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们实在太熟,沈韶光递上菜谱,便介绍起“今日特色菜”来,“今天有炙野鸡。今晨猎户送来的雉鸡,已经裹油了,肥嫩得很,炙得带些焦香,撒了孜然粉,下酒最好。”

“又有新鲜鲈鱼,虽不是松江四腮鲈,却也很肥美,是烧着吃,还是干脆切些鱼脍?今天的鲈鱼很大,不宜清蒸,不然蒸着吃也是极好的。”

裴斐是吃白食的,吃什么让林晏选。

林晏想起外面那“秀色可餐”来,嘴上说的却是“小娘子看着安排就是。”

沈韶光道:“那便切鱼脍吧。最能保持鲜味儿,两位郎君也尝尝我们前些日子新做的金齑。”

沈韶光又给配了清炒茼蒿、蜜汁羊排、黄鳝板栗、虾仁豆腐等几道菜,并一道冬菇菠菜汤。

听说有菠菜汤,裴斐笑着点头:“这个汤极好。”

沈韶光不懂,喝个菠菜汤,至于这么笑靥如花吗?

福慧长公主进来时便看到裴斐这满面笑容的样子,呵……

沈韶光回头,赶忙迎过来。

长公主是亲仁坊的老住户了,坊里人多有认识她的。见她来到,食客们包括林晏裴斐都正经行礼,长公主摆摆手,径直去林、裴二人上首的食案坐了——高脚餐桌都有人占了,他们依旧用的小食案。

长公主来了,旁的食客不敢与之共食,纷纷走避。沈韶光吩咐管事徐开给打折扣,有些便干脆免了单——沈韶光颇有些肉疼地想,但愿那桌贵人能把窟窿给补上。

沈韶光奉上菜单,问这位贵主要吃点什么。

“就门口墙上那个。”福慧长公主看她一眼,笑道,“其他的,小娘子随意就是。”

沈韶光答应着,正要退下呢,却听福慧长公主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小娘子?”

“儿原在崇贤坊开酒肆的,贵人还去吃过火锅子,并赐了臂环。”

福慧长公主又打量一眼沈韶光,“想起来了……”

见她没什么别的吩咐,沈韶光便去厨房安排。

只服务于这三人,时候并不很大,沈韶光便带着跑堂把一道一道的菜端了上来。

看着自己面前的菊花鱼,福慧长公主夹一筷子,尝了尝,“甚好!”

沈韶光赔笑,那自然是好,依照你的口味,比正常的多加了两勺糖呢。

福慧长公主瞥一眼裴斐,又看沈韶光:“两次都这般适口,小娘子竟与我口味相似吗?”

林晏皱眉,正待要说什么,沈韶光已经正色道:“请贵人恕罪,容民女直言。民女与贵人口味只怕差得甚远:贵主出身高贵,爱这色泽流丽、口味鲜甜的;民女居于乡野,只爱那清淡的。”

沈韶光指指跑堂端上来的鲈鱼脍,“看着清淡,其实颇有味道,用金齑和青芥兑在一起,辣中带酸,够味儿!”

福慧长公主看沈韶光,沈韶光赔笑。

清淡的……福慧长公主若有所悟地看林晏。其实福慧长公主虽放诞,平日还不至于对一位绯袍高官如此,但谁让他是裴斐的朋友呢?

林晏抿抿嘴,那边裴斐也颇尴尬,自己和安然被两个小娘子比方成菜了……

过了片刻,福慧长公主挑起漂亮的眉头,笑问:“当真够味儿?”

沈韶光咽口唾沫:“有点呛鼻子!贵人若爱甜口儿的,恐怕吃不惯。”

福慧长公主“噗嗤”笑了,看看两种不同做法的鱼,半晌道,“可见确实口味不同。”

沈韶光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幸好口味不同。

福慧长公主兴致盎然地继续吃她的菊花鱼,又尝了拔丝山药、蜜汁羊排、糟鹅掌之类的,末了还吃了一小碗桂花酒酿圆子。

“若半夜饿了,吃一碗这个,足以挡饥。”福慧长公主放下碗,赞许道,“只是为什么不用鲜桂花?”

