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也是不想说这些话的,”李蓉缓慢开口,“不过,我这人恩怨分明,你来救我,虽然帮了倒忙,但是这份心意,我还是收下了。”
“裴文宣,”李蓉缓慢道,“无论咱们最后有没有成亲,我都希望,这辈子,咱们不要当仇敌。”
“嗯。”
裴文宣低低出声。
李蓉感觉裴文宣身体放松,知道这一番交谈已经化解了他的尴尬,她又等了一会儿。
这是他们两最和善、最接近的一刻,她心想,若要谈论婚事,此时再妥当不过。
然而裴文宣久不说话,李蓉便知如今裴文宣在这件事上应当是心有犹豫的,她也没有为难,便开始思索着明日如何处置。
黑暗中的两个人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李蓉想着未来,裴文宣却想起过去。
李蓉的话还在耳边,她问他有什么后悔的。
这是他不敢回答的问题。
因为他的大半生,一直在后悔,若说这一生最后悔的,第一件是让秦真真入宫,第二件就是为了秦真真和李蓉争执。
他第一次后悔这件事儿,是他们吵过架后不久。那阵子他们分床睡,每天晚上隔一扇屏风,他看着看上去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李蓉,一看就难受。
他想去和她说些好话,却又拉不下脸,也不知道怎么说。一面觉得其实李蓉说得也没错,自个儿心里放着的是秦真真,就不当招惹她,一面又隐约觉得有些难受,也不知道是难受个什么劲儿。
那天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李蓉触怒圣上,被罚跪在了宫门口。
当时他还在家里,得了消息便赶了过去,他记得那天下了大雨,雨大得看不清路,他撑着伞赶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李蓉跪在宫门口,苏容卿站在她身边,他撑了一把伞,替她遮挡着风雨。
他们两个人,一跪一站,在那一把伞下,仿佛成了独立的一个世界。
那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李蓉的感觉。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一对夫妻,无论爱或不爱,有没有感情,都是不会允许任何人侵入他们的生活的。
只是那种感觉他不敢深想,他就把这种不舒服遮着,瞒着,假装无事存在。
等到老了以后回想,他才隐约明白,其实那时候,他应当还是有几分在意李蓉的。只是秦真真是他心里一道坎,他太难接受自己喜欢了一个人,又移情别恋,喜欢另一个人。
而最重要的是,感情这件事上,他太怯懦,他需要的是一份稳定的感情,要么明明白白让他死心,就像秦真真,他清楚知道这个人不会喜欢自己,那么他一厢情愿得踏踏实实。要么就要清清楚楚让他放心,让他知道,自己喜欢这个人喜欢自己。
他最怕的就是李蓉这样,偶尔时候觉得她或许也把他放心上了,但一瞬间又觉得她眼里他就不算个东西。
这让他不敢喜欢,而李蓉也是果断,知道他在意秦真真,便立刻抽身,从分床,分房,到分府。
没给他半点余地。
她不仅离他离得远,似乎还讨厌他,他任何示好,她都看不惯,要作践,他生气,他们就吵,反反复复。
于是他只能在自己坚持的路上,一路走下去。
他就只能不断告诉自己,秦真真很重要,既然已经和李蓉说好了,就该坚持下去。
就像一个赌徒,筹码赌得太大,就只能一直赌下去,回不了头。
直到苏家覆灭,苏容卿入牢,他听说李蓉去求李川,甚至当庭顶撞,被李川杖责。
他急急赶进宫里,看见李蓉被打得一身是血趴在地上,见他来了,还要用染了丹蔻指甲的手死死抓着他,沙哑着声同他说:“裴文宣,我要保下苏容卿。” 的时候。
他说不清那时候的感觉,就是一瞬间觉得心像被人剜了一块,这样剧烈的疼终于让他清醒,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他终于后悔了。
第14章 获救
人的后悔是很复杂的。
他也说不清,那份后悔中到底夹杂了多少东西。
或许有几分喜欢,但更多的,也许是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李蓉,他的妻子。
而李蓉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他可能喜欢的人,她还代表着,他原本可能拥有的,一个圆满的家庭的。
如果当年他知道如何当一个好丈夫,知道一个男人在成婚后应该如何处事,如何承担自己身上的责任,他能理清什么事他该管,他不该管,或许他早早就和李蓉有了孩子,他们这辈子,也能各自好好过下去。
