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遇见她,他便得了这让人烦躁的怪病,不过今日倒是让他发现了点规律,好像只要她哭得狠了,那他疼的也会厉害些。
合着她还不能哭是么?
他抬头看了看房梁,咬牙切齿地笑了一声。
得,陆宴向后退了一步。
他耐着性子等她了半天,见她没有要停的意思,眉宇微蹙,冷声道:“你若是再哭,明日一早我便去李家抓人。”李家,说的便是李棣之家,他是沈甄的大姐夫。
果然,这话一出,抽泣声骤停。
沈甄强迫自己要镇定,万不能惹了他的厌,硬生生把眼泪咽了回去。
嗓子都是苦的。
须臾过后,陆宴见她肩膀也不抖了,便打开了两个箱子,箱中放着满满的铜钱。
“这些是八千贯。”陆宴道。
八千贯,刚好是沈家欠下的债。
沈甄抬头,“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陆宴随手将烛火放到了桌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外面已经宵禁,你我今夜都出不去了,时间很多,我什么意思,你可以慢慢想。”他并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给了她这么大一笔钱,总不是为了让她装傻的。
沈甄反反复复地咬着唇。
她忽然发觉,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在公堂之上,并无太大区别。
若是她说错了,他不见得会给她第二次机会。
他不同于滕王,也不同金氏钱引铺的掌柜。他不止钱权在握,他还有她的把柄,正如他方才所说,那出城的文书是谁写的,他一清二楚,查或不查,皆在他一念之间。
她根本没得选。
想到这,她忽然有些认命了。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谈条件,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道:“大人,家弟不过五岁,他离不得我……”
沈甄还没说完,就被他冷声打断,“沈泓不能留在长安。”
沈家的事,在长安,毫无疑问就是个麻烦。
据他所知,在牢中服刑的云阳侯之所以不许外人探视,其实是因为圣人给大理寺的周大人下了皇命。
皇命,这便有意思了。
一个被判徒刑二年、革职躲爵的罪臣,有什么值得圣人如此大动干戈的?
由此再想想京中这些恨不得立即将沈甄据为己有的人。他们究竟是为财为色,还是为其他,那便引人三思了。
他虽然因为那些混乱不堪的梦境不得不保下沈甄,但却不会为了她,再去承受更多的麻烦。
他睨了她一眼,缓缓道:“京中盯着你们的人甚多,这里藏不住两个人,沈泓身体有恙,需要时常就医,你觉得若是一个大夫整日穿梭在巷子口,等别人猜到你们在这,需要多久?”
“我会将他送到楚旬先生门下当弟子,也会给他请大夫。”楚旬先生,是扬州有名的大家,即便沈家还是昔日的沈家,也未必请的动。
听到这,沈甄便是连最后的顾虑都没了。但她知道,这天下就没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所有的好,都是有原因的。
“大人还需要我做什么吗?”沈甄颤声道。
陆宴对她的这份知趣颇为满意,于是直接道:“我向来不喜哭哭啼啼的姑娘。”
沈甄怔住,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说。
方才她能落泪,根本都是他吓的……
陆宴冷冷扫了她一眼,“记住了吗?”
沈甄倒吸一口气,把所有的腹诽之词都咽了下去,“我记得了。”
陆宴“嗯”了一声,随后看着她道:“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沈甄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更是清楚的知道,他的母亲,靖安长公主,是绝不会让他没娶妻之前纳妾的。
如此,更好。
沈甄垂眸,张开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是大人的外室。”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做个人的陆宴,今天是个莫得感情的ATM。
第8章 寿宴
屋外月色如银,月影如钩,如缟素一般的光华,洋洋洒洒地镀在澄苑的每一块砖瓦上。
四周阒然无声,静的就连烛火摇曳的“呲呲”声都听得见。
距离敲晨钟还有一段时间。
陆宴在嘱咐完沈甄以后无事不准哭,有事更不准哭之后,也没委屈自己,直接躺下小憩了一会儿。
沈甄想去找沈泓,可又不敢打扰他休息,在一旁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困的摇摇欲坠也不敢闭眼。
一连好几天都没休息好,这会儿到底撑不住了,身子往旁边一栽,直接跌坐在地,圆凳也横翻过去。
闹出了这么大的声响,陆宴自然睁开了眼。
他朝她看去——
只见她摔倒在地,都没睁眼。
模样娇憨,可怜可爱皆有,便是如陆宴这样从不管别人死活的主,都动了恻隐之心。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用指尖点了点她的肩膀,轻声道:“起来。”
听到男人的声音,沈甄瞬间回魂,转了转通红的眼珠,“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大、大人,有事吗?”
