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一直提倡节俭,各宫的主子都不敢浪费食物。
佟佳氏已经养成了习惯,她提起筷子就要给儿子夹菜。
玄烨先夹了一筷子烤羊肉放在佟佳氏的盘子里,“多吃些羊肉,下午还要学骑射呢!吃了这个有力气!”
佟佳氏愣了一下,她刚才也想夹羊肉来着。
“这个……我不喜羊肉的腥膻味。”
玄烨说道:“我也不太喜欢,但额娘不是每次都给我夹这个吗?您说吃了羊肉有力气。”
佟佳氏又是沉默,最后只能默默把羊肉吃了下去。
爱吃羊肉的人喜欢羊肉的肥美,不爱吃的人一点都不愿碰,筷子夹了羊肉都嫌腥膻。
玄烨知道母亲不喜羊肉,只夹了一筷子就罢了。
接着他又夹了许多菜放进佟佳氏的盘子里,佟佳氏笑道:“我知道你孝顺,你别总是给我夹菜啊!你也吃。”
玄烨学着佟佳氏平时的样子,他放下筷子笑着看佟佳氏,“我不饿,你多吃些。”
佟佳氏身子弱,平时不经常运动,还要喝药,所以胃口极小。
玄烨给她夹的菜都是清爽适口,且好消化的,但佟佳氏吃几口就吃不下了。
玄烨一个劲儿地催促,“你再吃些,再多吃些啊!”
佟佳氏连连摆手,“不行,额娘真的吃不下了。”
“下午还要学骑射呢!不吃饱怎么有力气?”
佟佳氏无法,只得又拿起筷子吃了两口。
玄烨盯着佟佳氏吃,眼珠子都不错一下,只要佟佳氏咽下东西,他便慈祥和蔼地笑笑。佟佳氏稍微露出不愿吃东西的样子,玄烨就皱眉不赞同地摇头。
玄烨是知道佟佳氏的饭量的,他见母亲实在吃不下了,这才停下。
这一顿饭吃得佟佳氏胃里撑得慌,心里也烦得慌。吃饭的时候一只有人盯着夹菜,自己就好像被圈起来的猪一样。
吃完了饭,玄烨对佟佳氏笑道:“你先溜达溜达,睡个午觉再去前面。”
红雀站出来提醒:“娘娘容禀,今天上午的书您还没读熟呢!这会子恐怕没时间睡午觉。”
玄烨不悦地说道:“她还在长身体,怎么能不睡午觉呢?”
红雀笑道:“您息怒,皇上今年八岁,还有六年就要亲政。这六年里,皇上要熟读四书五经,还要每天看折子学习政务,还要练习骑射功夫。六年时间太短,每个时辰每一刻都是极珍贵的。”
玄烨拍桌怒道:“好大胆的奴才,我教孩子用得着你插嘴!”
红雀连忙跪下,“您息怒,奴才知错了!”
佟佳氏看着儿子和宫女一唱一和觉得心寒,她冷笑一声说道:“哼,不必在我面前做戏了。我知道,我碍着你们的眼了,我这就走!”
说罢她气哼哼地往外走,玄烨不放心地追了出去。刚跑出门外,玄烨又退了回来。
琪琪格问他,“怎么不追了?”
