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拿了菜单子出来,笑问林晏:“林郎君今日吃点什么?”
听着沈韶光这冠冕堂皇的“林郎君”,对比刚才庞家女郎的“林郎”,林晏抿抿嘴,“小娘子随意安排就是。”
“好嘞,郎君稍候!”沈韶光收了菜单子,笑道。
听了这声把姓都去掉的“郎君”,就如叫随意一个食客一般,林晏的嘴抿得越发深了。
沈韶光回到厨房,让于三给林晏用嫩韭黄炒鸡蛋,羊角葱炒腊肉,再凉拌个春葵、蒸个豆腐,又亲自把芫荽剁碎,掺在肉末中做了个清淡的水汆丸子。两个人一起做,快得很,一会工夫便成了,再加上椒盐蒸饼,让阿圆用托盘送出去。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吃得差不多了,沈韶光出来招呼,“林郎君可还要添些什么?”
林晏顿了一下,垂着眼道:“很好,菜蔬很嫩,圆子也很香,多谢。”
“……”哦,玛丽婶婶的苹果派啊!看我听到了什么?这位林少尹竟然夸好吃!这位先生是受了什么刺激?
“林郎君不要客气。”沈韶光假笑。
林晏看她一眼,低头拿起茶饮杯子。
作者有话要说:林少尹:祖母说要多夸,但看起来,作用不大啊……或者,夸得还是太少?
第51章 曲江探花郎
上巳节是个好日子,不管是对游春的来说,还是对摆小摊儿的来说。
沈韶光早早地雇下了两辆骡车,与于三、阿圆等准备各种食材的成品半成品,只等时候一到,去曲江边再大赚一笔。
阿圆和于三都没经历过这阵仗,更遑论阿昌。单知道以前小娘子摆过摊子卖煎饼,不知道现在也可以随时“店变摊”的。
沈韶光得意地跟他们显摆去年端午节摆摊儿的成绩,“那么几大桶冰镇酸梅饮子,都让禁军的人包了,别的人再想买也没有了。过完节,那买酸梅饮子的校尉又找过来,我便干脆把方子也卖给了他。”
三人被这一波新的骚操作又震了一下,所以,方子也能卖?
“卖了多少钱?”阿昌问。
沈韶光卖关子,“你们猜。”
“五两。”阿昌想了想。
阿圆常帮沈韶光算账,觉得五两不足以让小娘子这般得意,“十两。”
于三只忙手底下的活儿,不说话。
“二十两。”沈韶光笑眯眯地道。
阿昌睁大眼睛,一个酸梅汤的方子,能买好几个自己。
阿圆却没心没肺地拍手,又由此拓展开来:“那我们做肉的、做玉尖面的各种方子要是都卖了……”
阿昌先笑道:“那怎么行?人家把我们的方子都买走,开了酒肆,岂不争买卖?”沈韶光对后来的于三及阿昌也科普过与那边云来酒肆的事,免得不知情吃了亏。
于三到底听不下去了,“呵”一声,“关键是这种二十两买个饮子方儿的傻子难找。”
沈韶光:“……”行吧,道理都让你们说了。
阿圆总结陈词:“还是小娘子厉害!”
沈韶光笑眯眯的,还是小姑娘贴心啊。
转眼便是上巳节正日子。站在去年摆摊子的位置,看着阿昌生火炉子,于三揉糯米团,阿圆打水擦洗桌案,沈韶光不是不感慨的。去年只自己一个人,守着个桌案子,什么都自己忙活,赚个几千钱开心得不得了,再看看现在……以后会更好的吧?会的吧?
因是户外,能带的东西到底有限,主要还是做各种花糕,豌豆黄、艾窝窝、青团子、红豆饼、雪花糕之类,都带了馅儿料皮料模子过来现做,免得吹皴了皮子或者弄散了架。
各种糕点卖时,讲究的可以搭配了放在纸盒子里,不那么讲究的就用纸袋装了,或者签子一插,举着吃。
茶饮又更简单,时节原因,并没有冷饮,只茉莉花茶、山楂枸杞饮子,不管是茉莉还是山楂枸杞,都是药铺子弄来的货色,细闻能闻出党参黄芪味儿来。另又加了一道甜汤——酒酿圆子,给饥饿的人准备的。
四人小团队把摊子铺展开,几大盒子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花糕摆在摊子最显眼的地方,保证路上游人一眼就能看到。
有人竟然还记得沈韶光,“小娘子做的好糯米粽!”及至看到曾在这儿吃过的艾窝窝,更是欣喜,“以后再不曾吃过这样的好豆馅儿!”
