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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稚衣朝惊蛰努努下巴,示意她拔剑出鞘,自己走到那面布帘前,准备拉开这碍事的东西。
惊蛰犹豫着指指剑鞘,朝姜稚衣比口型:会出声。
都到了这份上,姜稚衣也没了耐心,指指自己的嗓子,示意听她号令:“咳咳咳……”
惊蛰一愣。
这是不是太“掩耳盗铃”了点?
姜稚衣催促她一眼,一手掩嘴咳嗽,一手用力拉开了布帘。
唰地一下天光涌入,屋里瞬间一片大亮。
布帘之后,长身而立的少年赤裸着微湿的上半身,拿着块染血的手巾站在面盆架前,歪了歪头疑惑地看过来。
一个四目相对,姜稚衣一口呛进喉咙里:“咳咳咳咳咳……”
“你……咳咳……怎么在这儿!”
元策淡淡看了看她,一扔手巾,转身拎起一卷裹伤的细布:“这话好像应该我问郡主?”
惊蛰手忙脚乱赶过来,抬起胳膊就往姜稚衣眼前挡。
姜稚衣后知后觉地对着那一片肌理分明的赤白眨了眨眼,飞快背过身去:“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的大帐,我怎么不能不穿衣服?”
“你是聋了吗?没听见本郡主来了?”
元策眉梢一扬:“听见了,不是郡主说的吗?我与你的关系,不必见外。”
“……也不必这么不见外。”姜稚衣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那要不下次郡主拉帘子之前先知会一声?”
姜稚衣面朝帐门攥紧了拳,浑身上下的血液直往脑袋涌,满脑子都是她方才亲手拉开这蠢帘子的一幕。
“你,立马穿戴齐整,否则莫怪本郡主上殿参你失仪之罪!”
身后没传来应答,起了一阵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动静。
应是被她吓住,在老实穿戴了。
姜稚衣轻轻长出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松开,刚一松,又握紧起来,清了清嗓:“你刚都……听到了。”
“‘等送茶的来了,你去把茶水打翻’——郡主是想问这一句吗?”身后传来一声从鼻腔里溢出的哼笑。
“……”
“或者是——‘郡主真是足智多谋’‘那还用说’这两句?”
“…………”
问你听到没,就答听到或者没听到就行了,谁让你抢答了?
“郡主在这帐子里折腾这么久,不妨直说,看上什么了,能给的,臣自不会吝啬。”
姜稚衣微微一愣,摸了摸有点热的耳朵。
这个沈元策,从前气焰不是挺嚣张,怎么在她跟前称起“臣”来了。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传来落座的响动。
姜稚衣回过神来,正起色拢了拢斗篷襟边,端着手转过身去:“本郡主看上了你……”
……怎么还没穿上!!!
姜稚衣脚都来不及沾地,马不停蹄一个转身又背了回去。
身后,元策面不改色岔着腿坐在榻沿,单手往肩膀上缠着细布,低头看了看自己:“我?”
“?”
“这个——”身后人沉吟了片刻,似乎很是认真地考虑了下,“臣恐怕给不了郡主。”
第5章
“?”
身后人态度不疾不徐,语气从容平静,考虑得也真情实意。
以至于姜稚衣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以最大的恶意过分揣测了他的脸皮,冷静着又在脑子里将方才的话重新拼凑了一遍。
本郡主看上了你……
我?这个臣恐怕给不了郡主。
……她就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厚如城墙,大可跑马的脸皮!
“我……”姜稚衣颤抖着指向一旁,“我看上的是你的剑!你的剑!”
身后再次响起一阵窸窣响动,元策披起外衣,缚上革带,慢条斯理扣着护腕走上前来:“郡主刚才不还嫌这剑臭?”
“臭还不让人说了?”
“可以说,”元策走到桌案前,拎开了姜稚衣带来的那把玫瑰椅,“但臣也可以不把剑给郡主。”
嘴上一口一个“臣”的,这是做臣子的态度吗?