陆宴见她神情里满是防备,不由冷嗤一声。
真是多余管她。
心里不快,自然也就没好脸色。他想着自己休息的也差不多了,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陆宴出了澜月阁,径直去了西厢房,还没推开门,就听见了一阵咳嗽声。
至屋内,他低下头,沈泓仰头,小不点里眼中的防备跟她姐姐如出一辙,眼睛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
陆宴不喜欢孩子,甭管是谁,也甭管哭还是笑,但凡能张嘴的他都不喜欢。
所以还没轮到沈泓开口,杨宗便叫人把沈泓送到澜月阁去了。
陆宴侧身看着窗外,眉宇肃然,面色微冷。
“昭行坊那边处理好了吗?”陆宴道。
杨宗躬着回:“主子放心,只烧了一个前院,咱们的人就将火扑灭了。对外声称是油灯走水,暂时没人怀疑。”
陆宴道:“今晚闹出这么大声响,明日滕王和肃宁伯那边不可能没有动作,你派人继续盯着,六个时辰一报。”
杨宗应是,接着又道:“主子,那沈家小公子呢?”
陆宴思忖片刻,沉声道“不能等,天一亮就将他送出京城。”他顿了顿又道:“顺便将家的那个婆子和婢女,也一起送出城。”
杨宗离开后,陆宴摆弄着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心乱如麻。
几天之前,他便梦见十月初九的这一起大火,起初他不信,无论如何都不信。
可直到这场大火如约而至。
他便知道,沈甄这个人,他无论如何也得保下。
——
翌日一早。京兆府。
陆宴一边写着呈文,一边听手底下的参军道:“大人前日料的果然没错,礼泉县王家那个老爷确实有问题,昨日我派人去搜,发现井底有两具女尸。”
“都是什么人,查清楚了吗?”
“根据仵作说的,一名是平康坊的歌姬,姓罗,已经从大妈妈那里交了赎金了。一名是王照前年纳的妾,没有他杀痕迹。”参军道。
闻言,陆宴顿住,用食指点了点桌子,半晌才道:“不对,他院子的尸腐味道,绝不止两具尸体。”
他的言外之意是:两具尸体,一个是妾,一个是歌妓,即便王照有什么特殊癖好,玩死了她们,既然伪造成了自杀的样子,便完全没必要藏在家里那么久。
这样的结果,与其说是他们搜出来的,还不如说是人家故意放在那里的。
参军瞠目,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立马道:“属下这就再去查一次。”
陆宴闭上眼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昨夜没休息好,紧接着又办了一早上的案,当真是不让人……
陆宴心里还没骂完,杨宗又提着一个鸟笼子走了进来。
“主子,您要的八哥买来了,老太太肯定喜欢。”今日是陆家老太太的寿宴,这只八哥,是陆宴准备的寿礼。
前些日子老太太养的鹦鹉死了,伤心了好久。陆宴记在心上,不敢买同品的鹦鹉勾的人伤心,只能买同样能温软鸣唱的八哥,讨她老人家欢心。
因着今儿是陆老太太生辰,刚一散值,陆宴就回了镇国公府。
行至门口,就见三房的大夫人站在门外接人,随后,牵着一位梳着少女髻的姑娘的手,一同进了府。
陆宴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我记得祖母说过,今日只办家宴,不邀外人,这来的什么人?”