旁边的人好奇,问这豆馅儿有什么特别的?
那原先的顾客竟是个爱穷根究底的考据癖:“某曾专门问过擅饮食之道的友朋,这豆馅儿称‘灵沙臛’,以细腻腴美、甜而不齁者为上,这小娘子做的倒也当得这几个字。”
这客人又科普,据说当年天宝时虢国夫人府灵沙臛做得最好。
虢国夫人府的美食是吃不到了,但现成的曲江边的艾窝窝倒是有,众人听了典故,自然要尝尝这饱含盛唐风流的点心。
一旦聊开了,便有人问沈韶光是不是在哪里开花糕铺子的。
沈韶光跟他们打小广告,介绍崇贤坊的沈记酒肆,又笑着抱歉:“平日也有花糕,却没这么多样数。倒是玛瑙肉、翡翠圆子之类鸡鸭鱼肉下酒下饭菜做得更多。”
又是玛瑙又是翡翠,单听名字已经够美了,买花糕的客人不但不失望,反而越发有了兴趣,信誓旦旦改日一定要去崇贤坊沈记酒肆尝尝这肉和圆子。
于三有些疑惑地看看沈韶光,沈韶光很无辜,他们真不是我请的托儿,这就是回头客的力量啊。
阿圆只在心里称赞,“看看,看看,我就说小娘子只说说嘴,便能引来无数的客人。”
卖过了客流量大的一波,买吃食的开始平缓下来,四个人有空儿歇歇手,聊聊天儿。
阿圆左右张望,“小娘子,那探花郎会从我们这里过吗?”
这个沈韶光就真的不知道了,“你去杏园那边逛逛,兴许就看见探花郎了呢,反正这会子也不很忙。”又对于三、阿昌道,“等阿圆回来,你们也换着去逛一逛,也算上巳节不白来曲江一趟。”
阿圆却摇头,“回回都是我们出去玩,剩下小娘子。这回你去!”
沈韶光笑起来,我早过了追星的年纪了,攒好长时间的零花钱买张偶像演唱会末等座位票这种事早年都干过了,现在很不用老夫聊发少年狂。
于三看阿昌:“你也跟着去。”
沈韶光挑眉。于三只管把馅料放在青团皮子里,包好,又压进模子,一个印着福字的青团糕就成型了。
阿昌笑嘻嘻地摘下围裙套袖,“我跟着小娘子。”
沈韶光被代表了,也领他们的好意,便也摘下围裙,笑道:“那我们出去逛了,一会回来换班。”
沈韶光带着阿昌往杏园方向走去,沿途人很多,想来都是等着看新科进士的。不知道这探花郎是什么时辰开始走马探花,沈韶光不愿傻等,便带着阿昌接着往前走,路上买了一大包的芝麻糖,又给阿昌买了很漂亮的糖画。
阿昌受宠若惊,便是真小孩子的时候也没人这样过,“还是小娘子吃吧。”
沈韶光爱吃甜的,却吃不了太甜的,“你吃吧。不好拿,不然也给阿圆带一个了。”
沈韶光接过那包子芝麻糖抱着,以让阿昌专心吃他的糖画。
抬头看看清凌凌的江水,江上游船,还有偶尔飞过的水鸟,沿岸的垂柳摇曳着,往远处看,一片氤氲的绿色,还真有点“柳如烟”的意思。沈韶光又扭过头看红妆仕女、风流郎君们,一个个翠眉粉面、春衫年少,真好。
在江边吹了吹风,拽了根嫩草茎子叼在嘴里,看阿昌把糖吃完了,便往回走。
经过杏园的时候听说,探花郎们刚过去不久了。
阿昌兴奋:“我们快走,兴许能赶上。”
沈韶光扔了草茎子,与阿昌往前赶,还果真追上了。
人缝里,沈韶光觑着眼看,那两个探花郎果真青春年少,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一个锦绣华服,剑眉星目,薄薄的嘴唇,一副风流样貌;另一个面若敷粉,细巧眉眼,芝兰玉树一般。
哎呦,这届探花使颜值很高啊。沈韶光对比一下自己比较熟的那位往届的探花郎,那位气质有点高冷,冬天的翠柏枝似的,没这么亲民。
这时有不知谁家婢子想要近前,那剑眉星目的探花使想来认识,便让那婢子过去,婢子却是捧上一方绫帕。
那探花使展开帕子瞧了瞧,启唇一笑。这一笑的风流态让无数少女吸一口气,当下便有人似前朝流行的那般把手里的帕子、花枝子朝探花郎们扔去。
两位探花郎笑着骑马往前走。
“啧!啧!少年登科,曲江探花,又有平康名姬送来沾染眉印唇脂的香帕,人生得意,莫过于此啊!”①
“四郎也勤奋一些,明年保不齐就是你了。”
沈韶光侧头看身边两位士子,原来那帕子是平康妓人送的,而且还有香艳的“艺术加工”,你们唐朝人真会玩!
