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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她垂下头,失落道:“哥哥这样厉害的人,也不敢吗?那我更不敢了,只好熬到晌午……”
“谁说我不敢了!我现在就喊!”许清晏好似被戳到了痛处,要不是被绑着,恐怕就要跳脚了。他自觉很有些要挽回颜面的必要,咽了咽唾沫,然而面上流露出一点怯意:“叔叔?叔叔?”
冯喜安在一旁煽风点火,神情无辜道:“你声音太小,怕是外面的人听不见。”
许清晏憋红了脸,放开嗓子:“叔叔!叔叔!有人要喝水——”
“死孩子嚷什么!”木门啪地被打开了,一个瘦小的年轻男人走进来,冯喜安趁机将这道窄门之外的景象收入眼中:触目所及全是草木,应当是处在山林之中,除了那个开门的年轻男人,还立着一个探头往里瞧的大汉。
冯喜安镇静地想,不能动。她人小力微,即使是壮年男子,以一敌二也要掂量掂量。
相由心生,年轻男人长得贼眉鼠眼的刻薄相,眼睛绕着屋子转了一圈,落在住了嘴的许清晏身上:“臭小子,声儿这么大,怎么没渴死你?”
许清晏见人进来,方才强撑出来的勇气也跟被针扎破似的漏了气:“不是我不是我,别打我!”他下颌朝身边一扬,声音抖颤颤地澄清道:“是他非要喝的!”
年轻男人往冯喜安的方向一转身,本来抬脚要踹,却见是今早送进来的那个孩子,被嘱咐过不许乱动,只得收了脚:“是你?”
冯喜安怯怯地缩了缩脑袋,眼角含泪道:“叔叔,我半日没喝过水了……”
她的嗓音的确有些发哑,外面的大汉发话了:“黑猴,你喂他两口水得了。”
黑猴只得照办,往地上啐一口,骂道:“事儿精”。便扯下腰后的葫芦,径直掐住冯喜安的脸颊,粗暴地灌进去,水流跑进鼻腔里,呛得她止不住咳嗽起来。
黑猴这才顺心如意“嘻嘻”笑了两声,摔门出去了。屋里只剩冯喜安的咳声,许清晏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好歹人家也喊了几声哥哥呢。他偏过头,正要出口安慰她,心中却莫名咯噔了一声。
冯喜安的下半张脸都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衣领沾湿了一大片,狼狈极了。可她清秀的脸上却遍布阴冷的神色,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好似要看穿门板,如同森森利刃一般扎到那个年轻男人身上,刺得他鲜血淋漓。
可他眨了眨眼,却见冯喜安又恢复了同他说话时的怯懦,求助道:“我胳膊好疼,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拽一拽?”
为了方便取出,花剪一直藏在她左袖口处的一个口袋里。可现在背着手,两臂僵直,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或许是看错了?冯喜安真是吓坏了,跟他说话也小心翼翼的,许清晏压下方才跑出来的不安,点头道:“好。”
概因许清晏他们的手是在身前绑着手腕,比她的姿势舒服且方便多了。他便拿指头扯了扯绳子,又抬起她的手肘,一番胡乱倒腾下来,叫冯喜安稍稍松快了些,手也有了些微知觉。
她缓缓地将花剪从袖口里摸索出来,手背传来快要痉挛的痛感,喜安额上冒汗,将花剪好不容易攥到手心的时候,听到许清晏的安慰:“你饿不饿?再等一等,他们会轮流带饭过来的。”
冯喜安心念一动:“轮流?”
许清晏有些得意,他很仗着这两分小聪明,悄悄告密:“是我这两日听出来的,快到晌午或者入夜的时候,会有一个人拿回些馒头或者饼之类的给我们分。”
那时只剩一个看守,是一个绝佳的可乘之机。冯玉贞一面拿花剪暗自磨着绳结,一面按捺下心神。倘若待会儿留下的是那个黑猴,尚还有一线希望;要是壮汉,她便下次再动手。
她从不缺乏等待的耐心。
许清晏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实在有很多话有得聊,冯喜安心不在焉,额外应付着,耳朵不放过外面的一点风吹草动。
“我去了,你……可看好了。”
屋里渐渐闷热起来,日头正高,冯喜安听到这话,骤然机敏过来。隔墙的话音模模糊糊,她不敢确定到底是哪个走了。
她眼睛一转,计上心头,先跟一旁的许清晏痛呼道:“我头好疼……”遂装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于地上胡乱打滚,不惜往墙上撞脑袋,浑身都沾满了草屑。
她把许清晏吓得不轻,黑猴被许清晏慌乱的叫喊吵得再进来,正卷起袖子要好好收拾一顿,一开门,便见冯喜安额头磕出了血,瘫倒在地不知生死,肚子里也不禁犯了嘀咕。
年轻男人拍了拍冯喜安的脸,力道没收着,跟扇巴掌似的,恶声恶气道:“死了吗?”