玄烨返回桌边坐下,“我见额娘毫无反思之意,我现在不能哄她,不然她还像从前一样,我们的心思不就白费了?就像红雀姐姐说的,我每个时辰,每刻钟头都是珍贵的。皇祖母和您也有许多事要做,你们花了心思和精力,我不能拖你们后腿。”
琪琪格听了大感安慰,这孩子拎得清,看的明白,还能下得了决心,不愧是未来的康熙大帝。
琪琪格招手让阿茹娜重新准备饭食,“这顿饭皇上都没好生吃,你把这些撤下去,让御膳房重新做了端来。”
玄烨摆摆手,“不必麻烦了,菜还没凉透,我凑合着吃一口就行。读书和骑射一日都不能放下,一会儿我吃了饭就去温习功课。”
玄烨和红雀布菜用的都是公筷,桌上的虽然是剩菜,倒也不脏。但搅和了半天,菜早凉了。琪琪格不肯让玄烨吃冷的,最后让阿茹娜下了一碗面给玄烨吃了。
佟佳氏负气出门,她无处可去,也不敢离开景仁宫乱逛,玄烨也不追出来哄她,最后她只能悻悻地回到太皇太后那里读书。
不把今日的功课做好,太皇太后是要罚的,佟佳氏不敢跟太皇太后硬顶。
又是头晕脑胀地念了一个时辰的书,苏麻喇姑过来笑着提醒佟佳氏。
“娘娘,该练习骑射了。”
佟佳氏看看窗外,太阳高高的挂着,天空万里无云。虽然立秋了,但秋老虎的威力大家都知道。
“这么晒……”
苏麻喇姑笑道:“除了三伏天气,皇上每日都要在这个时辰练习骑射。咱们满人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这骑射功夫可不能丢了。”
佟佳氏不敢顶撞这位姑姑,这位姑姑是太皇太后的亲信,是教导皇上蒙语满语的恩师,她不敢得罪。
佟佳氏无奈,只能换了身轻便衣裳随苏麻喇姑来到院子里。
太皇太后体谅她身子弱,特意在空地上搭了个凉棚。
苏麻喇姑笑道:“娘娘好福气,皇上练骑射的时候可没有凉棚。”
苏麻喇姑递上一柄弓,佟佳氏接过拽了一下,结果没拽动。
苏麻喇姑故作惊讶地说道:“这……这是三力的弓,娘娘也拉不动吗?皇上今年八岁,已经能拉七力的弓了呢!”
比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佟佳氏有些脸红。
苏麻喇姑又笑道:“不过这也难怪,皇上习武辛苦,每日举石头上百下,就为了练习臂力呢!”
苏麻喇姑的语气让佟佳氏心中不虞,但又为儿子骄傲,一时间五味杂陈。
苏麻喇姑不给她五味杂陈的时间,她笑着提醒佟佳氏,“娘娘,奴才给您换一把轻一些的弓,您再试试吧!”
苏麻喇姑虽然五十多岁了,但她骑射的功夫还没撂下。当年玄烨住在宫外,她天天骑着马出宫去给玄烨讲课。
这个下午,苏麻喇姑尽心尽力地教导佟佳氏射箭。动作不标准就一遍一遍地重复,把佟佳氏累得胳膊酸痛,几乎要昏倒。
佟佳氏在屋外辛苦练习骑射,琪琪格在屋里教玄烨摔跤。
到了傍晚时分,玄烨看时候差不多了,连忙喊来阿茹娜。
“姑姑,帮我去前面传话,请太后过来陪我说话。”
阿茹娜连忙去了,玄烨酝酿了一会儿,咧了咧嘴。
他转身问琪琪格,“皇额娘,我怎么哭不出来呢?你们女人是怎么做到说哭就哭的呢?”
琪琪格照着他后背来了一巴掌,“胡扯!你这是性别歧视,老娘这辈子就没有说出就哭的时候!”
她招手喊来红雀,“去!给皇上搞点生姜来。”
红雀连忙跑出去搞生姜,等佟佳氏进门的时候,迎接她的就是一个红着眼睛的儿子。
“好孩子……”玄烨每次这么称呼他额娘都会觉得不对劲。
玄烨垂头抹抹眼泪,他捏着帕子,翘起兰花指哭诉,“你中午气呼呼地跑出去,你这是生我的气了吗?我生你养你多不容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怎么就不了解我的一片苦心呢!”
佟佳氏劳累了一天,本来就心情不好,看见玄烨的样子她更气了。
她没忍住冲儿子发火,“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什么作态?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帮着别人欺负你的亲生额娘!我生你养你容易吗……”
她反应过来这话跟玄烨说的话一模一样,剩下的数落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玄烨哭道:“额娘息怒,你我互换身份,你平时不就是这么说我的吗?我不敢忘了额娘的生育之恩,我只是想让额娘感受一下我平时过得日子是什么样的。”
佟佳氏还在嘴硬,“我对你是严厉了一些,但我都是为了你好啊!我不能纵着你的性子由着你来!”