见有漂亮小娘子看自己,那两个士子也风流一笑,对沈韶光颔首。
沈韶光干笑一下,挤出了人群。
因着探花使在前面,沈韶光懒得往前挤,便领着阿昌又瞎转悠了会子,买了点别的零嘴儿,等路通畅了,才走回自己的摊子去。
一回来就看到于三和阿圆忙得不可开交,沈韶光和阿昌赶紧加入进来。
饶是这么忙,阿圆也跟沈韶光报告消息,“小娘子,小娘子,刚才那探花使买了我们的花糕!还说什么‘糕比花娇’呢。”
旁边的客人们也纷纷笑道:“我们也尝尝这探花使都喜欢的花糕。”
沈韶光:“……”这是什么奇遇?原来乾隆爷烧鸡、慈禧小窝头都有可能是真的!
一边忙,沈韶光一边琢磨,回去就做个探花使花糕的大牌子。
因着探花郎的帮忙,今天的花糕卖得格外快,渐渐有的品种售罄,到下半晌,准备的那么多馅儿和皮料差不多都没有了,只还剩了几块雪花糕。
游人也少了,沈韶光赶着于三阿圆他们去逛一逛,自己守摊子,只等他们回来,便收摊儿回家。
那位曾经的探花郎便是这时候来的。
沈韶光发现这位总喜欢在夜阑珊花事了的时候出现,天生带着点寂寞似的。
这种时候出现,有个最大的问题——没吃的了!
沈韶光笑眯眯地打趣:“现任探花使买了糕去,致使从前的探花使无糕可买。”
林晏眉眼微弯,“那便还是茉莉茶饮吧。”
沈韶光给他倒上茶,把那几块糕也端过来,然后便去收拾案板。
收拾完了,回过身,便看见林少尹微低着头,正拿茶碗盖轻轻地刮茶末子,许是因为鼻子挺,侧颜格外好看,一身深绯色官服也穿得妥帖得很。
对比刚才那两位探花使,这位的好看是经过沉淀的,大约便似——沈韶光又想起自己后院挂的火腿来。
沈韶光这会子觉得林少尹可以算二年腿了,加好花雕蒸着吃,想来不错。
林晏侧头,恰与沈韶光目光对上。
沈韶光并无被抓住的尴尬,反而笑道:“林郎君当年杏园探花,也是这般热闹吗?有没有——”沈韶光轻咳一声住了嘴。问人家有没有名妓送帕子,未免太轻薄了。
林晏微笑一下:“年年都是这样的。”
“哦——”沈韶光点头。
“只是那时候没有这样的好花糕吃。”林晏微垂着眼,拈了一块雪花糕放入口中,慢慢地嚼。
“……”沈韶光忍不住露出笑来,林少尹今日莫不是吃了蜜糖来的吧?怎么突然说话这样甜?
