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晓见那使剑的少年呆呆望着自己,上前学着江湖人物的派头,唱了一个“肥诺”(打招呼之意),笑着说道:“兄台使的好剑法,怎的与那些人在此厮斗?尊姓大名,师门宗派可肯赐教?”

  那少年看了丁晓一眼,深深道谢。可是他对丁晓的问话,却全然避而不答。他也唱了个“诺”,翘起拇指说道:“兄台打的好镖!小弟要不是老兄出手援救,恐怕还要和这班家伙再打半天,虽然他们也不能怎样,但到底麻烦。对老兄盛情,小弟铭刻于心了。只不知兄台与小弟素昧平生,何以如此热诚,出手援助?

  “至于小弟的姓名,师门渊源,结仇经过,说来惭愧,正因我是名师弟子,却为宵小所围。说来有辱师门,不提也罢了!”

  你道丁晓救了他,他却为何对丁晓这般冷淡?原来丁晓初学江湖人物“派头”,却又学得不像,生生硬硬,很是滑稽。那使剑少年,阅历甚丰,城府很深,看了甚是怀疑,猜不透丁晓来历,更加丁晓一上来就问他的结怨经过,师门渊源,查根问底,这也不是江湖初见面的人所应问的。本来丁晓帮助他脱险,他原也准备告诉丁晓知道,可是见丁晓这样追问,反不愿意说出来了!三来丁晓的态度语气,又装模作样地好像长辈在考问小辈,他心中更是不悦。因此他反怀疑丁晓不是什么好路道(坏人之意),可能是故意和那些人合演双簧,来使自己上圈套的,所以那些人中镖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奔逃。

  丁晓哪里知道这使剑的少年有这么多疑虑,他的态度语气,原是在赭石山庄那两天学自上官瑾的。他不知道上官瑾是武林前辈,年纪虽不很老,班辈却是甚高,上官瑾见人可以随随便便像长辈一样去查问“小辈”来历,丁晓如何可以乱学?

  丁晓见那少年冷冷淡淡地对待自己,心中也很生气。他大叹“倒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所碰到的人都是如此不近人情。一个红衣女侠姜凤琼,救了她,她非但不承情,反而以恶言相向;这个人呢,也是一样,虽然没有恶言相向,但那冷冷淡淡的态度,却着实是令人气闷。

  丁晓当下也做出冷冷淡淡的态度对那少年说:“兄台不肯见告,也就罢了,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嚓!是我太过冒昧了,交浅言深,无怪老兄见外了!

  “敢情我出手援助,也出手错了!惹得老兄怀疑,盘问我为何出手?我一不望酬劳,二不望报答,我也不知你们究竟谁是谁非。只是我见着你被人围攻,给迫得满头大汗,走投无路,看不过眼,这才不揣冒昧,不顾是否会卷入是非之场,略施小技,替兄台打退对方。哪知兄台如此见疑,早知道我也不会出手了。”丁晓虽然装出淡然之色,却掩不住愤激之情。

  那少年看了丁晓一眼,他料不到丁晓竟如此直率,反言相责,弄得很是尴尬,也弄得很不高兴——丁晓把他“形容”得太不济了,好像自己若非丁晓相救,就脱不得身似的。但他又不能和丁晓动怒斗气,因为他到底是名家子弟,熟悉江湖礼节,丁晓无论怎样,总算是帮了自己的忙呀。

  当下他强自忍耐,勉强堆着笑容,对丁晓连连道歉,口称:“兄台,并不是小弟故意见外,其实是提起有辱师门,而且小弟来历,兄台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老兄对我的帮忙我一定记着的。小弟虽本领不济,但如将来有需要小弟之处,小弟必效绵薄。

  “咱们萍水相逢,不敢说一见如故,但小弟也领教了兄台豪侠的风度。小弟有事在身,不能相陪,只是有一句话要对兄台说说,闯荡江湖,不要总是以为自己了得,看不起别人!你出手援助,热情可感。若因此矜功道劳,似非武林贤者所应有!”这少年说到后来,语锋也是咄咄逼人了。

  丁晓听得按捺不住,不禁大声道:“喂!你说清楚点,谁矜功道劳?谁望你的报答?谁 ……”

  那少年冷笑一声,不待丁晓说完,已自匆匆跑下山去,道声:“兄台别动气,再会!”他不顾丁晓还在那里唠唠叨叨了。

  丁晓其实也并非看不起人,他也很佩服那少年的剑法,他是真心想请教那少年的师门渊源,因为两家的剑法原都是同出一源的。不料却不知怎的,话越说越糟,弄得个不欢而散!

  丁晓很是气愤,也很沮丧,没精打采地踏上旅途,一路上再也不敢多事,也不愿再惹事了。一路平安无事到了河南怀庆府,住下客店,立刻就打听去陈家沟的道路。那店小二看了丁晓一眼,笑着问道:“客官可是去找太极陈?”