冯喜安气若悬丝一般,眼睛只张开一条缝隙,眼珠跟死鱼似的一动不动。年轻男人不死心,还觉得她或许是装的,可探她鼻息,有出没进,看来真是要糟。
可别真折在他手上了,到时候头儿要是找他的事,他这条贱命分毫不值,说没就没了。
他也顾不上其他,只好把人单独揪出来,给草屋严严实实锁上门。也不提给冯喜安解绑,只是拎着她的领口,生拉硬拽一般,不知道是要去抛尸还是治病。
黑猴拖着她正往前扯着,手上的孩子突然猛咳了两声,发出跟猫崽没什么两样的细微声音:“叔叔,我肚子疼。”
他啧了一声,见人好似恢复了一点神智,忽然把她一把搡到地上:“你他妈装死骗我是不是?”
只要人没事,别的他一律不管。可见冯喜安被推翻在地,又突然不动弹了,抱着肚子蜷缩起来,浑身发抖,脸色煞白,不像是装的。
他烦得厉害,只好把人重新提溜起来。冯喜安的手又被绑着,他还得给这个臭小子脱裤子。
就在黑猴弯下腰,手碰到她裤腰带时,电光火石间,脖颈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冯喜安持着那把花剪,在他脖颈上又结结实实捅了两刀。
血流汩汩趟出来,黑猴下意识捂住那几个深深的洞。冯喜安丝毫不畏惧,她半点迟疑都没有,拔腿就跑,身后的男人有心无力,呼哧呼哧喘着气,径直跪倒在地。
她不辨方位,只好寻着高大繁茂的枝叶往里躲,藏匿身形,西侧有一条蜿蜒的河流,她沿着河道一路往前,这才堪堪跑出这片林子。
眼前是一条铺着石子的路,还是没有人烟,极容易暴露,冯喜安正要扭身去往另一个方向,恰好听到纷乱的马蹄声。她谨慎地探出头,眼尖地瞥见了共乘一骑的崔净空同冯玉贞。
是阿娘!
她立刻跑出林子,冯玉贞被疾驰的马颠得面色苍白,眼睛却四处张望着,猛一下便发现了不远处跑来的女儿。
“安安!”
冯喜安此刻半边脸上都是血,衣衫凌乱,手里还握着一把血淋淋的花剪。冯玉贞被崔净空抱下马,拎起裙摆跑过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第111章 审讯
冯喜安被她阿娘紧紧抱住,她从来没有觉得阿娘力气这样大过。
冯喜安的声音闷在她的怀抱里,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阿娘,我没事的。”
冯玉贞眼泪又流了下来,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太过失态,她松开手:“好好,没事就好。”
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未持续太久,一见冯喜安脸上的血痕,眼前一花,脚下都有些打滑,她颤声道:“怎么都是血?你受伤了?”
