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诧异道:“这案子难道还没结束?”他离开京城时还是冬季,眼下可都三月了。
孙旭递给了陆宴一张案卷,道:“我们在拿到搜查令后,抄了王照的家,王家果然修了密道,我们一进去,便发现里头都是失踪女子的尸体,那等场面,就是见多识广的周仵作都忍不住吐了。只是我们晚了一步,到那儿时,王照早已跑没影了。”
孙旭看一旁的司仓参军跃跃欲试,便道:“成,你来说吧。”
司仓参军眼睛一亮,双手一拍,大声道:“王照跑了,他那鲜卑族的姐夫也跟着跑了,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于有一天夜里,我等在郑大人神机妙算的指引下,捉到了王照极其同犯。”
这时郑京兆刚好路过,十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孙旭低头一乐,不禁腹诽:这周大人后脑勺定然是多长了个眼睛,不然怎么郑京兆刚出现,就准确无误地拍上了马屁?
要知道,他们能抓到王照等人,靠的可不是郑大人的神机妙算,而是靠的那幅画像。
这时,郑京兆缓缓道:“这个案子能破,还多亏了陆大人找来的那位女画师。”
听到这位女画师,司仓参军不禁更激动了,“陆大人,您若是在,定然也会惊叹的!那王照的姐夫,当真是鲜卑人!样貌与画像一模一样,就如同临摹一番。”
陆宴一愣,虽然知道司仓参军说的肯定是夸张了些,但他也能想象到,她画的画定然是有些神似的。
毕竟沈甄的画工,确实是他见过的,最有灵性的。
散值时分,孙旭对陆宴低声道:“陆大人上次带来的那位女画师,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陆宴皱眉,“孙大人有何事?”
孙旭道:“我手上恰好有一个案子,也需要画人像,若是大人……”
陆宴脚步顿住,嘴角勾出了一丝十分虚假的笑意,“抱歉了孙大人,她的身份,我实在不便告知,至于原因,孙大人也能猜到。”
孙旭了然地点了下头,不禁小声遗憾道:“哎,女子囿于闺阁之中,连自己的才能都不能肆意发挥,可惜,实在是可惜。”
上了马车,陆宴眼眶莫名发胀。
也不知今日是个什么日子,竟一个两个的都要找她。
杨宗低声道:“主子,咱今日回国公府吗?”
陆宴长吁一口气,“不回。”
——
掌灯时分,陆宴推开澜月阁的门,沈甄并不在屋内。
“她呢?”
墨月会意,忙道:“姑娘在东厢。”
澄苑的东厢其实是两间,中间以黄花梨木圆雕鸟兽纹嵌玉的长屏风隔开,里面一整面墙皆是书架,摞满了各类的杂记和陆宴收藏的书画,外面则设了一张罗暗榻,东墙上还挂了一张“九鱼图”的悬画。
沈甄正坐在罗汉榻上,摆弄着一些画卷,灯火映在她脸上,几张未阖起来的画卷散落在她的膝上,满室的墨香,不禁为她多增了一分书香气。
陆宴信步走上前,沉声道:“你在这折腾什么呢?”
他的嗓音天生低沉,带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只不过沈甄听习惯了,也就不怕他了。
闻声,沈甄缓缓朝陆宴看过去,只见他外头披着玄色兽蝶纹锦大氅,里面穿的则是那件分外熟悉的暗紫色官服。
这样深色的衣裳,总是将他显得冷清又不近人情,但如果同他此刻眼角柔和的目光融合在一起看,便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沈甄不得不承认,作为朝廷命官的他,确实要比卫家卫晛要更迷人一些。
他径直走到她身边,随意拿起了一幅画,看了看,道:“这是你画的?”东厢的房里有那些画他大多都记得,这幅墨还未干的,定是她的杰作。
沈甄点了点头,“嗯。”
陆宴挑了下眉,好奇道:“怎么突然画起山水了?”