姜稚衣抿起唇忍了忍,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把剑。
乌木剑架上,宝剑正封于鞘中,剑鞘寒芒闪烁,青银两色交相辉映流转,鞘身虎纹浮雕琢磨精细,剑首嵌上等纯色戈壁黑玉——瞧着的确是破铜烂铁里比较像样的了。
脸也丢了,气也受了,这把剑她今天还就非要拿下不可了。
元策在自己那把座椅坐下,端起那碗送给姜稚衣的茶水,不咸不淡望着她,像在等着她灰溜溜甩袖走人。
姜稚衣冷着脸回看着他,眼睛与他对视着,手背去身后,朝惊蛰打了个手势。
惊蛰一惊过后慌忙镇定下来,悄悄取出袖子里的物件,塞进她手心。
然后便见姜稚衣伸出了三根手指。
两根。
一根。
惊蛰猛一回头推开了剑鞘。
姜稚衣一个背身,手起辫落一割。
元策端到嘴边的茶碗打了个顿。
姜稚衣瞧着手中断成两截的发辫长舒一口气,在背后人看不见的角度将残辫塞给惊蛰,轻轻甩了甩手,若无其事地回过身来:“现在,本郡主连你的剑也看不上了。”
说罢点了下头示意告辞,撂下帽纱,转身款款走出了大帐。
“……”
元策捏着茶碗,看了眼那把尚未归鞘的剑,视线慢慢下移,对着半空中悠悠飘落的两根发丝缓缓眨了眨眼。
“郡主方才是没瞧见,沈少将军都被您给镇住了!”回到城中,永恩侯府门前,惊蛰扶姜稚衣下了马车。
姜稚衣唇角一弯,坐上府里的步舆,捧着手炉懒懒往后一倚:“倒是走快了些,该留下来好好欣赏欣赏才是。”
见姜稚衣难得开了笑颜,惊蛰一路与她说笑着进去。途经惠风院,前路忽然拐出一道蔫头耷脑的身影。
姜稚衣带笑的脸立马冷了下来。
方宗鸣似是刚从钟氏那儿出来,两手拢着大氅,愁容满面晃晃悠悠往外走着,望见姜稚衣的步舆,两只脚打架似的一绊,本就像糠咽菜一般的脸色更灰扑扑了些,全然没了昨日像看囊中物一样看她的得意姿态。
姜稚衣人在步舆高他一头,居高临下冷冷瞟去一眼,便像将他吓着了。
方宗鸣目光闪烁着左右四顾了下,连声招呼都没打,落荒而逃般拐进了一旁的小路。
步舆继续朝前走着,等过了惠风院,惊蛰小声道:“郡主,看大公子从夫人院里出来这模样,他们恐怕猜到是您拿的香囊了。”
姜稚衣扯了扯嘴角:“就那点出息,猜到便猜到吧。”
惊蛰跟着笑起来:“如今偏方已经破解,证据又握在您手中,您写给侯爷的信也已送出,大公子看见您可不得像耗子见着猫?这下睡不着吃不好的该轮着他们了,郡主只管想想今日晚膳用什么就好。”
“那鬼军营没把人冻死,晚上就吃羊汤暖锅吧,备些鱼鲜,配上凝露浆,”姜稚衣轻敲着指尖想了想,“对了,去把长兴坊新开那家酒楼掌勺的请来,听说那儿的菜色皇伯伯也赞赏有加。”
“可要再请些乐工舞姬添点儿意趣?”
“甚好,”姜稚衣兴致颇高地一挥袖,“都张罗上。”
姜稚衣这边过上太平日子的时候,惠风院那头却好似遭了霉运。
接连几日,府中下人经过院外皆是轻手轻脚不敢停留,生怕触着夫人的霉头。
听闻大公子感染风寒病倒了,医士请了一拨又一拨,连宫中太医也来瞧过,汤药流水般送进去,大公子却始终高烧不退,不见起色。
夫人日日垂泪,叹她儿打娘胎出来便带了弱症,注定是短寿的命,也不知自己前世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戒她,惩戒他们方家。
整座永恩侯府都沉浸在悲戚之中,仿佛明日便要支丧幡、挂白绸,唯独西面瑶光阁与世隔绝般夜夜笙歌,从乐工舞姬到戏曲班子,走了一拨又来一拨,热闹得别开生面。
“奴婢听外院那些下人嚼舌根子,说夫人这些天气得够呛,念着大公子都这般了,您不去探望便罢,竟还让人拼命吹拉弹唱,生怕大公子走得不够快似的……”
——这日午后,惊蛰与姜稚衣说起府上的事。
姜稚衣闲闲卧在暖阁美人榻上,轻抚着怀里的狸奴:“舅母都这么生气了,怎还不来寻我说理?”