冯玉贞声音里带了哭腔,她大抵是想上手拭去这些触目惊心的血,却又怕碰触到其下的伤口,只得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
“阿娘,这些不是我的。只有这里,”冯喜安指了指脑门,这时候脸上才涌上委屈的神色来:“他们揪住我的头发,往墙上砸我。”
“疼不疼?”冯玉贞心里跟被划了一刀似的,又气又急,她内疚极了:“都怪阿娘没有看好你……”
崔净空在冯玉贞身后站着,瞧她一顿的嘘寒问暖。他在冯喜安的身上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圈,连同她跑来的姿势,可以断定她身上的确没受什么伤。
况且……他的眼睛在冯喜安鲜血淋漓的手上瞥过,尖锐的、血迹斑斑的花剪异常熟悉,崔净空尚且不算灵敏的右手比他的脑子更快地回忆起痛楚。
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也越过了阿娘,目光同他忽而对视,这或许提醒了她,冯喜安迅速地反手将那只剪子塞进衣袖,崔净空轻笑了一声,说不清是不是赞赏,上前扶住冯玉贞的肩头。
“先回去罢,喜安定然受了惊吓。”
“对,是我糊涂了。”冯玉贞这才起身,不忘俯身牵住冯喜安的手,生怕孩子又在眼前消失不见。
冯喜安却没有走,她想起了什么,扭过身,依着回忆往山林里指出大致的方位来:“阿娘,里面除了我,还有很多人,都被关在一个屋子里。”
这同崔净空手里所掌控的情报一致。实际上冯喜安早跑了一步,第一批手下已经快摸寻到了草屋附近,倘若她再缓一会儿,也不必如此狼狈了,只可惜冯喜安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崔净空颔首,表明自己知晓了此事,安排娘俩往回走,李畴忽而凑到他跟前,两手捧上一只箭,低声禀报:“主子,咱们的人与一队于此地徘徊的私兵交上手了,对方退得很快,这是捡到的箭。”
铁铸的扁平镞头,尾端接有两个倒钩,形制十分独特。指腹在尖端轻轻擦过,崔净空眼眸幽暗,吐出两个字:“许家?”
他若有所思盯瞧了一会儿,将箭递回李畴手上,不动声色道:“勿要打草惊蛇,将那个草屋里的人全数解救出来,挑出其中最白净显贵的男孩,应该七八岁左右,运到府上,其他送回各家。”
李畴没转过身,崔净空紧接着又叫住了他。他盯着地上的沙石,静待崔净空下一步的差遣。
冯玉贞不在身前,这两日下来,总算得以一抒胸中的郁气,他掀起唇角,宛若露出了急待见血的獠牙。虽然极想自己动手,可他不放心母女二人。
可若是叫他们一死了之,未免太过便宜了。崔净空摩挲着腰间那个陈旧的锦囊,垂眸道:“李畴,把他们都活着带回来。”
李畴立马明晰了他这是想要亲自动手的意图,遂低头领命,按吩咐去做了。
回到原先的家里,崔净空带来的那些奴仆门提前温好了水,冯玉贞帮喜安里里外外洗了一遍,血迹的确并非是她的,可光磕破的额头就足以叫她心疼了。
冯玉贞捏住女儿的另一只手,拿湿布清理她指缝间那些凝固的血痂。她眉心一跳,女儿匆匆奔来的画面在脑中一晃,她的手里拿着什么发亮尖锐的物件。
她摇了摇头,不去想了。除开对女儿柔软的情绪之外,身为人母的本能翻涌上来,当自己的血脉受到威胁,即使侥幸安然无恙,心头也被激出了火星子。
冯喜安肚子饿得咕咕响,捧着碗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势。冯玉贞嘴里哼着轻柔的调子,将安安哄睡之后,方才轻步走出来。她合上门,崔净空侧身于门口候着,关切道:“睡下了?”
冯玉贞点了点头,扯着他的一截袖口,哪怕也不消说,崔净空更不清晰她的意图,还是极为顺从地被她拽去了偏房。
寻到一处僻静的位置,冯玉贞扭过身,与他面对面,她抱起手臂,女人的面容一向如春日溪水一般柔和,这时候春水却被冻成了寒冰,她问道:“空哥儿,那些贼人你是交到官府了吗?”