玄烨抬起头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琪琪格都分不清这眼泪是真的还是假的。
玄烨问道:“额娘,经过这一天,你也体会到我过得生活了。你觉得……你一直在为我好吗?我每日的课业比额娘体会的繁重得多,我每日还要早起晚睡练字。为了练出好字,我胳膊上悬着重物,对着墙面写字,皇额娘您知道吗?”
佟佳氏哑口无言,她也哭了,“你是皇帝,又不用考状元,本可以不用这样苦读的。额娘只是……只是想让你多陪陪额娘。”
琪琪格听不下去了,“大臣们寒窗苦读十年才考得了进士,将来在朝堂上,进士们讲什么皇上都听不懂,他如何服众?你想让玄烨陪你,玄烨不是来陪了吗?每日陪你用午膳,晨昏定省一次都没落下,你还要如何?偏要他整日都守在你身边你就开心了?”
佟佳氏冷声说道:“我们母子的事,不用您操心。”
“哎呦!这个时候又不用我操心了,将来你儿子当了昏君,我看你怎么办!今天让你体会玄烨的生活,你还不知悔过!你所承受的只是玄烨每日辛苦的十分之一,玄烨不仅要读书苦练,每天还要从前面跑到后宫来陪你,为了你还要哄佟佳氏的小姑娘,你倒是天天挺心安理得的。”
琪琪格指着佟佳氏的鼻子骂道:“你就是自私!心里只想着自己!”
骂了佟佳氏一通,琪琪格心里也后悔了。她两眼一翻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得了,我也装病吧!万一佟佳氏先哭了病了,我怎么办啊!


第42章
琪琪格晕倒了,众人都慌了。
琪琪格素来健壮,很少生病,即便病了也不过是风寒而已。她都不必喝药,两碗姜汤喝下去发发汗就好了。
她这一倒下可把阿茹娜给吓坏了,她顾不上形象,嗷的一声喊了出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阿茹娜这一声喊算是把琪琪格表演的破绽给圆回来了。
别人晕倒前先喘几口粗气,或是身体晃一晃翻个白眼倒下。琪琪格前一秒还在中气十足地骂人,后一秒哐当躺在了地上,这演得有点假了。
也就是阿茹娜关心琪琪格才上了当,像玄烨这中脑子好使的还在怀疑呢!
阿茹娜小心翼翼地把琪琪格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扶好了琪琪格,阿茹娜回头冲红雀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太医!”
红雀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跑出景仁宫。
玄烨见阿茹娜这样焦急,心里的怀疑也跟着散了。
他连忙上前说道:“姑姑,我这就去喊人。地上凉,我们先把皇额娘搬到床上去。”
景仁宫封闭,留在此处的都是太皇太后和琪琪格的几个心腹,自然人手短缺。
玄烨出去喊人,宫女们合力把琪琪格抬到床上去。
佟佳氏被晾在一边,焦灼地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
阿茹娜守在琪琪格身边,用温水浸湿了帕子给琪琪格擦脸擦手。
她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她只想做些事情让自己安心。
在阿茹娜给琪琪格擦手心的时候,琪琪格轻轻勾了勾阿茹娜的手,动作轻的仿佛是错觉。
阿茹娜手上顿了一下,心里也有了底。
太医们提着药箱急匆匆地来了,今日正好是黄太医当值。这位医术精湛的太医深得先帝和玄烨的信任。
玄烨忙道:“太医快来,快看看太后这是怎么了?”