“他们哪儿敢呀?”惊蛰一笑过后又敛起神色,“奴婢瞧大公子哪里是感染了风寒,分明是发现事情败露了,做贼心虚吓丢了魂,喝汤药管什么用,夫人既然如此迷信巫蛊邪术,不如请个大巫来叫魂的好!便真是捱不过去,也是他们自食恶果!”
不知哪个字钻进了耳朵,姜稚衣没了关心别人的闲心,坐直了身子问:“与你说着都饿了,让谷雨去买点毕罗果子,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长兴坊街头,谷雨两只手各提了个食盒,转身要往左走,面前那瞎了一只眼的老道士便跟着往左一跨,等她改往右走,那老道士又往右一挡,愣是拦着不让她上马车。
“老先生,我与你说了,我不算命,也不卜卦,您再不让道我可要喊人了!”谷雨生气地骂。
“小姑娘,”老道士一手擎着卦幡,一手捋着长须,“贫道不收你的银钱,不过见你印堂发黑,恐你不日将有灾殃,好心提醒提醒你罢了!”
“你这会儿再拦着我,我才真要有灾殃了!”谷雨望了眼天色,更着急了,快步绕开了人就往马车走。
“小姑娘,贫道是看你家中有人得三清道祖庇佑,渡过一劫,却未曾亲自去道祖神像前敬香还愿,怕要遭天谴反噬啊!”那老道在后头扯着嗓子喊。
“哪里来的江湖骗子,我家中只剩我一口人,可不怕你来谴!”谷雨回头瞪他一眼,刚要掀帘上马车,忽然一顿。
“当真只你一口人?姑娘要不再好好想想……”
“糟了……”谷雨想起什么,急急跳上马车,吩咐马夫,“快,快回府去!”
翌日清晨,京郊。
天刚蒙蒙亮,寒雾还未完全散去,辘辘行驶的马车内,姜稚衣正在小榻上补眠。
昨日谷雨从街上回来,传回一江湖老道的话,姜稚衣才记起偏方破解之后,自己确实没去太清观添过香油钱,说来是有些不把三清道祖放在眼里。
不过这就要天谴是不是也太严苛了些?
想着便也没了纵情歌舞的心思,昨晚上闲着,姜稚衣又拿出那本《依依传》,忍受着话本里那个“沈元策”的荼毒,仔细看了看女主人公在道观问过卦后都做了些什么。
看完决定效仿一下,起早去趟太清观,将这道礼给全了。
只是近来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乍一早起还有些不习惯,一上马车便睡了过去。
见小榻上的人眉心紧皱,额头汗湿,不知做了什么梦,惊蛰搅了张帕子靠近过去。
还没擦着额头,姜稚衣突然猛地睁开眼来:“……阿策哥哥!”
惊蛰吓了一跳,想问姜稚衣是不是魇着了,还没开口先一愣——
“???”
什、什么哥哥?
姜稚衣急促喘息了几声,望着马车顶愣愣眨了眨眼,蓦地坐了起来。
“郡主?”
“我这是在哪儿……”姜稚衣满眼怔忪地看了看四周。
“去太清观的路上,郡主,您是梦见……沈少将军了吗?”
姜稚衣的脸色从迷茫慢慢转为震惊,不可思议,难以接受:“……我刚喊什么了?”
“您喊了阿策……”
姜稚衣一个激灵竖掌打住她,深吸一口气,僵着手指了指茶盏。
惊蛰连忙递上茶水。
姜稚衣接过来就开始漱口。
呸,呸呸!
都怪那《依依传》的女主人公身世遭遇跟她这么像,男主人公又是拿沈元策当的模子,她翻来覆去看了太多遍,竟像被洗脑一般入了戏,方才居然梦见自己成了话本里那个满脑子只有情郎、张口闭口“阿策哥哥”、肉麻话连篇的依依。
梦里的她苦等三年,终于等到情郎从边关回来,却发现他与她相见不相识,仿佛全然忘了她……
姜稚衣抬起手,惊愕地摸了摸湿润的眼角。
梦里被抛弃的伤心绝望未免太真实了些,就连场景都与那日在茶楼看沈元策凯旋一模一样。
这么一回想,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
姜稚衣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打住了回想,问惊蛰:“昨日我看完后,你将那话本放去了何处?”