崔净空听懂了她的话:“不,我放到荆城的府邸里去了。”他继而牵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沉声道:“你什么都不必管,我来动手。”
两个人各自的话都好似蒙在雾里,只朦朦胧胧透出来半点意思。冯玉贞垂眼,唇角朝下兜着,坚持道:“带我去看看。”
倘若如今是在京城,这些私自处决的人大多都会无声无息消失在他的地牢里。荆城不过算是一个暂时的落脚地,他惯常用的刑具都不齐全。
可崔净空折磨人的办法自有千百种,他擅长此道,哪怕骨头在肉里断了,表面能叫人看不出端倪,可这些阴司自然不能叫冯玉贞看见。
他面色不改,只是温声劝她:“我知你心里气得慌,只是到时候是要见血的,阴气重。”
冯玉贞哪儿会不知道崔净空狠辣的行事风格呢?然而喜安这件事实在惹恼了她,执意要去看两眼,盯着他们吐出幕后真凶才好。
崔净空不好强行阻拦她,何况冯玉贞此时正在气头上,大抵一时忘却了,喜安归根结底是因为眼前人才被牵扯进这一摊浑水里的。
她却不敢离女儿远了,打算干脆带着女儿去荆城里歇一晚。冯喜安睡到傍晚才悠悠转醒,冯玉贞有些过度担忧了。分明傍晚微风惬意,又给冯喜安披了一件外衫。
上了马车后,冯喜安便觉得有些热了,这并不是最困扰的,那个坏爹——趁着她在学堂,这些日子三番五次跑过来用花言巧语骗阿娘,如今同他们面对面坐在车厢里,神色似笑非笑,实在讨厌。
再讨厌也不能表露出来,冯喜安答应过她阿娘,至少明面上要过得去。她索性不去看了,冯玉贞也不会强迫她去喊人,一路安静地到了荆城内的府邸。
落了地,冯喜安先被牵呓桦去了厅堂,她甫一抬脚进门,便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坐在桌旁,挑剔地对奴仆道:“枣泥酥太软了,没我们府上厨娘做的好吃。”
许清晏听到了音响,循声往门口一看,这便定住不动了。他匆匆从椅子上快步走上前,眼角居然滚出了几滴泪:“安安?我还当你被他带出去,定然是没命了呜呜……”
冯喜安被他哭得脑瓜子嗡嗡地疼,她若有所察地仰头望去,见崔净空嘴角翘着,很是体贴道:“这个男孩是草屋里被我们救下来的,尚未查到其家人目前在何处,便暂时歇在府上。正巧喜安同他年岁相仿,也算有个伴儿了。”
两人还有要事去办,冯玉贞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免得女儿一个人呆着烦闷。走时还不忘叮嘱她:“便同哥哥一起玩罢,只是不能乱跑,阿娘过会儿便来接你。”
冯喜安等冯玉贞他们走后便垮下了脸,懒得在许清晏面前装什么受气包了,一眼不往他那处瞟。许清晏却不晓得寄人篱下、见好就收的道理,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安安”两个字都要被他嚼烂了。
“安安,原来是你爹娘救了我,待我爹找到我,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安安,你爹是什么官?”
“安安,我们不若一块来解这个九连环罢?你怎么不说话,也不叫我哥哥了?”
喜安将那盘枣泥酥推过去,脸上却没有笑:“能不能闭嘴?聒噪,吵到我了。”
许清晏好似头一回被人下面子似的,磕磕巴巴道:“你、你骂我?”
见她低下头,宁肯撑着脑袋发呆也不愿意理他,许清晏头一回尝到碰壁的滋味。他红着眼眶,鼻腔里哼出一声,换了个离她远点的位置坐下。
冯喜安眉毛也没抬一下,叫许清晏更为委屈不满了。
临时审讯的地方定在后屋,越是靠近,从里传出的阵阵痛呼便愈加清晰。
站在门前,崔净空提醒道:“只要觉得不舒服,便直接退出来,不要勉强,身子要紧,知道吗?”
崔净空前脚推开门,隔开两间屋室的墙早被打穿,从墙上垂下几条铁镣铐,从西往北数,总共五个人,手腕都被悬空吊着,仅有脚尖堪堪着地。
最西侧的瘦小的男人领口衣襟处洇湿大片暗红,他歪着脑袋,好似是已经断气了。
冯玉贞咽了口唾沫,嘴里发干,她转过来,北侧的四个人虽然面色不佳,身上也有拷打的痕迹,却都保留着一律精神气,不像是垂死之人。
在来之前,崔净空特意叫人为他们换过衣裳,余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看冯玉贞尚还撑得下去,这才领她坐到椅子上。崔净空也不出声,他只是偶尔抬下手,全由手下动手审问。
过程自然算不得温情,崔净空顾忌着冯玉贞在旁,一旁烧红的烙铁只当是摆设,更多的还是灌药。饶是如此,这些人嘴里大口大口吐出的血和偶尔神志不清、几近癫狂的神态还是十分惊悚。
这五个人中,除开两个牙子,剩下三个便是掠走喜安的人。其中二人乔装成厨子混入书院,将喜安迷晕后藏到泔水车上,拿干草、柴火盖住,一路瞒天过海,偷偷运出来,另外一个则适时在外接应。
然而关于他们身后的效命之人,却还是极难从嘴里撬出来。崔净空倒也不着急,到了后半夜,这些人才经受不住折磨,总算竹筒倒豆子似的供了出来。
周谷槐——远在京城的周尚书,或许还有许雍的手笔呢。
结果印证了崔净空这几日的推测,好不容易挖出了幕后真凶是谁,出门已是月明星稀了。冯玉贞自然要于此借宿一晚,崔净空却不忘彬彬有礼地问她:“天色已晚,不若府上歇息罢?”
