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基、大乘,外门弟子。
这些都是乌晶晶不曾听过的新鲜玩意儿。
但这不妨碍她感到惊叹。
她捧着脸,望着隋离道:“夫君懂得真多啊。”
这小妖怪的目光比方才还要坦荡赤诚些。
一双眸子如水晶般剔透。
恍惚间,隋离竟有种被她的目光烫了下的错觉。
乌晶晶往他碗里夹了块肥得流油的肉,她道:“夫君下回再说这些给我听罢,我喜欢听。”
隋离:“……”
哪有她这样的?
直接了当地便说自己喜欢听,要他讲。
宗门中那些弟子,要想听他指点一句,也万不敢这样说话。
她倒直白,半点不藏心思。
到最后,隋离也一口没有吃。
乌晶晶只当他是身上的伤疼得厉害,没甚胃口,便赶紧扶着隋离上楼去了。
只留阿俏在那里更加惊疑不定地继续猜测,隋离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怎么懂得这样多?
而客栈中其余客人此时也只有扼腕不已了。
“那姑娘怎么与那男人这样亲密?”
“不会是夫妻罢?”
“不是不是,那男子冷淡得很,哪里像是她的夫君?若我有这般貌美妻,温柔小意还来不及呢。”
“那你不妨夜间敲敲她的门,亲自去问一问,哈哈……”
阿俏听到这里,忍不住皱了下眉。
这些人倒是比那凶恶的男人还要恶心得多。
不过没一会儿,阿俏眉头便舒展开了。
罢了。
人自来如此,不是么?
等到晚间。
还真有登徒子敢去敲乌晶晶的门。
不多时,门开了。
不等那登徒子露出笑容,便见眼前站了个身形挺拔高大的年轻男人。
男人垂眸盯着他,面色在黑夜里显得晦暗不清。
登徒子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顿时将自己要干什么都全忘了,连忙装作醉酒走错了门,扶着墙连滚带爬地走了。
乌晶晶自然也听见了动静,她躺在床上,懒声问:“夫君,是谁?”
隋离:“一只老鼠。”
乌晶晶:“哦。”“那你快些躺下罢,别被风吹着了。”
隋离这才关上了门。
杀人不是修士之道,他想。
翌日一早。
乌晶晶与隋离一并下楼。
楼下已经又大声议论开了,像是想要故意吸引乌晶晶的注意。
“你们知道仙师呈给陛下的宝物中,有一柄伞,那伞面锦绣如彩虹。若撑起来,一丝风都吹不进去。连弓箭也射不穿。你说神奇不神奇?”
乌晶晶脚步一顿。
隋离心道,怎么?对这个也感兴趣?
却听乌晶晶疑惑地皱起鼻子,小声道:“像是我的伞呀。”
隋离一顿:“什么?”
乌晶晶不高兴地道:“怎么变成仙师呈给陛下的了?那是我亲手做的。日光落上去,还会变色呢。”
她越想越觉得心痛,忍不住捂着胸口呜呜了两声。
季公子太坏了!
骗她的伞!
她的拢云簪,是不是也被他送旁人了?
好心痛。
隋离低头去看乌晶晶,一瞧,便先瞧见了乌晶晶脸颊上两行泪珠。
他想起来乌晶晶两回落泪。
一回是他识海仍在封闭中,他清晰地感觉到有眼泪落在了他的脸上,再一回是他在废墟里吐血,小妖怪哭着说不想变寡妇。
说到底,像是都是怕他死才哭的。
这没了伞,跟怕他死都画上等号了。
可见伞应当是极重要的吧?
他用她神仙木、玄冰石,又叫她背井离乡。
隋离动了动唇,淡淡道:“我们此行要经过京城。”
乌晶晶抬头看他:“嗯?”
脸上眼泪如珍珠一般,从她面颊滚落。
隋离:“去把伞拿回来。”
乌晶晶舔了舔唇,望着他心道。
这败家柔弱又小气的夫君,还是留着罢!