“奴婢想这话本容易生事,轻易还是不拿出来的好,给您锁进了书匣。”
“回去立马把它烧了,烧成灰,烧得一干二净最好!”
“奴婢记着了。”
姜稚衣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感觉这梦做得头重脚轻的,靠着腰枕缓了会儿神,问:“到哪儿了?”
“离太清观还有一段路呢……”
话音未落,惊起一声凄厉马嘶,马车一个急停,姜稚衣惊叫着向前栽去。
惊蛰险险搀稳了人,急声朝外问:“发生了何事!”
“是绊马索,有山贼,保护马车!”
车外护卫纷纷拔剑出鞘,丁零当啷的刀剑相接声顿时响作一团。
“……天子脚下,京郊地界,怎会有山贼出没?”惊蛰掀开车帘一角往外望,见成群的匪徒举着大刀蜂拥而至,转瞬便团团包围了马车。
车内摆设七零八落,器具摔碎一地,姜稚衣喘着气惊魂未定。
不等她回神,“铿——”一声闷响,一把大刀飞砍而来,车轮下陷,马车轰然歪倒。
姜稚衣人被甩向车壁,脑袋“咚”一下撞了个结结实实。
“郡主!这马车不能待了,咱们得下车去!”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痛,姜稚衣懵了一瞬,痛苦地皱起眉,眼看惊蛰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一个字,就这么迷迷瞪瞪地被拉下了马车。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山道,四面是满山萧瑟的枯黄。
姜稚衣被簇拥在护卫当中,像朵随波逐流的浮萍,感觉天和地都颠了个个儿,周围每个人的身影都晃动着重影。
脑袋沉甸甸的,脚像踩在棉花上,耳朵里仿佛堵了团布,四面厮喊声明明很近,听起来却隔着一个山头。
刀光剑影劈头盖脸,姜稚衣被惊蛰拉着一路左闪右避,隐约听见惊蛰在她耳边喊,什么坡后,什么跑过去。
姜稚衣眯起眼睛,顺着惊蛰所指望去,看见了一座高坡。
金色的日光漫过山头,染亮层林,簌簌消解了覆盖在枯草上的霜粒。
长草掩映间,似乎有个身影正高踞马上,静静俯瞰着底下的厮杀。
看身形气度,并不像是贼人。
可那人投落下来的目光,又分明像在看一群蝼蚁一般冷漠毫无所动。
身边护卫一个个倒下,包围圈收缩得越来越小,姜稚衣晕晕乎乎望着那人,突然被惊蛰猛推了一把。
“郡主,坡后是……快去求救……!”
姜稚衣顶着昏沉的脑袋,迟钝了一刻才接收到这讯息,踉踉跄跄往坡上跑去。
眼前山道和树木不停地颠簸晃动,头顶朝晖将远处马上玄衣少年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让他如同置身梦境一般虚幻。
坠在身后的靴踏声步步紧逼,姜稚衣捂了捂快跃上嗓子眼的心脏,气喘吁吁朝上喊:“救……救……”
马上少年回过头来。
英挺的眉目与她方才梦里那张脸不偏不倚地重合上。
姜稚衣终于反应过来,惊蛰说的是——坡后是玄策军的驻地。
“沈、沈元策……”冷风灌入喉咙,呛进肺里,咳得人眼冒金星,姜稚衣奋力往上跑着,脑袋越来越沉,脚下步子越来越来虚浮,临到马上人跟前,膝盖一软猛地摔倒在地。
姜稚衣忍痛仰起头,张嘴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望着近在咫尺的玄色衣袍,艰难地抬起手,像抓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一片衣角。
马上人皱眉垂下眼睫,轻飘飘的目光在她头顶心一落,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了那片衣角,慢慢往回一抽。
雪白的手重新被甩落进泥地里。
与此同时,身后追来的贼人也到了。
姜稚衣心下绝望得像回到了方才的梦里,趴在地上仓皇回头,看着那把血淋淋的大刀,终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失去神志之前,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她今日若死在此处,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沈元策……!