沈韶光解释,“大约是不好存放,故而市上少有卖鲜桂花的。”

福慧长公主一摆手:“我送你些就是了,后园那些桂树长着也是白长。”

沈韶光赶忙道谢,得寸进尺地道:“既用了贵人的桂花,还求贵人赐名。”

福慧长公主想了想:“便是‘赤霞桂香圆’好了。”

“如此——本店还有桂花粥、桂花糖糕、桂花糯米藕、桂花鸭子……”沈韶光自己先忍俊不禁了。

福慧长公主从没见过这般能顺着杆子怕的,不由得悻悻,“当初若我能如你这般,除了这赤霞园,终南山的桐园,渭水旁的碧潭庄都能要到手里,哪能便宜了九娘和十一娘。”

沈韶光也替她心疼,终南山的别业,渭水边的度假屋啊……原来公主也有同样的求而不得的置业梦想!

沈韶光无限憧憬地道:“这个时候,山上的野味都肥了,带着人在终南山打些野兔、獐子、鹿、山鸡之类,架在烤肉枝子上,若爱鲜甜的,就一层层地刷了蜜汁子烤,若爱咸口儿的,就蘸着椒盐吃,爱吃辣的,就撒食茱萸和孜然胡椒……”

“有一年八郎打到一只奇模怪样的东西,棕色身子,黑白毛的头,似猫非猫,似狸非狸,我们便在山里这样烤着吃了,很香嫩。后来宋傅听说了,问我们那兽是否‘白尾有鬣’,说那怕就是‘朏朏’,养之可以释忧。”福慧长公主说的是十来年前的事,“八郎”便是那位有美貌男妾的河阳王。

沈韶光想了想,给出专业意见:“若再猎到,贵人试试腌干了,用蜜酒酿蒸熟,快刀片片儿吃。”

福慧长公主点头:“腌腊过的,应该不腻口。”

听两人有来有去地商量着吃《山海经》上的神兽,林晏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这里离着福慧长公主府这么近,阿荠总与这位不羁的长公主交接,莫要被拐带坏了……

“春天却是住在渭水边更好一些,趁着桃花汛的时候垂钓,兴许能钓上大鱼来。”两人的话题已经拐到了渭水上。

沈韶光觉得长公主忒诗意,忒会生活:“桃花流水鳜鱼肥” ,这个时候的鳜鱼肉最细嫩,便是随意放点盐巴煮鱼汤喝,都鲜得很。

沈韶光又给福慧长公主建议:“春天的甲鱼也好吃,故而南边有所谓‘菜花黄,甲鱼肥’一说。甲鱼这东西刁滑,但用点鸡肝、羊肉当饵,也不愁它不上钩。这春天的甲鱼红烧、清蒸、煮汤,与鸡、与鹿肉同炖,都好吃得很。”

把林、裴二人晾在一边,福慧长公主和沈韶光从吃吃喝喝聊到置业,又从置业说到吃吃喝喝,后来干脆聊起流行风尚来。

直到后来说累了,福慧长公主方笑道:“可算等来个能说话儿的人!改日再来找你。”

沈韶光笑道:“求之不得。”

林晏一脸肃然,裴斐倒是很淡定。

临走,长公主没留下钱财——这是不把沈韶光当寻常商贩看的意思,沈韶光感谢她的尊重,但觉得她若拿另一对镶金嵌宝的臂钏送自己,也不算不尊重。

谁想第二日,长公主便让人送了一箱子鲜桂花来,比当日林少尹送来的玫瑰花箱子还要大,关键,人家不是让代加工,人家是送的。长公主威武!最爱长公主了!沈韶光立刻化身舔狗。这么些鲜桂花,能做多少好吃的啊。

又两日,沈韶光还在祸害鼓捣那些鲜桂花的时候,福慧长公主又让人送来一个巴掌大,半寸厚,嵌了一圈金丝云纹的银牌,与柜台后挂的今日特色菜菜牌差不多大小,上面写着“赤霞桂香”,最妙的是下面还有几个小圈环,可以挂东西。

沈韶光简直感动了,长公主太可爱了。当下便把这精致的嵌金丝银牌挂在特色菜菜牌钩子上,下面垂了几个小牌,“桂花糖糕”“桂香鸭子”“桂花栗子羹”。

管事徐开最近日子过得有些魔幻。原先在县尉家管事,见个县令就顶天了,被卖到这京里的酒肆,头一日便见到了便服而来的京兆少尹,分到这边店里,听说与福慧长公主同坊,还曾想过,是不是哪日可以遇见这位贵主出行呢?谁想长公主亲来店里吃饭,还送了桂花,送了菜牌!