沈甄的脸颊微红,她拽了一下他的衣襟,柔声道:“大人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吗?”
陆宴故意蹙起眉头道:“哪件?”
果然,小姑娘的脸上露出了点急色,“大人不是同意我三月初七去大兴善寺了吗?”
陆宴拉住她的小手,“嗯,想起来了。”
沈甄靠近她一步,抬脚,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我想把这些画卖掉,然后去找圆沉大师替母亲诵经祈福。”
剩下的话,她不说,他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合着,她是这两天一直在东厢捅捅咕咕,是在攒香火钱呢?
第43章 妥协(捉虫)
眼下是傍晚时分,烛火忽明忽暗地映在她的脸上,就像是陆宴此时高低起伏的心跳声。
陆宴就没想过,他养着的姑娘竟然还要为香火钱发愁。
他低头数了数桌上的山水画,整整二十幅,目光骤暗。他们才回京城不过三日,这么多幅画,他大致猜得出,她应是打从一回来,就没闲着。
沈甄见他将自己的画拿在手里端详,忙道:“大人能帮我把这些卖掉吗?”
陆宴的表情微凝,他承认,她的画甚是不错,这些山水画每一幅都不落俗,画的多是他们去扬州时沿途的风光,经她的手,山间有雾,林中有泉,彩霞漫天,所有的东西都是活的。
可眼下这个世道,真正懂得风雅的能有几人,绝大部分人,都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就拿京城里那几位所谓的大家来说,他们的笔墨哪里值得上千金,可只要有贵人抬举,京中便有人捧场。
众人趋之若鹜,图不过是画上的落款而已。
就算她的笔墨还能卖出些钱来,但想拿卖画的钱请圆沉法师诵经,这便是痴人说梦了。云阳侯府的三姑娘出门礼佛,佛寺可以为她闭寺,但时过境迁,没有重金撑着,只怕寺庙里的知客僧都不会替她通传。
这些,陆宴自然是不会同她讲了。
“你需要钱,为何不同我讲?”他蹙着眉头,嗓音略有些沉重。
别看这男人表面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打从心眼儿里,他还是希望沈甄能依赖他些,有些东西他尚且给不了,但有些,他亦是不会亏待她。
然而沈甄的想法却总是同他的背道而驰。
在她看来,她有手有脚,除了卖画,她还能制香,再怎么,也不会想到朝他伸手要钱。
所以此刻,沈三姑娘的眼里尽是抗拒。
陆宴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的画收好,然后道:“你的香火钱,我都已替你备好了。”
话音一落,沈甄便有些慌了,磕磕绊绊道:“不、不行。”
陆宴低头看着她,薄唇微抿,那股子不容置喙的气势又上来了。
“大人,这个钱不同于其他,这是我给阿娘祈福的钱。”沈甄拉起他的手,“都说心诚则灵,我白白用了大人的钱,是不会安心的。”
陆宴道:“你可知道这些画能卖多少钱?”
“能卖多少算多少,我心里有数的。”云阳侯府出事的时候,沈甄不知变卖了手上多少东西,若不是心里有数,她也不会一口气画上二十幅。
陆宴低头看了看她被墨汁蹭黑的小手,捏着她的脸,嫌弃道:“行了,跟我回屋洗手。”
“大人先歇息吧。”沈甄勾唇笑道,“我还想在画一幅。”
说罢,她便转身回到桌前,执笔,蘸了蘸墨。
陆宴皮笑肉不笑地盯了她半晌,见她迟迟不过来,他便走过去,单手握住了她的脖子,用淬了冰了声音道:“我说的话,你是听不见么?”
沈甄被人逮住了命运的后脖颈,立马放下手中的毛笔。
回到澜月阁,沈甄连忙盥洗了一番,躺到了他身侧。本来陆宴都要睡着了,却被她翻身的动作吵醒了。
他伸手探过去,发现小姑娘的身子正蜷着,“你月事来了?”
沈甄蔫蔫地“嗯”一声。
“何时来的?”