第7章 妖怪套路
乌晶晶所在的北泽洲只有两个国家,一个名为长天,一个名为永昼。
长天是大国,永昼是小国。
而那位季公子就身在长天,也只有长天的都城,才被北泽洲的百姓称作“京城”。
长天的京城此时正分外热闹。
这一切都是因那位无上仙师的到来。
百姓走在街头,都觉得自己仿佛沐浴在仙师的赐福之中,跟着还沾了半分仙气,连寿命都变长了呢。
“听闻三日后陛下将要命人在芙蓉台展出那柄仙伞,届时百姓都可前往观看。”
“只怕人多得要挤不下了……”
百姓们轻声议论着,从王府外的青鱼巷经过。
他们为何将声音放得这样轻呢?
只因这两日那位仙师都暂且下榻在王府中,他们恐扰了仙师清净。
季垣站在窗前,望了望窗外的景色。
只见天边挂着朝霞,红色和紫色交织的霞光,铺满了大半个京城的天。百姓认为这都是仙师赐福的功劳,是吉兆。
季垣长了二十来岁,在这之前从未接触过什么灵异神怪。
从乌晶晶的老宅离开后,至今他都还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季公子有心事?”仙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三皇子轻笑道:“想是还在惦念那位乌姑娘。”
“季公子是忧心那妖怪找上门?”仙师问。
三皇子摇摇头道:“男人自古多犯贱,管她是妖精还是怪物,这但凡得不到的,就总要惦念。京中美人多,但看谁都不是她。”
季垣眸光一闪,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三皇子突地道:“仙师那日不是赞我二人根骨绝佳,当是适合踏上漫漫仙途的修真天才吗?”
仙师捋了捋胡子:“不错。”
三皇子:“那仙师何不带他入仙途,且等个一年半载的,修为有成了。届时身有法宝,不惧妖邪,自然也就能同那妖怪圆房了。想再多娶三个小妖怪,也未尝不可。”
仙师听到这里都震惊了。
修仙那是为了这个吗?还有这种操作???
季垣低低出声:“殿下。”
一下打断了三皇子的声音。
季垣道:“殿下莫要再说了,这话若是传到丞相府上去,便要辱没丞相千金了。”
三皇子一笑,转头只与仙师道:“法宝稀奇,我父皇一人有便是了。只是仙师何时才肯教我几个口诀?”
仙师一顿,道:“罢了,我便教殿下一个。此乃是我清虚门极有威力的口诀之一,轻易不得用。殿下并非修士,恐反噬自身啊。”
说罢,二人便到一处去教口诀了。
等这厢教完,三皇子也就暂且离去了。
三日后展出仙伞,是由他一力负责,其中要做的准备自然不少。
而季垣要忙着成婚的事,也不留他。
三皇子回到府中,便唤来了几个侍从,随即,扔了张纸条在他们跟前。那纸条上写的正是仙师方才教的口诀。
三皇子道:“念。”
几个侍从不明所以,但还是按三皇子的吩咐,尝试着念了。
这一念完,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三皇子倒也没有气馁,立刻问罪仙师。他顿了顿,又道:“去将李主簿的公子请来。”
底下人应声连忙去了。
不多时,李公子到了三皇子府上。
三皇子微微一笑,口吻亲近地唤了李公子的表字,问:“我听闻那日仙师也夸赞你有修真之才……”
他将那张写着纸的口诀,递给了李公子:“你念来试一试。”
李公子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感念三皇子赏识,捏着纸条念出了声。