林晏的眼角微微翘起,似兰苞初绽。
作者有话要说:①其实是晚唐诗人韩偓的经历。《余作探使以缭绫手帛子寄贺因而有诗》:“解寄缭绫小字封,探花宴上映春丛。黛眉印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
第52章 菠菜的波折
过完了上巳节,春意便汹涌起来,再不是浅淡的小清新,而是铺天盖地的绿,明媚的阳光,每日清晨吵人好梦的鸟叫,没完没了的春游宴会和偶尔传来的各种男女花边新闻。
沈韶光站在柜台里,一边算账,一边听不远处的食客嚼八卦。
“这位赵郎瘫了一年,也只比死人多口气罢了,其夫人如今却一朝有喜,言是梦中与郎君相会,老天怜悯,赐下此胎,那赵家还欢欢喜喜到处送喜果喜蛋,当真是……世风日下。”一个食客摇摇头,咂口酒叹息道。
“你不懂,那赵家偌大家业,却没个人承继,老丈老媪便是知道,也要睁一眼闭一眼的,好赖这生出来的便算自家子孙,总好过便宜了旁枝别脉。”酒友给他解释其中缘故。
“旁枝别脉到底也是他赵家子孙,不比这有娘没耶的奸生子强?到底商人家,没有体统,不懂规矩!”
酒友“嗤”地笑了:“商人家没规矩,别的便有规矩了?听说那福慧长公主——”酒友停住,自悔失言,嘿嘿笑两声儿,只管接着喝酒。
不想两人刚停嘴不久,与福慧长公主有些牵连的那位裴郎还有他的朋友林少尹便走了进来。
林少尹经常见,不觉得如何,这位裴郎似有些憔悴,在他的映衬下,林少尹竟似有点春风得意的意思。沈韶光暗自嗤笑,小费给得足,果然滤镜加得厚!
沈韶光引他们往里面靠窗的地方坐下,从座位上透过半开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景明春和,那路旁的榆柳,是夕阳中的新娘……关键,离着那俩八卦的远点儿,不然多尴尬。
沈韶光笑问:“林郎君还是要笋子炒肉、山蘑鸡片吗?今日的菠菜嫩得很,或者来个加菠菜汁的双色鱼丸?”
听了菠菜,林晏顿一下,终究微笑点头:“好。”
裴斐挑眉,看看温煦煦的林晏,再看看一脸笑意的沈小娘子,呵……
“裴郎君要点儿什么?”沈韶光笑问。
裴斐低头看菜单,发现菜品换了不少,之前铺满一张纸的火锅子只剩了两行,醒目位置的是春日小炒、鲜嫩时蔬之类,还单门把春盘列了出来。
看裴斐把目光定在春盘上,沈韶光作为一个负责任、有良心的店主,提醒他谨慎为上——晚上吃春盘只怕于养生不合,本店吃春盘撑着的不是一个两个了,以后点春盘都要赠健脾养胃丸。
裴斐笑起来,便是林晏也翘起嘴角。
逗哏的自己是不能笑的,沈韶光建议他点几道时蔬小炒,“与煮炖不同,这小炒都是轻锅小铲做出来的,又新鲜又脆嫩,正合适这个时候吃。”
新鲜脆嫩……让她说得还真想吃了,裴斐仔细研究了研究菜单,有心作妖多点几样菠菜,看一眼静静饮茶的林晏,到底没有施行,改而点了芹菜炒鸡蛋,葱爆腊肉、炒鳝丝、醋炒豆芽等几道荤素菜品。
沈韶光接过菜单,“二位稍候,酒菜马上就好。”
拿去厨房,把菜单交接给于三,看阿昌烧火择菜,阿圆切菜备菜,于三上灶,三人配合得很是默契,沈韶光便退了出来,接着回了柜台后面。
秋冬季天冷,酒肆里主推炖菜、蒸菜,软烂烂,热腾腾,吃了心里暖和。如今开了春,人们就想吃点脆生鲜嫩的,酒肆里主推的便是春盘还有这春日小炒。
本朝,流行的烹调方式是蒸、煮、烤、炖,“炒”这种后代的主流烹调方式虽已出现,却不普及——主要还是时代所限,不是谁家都有适合炒菜的铁锅,食用油也是一个问题。①