  丁晓答了声是,反问那店小二如何知道他是去找太极陈。

  那店小二道:“听客官的口音,不是咱们河南怀庆府的,又问往陈家沟的路,小的就是不用问也可猜着了,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外路人,不辞千里来到怀庆去找他老人家,小的也接待过许多这样的客人,只是也亲眼见着他们一个个没精打采地从陈家沟回来。”

 

  丁晓听了,怔了一怔,忙问店小二是什么道理。店小二道:“客官还不知道吗,他们陈家沟的太极拳是一向不传授外人的。以前只有一个杨露蝉曾偷拳成功。以后就没听说有什么外面人得过太极陈的指点。”

  丁晓早就听过上官瑾也是如此说的,虽然心焦,可也不怎样惊诧。他想凭着自己的恒心毅力,不信太极陈会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

  当下他问清楚了往陈家沟的去路,知道自怀庆城再走六十里,便是三义镇,从那里往西再行三五里路,便是陈家沟了。

  丁晓谢过店小二,便出去备办礼物,准备拜师。可是他的银子也剩了不多了,原来朱红灯也是百密一疏,他送给丁晓盘缠,只是送给他足够到怀庆的路费,并没有估计到丁晓要送什么名贵礼物的。这一来是为了朱红灯豪侠异常,根本就不会想到拜师父还要送什么礼;二来义和团的经费很有限,多一个钱就多一分用处,他当然不能随便送许多钱给丁晓。

  丁晓也是从未备办过礼物,也不知要买些什么。后来想了想,陈家一定有许多孩子,他就买了几盒糖果饼食,表示心意。

  第二天,丁晓骑着朱红灯送给他的骏马,不过一个时辰,就赶到了三义镇。他找了一家小店,吩咐店伙饲马后,就匆匆地步行赶去,店伙看了看他,好像有话要跟他说,但他已径自迈开大步走了。(丁晓心想,拜师是不应骑着马去的,所以就步行了。)

  丁晓到了陈家沟,一问就问到了太极陈的住处。他提着糖果饼食,径自跑去求见。在他的后面,跟着许多看热闹的野孩子。这些孩子看着一个外路口音的“大孩子”,提着糖果饼食,很是垂涎。

  丁晓到陈家门口,找着管门的长工,便请他进去通报,说是河北姜某,要来求见,不敢说自己是姓丁的,恐怕太极陈会因为他是丁剑鸣的儿子,而不肯收他。他打定主意,不露出丁派的功夫,学杨露蝉一样,暗中偷招的。他一时想不起要改个什么姓,就自自然然想起姜凤琼,改了跟她的姓了。

  那管门的长工,看了丁晓的样子,虽然猜到他是来拜师的,但见他手上提的糖果饼食,又不像拜师的礼物,而是访亲的礼物,不禁十分纳罕。起初还以为他是太极陈的哪一门远房亲戚,但一听他说是河北姓“姜”的,就知道丁晓准是个戆小子,前来拜师的,盘问之下,丁晓果然说出是远道前来,想访求陈家太极拳的绝技。

  那长工很是好笑,连连摇头,说道:“咱们老当家的并不设帐收徒,你来错了。还是快快回去吧,别在这里磨蹭(歪缠之意),没的把盘缠都弄光了,弄得流落异乡,太极陈也管不了你。”

  丁晓赔着笑脸,只是恳求,那长工磨他不过,接过丁晓的名帖道:“好,俺给你去问问当家,他见不见你,俺可管不着。”其实他接了名帖,只是进去虚转了一转,就出来回道:“咱们当家的说,礼物拜帖都不敢领,他老人家不想做什么人的师父。”丁晓再恳求时,那长工就翻出白渗渗的眼珠,“咦!”的一声道:“你这小哥真奇,他老人家不见你,你求俺有什么用?”

  丁晓涨红脸道:“俺千里迢迢,慕名拜望,你再给俺去说一声吧。”那长工不理不睬,拿起旱烟袋来,装烟叶,打火镰,噘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吸烟,好一会子才冷笑说道:“千里迢迢?远道来恳求他老人家收徒弟的俺见得多了。你从河北来的算得了什么事,比你更远道的,他老人家也是照样不见。”

  丁晓没法,只好说道,“既是这样,我今天只好回去,这几件礼物,你给我留下吧,不管他老人家要不要,也是我的一点意思。”

  那长工喷了一口浓烟,盯了丁晓手上的糖果盒子,笑道:“俺们老当家的今年快要做花甲大寿了,你还送糖果饼食给他!俺说,你要留下也好,就送给这班小孩子吧。”他一手接过来,便叫“二虎!二虎!”二虎是他的小孩子,这时正夹杂在一大堆孩子群中,踉在丁晓的背后。

  那些孩子见有糖果分,哗哗的拍掌又笑又嚷,一窝峰拥上来。片刻间就把丁晓的礼物瓜分得干干净净,把丁晓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扭身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