话音落下时,只见对面一侍从突地身体崩裂,血肉飞溅,吓得府中人都惊叫了起来,唯独三皇子脸色不变。
三皇子拍了拍呆愣的李公子的肩,道:“你且回去歇歇吧,今日辛苦你了。”
李公子不敢再看,恍惚地回了家。
第二日,季垣与丞相女成婚。
底下人报给三皇子,道:“今日一早,李公子突发恶疾去了。”
三皇子眯起眼,笑道:“哦,好,我知道了。”
等手下人退走了,三皇子方才低声道:“这口诀倒还真有用处。”只是如那仙师所说,并非修士,便会反噬自身。而今他算是也摸清它会如何反噬了。
三皇子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季垣。
季垣身着婚服,与丞相的女儿一并拉着牵红入洞房去了。
长天的老皇帝膝下有三个儿子。
三位皇子争权夺利,正是厉害的时候。季垣被乌晶晶收留,就是在和三皇子一并返京的途中。
而后三皇子领了仙师去拆散季垣,并不是真计较乌晶晶是个妖怪,而是因他需要季垣与丞相的女儿成婚,为他再添助力。如今事已成,他也就能放心了。
三皇子当即起身离开。
那厢季垣挑开了新娘的盖头。
丞相的千金生得模样秀美娴静,烛光下,她羞涩地别过头去,下巴线条更显美丽。
实在也是京中一等一的美人。
她唤了声:“夫君。”
却是与乌晶晶的口吻大不相同。
季垣眸光一闪,低声道:“我且先到前头宴宾客,你用些食物。”
说罢就推门出去了。
却说另一头。
只听得“嘶啦”一声响。
男子的衣衫被木头的断口处撕出了长长的口子。
他顿时脸色发白,艰难地抬头望去。
隋离站在客栈二楼,单手拎住了男子的领口,将男子整个人都悬在了二楼的栏杆外。
这一路走来,路上并不乏瞧乌晶晶年纪小,模样娇,觉得好下手的登徒子。
他们无一人认为隋离是乌晶晶的夫君,只当这小姑娘瞎了眼,偏要与一个不肯搭理她的人好。
他们便抱着“我去解救这姑娘”的心思,上门来了。
这名男子,也是其中一个。
他莽撞地爬窗摸入,被隋离逮了个正着。
男子此时窥了窥隋离的神色,只觉得冷酷非常。
他打了个哆嗦,再艰难地转了转目光,瞧见旁边那道栏杆裂口。断裂后的木头变得分外尖利,若这人将他挂上去,他便肠穿肚烂了。
“放了我……放了我罢……下回再也不敢了,我哪知,我哪知你当真是她夫君啊?”明明那少女和这人说话时,这人爱答不理的。这倒是又对旁人下起狠手来了。
男子一时声泪俱下,抖如筛糠。
隋离皱了下眉,缓缓松开了手指。
男子口中痛呼一声,便重重地砸在了青石地砖上,噫呜两声就动不得了。
隋离不再看他,转过身进门,便见乌晶晶被动静惊醒,一下从床榻上翻身坐了起来。
她身上拢住的大袖衫便又松松垮垮地往下滑了滑,露出一点肩头。
隋离:“……”
隋离:“明日换身衣裳罢。”
乌晶晶点点头,伸长脖子,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瞧了瞧外头。男子躺在一楼的地上,她自然是什么也瞧不见了。
于是乌晶晶便又钻回了被子里去。
等到第二日。
乌晶晶果真换了身衣裳。
素色齐胸裙,上面晕开浅淡的豆绿色,颜色娇俏清新。外面再罩一件浅牙色的大袖衫。
那大袖衫有些沉,时不时地便往下沉去。
颈背、肩头都露了一大片出来。
再兼之衣裳的颜色清透,便好似隐约间都能窥见里头的窈窕身形了。
隋离:“……”
隋离:“还有别的衣裳吗?”
乌晶晶摇头。
就这还是她上回为了赴玉菱的婚宴,在山脚下咬咬牙一并买的呢。
她盯着隋离,疑惑发问:“这身衣裳不好么?”