这种悔恨在李蓉和苏容卿在一起的时候到达顶峰。
他和李蓉争吵过,李蓉给了她巴掌,他也推攮过李蓉,他们可谓将自己最丑恶的姿态展现给对方,李蓉骂他窝囊,他说李蓉放荡,他们互相嫌恶,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们见面就吵,他觉得这个女人泼辣无理,放纵堕落;她觉得他阴狠狡诈,小肚鸡肠。
吵得久了,他都不记得李蓉当年是什么模样,更不记得,其实最初的时候,他也是,可能有那么几分喜欢她的。
他们两个,后来大半生,他们一面当着盟友,商讨着政事,一面又看不惯对方的行径,互相猜忌。
从一开始见她和苏容卿在一起的时候心有不甘、后悔痛苦,到后来见他们,就只剩下麻木与看不惯了。
因为他们两个人可以互相依偎,互相陪伴,哪怕苏容卿最后还是动手杀了李蓉,可裴文宣却清楚知道,苏容卿哪怕是在动手前一刻,他对李蓉,应当也是真心的。
他们两个走过了二十五年,而他却始终形单影只孤苦伶仃。
他每一次看到小孩子、看到其乐融融的家庭,他都会觉得茫然,在那种孩子多的友人家中坐一坐,他都觉得有些难受。
越是到晚年,他越容易想起年轻时候的一些片段,他会清晰记起,李蓉也曾和他一起趴在床上,思索着该要几个孩子,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曾经恨着苏容卿,觉得是他窃走了他的幸福,可等如今生死走一遭,苏容卿不是当年的苏容卿,李蓉也成为了十八岁的李蓉,他回头一望,才发现,其实人生走到那一步,并不是别人的错,他是要负极大责任的。
如果这辈子能再重来一次,他想和李蓉好好过,他想当一个好丈夫。
可是,这辈子重来了,李蓉却还是当年的李蓉。
他永远有不了那个是十八岁对他一心一意的妻子,于是他也就失去了对这段婚姻的兴致。哪怕知道这段婚姻,或许避无可避。
裴文宣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懵懵懂懂睡了过去。
一夜睡到天明时分,两人在早寒中缓缓醒来。
旁边的火堆已经灭了,只留了些还有温度的余灰,两个人夜里不知不觉,早冷得挤在了一起,李蓉有些茫然睁眼醒过来,靠在裴文宣手臂上,叫了声:“裴文宣。”
裴文宣睁开眼睛,旋即感觉手麻,而后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故作镇定,先抽了手,然后起身,李蓉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见他姿态甚是僵硬,不由得道:“你紧张个什么?”
“我怕你乱想。”
裴文宣回道:“所以我在想,我如何证明我的清白。”
李蓉得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清白?”
“我昨晚什么都没做。”裴文宣认真道,“所以你可别冤枉我。”
“我知道。”
李蓉见他这么认真,失了逗弄他的兴致,打着哈欠起身:“你还没到做了什么都没感觉的程度。”
裴文宣得了这话,他先是愣了愣,随后就反应过来,顿时涨红了脸,憋了半天后,才憋出一句:“李蓉,你以后矜持些。”
李蓉没理会他,轻轻“呵”了一声,便自个儿走到了河边,蹲在河边洗漱。
裴文宣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选择了和李蓉一起,到了河边去洗漱。
两人打理完自身,便起身顺着河往外走,等日出的时候,周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裴文宣一把抓住李蓉,立刻道:“先躲起来!”
两人赶紧进了旁边的草丛中,裴文宣折了一根带着叶子的树枝给李蓉,李蓉有些茫然:“这是做什么?”
裴文宣认真举起树枝,小声道:“掩护。”
李蓉:“……”
她突然知道之前她晕乎乎看到的那满头晃荡的芦苇是什么了,她之前还以为是幻觉。
李蓉虽然觉得裴文宣这举止显得着实太傻,但还是不由自主举起了树枝,安慰自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谨慎点好。
两人这么举着树枝蹲了半天,终于看见了来人,只见苏容卿驾马在前方,身后领着一些苏氏家仆正在寻找着什么。
李蓉见到苏容卿,到放松了很多。苏家乃清贵门第,一家中正,苏容卿更是君子之风,不参与任何党争,更何况这次主谋是杨泉,苏容卿的人,应当没有任何威胁。
她立刻想起身,裴文宣却一把拽住她,摇了摇头,示意再等等。
李蓉知道裴文宣惯来谨慎至极,也没反对,又蹲了下来,跟随裴文宣一起等着。
没了一会儿后,便见几个东宫侍从赶了过来,随后听一个少年声音响起来,老远喊着道:“苏公子,我听说你找着阿姐了?”