杨宗回道:“那是三奶奶的外甥女,因为父亲外调到荆州做刺史,所以要来府上住一阵子,今日是特意来给老太太祝寿的。”
陆宴斜眼看他:“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杨宗被当场揭穿,不由摸了摸鼻尖,小声道:“长公主嘱咐过,不让属下跟您说。”
陆宴长叹一口气。
行,又来。
——
镇国公陆家共有三房。
陆家大老爷陆钧尚的是天子胞妹——靖安长公主,陆家二老爷陆贺娶的是尚书右丞的女儿,肖氏。
而那个最让陆老夫人的头疼的小儿子陆璨,则忤着家里人的意思,娶了个商户女,也就是如今的三奶奶温氏。
不过温家也不是普通的商户,而是晋国最大的布匹商,也是个体面的人家。所以老太太当初见陆璨实在动了情,也就由他去了,既然铁了心要娶,那也没必要闹出什么不愉快,免得日后多生龃龉。
不过这温家的姐妹也是有出息,姐姐前脚嫁到了镇国公府,妹妹后脚就嫁给了朝廷三品大员。
刚刚那位,便是三奶奶亲妹妹的女儿——孟素兮。
陆宴进门的时候,陆家的三房的人都已聚在了正厅。
众人见他进屋,屋里的气氛又热闹了些,他走上前去,笑道:“时砚给祖母请安,祝祖母身体康健,笑口常开。”说着,他手里的八哥便唱了两声,格外动听。
看着他手里八哥,老太太立马接过来逗弄了几下。
这厢正说着,只听帘栊摆动,一位身着芙蓉色上襦,金色曳地长裙的贵妇人走了出来。
这位明艳如烈阳的美人,便是静安长公主了。
岁月偏心于她,明明都已做了二十几年的妇人,容颜却好似停驻在了十几年前,唯有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姑娘家没有的韵味。
她走到老夫人身边,故意摇了摇自己的手腕,笑道:“这衣裳是儿媳亲自绣的,母亲可莫要嫌弃。”
陆老夫人瞧着她明媚的样子,也不由笑开,道:“你的手艺,向来是最好的。”
陆老夫人喜欢靖安,并非因为她是尊贵的长公主,而是因为她这十年如一日的性子。
靖安长公主初嫁到陆家时,每日的姿态摆的都是高高的,婆媳之间还好,算得上恭敬孝顺,但与妯娌之间,两句话不对付,立马就翻脸,性子是半点不肯收敛。
可她是圣人的最宠爱的妹妹,谁又敢跟她对着呛声呢。
每每这个时候,陆老夫人就不由得心疼自己那个大儿子,生怕他哪一日就受了皇家的气。
直到日子一天天过,陆老夫人才明白长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起初温氏出门应酬,总有些人喜欢用她商户女身份的说两句玩笑话,温氏怕场面尴尬,从不敢吱声,尽数忍下。恰好有一次被长公主听见,她当场翻脸,摔了茶盏,拉着温氏转身就走。
四周的温度就跟冻住了一般。
回去的路上,靖安长公主还不忘训斥她,“小叔同你夫妻多年,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你怎么到了外头,还要受别人的气?这种事,忍了一回就有二回,你难不成要次次忍着吗?”
温氏不敢回嘴,犹犹豫豫好半天,才嗫嚅道:“我也是怕尴尬……”
听了这话,长公主不由细眉微调,嗤笑一声道:“三弟妹,我告诉你,只要你不怕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后来这句话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惹得老夫人笑了许久,当晚饭都多吃了半碗,自那以后,她才算认可了儿子的那句话——靖安的脾气虽称不上温柔体贴,但对家里的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这比什么都重要。
众人落座,笙箫古乐奏起。
少时,菜已四献,众人纷纷停了箸,看起了戏班子的表演。
一曲终了,美丽的少女退下,换了一个穿着怪异的人进了屋子,他身上的对襟长袄,袖子一边长一边短,妆容也是,一边画了麻子脸,一边干干净净。
众人正觉得新奇议论纷纷,老太太就看见,靖安长公主和陆宴,两人目光复杂,眉宇紧蹙,连嘴角都不由自主抿起。
看得老太太不由噗地一笑。
二房的大夫人肖氏见了,连忙问道:“母亲笑什么呢?”
陆老夫人趁着二人表情没变,连忙同肖氏耳语了一番。
肖氏闻言望去,自然是看着了靖安长公主和她儿子,那一般无二的表情,瞬间也笑出了声。
这对儿母子向来挑剔又难伺候,镇国公府无人不知。
这时肖氏的眼睛落在了孟家素兮身上,悄声道:“儿媳觉得,那孟家的小丫头长得着实不错,哪都没得挑。”
老太太看了一眼远处。
不得不说,那孟家女儿的脸长得十分讨喜,一双大眼睛似水洗过的葡萄一般,又黑又亮,鼻尖圆润,笑起来就时候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会人情不自禁就生出好感。
温家女这时候住进国公府打的是什么主意,众人皆知。
可只要陆宴能相中,也是一桩美事。
老太太点点头,“你去把她叫过来,我跟她说两句话。”
肖氏“欸”了一声,走到席末,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老太太岁数大了,自然喜欢年轻的小姑娘,她握着孟素兮的手,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又把陆宴叫过去了。
一旁的鼓乐声没停,老太太冲他说的话他一句没听见,无奈之下,只好躬下身子,把耳朵凑了过去。
孟素兮离老太太最近,见他身子前倾,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这幅女儿家手足无措的模样自然落到了陆老夫人眼里,长公主眼里。
——
晚上散席之后,三奶奶便去了孟素兮房里,“兮兮,你方才可是见过世子爷了?”