夜凉如水,冯玉贞面色泛白,总觉得鼻尖尚还萦绕着一股血腥气,她紧了紧衣衫,轻声道:“空哥儿……之后的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第112章 出发
门口的灯光离得太远,只能远远映亮女人左脸,朦朦胧胧的,她眼梢往下扫,平日抬眼时总显得怕人,怯生生的。然而她问这话的时候却没有看向他,只话音勾着一点浸入夜晚的凉意。
两人身后是片雅致的园林,叫微风吹得悉悉沙沙,榕树枝丫的影子于两人衣衫上撼动,风止,只听到崔净空语气恳切道:“全怪我疏忽,今后绝不会再叫你们受这种委屈。”
他领着她,冯玉贞施施而行,她存着心事,脚下走得慢,崔净空更不着急,两人穿过小径,湖上荡出蛙声,冯玉贞才发觉不知不觉来到了湖边亭下。
她两手放在栏杆上,湖面上的荷花开的正好,启唇道:“你先前同我说过,喜安科考时你能替她掩饰一二。我实在天真,却不曾想到,同你牵扯上关系,还会招来此种祸端。”
她嗓音分明很是和缓,有几分云淡风轻的意味,并无迁怒,然而崔净空却听得眼皮一跳,他大抵推测到冯玉贞之后要脱口的话了。
“今早找不见喜安那会儿,我真是不想再见你了。空哥儿,你也清楚,我是个没有大出息的人。我宁可不要她念这个书,不去科举,也不愿让她再身处险境。”
说罢,扭头望向一旁的崔净空,静静等他的回复。
你想从我这儿听到什么话?我们彻底分开,放你逍遥快活,不许我再踏入你的视线吗?
崔净空只是一味的沉默不语,半晌后才开口,淡声道:“你太累了,晚上又见了不少血,此事我们明日再议。”
他意在将这件事往后推迟,冯玉贞心知肚明,她也不生气,跟上已经抹开脚的崔净空。
概因一夜未眠,冯玉贞有些神昏头疼,他走得很快,男人黑黢黢背影挺拔而冷峻,冯玉贞跟得辛苦,抬手揉了揉侧额,她自己也不知此举是否妥当,闭目低叹了一声,怅然若失道:“也或许是我关心则乱,可你也应该仔细考虑考虑。”
崔净空忽而驻足,停了下来。她身后的冯玉贞赶得急,幸好即使拿手撑了一下,不然定要摔到这人身上。
冯玉贞才站稳脚,崔净空忽而转过身,他被她寥寥数语折磨得颇有些进退失据,心头好似被蚊蝇啃噬似的。
他阴沉的神情和缄默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冯玉贞往后撤了一步,崔净空溜了一眼她面上不自觉渗出来的警惕,更觉烦躁。
冯玉贞见他耷拉下来的唇角,不知道他之后作何反应,一时间也有些忐忑不安,后悔不该深更半夜同他说这些。
正在这时,崔净空突然出了声——他轻声道:“我全都随你,只是就算你决意同我分开,”他说到这儿,忽而喉咙发紧,缓了缓道:“也要看顾着自己的安危。现下京城里的人估计全数知悉了你同喜安,这段时日怕是不得安生了,他们不达目的,还会陆陆续续派人来。”
他的姿态很有些低三下四,想探手摸她被风吹乱的鬓角,又怕惊扰她。还同她道歉:“我知你不愿意,可他们不管这些,只得委屈你再与我相处些时日了。”
他说的话不假,冯玉贞若是狠下心,或许可以拍拍屁股带着女儿就走,立马同他桥归桥路归路;反倒是对崔净空而言,由于无法割舍下她,他断然不敢去冒险,只怕下回落在他们手里的便是冯玉贞了。