黄太医连忙上前,阿茹娜从床边挪开,方便太医诊脉。
经过黄太医身边,阿茹娜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黄太医打开药箱取出垫枕,阿茹娜扶着琪琪格的手腕轻轻搭在垫枕上。
黄太医静下心来细细诊脉,过了一会儿,他烦恼地皱了皱眉头,另一只手揪了揪下巴上的胡须。
他心想,怪不得咸安宫的姑姑要撞自己一下。太后这脉象哪里像是病了?她比牛犊子还健壮!
这事可难办了,不知前因后果,他要编个什么病症出来呢?
阿茹娜站在一旁提醒道:“娘娘素来健壮,甚少生病。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娘娘正在跟皇上和景仁宫太后说话,突然间就倒下了。”
在宫里当差的都是人精,黄太医早就听说了,两宫太后不太对付。今日咸安宫太后和景仁宫太后说话的时候倒下了,还能因为什么?被气到了呗!
黄太医不慌不忙地换了个胳膊诊脉,过了好久,黄太医才看诊结束。
玄烨急忙问道:“黄太医,皇额娘到底如何了?”
黄太医斟酌着说道:“太后心火旺盛,心情郁结,加上受了刺激,急火攻心所以晕倒了。”
坐在桌边的佟佳氏焦虑不安,她手心的绢丝帕子被揉成了一团抹布。
她心里有些害怕,若是琪琪格有隐疾倒还罢了,但是太医都说了,琪琪格是被自己气晕的,这可怎么办?太皇太后必不会轻饶了她,只怕连皇上都要怨怪她。
玄烨看了看黄太医,又看了看阿茹娜,他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阿茹娜的品格宫中人人称赞,大家都夸她是第二个苏麻喇姑,又忠心,又有才华。
假若琪琪格真的被气病了,阿茹娜断不会如此安静。
还有黄太医,皇上不仅欣赏他的医术,更欣赏他的谨慎。以往景仁宫太后哪里不舒服了,他都会跪着向皇上细细解释病情,怎么到咸安宫太后这里,他不跪着了呢?
玄烨问道:“黄太医,既然你了解太后病情,还不速速诊治!我平日里也喜欢研读医书,书上说,病人昏睡应该早点唤醒。依我看,应当掐太后的人中,将其唤醒,黄太医以为如何?”
躺在床上装晕的琪琪格心中叫苦,玄烨这小兔崽子,你想疼死老娘?
黄太医又开始为难了,他不是八旗子弟,只是一个太医而已。皇上让他掐太后人中,他不敢违逆皇上,可太后是装病啊,人中是随便掐的吗?
黄太医左思右想最后说道:“皇上阅览群书,见识广博。只是唤醒病人并不是只有掐人中一中方法,待微臣给太后针灸一下,太后便能苏醒了。”
皇上只是吓唬吓唬琪琪格,并不是要故意为难人。
他点头说道:“那便请太医施针吧!”
黄太医从药箱中取了根银针,挑了个穴位扎了一针。
等黄太医拔了针,琪琪格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
她装模作样地说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阿茹娜装出欣喜的样子,“娘娘!您总算是醒了!”
玄烨对红雀说道:“姑姑带他们去西边隔间开药方。”
黄太医连忙跟着红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两位太后,皇上和阿茹娜。
阿茹娜表演起来可比琪琪格逼真多了,她又是哭又是笑。
“娘娘,您别怕,太医说您只是气急攻心了,其实没什么大碍。”
琪琪格翻身扭头冲着床里,她捂着脸哀声哭诉。
“这里没有外人了,当着晚辈的面,我拼着没脸也要哭一场。我入宫这些年,从不曾与人结怨。宫中姐妹不论是蒙古来的,也不论是满人汉人,我都真心相待。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份我都自掏腰包,给宫里姐妹过生日,让大家一起乐一场。”
琪琪格停下抽噎一声,似乎是伤心到极致,话都说不下去了。
“佟佳妹妹,你拍着良心想一想,我这些年对你如何?你还是个庶妃的时候,我从不曾短了你和玄烨的份例。我体谅你带孩子辛苦,还经常贴补。后来玄烨出宫避痘,你病倒了,我时常来景仁宫探望劝慰。现在玄烨成了皇帝,佟佳妹妹成了太后,你发达了,眼睛里就容不下我了吗?”
