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晓想了想,迟迟疑疑地说道:“我只知道有一个……”
那老者紧迫着追问道:“你知道的是哪一个?”
丁晓嗫嗫嚅嚅地说道:“我知道有一个匕首会。”
那老者面色倏变:“哦!匕首会!你熟悉那里面什么人物?”
这一问顿使丁晓又不知所答了,原来丁晓给那老者盘问他知道哪一些江湖组织,连问了两个他都不知道,那老者神色已是很不好看,丁晓也觉得很是窘迫。恰巧那老者问到“大刀会”,他突然便联想起“匕首会”来。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匕首会”,只是听金华提起过有这么一个江湖秘密团体罢了。
他见老者追问的紧,只好据实答道:“我并不熟悉里面的什么人物。只是听朋友说过罢了。听说里面有个年轻的好汉,豹子头,虬须子,使得一手好太极剑法。”
那老者哈哈笑道:“俺老眼还算没花,老弟竟大有来历!”说罢,挑一挑大拇指,便过来敬丁晓的酒。
丁晓不知所措,正待谦辞,那老者忽地冷笑一声,双手闪电似的往丁晓的肩头一搭,丁晓顿觉如同两把钩子一样,往肉里紧,两条胳膊立时软麻。说时迟,那时快,两旁的两个壮汉,已疾的掣出手镣脚铐,合力把丁晓制服了。
看官,你道丁晓原是太极名家子弟,如何这等不济事。这不是丁晓本领低,能力弱,而是他年纪太轻,缺乏经验。他对那些人毫无戒心,如何想得到别人会突然向他动手?那老者一下手又是用的“分筋错骨”的厉辣擒拿手法,丁晓如何还能反抗。
青天白日,公然做案,变出意外,店伙客人,群相惊讶,不觉纷纷起立,张口结舌。丁晓哇哇地叫道:“你们这伙强徒,小爷与你何冤何仇,敢来加害,白日青天,掳人抢掠,不怕王法吗?”
那老者连连冷笑,看了看丁晓,又看了看那些愕然惊视的店伙客人们,缓缓说道:“王法?老爷便是王法!”
他又招手叫店主过来,把一张盖有关防的捕盗文书亮了一亮,说道:“老爷们是皇上派来专捕反贼的,这小子便是个反贼,他在你店里喝酒,本来你也脱不了关系。只不过看你这熊样子,不像和他有什么勾通事情。老爷们网开一面,不带你去询问了。你以后可得招子放亮一点(要有点眼光之意),以后再碰着这样形迹可疑的人物时,要立即暗里通知官面。”
前清律例,“造反的”有夷九族之祸,牵连的也有杀身之危!店主、店伙和那群客人,一个个吓的面青唇白,哪敢做声。连他们的酒钱以及丁晓的酒钱,店主都不敢开口了。那个招待丁晓进来的堂倌还结结巴巴的为自己洗清关系道:“可不是?我一见到他就知道准不是好路道,我本来不准他进来,是他硬闯来的。”
丁晓凭空遭受诬赖,气得怒火冲天,狂叫道:“他妈的,你们才是匪徒,敢胡乱诬蔑小爷,你们分明是想敲诈!”