徐开觉得这件事够自己说一辈子嘴的了。

第81章 眼下的幸福

长公主说要来,果真时不常便来坐一坐。如同林少尹一般,多挑在下午或是暮食以后。她总是先遣侍从来看过,确定沈韶光在,才过来——一点遮掩都没有,就是奔着沈小娘子来的。不似林少尹打着吃饭的名头儿,哪怕吃过饭不饿,也要加个餐。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案上灯烛微微跳动,沈韶光坐在窗前教阿圆剪花钿。

这剪花钿,阿圆有一搭没一搭地学着,从春学到夏,又从夏学到秋,几种常见的花朵形状都没学完。好在学的不着急,教的更不着急。

福慧长公主进来时便看到这么一副闲适的场景。

沈韶光站起来行礼。

福慧长公主先笑道:“倒让你久等了,本来我要出门了,谁想婢子来说我养的那只猫吐起来。”

同样是猫奴的沈韶光忙问:“现下如何了?”

“喂了颗丸药,倒没有再吐。”

沈韶光点点头:“许是时气的原因,这几日少喂它,尤其少喂不好消化的肉,养一养肠胃。”

福慧长公主叹气:“我也是这么说。它还是我当初在宫里时养的,十几岁的老猫了,不知还能再陪我多长时间。”

一句话就伤感了,沈韶光点点头。

福慧长公主摇头笑叹:“以后再也不养猫了,隔十几年便受一次这折磨,受不了。”

没想到福慧长公主竟然是个长情的人……沈韶光岔开话题,“长公主尝尝我今日煮的杏仁酪。”

杏仁酪与核桃酪做法差不多,杏仁泡热水去皮儿,连泡过的大米糯米都磨碎去渣取汁,放在小铫子里煮熟,吃时浇上些桂花糖卤子或者加糖、牛乳,都好。

除了杏仁酪,沈韶光又端上几样点心果品,都不饿,不过是消磨工夫。

福慧长公主拿银匙搅一搅,端起小碗喝一口,“有股子杏仁香,这样简简单单的倒好喝。”

那是!宫廷版杏仁茶哪是杏仁酪啊?恨不得做成八宝粥。里面各种米豆坚果,加蔗浆,末了还要点缀枸杞桂圆之类,香甜固然是香甜,只是没什么杏仁味儿。

沈韶光又请她尝尝鸡头米栗子饼。

福慧长公主见过店里的菜谱,知道这饼的大名儿,嘲笑沈韶光道:“这般实实在在地说鸡头米栗子饼多好,非叫什么‘渔樵饼’,学那帮迂腐文人做什么?”

沈韶光说实话:“要赚人家的钱啊,总得投其所好。”

福慧长公主笑起来。

“不过,这么着,倒与你那清清淡淡的林少尹有话说。”

沈韶光赶忙解释:“长公主此言差矣。不是‘我那’,林少尹还是他自家的。”

福慧长公主瞥她一眼,“装!”

“不是装,是身份上不相称。”

“可我看你们明明郎有情,妾有意的……”

“还是身份上不相称啊。”沈韶光喝一口杏仁酪道。

福慧长公主想想,也是,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再想想自己与裴斐,不由得幽幽地叹一口气。

过了半晌,福慧长公主促狭一笑,“既然如此,便莫问前路,这么混着吧。”

沈韶光想说可不就是这样混着吗,说恋爱不恋爱,但又暧昧得要死,我都快纠结出白头发来了,却听长公主道,“且先睡了他再说。”

沈韶光很庆幸刚才没在喝杏仁酪,不然这会子该喷茶失礼了。

“睡了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兴许睡完了,你觉着他没那么好呢?”

沈韶光觉得福慧长公主这逻辑有点一言难尽。

见沈韶光看自己,福慧长公主羡慕,“你若要睡林少尹,他肯定倒履相迎;不似那姓裴的……”

“倒履相迎”可以这样用吗?宫中体育老师真是身兼多职啊。

福慧长公主嘟囔,“不让我睡,又不让我睡旁人,呷得一口好醋。”

沈韶光实在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

福慧长公主瞪她,瞪完,自己也笑了。

沈韶光笑完,又有些感慨,裴斐那样风流的样子,竟然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

“那长公主与裴郎君,也——就这么混着?”