沈甄也没多想,便实话道:“今日午时。”
陆宴冷嗤道:“沈甄,你这便是自作自受。”她来月事向来虚弱,站在书房画了一天,她不疼谁疼?
沈甄被他训的背脊一僵,没敢出声。
但片刻之后,男人温热的掌心便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大人。”沈甄回头看他。
陆宴将她的头扳回去,低声道:“就这二十幅,你明日再敢动笔,我便把书房里的文具全收了。”
“我知道了。”沈甄恹恹道。
——
本来沈甄卖画凑香火钱这个事,已经让陆宴很受打击了,谁知第二天,大早上的,又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沈甄竟然把他在扬州给她买的一箱翡翠,估算了一下行情,立了个账目出来,六百贯的东西,经她的手,一笔一笔折算成了七百二十贯。
陆宴盯着眼前的一箱珠宝翡翠,和手里的账目,甚至都气笑了。
你说她傻吗?
但她算账算的比谁都清楚。
平时就跟没长心似的一个人,专门能给人弄的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陆宴如噎在喉,眉心连着两侧太阳穴突突地跟着跳,有一刹那,好似听见了一阵耳鸣声。
他忍着怒斥她的冲动,起身,面无表情地出了澄苑,顺便无视了她那声娇滴滴的大人,弯腰便进了马车,
进京兆府前,陆宴将这些画作都堆到了杨宗手里。
杨宗疑惑道:“主子,这是……”
陆宴勾起嘴角,有几分自嘲的意味,“将这些都拿回国公府书房里,放好了,别让人瞧见。”
陆宴迈上石阶,随时敲了鼓面。他才是无处申冤的那个。
——
时间一晃,转眼便到了三月初七。
陆宴本是打算陪沈甄一同去大兴善寺的,奈何京兆府却突然出了事。
当日,大清早便有人来击鼓。
南市安善坊的蓝门客栈,一夜之间死了一家六口,死相凄惨,头颅被割下后,皆是挂于房梁之上,老人孩子无一幸免。
不过屋内的钱财一分未缺,年轻的妇人身上亦是没有被奸杀的痕迹。
不图财,不图色,多半就是仇家寻上门了。
出了这样的惨案,却逢上郑京兆犯头疾,卧病在家,孙少尹外出办案。陆宴再不去,京兆府便是连个坐堂的人都没了。
没了法子,陆宴只能另派一位可信的车夫送沈甄过去。
——
马车转过街角,就看到了不远处矗立着的大兴善寺,黄墙灰瓦,庄重大方。大兴善寺旁边,还有一个一座古塔——龙晔塔。
龙晔塔塔高九层,塔身层八角形,层层皆有塔门。
人立于檐下,便能听见风铃随风响动,不仅悦耳动听,还此处添了一丝神圣之感。
三月初七算不得甚特别的日子,香客不多,有些冷清。不过,若是把今日换成四月初八的佛诞日,想必一进门,就会淹没在乌泱泱的人群之中。
毕竟,来此烧香的可不止长安的百姓,近处有扬州、荆州、洛阳,远处还有西域、高句丽,倭国。
沈甄和棠月进了大兴善寺,在知客僧在引领下,迈入到了主殿。
殿中供奉着三尊金身“华严三圣”,正中是毗卢遮那佛,又称报身佛,左边是文殊菩萨,右边是普贤菩萨,除此之外,殿内还列了偌大的一口寺钟。(1)
一一拜过后,沈甄停在文殊菩萨的佛像前。
文殊菩萨被视为无上智慧和大慈大悲的化身而供奉,因普度众生,消除罪孽而得名,沈甄缓缓跪在蒲团上,闭眼,双手合十默念了好一会儿。
摇签磕头之后,知客僧便拿着功德薄走了过来。沈甄不便写下自己的名字,便只在上头写上了自己要捐的香火。
六十贯。这是昨晚陆宴给她的钱。
沈甄心里清楚,自己的画又不是甚大家之作,别说是二十幅,就是再加二十幅也卖不上这个价格。
但她看着男人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便不好再推拒了。
沈甄幽幽地叹了口气,要还的债,又添了一笔。
知客僧笑着接过,然后道:“圆沉法师还有一场《仁王经》的法会尚未结束,还请姑娘随我去客房稍等。”
沈甄进了客房,知客僧阖上门走了出来。
这时,恰好有一位女香客经过,她抬脚朝里面望去。
知客僧拦住了她,“施主,没有住持允许,这儿是不让进人的。”
女香客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功德薄,上下看了一通,道:“六十贯的香火,便能请圆沉法师亲自诵经解惑了?”