那老者又冷笑道:“敲诈?你难道真要老爷点透。‘匕首会’是‘叛逆’中最阴险毒辣的团体,凡捉住匕首会中的人,皇命是杀无赦,你这小子还想活哩!”他竟然把丁晓看成匕首会的小头目了。
这些人说是“奉皇命来专捕反贼的”,这倒不假,但主要却不是对付匕首会而是对付义和团。原来那时匕首会的势力已走下坡,他们那种“人自为战”,用暗杀手段反抗清廷的方式,反给清廷逐个击破,到处搜捕,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匕首会虽走下坡,而义和团却是新兴势力。那时义和团正是刚组织没多久,开始时揭的是“反清复明”旗号,又帮助被官府、教民欺压的百姓,所以很得百姓拥护。
因此一有义和团组织,清廷立刻把眼光转向它了。(那时候,义和团还未“合法”,还未“公开”)他们像搜捕匕首会人物一样地搜捕义和团的人。
那几个人便是北京九门提督派来协助当时山东巡抚李秉衡、直隶总督裕禄、河南巡抚张汝梅等搜捕义和团的。九门提督派出的人很多,加上那几省官府原有的名捕头,就组成了一个搜捕义和团的“核心组织”,这几个人便是被分派去协助安平府搜捕河北、河南边界一带的义和团的。
那老者名叫焦忠耀,是九门提督下面的一把得力好手,精于“通臂拳”,还会几手点穴法。那同来的三人则都是他的晚辈。他们一行四人,因能纵高窜低,谙熟江湖切口,因此他们每逢大队官兵出来搜捕反贼时,他们便担当在前面侦查的任务。若发现“贼巢”,便引大队去“镇压”,若碰到小股的拳民,则他们几个便就地解决。
这天他们碰见了初入江湖的丁晓,盘问之下,虽然明明看出他是个雏儿,但见丁晓提起江湖上最秘密的暗杀团体匕首会,又提起匕首会中那使太极剑的娄无畏(丁晓其时还不知娄无畏名字,可是他转述金华所说的相貌,焦忠耀等一听了就知道正是清廷悬巨赏缉拿的娄无畏),心中也不禁一惊。他们又听了丁晓自述“懂得几手粗浅的太极剑法”,便猜疑他和娄无畏有什么牵连,因此不管是否捉错,便先伸手把丁晓擒拿了。这正是历来残酷统治者“宁杀错一百,莫错放一人”的做法。
可怜丁晓哪里知道这么危险,还是怒气冲天地大骂。那些人也不理他,兀自在抽烟、喝酒、谈天、冷笑。
没有一盏茶功夫,官道上尘沙漫起,风鸣马嘶,一拨马队,一窝风地驶到。这正是安平府搜捕义和团的大队。他们一路上,已胡乱捉了十来个义和团“疑犯”。这回又听得焦忠耀捉到一个与匕首会重要人物有关的人,带兵官听了,不觉大喜。
正当他们欢天喜地之际,有一个单身怪客,悄然进入酒店,走到他们跟前……
那来人是个三十多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剑眉虎目,耿耿有神,不知怎的他在乱哄哄的时候,就混进来了。那时门外是数百马队四散歇息,他竟直走到带兵官和焦忠耀等的面前才被发觉。
丁晓正在气头,正在乱骂,他也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蓦然他听得那带兵官撚正官腔在喝问:“什么人,胡乱闯进?不知道规矩吗?”又听得有人慢条斯理地答道:“什么规矩?茶楼酒馆,人人可进。你老爷来得,难到我就不能来得?”
这声音好熟!丁晓不禁愕然张望。这一望可把他惊着了,这人正是红衣女侠叫做“朱师叔”,曾和自己在月夜沙滩之下交手的人!
丁晓的眼光刚和那人接触,只见那人突然冲进两步,大叫道:“呵!表弟,你怎么啦?给人带上这些玩艺?(指手镣脚铐)”
丁晓未及回答,与焦忠耀同来的人,已拔单刀,举铁尺,纷纷拦阻,不准他挨近丁晓。那人显得瑟瑟缩缩的样子,退过一边,作出惊讶之状,呆望丁晓。
丁晓更是惊讶,他不知道怎的自己竟成了这个人的“表弟”了。
丁晓处在这个场面,急促间竟想不出什么话回答,当下又听得焦忠耀喝道:“这家伙准不是什么好路道,给我擒下!”话声未了,与他同来的两个壮汉,便举起铁尺,喝令来人受绑。
丁晓情知来人本领高强,以为必有一番拼斗,正瞪大了眼睛待看热闹,哪知全出丁晓意料,那人高举双手,大叫:“俺什么也不懂得,老爷们抬抬贵手,别难为俺这苦哈哈的!”他竟乖乖地任从那些人绑了。
这一来更令丁晓气得七窍生烟,从热腾腾的希望里,跌入了冰冷冷的雪窟中,他心里暗骂:“这家伙原来是晓得欺负后辈,见到官面的人就怕,呸,我还以为他是什么英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