福慧长公主倚在凭几上,随意一笑,“混着呗。他若不娶,我自然也熬得住。”

沈韶光不知道,福慧长公主和裴斐就这么别着劲儿别着,十余年后驸马亡故,此时的裴斐已经官至一部尚书,并加了同平章事,可以称一声“裴相”了,却一直未娶;而福慧长公主也信守了她的承诺,几乎成为皇室女品德典范。更出人意料的是,办理完驸马的事,长公主竟直接出家做了女冠,如先时安庆大长公主一般,满天下游历去了。那时,曾经的讽刺笑话早成了叹息,不知多少人吟咏,毕竟“坚持”与“错过”是太容易让人感慨的东西。

当然,这都是后话。

“我那天听了个曲子,‘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福慧长公主劝她,“折吧,免得以后后悔。”

后悔……沈韶光想象等自己老了,满头银丝,躺在窗前榻上乘凉,耳边是婢子们的嬉笑说话声,隔窗可见灿烂星河牛女两旁,那时,会不会突然想起年轻时候遇到的那个俊俏少年郎?

大概会的吧?

秋夜秋雨秋窗前,两个惆怅人相对惆怅着。

沈韶光喝口有些凉了的杏仁酪,“我去给长公主换一盏花露来。还是前阵子府上送来的那些桂花,我蒸了些,这样的时候,加点蜜糖调水喝,正好。”

福慧长公主一口饮下那点杏仁酪,“不用了,改日再来喝。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婢子们给她穿好氅衣,打上伞,门外遮阳棚下的车驾走来停在阶旁,福慧长公主上了车,撩开帘子,对沈韶光挥挥手。沈韶光目送她的车马消失在夜色中。

回去屋里,想想长公主的话,沈韶光突然不觉得她的逻辑有问题了,反倒觉得有那么两分飘飘渺渺的禅理。

想到禅理,沈韶光突然想起自己过年时候在青龙寺求的签子。那签子上不知是哪个僧人的偈子:“心所安者即适者,心所到处即行处。”

“心所安者即适者,心所到处即行处”……躺在床上,沈韶光念叨着长公主的话还有这偈子,听着外面恼人的秋雨,翻腾了好一阵子才睡着。

第二日,林晏下了衙,坐车经过沈记门口,一眼看见在门口喂那几只野猫的阿圆,这是回来了?

林晏换了便服,再到沈记酒肆,进门便闻到一股炒栗子香。

“郎君来着了!尝尝我们的炒栗子。”

看着她的笑脸,林晏也不禁笑起来,温声道:“闻着就香得很。”

沈韶光给他盛了一小盘,颗颗饱满,个头也都差不多大,棕红色,裂着口,带着焦糖栗子香气,“郎君看看,我们的炒栗是不是与外面的不同?”

林晏顺着她说话:“嗯,格外油润鲜亮。”

沈韶光得意一笑,头一回试做糖炒栗子就这么成功,可见厨艺这玩意儿,是天赋神通。

“那是糖加得好的缘故。”沈韶光与他说炒栗子经,“得选个头儿差不多的,有大有小不行,不然大的不熟,小的糊了;不要提前把生栗划口儿,那样栗肉就干了,没这么油润,只要火候到了,栗子皮自然会崩开;要拿大铲勤翻,雨露均沾……”沈韶光一不留神就说嗨了,咳嗽一声,“这样才匀停。”

此时“雨露均沾”还没有后代宫廷剧里那特别的意思,李太白就曾说过类似的“虚负雨露恩”这样的话,故而沈韶光的龌龊林晏没有发现,只觉得她这比方倒有些意思,阿荠说话向来俏皮。

沈韶光看着这样笑得温润润的林少尹,又想起自己在亲仁坊外题的字来,秀色可餐,着实是个秀色可餐的郎君啊。不知怎的,脑子却又不受控制得想起曾经说公鸡时耍的那个流氓,还有唐僧的典故。唐长老于女妖精们,大约就是“秀色可餐”了吧?

这样的林少尹,就是过不下去,我也舍不得吃肉啊……

沈韶光内心龌龊着,嘴上却道:“给郎君来一杯清茶吧?栗子不好消化。”

林晏微笑:“好。”

林晏觉得今日的小娘子似与从前不同,那眼中带着些……林晏想起那年围猎捕到又让它跑了的狐来。

沈韶光给林晏放下茶。林晏问她:“亲仁坊那边儿应该可以了吧?”