隋离:“晃眼。”
乌晶晶:“好叭。”
她心里只悄悄嘀咕,妖精不都是这样穿么?隔壁山头的蜘蛛精,上回还只穿了红肚兜蹲在她家宅子外,等着捉公蜘蛛呢。
她这柔弱的夫君,连眼睛都如此柔弱啊……
罢了罢了,谁叫这是她自个儿捡回来的呢。
乌晶晶悄悄在心头叹了口气。
“我进城的时候,好像在路边瞧见了一家成衣铺子,我叫阿俏同我一路去。”乌晶晶说罢,忍不住看了看隋离撕烂的衣摆。
那还是在婚宴上被公狐狸撕的。
乌晶晶暂且舍去了三分抠门,决定也为隋离再买一套衣裳。
隋离沉默片刻:“我与你同去。”
乌晶晶想了想,也没有拒绝。
隋离从未给人挑过衣裳。
于女子的种种事务,是一窍不通。
等一踏入成衣铺子,乌晶晶便不见了身影。
隋离按了按额角,他也不知小妖怪的颜色喜好,只好随意挑了一套出来。
等隋离转过身,正要寻小妖怪的踪影,便见乌晶晶怀里抱得鼓鼓囊囊的,转身从后面钻了出来。
乌晶晶走到他跟前,将怀里的东西往他跟前递了递:“喏,夫君穿这个好不好?”
隋离一顿:“给我?”
这小妖怪倒还记着他。
乌晶晶点头:“是呀。你才一套衣裳,哪里够换洗呢。方才掌柜说夫君穿这身衣裳,定然是风姿过人。”
修真界中从不缺对着隋离溜须拍马,赞他风姿出众的。
小妖怪这样一说倒是稀罕。
前些时候,她还趴在他的床边说他丑呢。
隋离面无表情地接过了乌晶晶怀中的衣裳,道:“今日便由我来付账罢。”
乌晶晶歪头问:“你有钱吗?”
隋离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物。
那是一枚中品灵玉。
凡人自然不知它有聚灵之用,乃是寻常修士求不来的玩意儿。
掌柜立在一旁,只单看这东西的外形,见它剔透非常,无一丝杂质,中间有冰片纹,足见水头之好。
绝对是上上上品的美玉啊!
莫说是换两套衣裳了,便是换他半个铺子,也是大大值当的!
掌柜忍不住兴奋地搓了搓手,只等隋离将此物交到他手上了。
此时乌晶晶却伸出手去,一下按在了隋离的手腕间。
隋离皱了下眉,到底没有甩开她的手。
乌晶晶轻声问:“夫君,你要拿它付钱么?”
隋离:“嗯。”
“那怎么好呢?”乌晶晶眉心微微皱起,愁道:“它瞧着就像是夫君的贴身贵重之物,这些衣裳哪里值当夫君拿自己的贴身之物来换呢?”
隋离想说,此物并非他贴身之物,于他来说也算不得贵重。
妖物还懂得不夺人之好?
只是不等他开口,乌晶晶便双眼晶亮地望着他,声音又轻又甜:“夫君将它给我换成钱,我再拿钱给夫君,夫君再拿钱给掌柜,你看怎么样?”
隋离:“……”
小妖怪眼巴巴地望着他:“夫君,我的主意多好哇!”
隋离:“……嗯。”
乌晶晶舔了舔唇,似是怕他反悔,忙将那块灵玉从他掌中抓走,然后掏了一块小银锭给隋离:“夫君快去付账罢。”
说罢,乌晶晶便禁不住亲了亲那块灵玉,美滋滋地道:“好香啊。”
隋离:“…………”
妖物套路到他头上来了。


第8章 不知羞耻
那枚中品灵玉,到底还是挂在了乌晶晶的腰间。
等换了衣裳,他们便又启程了。
被隋离扔下楼去的男子的家人,刚扑过来准备找人算账,结果就发现人没了。
城外,乌晶晶熟门熟路地爬上王八壳,就这样又花了十来天的功夫,终于抵达了京城。
相较起那些小城镇,京城便更显得繁华了。
每走上十丈,就能望见铺子与铺子之间,连着蓝色的绸缎。
乌晶晶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便忍不住问起了她这柔弱却博学的夫君:“那是什么?”