但作为酒肆饭馆,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沈韶光从一开酒肆,就去专门定制了各种大小的锅釜铛子,各种植物油、动物油也尽皆备好,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
炒这个烹调方式其实是尤其适合酒肆的:烹调时间短,出菜快;菜蔬脆嫩,颜色鲜亮,不用特意摆盘,就很漂亮;多种肉菜搭配,可以做出无穷无尽的花样儿。
原先秋冬的时候也有炒菜,那时候还不明显,现在春天一来,菜单子再这么一调,点炒菜的就多了,各种时蔬小炒都很受食客们欢迎,比如那位林少尹。
最近林少尹时常来酒肆坐坐,点的便多是小炒,其中最爱的又是春笋炒肉。
鲜嫩嫩的笋子,配着五花肉丝随意一炒,便好吃得很,但沈韶光总疑心林少尹爱吃笋子,恐怕还是与文人情怀有关。
后代不是有个苏大学士·吃货·东坡说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他的朋友又调侃他,“公如端为苦笋归,明日春衫诚可脱。”听听,听听,为了吃竹笋,连官都可以不做了。
林少尹这高岭之花,自然不是俗的,况且他居已经有竹了,便也追求起“食有笋”来。
想到他家的竹,沈韶光便有些惆怅,罢了……
这会子没有新客人来,沈韶光进厨房帮忙。看阿圆已经片好了鱼肉,那边还有青菜没切,便让她去切菜,自己拿了刀刮鱼肉泥。
刮鱼泥是个技术活,要固定了一边,拿快刀从固定的这一边往另一边慢慢地刮。刮到刀上,抹到碗里,一层一层一点一点,不能着急。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斩剁了,做出的鱼丸就没那么软嫩,且要加芡粉,不然有成一锅鱼肉粥之虞。
阿圆最不爱这水磨工夫的活儿,还是咔嚓咔嚓切菜好,见小娘子愿意接手,嘻嘻一笑便交给了她,自去切菜丝儿了。
沈韶光刮完鱼泥,往里面放少许盐、胡椒粉、水,筷子朝一个方向打上劲儿,这鱼肉就算好了。
然后再把已经焯好的菠菜捣烂,放在纱布网中挤压取汁子,取一半鱼肉兑了这汁子再搅拌,再有原本白色的一半鱼肉,分别用小羹勺舀在滚水中烫熟,便是又鲜又嫩的双色鱼丸了。
正捣着菠菜,外面有新客至,沈韶光便把半成品交给阿圆,自己出去招呼客人。
却是一对儿老小,因进酒肆的老妇人和孩子少,沈韶光一眼认出,这是过元宵节时来吃汤圆的祖孙。
沈韶光请他们坐下。老妇人点了肉丸玉尖面和菠菜蛋花汤,并没点什么菜。
沈韶光给他们端上山楂饮子,笑道:“马上就好,阿婆和小郎君稍等片刻。”
一会儿的工夫,这边林、裴两人的菜都好了,那边祖孙俩的汤也出了锅。
又陆陆续续有别的客人至,沈韶光正招呼着,却听大堂内传来孩子的哭闹声。
沈韶光赶忙走过去。
老妇人皱着眉,小娃娃瘪着嘴,泫然欲泣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是这玉尖面不合小郎君的心意?”沈韶光笑问。
老妇人有些抱歉地看沈韶光,“这蒸饼他倒是爱吃,只是不爱吃青菜 。”
沈韶光点头:“不知道小郎君听没听过一个叫大力水手的?”
“说从前啊,有个行船的,平时瘦弱得很,一旦吃了菠菜,便变得筋骨强壮、力大无穷,”沈韶光拍拍自己的肱二头肌,做个握拳的姿势,“这里的肉都鼓起来,厉害得很!”
“就似侠客一般吗?”
得,中西方传奇融合了,沈韶光点头:“对,就似侠客一般,惩恶扬善,行侠仗义,是个大英雄。”
小童皱眉看看那钵菠菜蛋花汤:“行,我喝!”