沈韶光点头笑道:“已经步入正轨了。” 想了想,加了一句,“我以后只偶尔去看看就好。”

林晏看着她,弯起眉眼。

沈韶光挑眉,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吗?怕我辛苦,想每次来都见到我……

林晏微笑道:“甚好。”

甚好……沈韶光还没想好说什么,却已听林少尹道,“我看你有的画儿画得格外逼真。”

沈韶光松弛下来,抱起明奴,一边撸猫,一边跟他卖自己那点半吊子绘画知识,什么比例、阴影、不同笔触线条营造出的不同质感之类。

林晏本只是想跟她说会话儿,好像已经挺长时间没这么跟她安安生生地说话了,这会子倒真听住了。

沈韶光又扯到了写形和写意。

说到写意,沈韶光赞道:“君家送来的那荷塘屏风,虽只寥寥数笔,却透着一股子悠闲适意,颇有些王摩诘‘画中有诗’的意思。”

林晏忍不住翘起嘴角,今日阿荠说话实在是甜。

看他这笑,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沈韶光很通哄人的办法,撒一大把糖的时候,还要加一小撮盐,其实加点辣也不错。她眯眼一笑,“只是不知这屏风是单个儿的,还是四季一套的?”

看着她的笑颜,林晏又想起那头狐来。

作者有话要说:挥舞大铲的于三:呵,说得这么热闹,就好像栗子是小娘子炒的一样……

沉浸于讨论艺术(tan lian ai)的林沈二人:栗子什么的不重要。

于三:……

第82章 一起吃螃蟹

邵杰再次来到崇贤坊沈记酒肆。

沈韶光笑着迎他:“邵郎君来着了,你举荐的那个腌货商人送了几坛子沧州糖蟹来,要不要蒸两只尝尝?”

邵杰想了想,到底摆手:“罢了,不吃了。自从与小娘子合伙开酒肆,我这腰粗了好几寸。家母这从前总嫌我瘦的,这会子也说可以了,正正好了。我只怕再这样胖下去,娶不上新妇。”

沈韶光仔细端详邵杰,似乎是胖了些,但也不离谱啊。本朝对男子的审美,继承了些魏晋遗风,美男们讲究个身姿颀然、轩轩韶举;其余人等则适用另一标准——膀大腰圆、魁梧气派。邵杰不是头一挂的,依照后者的标准,现在这样儿,算是正正好儿。

沈韶光不甚上心地安慰他:“邵郎君离着庾子嵩的腰带十围还差得远,无妨,无妨。”

邵杰歪头,挤兑她:“某有一事请教,林郎君比我吃沈记的饭吃得还久,怎么就不胖呢?”

嘴仗这种事,沈韶光鲜少有败绩,当下认真地跟他说:“人体内有一种东西,曰‘基因’,林少尹大约就有这种‘吃不胖基因’。”

邵杰虽从前没听过鸡什么因什么的,但还是明白了,“叫你这么说,天生的?”

沈韶光沉重地点点头。

阿圆从旁边走,脸上绽出笑来:“我就说嘛,跟吃多吃少吃什么没关系,全是耶娘给的!”

沈韶光:“……”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预感阿圆今天要破戒。

邵杰笑起来:“憨婢子!那是你家小娘子在夸人呢,听不出来?”

阿圆停住脚,笑问:“啊?夸谁?夸我?”

邵杰:“……”

阿圆乐呵呵地搬着箱子走了,沈邵二人相顾无言,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既然他要减肥,沈韶光便端上两盏清得不能再清的清茶来,茶里没加姜末、胡椒、糖、盐、各种干鲜果子,自然也没有羊油、豕肉、牛乳、酥酪。

邵杰喝一口,皱皱眉。

沈韶光在心里暗自一笑,问他可是又找到了合用的新店面。

邵杰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来,上面有几家店面,注了地址、大小、价钱,画了草图。