隋离扫了一眼:“引仙锦。”
乌晶晶没想到他还真知道。
连阿俏都禁不住惊奇地看了看隋离,心底越发觉得这人深不可测。
“那是作什么用的?”乌晶晶压低了声音问。
“修仙大宗用来接引新入门弟子的。”隋离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只是从二十年前开始,便无宗门再用此法了。”
“为什么?是因为此法落后了吗?”乌晶晶又问。
“不是,是因此物名引仙。初入门的弟子焉敢称仙?后来在宗门中,只是迈入金丹期后的修士出关,门中才绑起引仙锦,取个好意象。”
隋离便是那个出关时,第一个见到漫山遍野引仙锦的金丹修士。
乌晶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此地……”
乌晶晶没怎么花功夫去猜测,因为他们很快便从街旁酒肆弄明白这里为什么也挂引仙锦了。
“实在令人艳羡啊!小郡王、张公子等人随仙师这一去,便是踏上仙途了啊!今后再见,不知该是何等光景了。”
“只可惜那丞相千金,不,郡王妃,方才新婚不过一日,就眼瞧着丈夫走了。”
听着酒肆内的议论,乌晶晶颇有些感同身地咂咂嘴道:“真惨哪。”
阿俏忙道:“可见世间男子多薄幸,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哪里还管妻子的死活?只管踹了就是。”
说罢,阿俏看了隋离一眼。
就差没明示乌晶晶赶紧把夫君踹了吧。
此时却听得酒肆内又有人道:“可有人随我一同上山?”
“又去拜仙师的塑像?保佑你婆娘生个大胖小子?”
“不不,我只是去瞧一瞧伞。”
乌晶晶的注意力一下便被吸引了过去。
他们走到酒肆内,要了一坛子酒,这才叫住小二打探起来,这上山,是上的什么山?
小二听他们一问,登时面露傲色道:“你们是才从外地来的罢?这山指的是青云山,山上有个青云观。观中有陛下特地为仙师修铸的塑像。为以示对仙师的敬重,陛下还将手中的仙伞撑在了观中,为仙师的塑像遮风挡雨……”
乌晶晶听到这里便坐不住了。
阿俏也忍不住低声骂:“真不要脸。”
那小二陡然变了脸色:“你们说谁不要脸?仙师已被尊为国师,若是冒犯他老人家,你们是要下大狱的!”
乌晶晶看也不看那小二,只道:“咱们赶紧走罢。”
小二当她是怕了,这才缓和了神情,目送着他们出了酒肆,随后将桌上那一口未动的酒拎起来,道:“倒便宜我了。”
等扭过头去,小二还要与客人笑谈呢:“方才有几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土包子,不识得仙师也就罢了,还敢说仙师不要脸……若不是瞧她生得羸弱美丽,当时就该拿下她送官……”
而另一头的青云观中。
无数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正纷纷朝那塑像跪拜。
而塑像手中握的,正是乌晶晶的伞。
此时太阳正盛,于是那伞面立时变得五光十色起来,落在百姓眼中,当真如神迹一般。
“妖物也能成仙物,真是有意思。”三皇子坐在屋檐下,一手执杯,垂眸看向那些跪拜的百姓,就仿佛在拜他一样。
他很清楚这伞是从何处来的。
如果不是那仙师走的时候,确实留了一口鼎作法宝,还教了口诀与他,他也要疑心那仙师是个骗子了。
他倒不管那仙师的手段是正道还是邪魔外道,总归是让他在朝中大出了风头,得了威信,将他那两个皇兄远远甩在了身后。
三皇子的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
只因外头突地响起了百姓惊恐的声音:“那、那是什么?”
“天怎么突然阴下来了?”
“……怪物吗?”
三皇子闻声抬头望去,只见道观的上方,一个浑身黝黑的巨物浮动在空中。它摆首舞足,将天空变成逼仄的一条缝。
那是一只……王八?
三皇子嘴角扯了扯,想笑没能笑出来。
这太荒谬了点。
他身边的护卫吓得不轻,连声喊着:“保护殿下!”
然后便要挡在三皇子的跟前。
三皇子皱眉推开了他们:“蠢货,这般大喊大叫,若是有敌来,便知晓我在此地了。”
岂不是一刺杀一个准儿?