说着,一个身着白衣绣四指龙纹、头顶镶珠金冠的少年驾马急急冲入了李蓉视野,停到了苏容卿面前。
苏容卿行了礼,恭敬道:“殿下。”
“不必行礼,”少年驾在马上,四处张望着道,“阿姐人呢?”
“之前看到了火堆的痕迹,想必是顺着下游走了。”苏容卿答得平稳,随后有些疑惑,“殿下怎的来得这样急?”
苏容卿和李川说着话时,李蓉和裴文宣躲在暗处,李蓉看见来人,不再迟疑,转头看向裴文宣,询问道:“走吧?”
裴文宣点了点头,李蓉便站起身来,施施然走出草堆,朝着远处喊了声:“川儿。”
听到这话,所有人齐齐看了过来,李川愣了愣,随后激动翻身下马,直接朝着李蓉小跑了过来。
李蓉看着急急跑来的少年,他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似乎因为跑得太急,略显苍白的肤色上难得染了几分薄红。
他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担忧,一路跑到李蓉面前,喘息着道:“阿姐,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李蓉打量着少年李川,笑着道,“倒是你,跑得那么急,别岔了气。”
“我没事儿,”李川摆了摆手,“我就是听人说,你被人刺杀,如今找不着人了,我被吓着了。姐你还好吧,你没让人……”
话没说完,裴文宣就从草丛后走了出来。
他衣衫上沾染着泥土,头发也不甚整齐,只是五官过于俊美,哪怕是这样狼狈姿态,也显出一种压人的从容镇定来。
李川的声音被截住,所有人呆呆看着裴文宣走出来,裴文宣看见李川,朝着李川恭敬行礼:“微臣裴……”
听到声音,李川终于反应过来,他二话不说,举起拳头就朝着裴文宣砸了过去,大喝了一声:“你个登徒子王八蛋,今日孤要杀了你!!”
第15章 李川
李川年纪不大,个头也没裴文宣高大,但自幼习剑,力气却是不小,一拳砸过来,当场把裴文宣砸了个猝不及防,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李川见裴文宣倒下,犹不解气,冲上去就又踹又揍,苏容卿慌忙上前拦住李川,急道:“殿下息怒!殿下冷静一点,这是朝廷命官,使不得!”
“你放开!孤要打死这个狗东西!放开!提剑来!让孤杀了他!王八蛋,混账东西……”
李川对着空中拳打脚踢,苏容卿和护卫死死拦住他,裴文宣被砸懵之后,缓慢清醒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后,忙道:“殿下,您听臣解释……”
“孤要打死他!放开孤!放开……”
“川儿。”
李蓉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见着裴文宣被打,尤其是李川动手,瞧着李川为她张牙舞爪,便觉喜爱,觉着真不愧是她弟弟,叫狗东西的口吻都一个样。但她面上还是得故作沉稳,藏住心里那一点暗喜,轻咳了一声道:“你是太子,稳重些。”
听到李蓉训话,李川动作僵住了,苏容卿等人试探着放开了李川,见李川捏紧了拳头,气势汹汹看着裴文宣。
裴文宣被人扶了起来,神色镇定,他朝着李川行了个礼,正要开口解释,就听李川道:“孤不听你解释,有话你同父皇母后说去吧!”
裴文宣哽了哽,随后只能道:“是。”
“回宫!”
李川大喝了一声,转头带人就走,裴文宣想了想,走到李蓉身边,开口道:“公主……”
话没说完,李川突然又折了回来,挡在李蓉身前,警惕道:“你这狗东西离我姐远点!”
裴文宣:“……”
说完,李川拽着李蓉,气势汹汹就往自己枣红马边走去,然后扶着李蓉上了马道:“姐,你骑我的马。”
李蓉笑了笑,拉了缰绳,温和道:“行。”
李蓉骑了李川的马,李川就征用了苏容卿的马。于是苏容卿和裴文宣便领着一干家仆走在后面,跟随着李蓉和李川。
李蓉和李川并肩而行,两人走得快,就和后面人拉远了距离,李川低低和李蓉说着话,询问了几句李蓉的情况后,便问起昨夜的情况来:“昨晚那些人,你瞧见是谁没?”
“瞧见了。”说着,她意识到问题,“你们没抓到人?”
“哪儿抓得到?”
李川气愤道:“他们跑得快得要命!转眼人就没了。”
“也没留下证据?”
“没。”
“唔,”李蓉倒也没有十分意外,杨家的人也不会贸然做这些事儿,想必都是早早做好预案的,于是她点了点头道,“这样啊,有点遗憾啊。”
“你说,”李川好奇着想,“杨泉做这些,是求个什么?”