沈韶光拿过来看。

邵杰才是真正的大富翁玩家,头一家分店才稳定了,就马不停蹄地操持开第二家店甚至第三家店。

邵杰倒不是那没谱的,且分店多,集中管理集中进货,可以节省很多成本,关键是目前的资金储备和盈利可以支撑接着这样操作,因此沈韶光便任他作为。

沈韶光圈了两家,约定回头一起去看。

这是店里第一次蒸糖蟹,阿圆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于三郎让邵郎君和小娘子尝尝,这糖蟹是隔水蒸的好些,还是加了酒和桂皮熏着蒸的好些。”

那蟹于三都已经切开了,露出焦糖色的蟹黄来。

沈韶光看邵杰,邵杰到底舍弃了那杯一共没喝两口的清茶,“蒸个蟹还有这么些讲究?大概应该加了酒和桂皮熏蒸的味道更好些吧?”邵杰觉得,也许小娘子是对的,胖瘦都取决于那鸡什么因什么的,多吃一口,少吃一口,也没什么。

沈韶光请他先取食。

邵杰拿了一块,先咬蟹黄儿,“嗯,又甜又香又鲜,这是隔水蒸的?”

阿圆点头。

邵杰吃完隔水蒸的,又吃另一种,细细地品了品,“隔水的更甜一点,但多些蟹腥气,加了酒和桂皮熏蒸的,甜味浅淡一些,不腥气——我还是爱这隔水蒸的,吃蟹子不就是吃这个味儿吗?小娘子以为呢?”

沈韶光正在慢条斯理地剔蟹螯里的肉,见他问,狡黠一笑:“这哪需要自己选?就让它们赛一赛嘛。酒肆搞个‘蟹子对抗赛’,让食客投票,获胜一方,我们会从投票者中抽出幸运者三人,每人赠该优胜蟹子一篓六只,并新丰美酒一坛。”

邵杰:“……”

沈韶光接着道:“这一旬便是糖蟹对抗,下一旬便是糖蟹对糟蟹,再下一旬便是这些糖酒腌糟过的蟹子对活蟹,后面还可以弄个油炸蟹对清蒸蟹……我们干脆弄个蟹月算了。”

邵杰还有什么好说的?真心实意地赞沈韶光:“就小娘子这些奇思妙想,我们肯定能把酒肆铺满整个长安城,再开到东都、北都、河东、山南甚至江南去。”

这回无语的换成了沈韶光,原来邵郎君已经在脑子里把我们的商业版图铺到全国了吗?

沈韶光舔舔嘴唇,“不考虑在胡地也来几家吗?”

邵杰知她逗趣,也配合地道,“也不是不行……让这些蛮夷也品一品我们的东西,别成天家只会拿小刀子割半生不熟的肉吃。”

沈韶光:“……“大唐百姓的民族优越感真是无处不在啊。

“叫郎君这么说,我们这饭菜还充满了诗礼味儿?那我们若把店开去番邦胡地,算不算教化啊?”

邵杰:“……小娘子想得太深远。”

沈韶光笑道:“关键,这种情况,朝廷是不是该给我们些补贴费?”

邵杰和沈韶光同时大笑起来,做梦真好!

邵杰说干就干,又专门联系了几个蟹子供货商人,保证了货源,两家分店便都开始了蟹子主题。

店外的诗壁自然也跟着换了。

阿圆拿着粉子刷墙,一边刷一边遗憾地与边上琢磨构图的沈韶光道,“小娘子费心费力画的,这才几天,就抹了去,可惜了的……”

外面的广告图随着店里新推的菜品走,阿圆抹去的是一幅水墨写意的鲈鱼,摆着尾巴,颇有优哉游哉之意。题咏也很合画儿的意境:“思莼鲈何必江南”。

阿圆只觉得这鱼画得活灵活现的,对“莼鲈之思”没什么感觉,其实她更惦记更上一期的烤羊腿,“就上回画的那羊腿,抹了都好几天了,我还梦到呢。”阿圆咽口唾沫。

那羊腿兼工带写,用色艳丽,沈韶光甚至专门画了羊腿上的油滴下溅起的火花,广告词也逗趣——“刺啦”,竟是油脂滴下的声音。有客人玩笑说,觉得这壁画“带响儿带味儿”。

沈韶光笑道:“无妨,无妨,去了羊肉,还有蟹子,慢慢梦就是了。”

阿圆舍不得旧的,却又期待起新的来。

林晏忙了几天,来沈记时,沈记的“螃蟹大战”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林晏看着外面诗壁上那螃蟹,笑起来,阿荠这画儿当真“写意”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