知客僧笑眯眯道:“施主,佛家讲究因果,因果轮回,万不是这些身外之物能决定的。”
女香客顿感冒犯,道了一声罪过。
待这名女香客走后,客房门前洒扫的小沙弥,一步一步挪到了知客僧门前,道:“真是六十贯的功德?”
知客僧拍了一下他光秃秃的脑瓜,“多少钱,都是功德。”
知客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功德薄,心道:六十贯,便是加个零的都不够。
沈甄是在偏殿见到圆沉法师的。
偏殿内供奉着千手观音,还有耀眼夺目的金身五百罗汉,光是看一眼,敬畏之心便油然升起。
临走之前,沈甄回头望着了一眼身后的郁郁青山,潺潺流水,以及大慈恩寺高高悬着的匾额,想起方才圆沉法师的声音,心里莫名平静了许多……
她重新戴上了帷幔,蹬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身后宝塔檐下的风铃声逐渐消失。
戌时四刻,棠月扶着沈甄下了马车,“姑娘当心脚下。”
此时,她们谁都没注意到,澄苑这条巷子的拐角处,还站了另一个人……
第44章 心境(勿跳)
三月的长安,少有艳阳天,空气中夹杂着沉闷的雾气,眼看就是要下雨了。
午时,陆宴同周仵作验完尸回到了京兆府。
对于一个有重度洁癖的人来说,验尸确实不是个轻松的活,比如今儿中午的饭,他是怎么着都吃不下去了,他将手放到铜盆里来来回回地搓洗,好半晌才回堂内。
坐下后,陆宴揉了揉眉心,饮下手边半盏冷茶,准备重新誊写今日的口供。
外面的日头从一个窗,跳到了另一个窗户。
撂笔之时,一身的疲惫随之涌来。
天色昏暗,风声簌簌,雨滴坠在了高低不平的条石路上。眼下已是到了散值的时辰了。
陆宴摘下了乌纱帽,阖上了卷宗,起身,出了京兆府的大门……
马车停在狴犴石像旁,弯腰之前,杨宗率先开了口,“主子。”
陆宴眉头一蹙,“怎么了?”
杨宗轻咳了一声道:“方才,长公主派人传话来了。”
“说什么了?”
杨宗心里是一万个不想传这话,但奈何长公主那边吩咐了,要他必须把这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主子跟前儿……
遂只能硬着头皮道:“长公主说,您今儿若是不回国公府,那今生也别回去了。”
靖安长公主那干柴脾气,陆宴自然是知晓的,他今日若是敢不回去,明日“一把火”便烧到京兆府来。
思忖之后,当晚便回了国公府。
果不其然,刚走进肃宁堂,便见到了靖安长公主的身影。
长公主坐在他门前的亭中慢悠悠地喝茶,显然,是在等他。
陆宴从杨宗手中接过油纸伞,径直走过去,坐到了靖安长公主面前,唤了一声母亲。
靖安长公主纤细的玉指在杯盏的边沿来回滑动,提唇幽幽道:“你还知道回来呀。”
陆宴背脊挺直,一本正经道:“让母亲忧心,是儿子不孝。”
淅淅沥沥的雨声骤急,噼噼啪啪地打在了转瓦上,四周的风都夹杂了一丝寒意。
“嗬”长公主轻笑一声,“不怪你,平康坊里那位头牌姑娘把你的魂勾走了,不记得尽孝,也是常情。”
长公主怒到极致时,说起话来贯是这样夹枪带棒的。
陆宴心里清楚,一旦在外面住久了,长公主早晚会起疑,于是一早便将平康坊里那位云枝姑娘记在了他的名下。
他人虽不去,钱倒是没少花。云枝乐得清闲,老鸨守口如瓶。
见他不答,长公主又道:“她叫云枝?”