三皇子半点无畏地将头抬得更高。
他们北泽洲数百年才来了一个仙师,只因北泽洲与玄极洲间隔着一个巨大的古战场。
相传,北泽洲的修士们轻易也不能跨越那古战场。
所以,哪里那么容易就再冒出个什么大能?
“阁下是什么人?难道是仙师的门人吗?”三皇子拔高了声音问道。
见他不卑不亢,丝毫不惧,百姓们也顿时得到了安抚。
乌晶晶却没搭理他。
她趴了下去。
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百姓们眼瞧着那巨型怪物之上,探下来了一只手。
那只手纤细雪白,与那黑漆漆的巨型怪物形成了鲜明对比,叫人不自觉地联想到“皓腕凝霜雪”。
众人正心思恍惚间。
便见那只手牢牢地扣住了仙师塑像手中的伞柄。
竟是个来偷伞的?!
百姓震怒。
“是个偷伞的女贼?”
“哈,她怕是不知道,那伞柄被牢牢铸上去了吧?哪里是她拽得动的……”
底下人话音还未落,便见那一截纤细的腕子轻轻一用力,将伞拿走了。
众人:“……”
何处有这样神力的姑娘?
“快!快放箭抓住她!不能叫她偷了我们的仙宝!”有人急声道。
“这是我亲手做的伞,何时成了你们的?”乌晶晶不快地道。
她的嗓音听着清脆,从空中落下来,倒如仙音一般。
百姓们一下怔愣住了。
而三皇子眼皮一跳。
莫不是……那个妖怪找上门来了?
那仙师不是说,绝不会被跟上来吗?
三皇子抿了下唇:“不如请阁下下来说话?咱们弄个清楚明白。”
乌晶晶撑开伞,从王八壳上跳了下去。
原来是个少女。
众人一愣。
还是个极美丽的少女,便如桂宫神女一般。
乌晶晶三两步到了三皇子跟前,嘴角往下抿了抿,道:“你要如何狡辩?且说罢。”
三皇子顿了下。
他不曾见过季垣的妖怪未婚妻,今日也才是初见。
难怪季垣会心动。
这念头一闪而过。
三皇子抬手点了个护卫:“你过来。”
那护卫牙关紧咬,两股战战,等走到乌晶晶面前,他张嘴便道:“神鬼过江,天开地裂,吾奉太上无相神君令……”
这是先前三皇子试验过的那条口诀。
乌晶晶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但她知道应当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飞快地从储物袋中掏出了……
嗯?!
乌晶晶懵了懵,这是什么东西?!
一面巨大的镜子,出现在了道观中。
那镜面雪亮,照上那护卫的一瞬间,护卫整个人都爆开了。
乌晶晶:!
三皇子屏住呼吸,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妖怪法宝竟然还那样多?
那头乌晶晶才慢吞吞地想起来。
哦。
她掏错了!
她掏的可能是她那夫君的东西!
三皇子神色一沉,正想着要如何扭转局面。
那厢隋离从王八壳上跳了下来。
一身白色衣袍,随风而扬起。
“邪咒也敢念,这便是那仙师教你们的?”隋离冷淡吐声。
邪咒?
百姓闻声惶惶。
他们惊恐又畏惧地望着乌晶晶与隋离的身影,不知他们是仙还是什么,似乎、似乎比仙师还要厉害……
三皇子:“阁下怎敢说那是邪咒?可有凭据?”
“尔等可知邪道不两立?邪物是听不得道家经文的。”隋离淡淡道。
三皇子嗤笑一声:“胡说八道。”
隋离学着他方才的模样,随手点了道观中一个小道士。
“念《高上玉皇胎息经》。”
小道士迫于他的气势打了个哆嗦,不明所以地结结巴巴地起了个头:“胎、胎从伏气中结,气从有胎中息……”
只听得极轻的碎裂声。
喀嚓、喀嚓。
众人惊恐抬头,只见那仙师塑像竟然当真在道家经文的念诵声中,一片一片碎裂开来,最后“嘭”一声巨响,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