冯玉贞并不是固执的人,她听得进去话,只是喜安这件事委实刺激了她,还是担心夜长梦多,可也找不出更好的方法。两个人僵持之际,田泰打着灯笼拐过弯跑过来,看着是好不容易才寻到他们。
“主子,他又招了……”他脸色焦灼,嘴里突突了几个字,又倏地察觉对面还立着冯玉贞,踌躇片刻,大段的话便掖在口中堵着了。
冯玉贞很识趣地打算走远些,可崔净空竖起手,示意她不必回避,他从不在乎这些规矩,也不觉得他这儿有什么是冯玉贞听不得的,他抬眉道:“说罢。”
田泰见他应允,遂一五一十道:“主子,你们走之后,有一个又受不住招了,说是他们昨日趁早通风报信,另有几批人恐怕至多再有三日便到。”
“三日?”冯玉贞闻言惊惶反问,她甚少掺和到这种事关生死的漩涡中,本能望向身旁的崔净空。
崔净空神情沉着,乌沉的眼睛扫过去:“多少人?消息可靠吗?”
田泰摇了摇头,面色凝重:“怕是来者不善,今日入夜时咱们的人便在荆城南面察觉异动,加上咱们此番日夜兼程回来,大头人手都在岭南,屋漏偏逢连夜雨……”
“修整三个时辰,天不亮便走。”崔净空极快地下了命令,田泰听令下去传达。他转过身,见冯玉贞齐整的细牙咬住下唇,她无措时总爱这样做。
微凉的大掌攥了攥女人的手,旋即分开,崔净空凝着她的脸,安抚道:“别怕。只是明日我们得赶早些启程,可愿随我去一趟岭南躲一躲风头?”
岭南?哪儿是愿不愿意的事,即使山高路远,她从未去过,可涉及三人的性命,冯玉贞片刻犹豫后颔首,她也不去问她们宅院里的存银和衣物了,顾不上这些。
崔净空倒是想把人光明正大领进正房,然而又知道冯玉贞不可能答应,便带她停在了紧挨的偏房前。
“喜安已经被奴仆们哄睡了,多余的都不必去想,我叫人备好车马,明日就启程,不过一日的功夫,到了岭南便平安无事。”
夜深露重,冯玉贞一手搭在门上,见崔净空眼下淡淡的青色,心肠不自觉一软:“你也快去歇着罢,明日还要起早。”
他只点头,却不走,冯玉贞只好顶着他的视线走进去,正要关上门,崔净空却探身过来,手臂在她眼前一晃,冯玉贞下意识眨了眨眼,他指尖拈下一片绿叶,想来是在园林里散步那会儿沾上的。
崔净空适才弯了弯唇角,替她合上门,只留下几个轻轻的字:“明日再见。”
冯玉贞抬手摸了摸发顶,虽说人已经没有在面前,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傻气。被他这么一打岔,倒是没方才那么紧张了。
她沾水擦了擦手脸,卸了发饰,没有其他多余的心念。喜安在里侧睡得很香,虽是在陌生的宅邸,但看到女儿她便觉得十足安心,吹了灯,赶快爬上床睡了。
短暂的黑夜里,冯玉贞虽然疲惫,却总处于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或许是一直惦记着不久后要走,她始终留着一缕心神,不敢睡死过去,怕耽误了时候。
当门上响起叩门声,她霍地转醒,下床开门,却见崔净空衣冠楚楚、穿戴整齐立在门口,手上捧着朝食。
冯玉贞还当是丫鬟,睡眼惺忪,一时怔住了,她只披了一件外衫,夏衫轻薄,贴合着隆起、陷落的线条,足衣昨夜也脱下,裤腿松松堆在脚面上。
崔净空的眼睛瞟过她光裸的后脚跟,虽说从前既看又摸不下千百遍,嘴上还是规矩道:“是我来的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