“看不出来吗?”李蓉轻笑,“想娶我呗。只要娶了我,可不就和你这个大宝贝绑在一块儿了吗?”
“他们干嘛要和我绑在一起?”李川皱起眉头,“现在大家都知道父皇不喜欢我,天天找着机会想把我给废了。要不是不能无故废太子,他怕早就下旨了。现在还往我这边靠,杨家脑子有病呢?”
“杨家脑子哪儿有病了?”
李蓉提醒李川:“他们可聪明呢。你不招父皇喜欢,他们更让父皇讨厌,你记得前些年他们挟功求赏的事儿吗?父皇被他们逼着赏了边关三十万两银子,以父皇的性子,这事儿能了了?前些时日杨家吃了败仗,嫡系在战场上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才回过头反应过来父皇要收拾他们,可不就来抱你的大腿么?”
“那他们也态度好点儿啊,”李川立刻道,“直接来绑你,他们脑子有病!”
“怕也不是想绑我。”李蓉慢悠悠道,“最好的呢,是吓吓我,然后来个英雄救美,谁知道我太聪明了,那就只能毁我名节,强行让我嫁了,我嫁了他,还能和离?要生个孩子,你还能不管我?”
“下作!”李川立刻叱喝,李蓉点头,应声道,“的确,下作!狗东西不如。”
“对,”李川点头,“还不如那个裴文宣呢。”
说着,李川才想起来,看向李蓉,犹豫着道:“那个,姐……”
“嗯?”
“裴文宣……”李川抿了抿唇,有些艰难道,“他有没有……”
“嗯?”
“有没有……欺负你啊?”
“你是说……”李蓉看李川一脸纠结,小心翼翼询问,李川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继续道,“有没有……亲你啊?”
李蓉:“……”
她还以为是什么欺负呢。
她轻咳了一声,随后道:“那个,裴文宣这个人,算是个人才,不会做这种事儿的。你对他好些,说不定以后能用呢?”
她不是想给裴文宣说好话,只是裴文宣的确是李川一把利刃,她不想让利川和裴文宣之间出什么岔子。然而听了这话,李川却没改态度,反而低头不言,似是失落。
李蓉不由得道:“你怎么了?”
“唉,母后说,嫁出去的姐,泼出去的水,你如今还没嫁出去,就已经帮着其他男人说话了。”
“当然,”李蓉一听李川这样说话,立刻道,“你要实在看这狗东西不爽,打死我也是万分支持的!”
“这样就对了,”李川挑了挑眉,他凑过去,小声道,“阿姐,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说。”李蓉看李川这讨好的模样,颇为高兴。李川笑起来,露出自己带了几分可爱的虎牙,“以后就算你嫁了人,我也得是你心里最重要的男人!”
一听这话,李蓉便“噗嗤”笑出声来。李川见她笑他,便有些不满,但又觉得若当真露出这不满,就显得太过幼稚,于是板了张脸,也不说话。李蓉瞧出他不高兴,忙道:“好好好,你放心,”李蓉安抚道,“你一定是我心里最重要的男人,行不?”
李川叹了口气,有模有样道:“孤也知道你是在哄我,不过,听得这话,孤也很是满意了。”
李蓉听李川装模作样说话,笑得停不下来。
裴文宣和苏容卿跟在身后,远远见得李蓉在前面笑个不停,苏容卿温和道:“太子与公主果然姐弟情深,便是我等世家之中,也难得有这般感情。”
“他们打小一起长大,”裴文宣淡道,“公主是个重情之人。”
“裴公子对公主了解倒是不少,”苏容卿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什么来,“不过,裴公子可知,昨夜宁妃接连造访了明乐宫和未央宫两处?”
宁妃是出自杨氏的贵妃,而明乐宫和未央宫,则分别是柔妃和皇后的住所。
柔妃如今正得盛宠,她儿子李昌年仅十岁,聪慧异常,深得帝心,小小年纪便加封了亲王,这可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王爷。
昨晚杨家的人接连造访了两个地方,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做了什么,但必然和李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容卿说这话,便是提醒,裴文宣沉吟片刻后,询问道:“殿下可知道?”
“我已经禀告过殿下。”苏容卿点头道,“只是我想,裴公子,应该也需要知道。”
裴文宣听着这话,抬眼看向苏容卿,苏容卿瞧着裴文宣,似笑非笑。
“苏公子如此帮忙在下,所求为何?”