这罪名佟佳氏可不敢认下,虽然两人都是太后,但此时还没有举行册封典礼,在正式场合,佟佳氏在琪琪格面前还是个妾。
即便册封典礼举行了,佟佳氏这个太后还是不如琪琪格这个太后尊贵。
佟佳氏连忙辩解道:“姐姐误会我了,我知道姐姐待我好,我待姐姐的心也一直没变。”
琪琪格还是捂着脸哭,佟佳氏满脸尴尬。
琪琪格哭道:“记得从前,玄烨经常到我那里玩,你是乐见其成的。现在我不过是说几句话,你就要吼我一通。还说这是你们母子之间的事,让我不要管……”
琪琪格呜嗷一声,哭声又提了个音调。
佟佳氏被吓得一激灵,“姐姐误会了,刚刚是我口不择言,姐姐千万莫怪。”
大家都在景仁宫待着,琪琪格晕倒这件事太皇太后很快也知道了。
苏麻喇姑打起帘子扶太皇太后进屋。
“这是怎么了?琪琪格怎么哭成这样?”
琪琪格侧着身子爬起来,阿茹娜连忙递帕子过去给她擦眼睛。
太皇太后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佟佳氏满脸焦急,不敢开口。琪琪格捏着帕子哭,也不吭声。玄烨是晚辈,不好说长辈的不是,他也闭口不言。
太皇太后问阿茹娜,“你主子哭了半天,你总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阿茹娜跪下把刚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她记忆力绝佳,把刚刚的话都重复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
太皇太后看了佟佳氏一眼,最后长长叹了一声。
“看来我和琪琪格的一番心思都白费了,原来在你眼里,我们两个是插手你们母子关系多管闲事的坏人。”
太皇太后对琪琪格说道:“还能起来吗?能起来就回咸安宫吧!”
琪琪格捂着眼睛点点头,阿茹娜扶着琪琪格离开景仁宫,太皇太后也带着苏麻喇姑回慈宁宫去了。
玄烨追着送她们离开,佟佳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
若是太皇太后大发雷霆狠狠训斥她一番,或者狠狠罚她都没关系,这样轻轻放过让佟佳氏害怕。
佟佳氏有中不好的预感,好像以前太皇太后和琪琪格还愿意管她,经历了此事她们似乎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此时天都已经黑了,红雀和阿茹娜点了灯笼走在前面,照亮琪琪格前方的路。
今夜有风无月,立秋后虽然白天还是热,但晚风已经开始凉了。
微风吹起琪琪格月白色的衣袍,宽袖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只被捆住翅膀的飞鸟。琪琪格搓了搓胳膊,突然很想吃一碗热汤圆。
回到咸安宫,琪琪格打发红雀回去休息,也没叫夜宵来吃。
阿茹娜打来冷水,用冰帕子给琪琪格敷眼睛。
她冷着脸说道:“您不是会演吗?您不是会晕倒吗?怎么把眼睛哭红了?”
琪琪格死鸭子嘴硬,“谁哭了?我这是揉眼睛揉的!”
阿茹娜叹道:“依我看,佟佳氏说的有理。那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您去插一脚就是多管闲事。皇上只是一个八岁孩童,人都是会变的。也许他随了他额娘的性子,将来也是个恩将仇报的。您的心思全都白费,还要落个埋怨。”
琪琪格敷着眼睛不吭声,阿茹娜接着又劝:“那位太后身子娇贵,三天两头病一场。人家是病西施,您是装西施,这能一样吗?皇上是个聪明孩子,他今天似乎已经瞧出了破绽。您猜皇上心里会怎么想?”
她上前把琪琪格眼睛上的冰帕子摘下来,浸到冷水里重新洗了一遍。
“您已经是太后了,不愁吃不愁穿,您上面只有太皇太后和皇上,是宫里第三尊贵的人。皇上想做明君,必定会做个孝子,明面上一定会给您面子。荣华富贵都是您的,您再不要去趟这个浑水了。咱们就在咸安宫里,过自己的清静日子不好吗?”