孟素兮小脸瞬间转红,有些结巴道:“姨、姨母。”
温氏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靖安长公主是什么身份,想必你娘也嘱咐过了。姨母与她相处二十年有余,多少还是了解她的,你若是真想嫁到陆家来,相信姨母,不用太过约束自己,这两天长公主要是同你说话,她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直言不讳就是最好的。”
“姨母放心好了,若是长公主来问话,素兮一定有什么说什么,绝不拐弯抹角。”
温氏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你和你娘一样,都是机灵鬼儿。”
孟素兮摇了摇姨母的手,暗暗撒了个娇。
“行了,说完我也放心了,早些休息吧,你若是缺什么就和姨母说,把这儿当自个儿家。”
温氏阖上门出去后,温素兮眼里的笑意瞬间消失。
方才那些女儿家的娇羞也全然不见。
她坐在妆奁前面,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缓缓勾起了嘴角,露出一道自嘲的笑意。
她的姨母命好,嫁到了陆家这样的人家,人也跟着天真了。
就连直言不讳这样荒唐的话都敢说。
母亲没有儿子,在孟家处处看人脸色,姨娘生的女儿甚至都爬到她头上来了。
若是此次不能讨得长公主欢心,顺利嫁到陆家,等回了荆州,便是只能听从父亲的话,去参加明年的选秀。
可她,实在是不想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我肥肠喜欢长公主。
第9章 翌日
翌日一早,众人齐聚嘉安堂。
老太太手里抱着二房孙媳妇刚诞下曾孙,眉语目笑。
这厢正说着话,陆老太太一抬眼,刚好见到孟家女儿的目光正忽明忽暗地落在陆宴身上。
而陆宴呢?
他则是侧着身子,一脸专注地跟二房的陆烨、三房的陆庭说着话,正脸都没露。
老太太撇了撇嘴角,她这个孙子,真是半点面子都不肯给人家。
她清了清嗓子,对孟素兮道:“丫头,昨儿你给我那副百鹤图,可是你自个儿画的?”
孟素兮连忙起身,“是,叫老太太见笑了。”
老太太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你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出彩的笔锋,已是极好,但论神韵,还是稍弱了些。”
一听这话,孟素兮赶紧接道:“不知素兮今日能否有幸得老夫人指点一二?”
陆老夫人见她上路,笑道:“若论画技,你不该请教我这个老太太,你应该去问问你宴表哥,他才是行家。”老太太见陆宴没反应,便板起脸冲他喊了一声,“宴哥儿!”
老太太这么一喊,就是陆宴想装死,都装不下去了。
他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子,带了点笑,“祖母叫我。”
陆老夫人从侍女手里拿过一幅画,递给陆宴,“这是你兮表妹的画,你瞧瞧吧。”陆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他要是敢不接茬,就且等着。
陆宴起身拿过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好半天。
孟素兮瞧着自己的画作被他捏在手中,心脏都不由噗通噗通地跳,好像他捏着的不是画,而是自己一般。
这样风光霁月的男子,谁能不动心呢?
半晌,陆宴抬头道:“这不挺好的么。”
孟素兮好容易跟他搭上话,自然不肯放过,“陆老夫人方才说素兮这幅画,少了几分神韵,素兮恳请宴表哥指点一番,日后定勤加练习。”
听到这一声宴表哥,陆宴眼皮微抬,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须臾才道:“孟姑娘,那是天分啊,你以为勤能补拙,其实不然,神韵这东西,多少大家终其一生都求不来。”诚然陆宴还是给这位孟家姑娘留面子了,真的。
不然依他的脾气,把一个姑娘家说的羞愤欲死,也是可以的。
话音甫落,孟素兮脸色煞白,老太太面色铁青,三房的陆庭尴尬地连忙用手撸了一把脸,长公主嘴角微抽,唯有东南角的八哥,恹恹地叫唤了两声。
四周太冷,温氏连忙起身打圆场,“可不是么,要我说啊,兮丫头也是太要强了,这画工,不比我们家蘅姐儿画的好看多了吗?”