裴文宣认真开口,苏容卿没说话,他手里握着折扇,漫步走在林中,许久之后,他缓声道:“若公主需要在杨泉和裴公子之间选一个人,我想押注在裴公子身上。”
说着,苏容卿转头看向裴文宣,漂亮的眼里带了几分郑重:“不知裴公子,有几分把握?”
裴文宣听到苏容卿的话,静静注视着苏容卿,他没有放过苏容卿面上任何表情,而苏容卿却一如既往,面上笑容不卸,眼中也看不出半点情绪波澜。
两人静默了片刻,裴文宣才向苏容卿行礼道:“裴某谢公子看重,但公主婚事,当由公主定夺,裴某八品小官,不敢肖想。”
“裴公子说得不错,”苏容卿点点头,随意道,“我等也就是随口一聊,无需介意。”
一行人聊天出了林子,远远便看见一列长队占在官道上,东宫独有的马车在中间,前后都是东宫守兵,最前方高举着东宫标志黑旗在空中飘扬,看上去极为气派。
李川和李蓉上了太子车撵,苏容卿和裴文宣分开驾马在前。
上了车撵之后,侍从奉上茶水糕点,李川便让人退了下去,等人都走后,马车缓缓启程,李川才抬头道:“有个事儿我得和你说。”
“杨家昨夜做什么了?”
李蓉随意找了个地方靠着,懒洋洋开口,李川愣了愣,随后笑起来:“阿姐真聪明。”
说完,李川露出郑重的表情来:“昨夜宁妃造访了母后,又去了明乐宫。她离开后,母后脸色极差,并未同我说宁妃说了什么,不过我猜想,杨家或许是来求亲的。”
李蓉点点头,李川沉吟片刻,叹息道:“杨家太急了。”
“是父皇逼得太紧了。”
李蓉平和开口:“我听闻前些时日,父皇扣了杨家三分之一的军饷。”
“父皇不当如此的。”李川摇头,“就算削杨家,也当循序渐进,慢慢架空,再贬庶民。如此激进行事,杨家怕是要乱。”
李蓉听着李川的话,她无意识摩挲着手上的佛珠。
李川见李蓉久不说话,不由得道:“阿姐觉得我说得不对?”
“倒也没有,”李蓉笑了笑,她转头看向李川,温和道,“只不过,川儿如此仁善,这大概便是父皇不满于你的地方了。”
“他不满吧。”提起李明,李川面上露出几分厌恶,“有本事他废了我。”
“说傻话。”李蓉笑得无奈,但她也没直接告诉李川,他们那位父皇,可能当真这么想。
十六岁的李川,对李明终究是抱着希望的,就像年少的李蓉。
知道皇家斗争无情,但他们却始终在心底里,对父母有一些希望,因为有希望,才敢叛逆。说着‘有本事他废了我’,心里却始终以为,这是他父亲。
因为有希望,所以在刀剑无情落下那一刻,才真的体会绝望。
上一世的李川,是当真差点被废了的。
如果没有裴文宣和她力挽狂澜,李川坟头草早就有人高了。
但李蓉并没有指出来,因为她知道,此刻李川再如何娴熟说着政事,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她若当真说透了,李川怕就要觉得她薄凉冷血,城府过深了。
她不希望自己和李川走到上一世最后的解决,姐弟之间虽有血脉牵绊,却隔阂重重。
她看着李川,小金扇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心。李川吃着龙眼,转头看她:“姐,等一会儿进宫见了母后,你打算怎么说?”
“说什么?”
李蓉转头看向李川,李川吐了龙眼,赶忙道:“就你婚事,你要嫁谁?”
第16章 结约
“这……”李蓉卖着关子,随后笑起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你也要瞒我?”
李川颇为嫌弃,李蓉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我不是瞒你。”
说着,李蓉转过头,看向车窗外,淡道:“我只是当真不知道而已。”
毕竟,成婚这件事,并不仅仅只是由她决定。
裴文宣不开口,她也不会开口。
她不觉得嫁给一个已经重生的裴文宣是一件好事,他们之间纠缠太多,再放在一起,不过是互相磋磨。
裴文宣有他的秦真真,以他的手腕,就算不当驸马,也未必没有其他可能。这一辈子,他大可选择其他路去试一试,就算难走一点,但也许也比和她成婚在一起来得更好。
而她……
李蓉缓缓闭上眼,没有她踏不平的路。裴文宣愿意助她也好,不愿意也好,她都有自己的路走。
马车摇摇晃晃,李蓉在车上浅眠了一阵,许久之后,她便听外面穿来了一个太监的声音,恭敬道:“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