“这就对了,真乖。”沈韶光笑着夸奖。
老妇人也笑了,“可要记住小娘子说的。”又对沈韶光道谢。
沈韶光往回走,却抬眼看见那位裴郎君满脸嘲弄看戏的表情,而林少尹则垂着眼,神色淡然地喝鱼丸汤。
这是朋友掐起来了?虽然林少尹可能不太爱说话,但沈韶光总觉得,那位裴郎才是被压制那个。他们不会哭闹,沈韶光自然不用管他们,径直走回柜台后面去。
夜渐渐深了,沈韶光站在门口送她的大客户离开,“二位郎君好走。”
裴斐笑容可掬地还礼,林晏则微笑颔首。
月亮又圆又亮,林、裴二人踏着月光,慢慢走回林宅去。
裴斐歪头看林晏,然后“嗤”地笑了。
林晏只管前行,不理他。
“你也有今天……”
林晏知道裴斐指的是什么,觉得他实在有点大惊小怪,他惯常在绮罗丛里混的,看什么都带着一股艳色。林晏抿抿嘴,到底说了一句:“你莫要想多。”
“我并没多想什么,只是奇怪你何以吃起从来不吃的菠菜来……”
“我如今觉得菠菜脆嫩嫩的,偶尔吃吃也还好。”林晏淡淡地道。
偶尔……这个“偶尔”恐怕专指在沈记酒肆的时候。裴斐点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兴许安然哪日也能‘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起来。②”
林晏瞥他一眼,“你真是醉了!”当先朝林宅走去。
裴斐负着手在后面晃荡,又哼起小调:“更鼓响,人初静,花香月华冷,有情却总道无情,呀……”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唐代炒这个烹调方式,有争论,此处择其中一个说法,勿考据。
②李白《侠客行》。
第53章 买屋置业忙
沈韶光正做榆钱饭的时候,隔壁的老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沈韶光连忙让阿昌搀着些。
老叟摆摆手,“自己能行,能行,多谢小娘子。”
阿昌到底搀扶老叟坐下,沈韶光亲自端来茶饮。
自去年老叟下雨摔坏了腿,把前面的店铺租给沈韶光,平日便深居简出,只老媪偶尔出来买米粮菜蔬,沈韶光不知道是什么事让这位不良于行的老人亲自走来自己这里,莫非是房子的事?
果然!“看小娘子买卖红火,不知有没有意思买下我那两间铺子并后面的屋舍?”
沈韶光没说可与不可,先笑问:“老丈要换大屋居住了?贺喜老丈。”
老叟知道这沈小娘子是在委婉地问卖房缘由,便笑道:“哪似你们年轻的郎君娘子好赚钱,能换大屋?我没有儿孙,到底在族里过继了一房,便在京郊,田舍房屋大,接我们去住。哪有凭白做人耶娘的?便想着把这宅子卖了,也算给新儿孙的见面礼。”
沈韶光赶忙说“恭喜”。
老人有些感慨地点头,“能有儿孙养老送终总是好事。”
听出了老人话语里的无可奈何,但想来都已经写过文书改过族谱了,还是要乐观一些,沈韶光笑劝,“住在京郊也好。上次出城去,看见清凌凌的河水,绿油油的麦田,桑麻绕屋,鸡鸣犬吠,连空气似乎都比城里清新些,真好!”
说到村居,老人也笑起来,“我也着实喜欢,别的不说,敞亮!”
这些说完,便说卖屋的事。
老人索价六万钱,以这地段来说,还算公道。
沈韶光与老人交实底儿,“儿是有心买下老丈的屋的,毕竟在这里住熟了。只是老丈也看到了,我这杂七乱八的摊子和这些人,只老丈的店铺屋舍,恐怕不够住。”
“这边的屋舍呢,儿是赁的,只怕到时候人家收回去……”那买了你的屋舍,自己用又用不了,租也租不了几个钱,不就砸在手里了?
“小娘子是想着两边儿一块买?” 老叟颇有些吃惊地问。虽早知道这沈小娘子是精明能干的,小酒肆也红火得很,却万想不到她来了一年工夫不到,竟然就攒够了买两边屋舍的钱,尤其这边不比自家,要大不少,恐怕总要十几万钱才行。
沈韶光笑道,“只怕这边的屋主不卖,也怕买不起。回头儿,儿去问问,再给老丈一个准话可好?”
老叟知道她说“买不起”恐怕是谦虚,所虑还是前者,便点头道:“也好,我等着小娘子。”
若不是老叟来说,沈韶光总要到这个房子租期临近,再考虑或买或续租的事,但这会子既然老叟有意卖屋,沈韶光便决定去碰碰运气。
带着阿圆去延寿坊,找到房东宋侍郎家,沈韶光坐在大宅院的门房里,与那平日收租子的管事说明来意。
管事摇头:“不瞒小娘子说,这是我家娘子的嫁妆,娘子妆奁甚丰,不缺钱用,平日这些宅院铺子,只取租子,不会卖的。”
情况跟沈韶光估计得差不多,这种人家,除非没落了,不然只有买的,鲜少卖这些不动产。
沈韶光死马当活马医地笑道:“还请管事帮忙问一下娘子,若万一娘子想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