第6章
半个时辰后,乱纷纷的军营里,一群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拢在大帐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怎么回事,不是说郡主没受什么伤吗?”
“嗐,贵人就是不经吓,少将军当时也没说不救,哪儿知道郡主直接吓晕了过去……”
“那也不该晕这么久啊,不会是被少将军驮在马背上运回来,路上颠坏了吧?”
“听说这永盈郡主比天家公主还受宠,要真在咱们地界上出了岔子,咱们这么多脑袋够不够掉?”
众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大帐里头,穆新鸿站在床榻前着急地搓着手,一面观察着军医的脸色:“如何?”
军医松开把脉的三指:“单看脉象并无大碍,按理说这会儿该醒了,只是不知郡主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伤处……”
穆新鸿面露难色。
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小姑娘苍白着脸,一身光鲜的粉裙染了大片的泥渍,看着像是跌过跤,可他当时没在近前,不知具体情形。
少将军也真是,把人当货物一般驮回来就罢了,不留下看看人伤势,反倒出去关心那些尸首。
这满军营的汉子,连猎犬都是公的,谁敢碰这千金之躯?更别说上手验伤了……
穆新鸿正急得团团转,大帐门口的议论声忽然轻下去,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们流水般朝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元策挎着剑穿过人群,走进了大帐。
穆新鸿:“少将军,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来,郡主这伤……”
“就该愈合了?”元策把剑往一旁一抛。
穆新鸿接了剑匆匆安回剑架:“……不是,您方才可瞧见郡主摔着哪儿了?”
元策眯起眼,回忆着姜稚衣跌倒的姿势,食指中指并拢了远远一指,点过榻上人的左手肘、右手腕、左膝。
“那便不是要紧之处,也没有折疡迹象,还是受惊过度招致的昏迷。”军医判断道。
穆新鸿追问:“那要如何才能醒转?”
“这……法子是有,只怕不太体面……”
“还要体面?”元策瞥了眼灰扑扑躺在他床榻上的人,一挥手示意让开。
穆新鸿惶恐退去一边:“您收、收着点,这细皮嫩肉的可遭不住重手……”
元策眼底浮起一丝不耐,抬手松了下衣襟,在床沿侧身坐下,拇指摁上姜稚衣的人中,利落往下一掐。
如同溺水之人骤然汲取到清气,榻上人急喘一声,吃痛皱紧了眉,颤抖着睁开眼来。
姜稚衣迷茫的眼神在虚空中晃了晃,似乎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好半天才顺着眼前的手慢慢偏过头来,看见坐在床边的人,像是愣了愣,目光轻轻闪烁了下。
对上姜稚衣的眼神,想起这位胡搅蛮缠的脾气,元策眉梢一挑,收回了手。
不料下一瞬,姜稚衣忽然眼圈一红,浓密的长睫扑簌簌颤动着落下一滴泪来。
……这力道,也不至于?
元策摩挲了下指尖,皱了皱眉招手让军医过来应付,正要撑膝起身——
上身突然被猛地一撞,腰上蓦地一紧,一双玉臂牢牢搂住了他。
那沾了灰的粉团一脑袋扎进了他怀里:“阿策哥哥!”
“?”
元策人被撞得往后一仰,双手一把高举过头顶。
四下惊起无数倒抽冷气之声,元策高举着手,盯着眼前白花花的帐布看了一晌,缓缓低下头去,望向环着他腰的那双手。
“你在——叫谁?”
姜稚衣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搂着他,眼泪汪汪:“阿策哥哥,方才当真是吓坏我了,那些贼人举着好大的刀,我差点以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
元策高举的手慢慢攥拢成拳,闭住了呼吸。
“我刚刚还做了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噩梦,梦到我摔了一跤,去拉你,你却嫌弃地将我甩开了……还好、还好只是个梦……”
“?”
“我就知道阿策哥哥不会不管我,”姜稚衣说着,后怕一般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脸颊蹭了蹭他的衣襟,“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
“阿策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姜稚衣收了收泪抬起头来,对上元策震动的眼神。
“你在——”元策腰背后仰成弓形,身体绷得像铁板一块,“跟我说话?”