陆蘅不乐意地看了一眼温氏。
——
陆宴前脚回到肃宁堂,靖安长公主后脚去便到。
“你怎么回事?”靖安长公主双臂叠于胸前。
陆宴眉头微蹙,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倒戈了。
“母亲是想让我娶孟家那个女儿?”陆宴道。
靖安长公主抬眸看他,“我几时说让你娶她了?可就算不谈及嫁娶,她也总是你三婶婶的亲外甥女,唤你一声表哥也是应该的,你至于的吗?”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最是了解。
陆宴闭口不言。
靖安长公主看着他这幅冷心冷欲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人家福安公主那边都抱上孙子呢,你可倒好,婚都未成。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孟家那孩子我暂且看着还不错,若是可以,明年就把婚事定下来。”
起初陆宴还一脸的绝无可能,但也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反复无常的梦。
梦中的他,至死都无妻无子。
他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蓦地想起了她在灵堂前崩溃痛哭的样子,头一次,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只冷声道:“我试试。”
长公主意外地笑了一下。
能得他这一句试试,诚然她这个做娘的都没想到。
陆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话既然说出了口,自然也不会反悔,此后,他确实没再给过孟素兮冷脸,并送了她几幅画,表了那日的歉意。
温素兮受宠若惊。俗话说趁热打铁,这两日只要陆宴回府,她便会拿着写字帖、画作,去请教一番。
连棋都下过一盘了。
——
又过了几日,陆宴受邀去参加宣平侯世子随钰的婚宴。
新娘子在一片欢呼声中被送入洞房,满屋的人都在说着吉祥话。
宣平侯世子随钰被几个友人灌醉,敬到陆宴这,他的眼里隐忍的寥落,便再也藏不住了。
他与挚友碰杯,旋即一饮而尽。
众人眼中的随钰春风得意,竟有幸娶了自己老师的女儿。唯有陆宴知道,随钰从未放下过那个人。
提起那个人,那便不得不再说一件旧事。
三年前,随钰高中进士,正准备去云阳侯府向沈家二姑娘沈瑶提亲,彩礼备全,媒婆都已找好,可就在这时候,从回鹘来的二皇子,竟然在一场狩猎宴上对沈瑶一见钟情。
圣人对回鹘本就有拉拢之意,一听对方有意和亲,便立即下旨,封沈瑶为永和公主,则良辰吉时出嫁。
这是皇命,谁也改变不了。
一旁的宾客喝多了,在一旁晃晃悠悠道:“我若是能活成小钰哥这样,定死而无憾。”
随钰听见,回头看了一眼,不由轻笑一声。
无憾么?
可他人生的两大憾事,一是金榜题名时,二是洞房花烛夜。
随钰入洞房之前,拍了拍陆宴的肩膀,“时砚,其实,我最是羡慕你。”不动心,不动情,最是自由。
——
陆宴走出宣平侯府的时候,天已全黑。
他踏上轺车,闭目良久,想起孟素兮那忽进忽退的手段,实在懒得回去应付,冷冷一哂道:“今儿不回府了,去西边的竹苑。”
这话一出,杨宗一愣,随后弱弱接了一句,“世子爷,竹苑咱是去不得了。”
陆宴微微提了眉角,“怎么了?”
杨宗看着自家世子爷醉意微醺的模样。估摸他是忘了,便提醒道:“您忘了,前些日子凑那八千贯,咱吧竹苑给盘出去了。”
要知道,长安城一间民宅,也就是几百贯,整整八千贯,他们可是变卖了手上不少的资产。
闻言,陆宴幽幽地道了一句,“是么。”他嘴角衔笑,可眼里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恼火。
“那回府吗?”杨宗道。
“不,去澄苑。”
不说他都要忘了,自己还养了个外室呢。
——
夜色微寒,幽阒无声。
陆宴到澄苑的时候,沈甄已经睡下了,澜月阁中,黑黢黢的,一盏灯都没亮。
这院子除了沈甄和本就在这儿的两个侍女,再无一人。
沈甄睡觉特别老实,纤细的一条,一整个晚上,都不见得动一下。
陆宴倚在门框上,高高挑眉,细细打量着她的背影。纵然盖着被褥,也能看到周身起伏的轮廓,低处是腰,高处是臀。
陆宴进屋,故意弄出点声响,橐橐的脚步声,圆凳的挪动声。
方才吃了酒,这会儿莫名有些口干舌燥,他提起桌上的水壶,缓缓倾斜,又弄出了水流注入杯盏的声音。
沈甄闭目,半晌才睁开,小手攥成拳,身子僵直,更不敢回头。
在这时候,能直接闯入澄苑,还没人拦的,除了他,再无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