话音一落,陆宴的嘴角便带了一丝笑意。那周身上下散发着的柔情,一看便知,是在声色犬马的粉黛瓦舍里沉沦过的模样。
“母亲去找她了?”陆宴道。
闻言,长公主握紧了拳头,“怎么,怕我给她委屈受?”
自己的娘,自己最是清楚。
陆宴知道,长公主再是生气,也不会屈尊降贵地去平康坊,更不会用长公主的威严去为难一位歌姬,她的气,都在自己这。
长公主将手里的杯盏“啪”地放在石桌上,将声音拔高:“你难不成是要将她接入府中吗?”
陆宴语气淡淡:“儿子未曾想过。”
长公主脸色有些难看,看得出来,她是气急了。
四目相对,她深吸了一口气道:“陆时砚,你该成家了。”
周围的雨越下越大,片刻之后,便将院子里的芭蕉叶都冲刷歪了。
长公主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你祖母在你去扬州的时候病了,高烧不退时,还梦呓着你的名字。老太太年事已高,却日日坚持吃斋念佛,除了盼着你平安顺遂,便是盼着你能早日成家。”
陆宴一言不发,目光却移到了正被风雨肆虐着的春草上。
“穆将军昨日被押到了大理寺,三皇子也被禁足,眼下朝堂波诡云谲,你的亲事还是早些定下来为好,你阿耶也是这个意思,云家和王家的姑娘我看着都不错,不过选哪个,到底还是看你的意思。”长公主顿了顿,继续道:“你也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你的责任。”
镇国公世子的婚事,不求门庭显赫,但求志同道合。这也是为何长公主之前会默许孟家女住进国公府的另一层原因。
孟家女也好,云家、王家也罢,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便是纯臣之后。
说白了,靖安长公主就是要求两家的立场一致——不参与党争,只忠于皇帝。
听着母亲的话,陆宴眸色渐深,下意识地转起了手上的扳指。
“陆时砚,你便是再喜欢外面的人呢,也只能是这样。镇国公府绝不会允许你接一名歌姬回来,我亦不会允许我的儿媳平白受了这份委屈,这份羞辱,陆家不是这样的门庭。”
“从明日起,你就回府住吧,莫要外宿了。上次孟家女的事,是娘思虑不周,先前也没问过你的意思。下个月英国公夫人要办一场马球赛,我已替你应下了,你若是忙,来不了,那还有下下个月。”
长公主话里意思已是十分明确了,不喜欢孟家女没关系,京城里难不成还缺贵女了不成?
她咄咄逼人的语气仿佛在同他说——今年,你的婚事,怎么都得定下来。
陆宴面色未改,但放于膝上的手,却已是青筋暴起。
这不是他头回被母亲逼婚,但却是长公主态度最为坚决的一次。
可眼下他的状况,是不可能成亲的,他成亲了,她怎么办?
几个月前他救下沈甄,无非是因为那些离奇又真实的梦境,和他无端患上的心疾,至于自己为何会碰了她,男人的那点劣根性,他认。
他大大方方的认了。
起初他只是想着,等他找到了治心疾的法子,便会将她送回到扬州去,安置好他们姐弟,将他在扬州置下的产业赠与她,她也不算白跟他一场。
他亦不会对她感到亏欠。
然而现在呢?
陆宴扪心自问:还能将她送到别处去吗?
