣开口。

李蓉瞬间放开他,拉开了距离,盯着他道:“你想过?”

“你听我解释,”裴文宣赶紧道,“你那时候和苏容卿在一起,我找你吵架,吵得多了,你连公主府都不让我进了。”

“然后你就找其他人?”

“不是,我没有。就有一次我发了火,闯了进去,刚好就你和苏容卿两个人在里面。”

裴文宣说着顿了顿,其实不用他多说,李蓉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时也怪不起裴文宣来,裴文宣低头苦笑了一下,声音放轻了许多:“我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其实心里也就清楚了,除非苏容卿死了,不然这辈子咱们也回不了头。那天晚上刚好有人安排酒宴,我过去了,他们送了我一个歌姬,我就想,你走出去了,我也该走出去了。可能我有下一个人,生了个孩子,也就能放手和你和离,有新的人生了。”

李蓉静静听着,也没说话,裴文宣揽着她,想起当年的事儿,心里也有点犯酸。

“等进了房,那姑娘和我坐下来,她就坐在床的一边,低头等着我,我和她这么坐着的时候,我就突然想起和你成婚那天晚上,咱们俩就是这么坐着。我一瞬间觉得自己挺恶心的,怎么就成了这样子。”

“曾经想过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一辈子,没做到,喜欢上了你。”

“喜欢上了你,得不到,就想着随便找个人成个家。”

“感觉自个儿越活越恶心,我就不想要了,我让那姑娘离开,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坐了一晚上,后来就想明白了,能遇到喜欢的,便在一起,遇不到,也就算了。你我的事儿,终归是我的错,我不能一错再错。”

“结果就一辈子没遇到。不过也可能是我心底里,总有那么点期望,想着我等着,说不定哪天你又回了头,我不能自断机会。谁知道呢?一辈子也没机会。”

裴文宣笑起来,他抬手捏了捏李蓉鼻子:“李蓉,你可真是误了我一辈子。”

“唉,你这说得我心里,百感交集,”李蓉叹了口气,似是低落,“为你难过。”

“你也不用……”

“但又为我高兴。”李蓉转头,抬手揽着他脖子撒娇亲他,“裴哥哥几辈子都只是我一个人的。”

“李蓉你这个人……”裴文宣哭笑不得,李蓉抬眼瞪他,“我怎么了?”

“真让人喜欢。”

裴文宣说得满脸真诚,但这真诚后面,又夹杂几分仿佛被人逼供的怨气。李蓉靠着他咯咯笑,好久后,她轻声道:“裴文宣。”

“嗯?”

“其实当年,你要是别老和我吵架,和我说你喜欢我,等着我,我可能就回头了。”

“当年哪儿会说这些话啊?”裴文宣揽着她,叹了口气,“这些事儿啊,都是我回头想想明白的,当年我想得可多了,我觉得你不会接受我,我觉得我做错了事儿,想到你不会接受我,我就不敢喜欢你,就和自己说自己做这些都是因为种种理由。我把这些想法都藏起来,不肯认,更不可能找你说。”

李蓉不说话,她静静听着。

二十岁的裴文宣,三十岁的裴文宣,四十岁的裴文宣,五十岁的裴文宣,如今的裴文宣,不同时间段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现在的豁达,通透,包容,美好,都是在无数南墙里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才雕琢出来的模样。

“我们要当爹娘了。”李蓉心里有些发酸,她不由得抱紧了裴文宣,说点高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