“我不跟我的阿策哥哥说话,跟谁说话?”姜稚衣疑惑地眨了眨眼。
阿策……哥哥?
元策匪夷所思地转开眼,望向一旁。
帐外呆若木鸡已久的众人手忙脚乱地背过身去,捂眼睛的捂眼睛,捂耳朵的捂耳朵。
姜稚衣随他偏过头去,一看乌压压一群人,立马松了手,一把拉高被衾往后退,目光闪动地望着元策,苍白的脸一点点泛起红晕。
穆新鸿强逼着自己从这一幕里回过神来,走去门口赶人:“都不要眼睛了!去去去散了散了!”
众人一溜烟蹿没了影,最后一名离开的士兵跑开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贴心地关拢了帐门。
静悄悄的大帐里死寂更甚,榻上四目相对的两人一个僵如槁木,一个面若桃花。
姜稚衣面露羞愧之色:“对不住阿策哥哥,我没注意旁边有人……”
还知道对不住?
不是……她对不住的是旁边有人吗?
“呃,旁边没人,旁边马上就没人了!”穆新鸿一把拉过不知所措的军医,“少将军,那我们也出去……”
“不是你们,”元策竖掌打住他,盯着面前两颊绯红的人,缓缓撑膝起身,“是我。”
“哎?”姜稚衣慌忙伸手一拉,拉住了他的手。
柔软的压迫感像又重新袭来,元策垂下眼睑,看着揪住自己小拇指的那只细白的手,从手指尖一路僵到脚后跟。
“阿策哥哥,让他们走就可以了,你出去做什么?”
元策看着她眨巴眨巴的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去和医士商讨你的脑……你的伤势。”
“可是你走了,我一个人害怕……”姜稚衣嘴一瘪像又要哭出来。
“那就——”元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轻轻抽回自己的小拇指,“害怕着吧。”
帐外,元策负手站在空阔处吹着风,看上去心如止水,平静祥和。
如果穆新鸿没有从后面看见他那根仿佛与其他手指脱离了关系的、独自撇在风中的——小拇指的话。
鼻端那股似有若无的甜腻香气始终挥之不去,元策蹙着眉头,听见身后跟出来的动静,回头一指大帐,笃定道:“她是不是烧坏脑子了。”
军医沉吟片刻:“这……郡主并未起高热,恐怕没有这种可能……”
“那是吓坏脑子了?”
“受惊过度的确可能致人神志恍惚,可郡主口齿清晰,言语流利,行为举止也符合常人情状,方才种种动作甚至比少将军您还迅捷上三分……”
“……”
穆新鸿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会不会是郡主还在图谋您的剑,有意使诈支开咱们?”
元策点点头,侧耳听了片刻,掀开帐门一角往里望去。
姜稚衣正安安分分坐在榻上,一脸委屈地唉声叹气,透过帐缝与他对上视线,眼睛一亮就要下榻来。
元策一把合拢了帐门。
“不是?”穆新鸿瞅瞅元策难看的脸色,继续挠头皮,“那要不然就是……”
元策一抬手示意算了:“不管是什么,立刻把人交回永恩侯府去。”
等待侯府来人的时辰里,军营上下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目之所及,人人做贼一般蹑手蹑脚,轻声细语,当值士兵每每巡逻经过大帐,都是目不斜视,步履如飞,生怕多在附近停留一刻便听着什么不该听的,看着什么不该看的。
即便事实上,元策自从走出那张大帐,便再没踏进去一步。
穆新鸿陪着有“帐”不能回的元策在营中不知转到第几圈时,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终于停在了营门前。
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急急走下马车,正是永恩侯夫人钟氏。
穆新鸿如释重负地将人迎进营,领到大帐门口。
元策站在紧闭的帐门前抬起手,捏住了帐帘一角。
钟氏进营一路已着急忙慌问了许多,此刻见他捏着帐缘,捏到手背起青筋也没拉开帐门,仿佛在酝酿什么情绪……
钟氏扶着额角打了个摆晃:“沈小将军,我们家稚衣可是出了什么事?”
穆新鸿连忙打起圆场:“不不,不是……”
有事的可能不是郡主……
元策一把掀开帐门,负着手侧过身,请钟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