他们的身份没变,澄苑里的她也没变,是他变了。
当他决定将白道年带到东宫替太子医治时,一切就已经变了。太子的病若是好了,坐稳了东宫之位,那云阳侯的徒刑,也根本用不上两年。
这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陆宴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随后给靖安长公主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她手中,“母亲消消气。”
靖安长公主细眉微蹙,逐字逐句道:“陆时砚,你以为我在同你说笑吗?”
陆宴解释道:“这几日儿子外宿,并不是流连与勾栏瓦舍之中。”
长公主反唇相讥:“怎么,现在想反口了?”
“儿子只是怕祖母担心。”说着,陆宴故意咳了两声才道:“穆家贩卖私盐、养私兵的证据是儿子从扬州带回来的,返京的路上,受了点伤。”
话音甫落,靖安长公主手中的杯盏便直愣愣地坠在了地上。她知道,他不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伤到何处了?”
靖安长公主的眼神微变,哪里还有方才怒气冲天的模样?
陆宴指了指自己的身后,淡淡道:“现在已是无碍了。”
听了这话,长公主哪里还有心思同他扯那些事,她拽着陆宴回了屋,燃起灯,非要看一眼他的伤口。
长公主看着那两道刺眼的伤疤,立马红了眼睛,“这怎么能叫无碍了?”
眼下时机刚好,陆宴便回头看着长公主的眼睛道:“京兆府近来事多,那蹴鞠赛,儿子便不去了,成么?”
长公主盯着他那双幽暗深邃的眉眼。
忽然觉得他可怜又可恨,伤是真的,利用她的同情心也是真的。当真是应了福安公主那句话——孩子都是父母的债。
长公主时常想不通,为何从小到大样样出众从不让自己操心的儿子,突然就改了性子?
第45章 套路(捉虫)
翌日。陆宴休沐,一早便去嘉安堂向老太太请了安。
镇国公府三房的子孙齐聚一堂,老太太逗弄着手里的曾孙,并没给陆宴甚好脸色。
众人都知道,老太太这是怨陆宴久未归家。
这时,陆蘅却在一旁火上浇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好像很多年没见过三哥哥了。”
陆妗抽了抽嘴角,她觉得陆蘅真的是作死,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拔一拔老虎须子。
这不,陆宴薄唇微抿,看向陆蘅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刀子,无异于再说:等着。
陆蘅被插了无声的一刀,忙将目光一移到了茶盏上,端起,抿了一口。
半晌过后,杨宗抬进来两个箱子,这里面都是陆宴从扬州带回来分给各房的礼物。陆蘅一见,眼睛不由都跟着亮了。
陆宴送给大哥陆烨和二哥陆庭的,是楚旬先生的画作,而送给陆妗的,则是一把上好的古琴,独独到了陆蘅这儿,没了。
“祖母,这是孙儿念着您的喜好买的抹额。”陆宴道。
“三哥哥,我的呢?”陆蘅插话道。
陆宴勾唇一笑,“你的时间过的与旁人不同,理应再等上个三秋才是。”陆妗在一旁捂住了嘴。
陆蘅被他一怼,连忙走过去,抱住了老太太的手臂,“祖母帮帮我吧,嗯?我实在说不过三哥哥,祖母,嗯?”
老太太到底被陆蘅这活宝弄笑了,推了一下陆宴,“你明知道她就是这个性子,别欺负她了。”
陆宴从善如流,陆蘅的古琴总算是倒手了。
——
这几日长公主盯陆宴盯地厉害,马球赛虽然不用去了,但镇国公府上却莫名多了几位来赏花的客人。
无一例外,都是十六碧玉年华的姑娘。
傍晚时分,陆宴同长公主一同用晚膳。
一连几个晴天,总算等来个无人登门的阴天。
楹窗之外布了一层阴霾,乌云滚滚而来,重重地叠在了半空中。
半晌,狂风骤起,“啪”地一声推开了支摘窗。院子里的新草簌簌作响,紧接着,传来了轰隆一声。
陆宴手上的木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