琪琪格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等着阿茹娜给她敷眼睛。
敷完了眼睛,琪琪格卸了妆发簪环,换了身舒适柔软的衣裳躺床上去了。
人际关系又复杂,又奇妙。以前大家在一起千好万好,世易时移,人心易变,以前的好都变成了坏。不管是友情还是亲情都变了味道。
阿茹娜的话很有道理,现在皇上不愿被母亲病态的爱束缚,所以来向太皇太后和琪琪格求助。等到将来,他长大了,渐渐淡忘了母亲的不好,他还会这样想吗?
琪琪格隐约是记得的,佟佳氏死的早。万一佟佳氏因为此事身体败坏下去,将来玄烨会怎么想?
琪琪格烦躁地掀了被子,她还是太心软,太莽撞,太迟钝。
事情已经办了,她才知道后悔。
翻来覆去一夜,琪琪格一整晚都没合眼,直到天蒙蒙亮才合眼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早上,阿茹娜派人去慈宁宫给琪琪格报了病,没有去慈宁宫请安。
昨晚太皇太后召见了黄太医,她细细询问了琪琪格的病情,知道她根本没病,所以心里并不是很担心。
不过既然琪琪格装病吓唬佟佳氏,那这个戏就唱得圆满些。太皇太后许了一个月的假,让琪琪格在咸安宫好好养身体。
得了太皇太后的准许,琪琪格更懒了。
她先是补了个觉,早膳都没用。一直睡到下午,午膳直接端到床上吃的。
阿茹娜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捧着小碟子布菜。
“娘娘,上午皇上来了一趟,过来探望您,见您睡着他又回去了。他临走前嘱咐了,如果您醒了一定要及时通知他。”
琪琪格没问玄烨,她问起了佟佳氏,“景仁宫太后有派人过来吗?”
“有,她派了贴身宫女过来,还送了些补身体的药材。奴才替您做主把东西收下了。”
琪琪格问道:“景仁宫的太监宫女又被放回去了?”
“是,皇上也挪回了前面,一切还像以前一样。”
琪琪格忍不住笑道:“前朝后宫还得嘀咕呢!他们肯定在想,皇上为什么突然病了?挪到景仁宫里,又为什么突然病好挪了回去?怎么皇上的病刚好,咸安宫的太后怎么又病了呢?”
阿茹娜笑道:“随他们想去,谅他们不敢胡说。”
琪琪格喝了口粥,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不是不敢胡说,是没有必要胡说。后宫的太妃们又不是皇上的妃子,大家份例就那么多,她们没必要去争,自然懒得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阿茹娜又趁机劝了一句,“娘娘也学学其他太妃嘛!皇上是九五之尊,他又不需要您可怜,也不需要您关心。想关心他的人多了去了,不差您一个。”
琪琪格顿了一下骂道:“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好心情都让你搅和没了。”
用过饭后,琪琪格换上旗装,头发编了一条辫子盘起来。阿茹娜陪着她斜倚在炕上,两人下五子棋打发时间。
玄烨就是这个时候来拜访,他进门行礼,第一句就问道:“皇额娘感觉好些了吗?”
琪琪格心里有些不爽,“好不好的,你不知道吗?昨天广览群书的皇帝陛下还指使太医,要掐我人中呢!”
玄烨笑道:“谁让皇额娘装晕前不跟我通通气,害得我担心了好久。要不是我自己看出破绽,皇额娘是不是还要瞒着我?”
阿茹娜下地给玄烨泡茶,玄烨脱了鞋直接爬上炕,隔着炕桌坐在琪琪格对面。
他先郑重给琪琪格道歉,“皇额娘,对不住,是我额娘不好,您千万别生气,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这话听着心中熨帖,琪琪格笑道:“我并没有生气,你看我吃好喝好,还跟阿茹娜下棋玩呢!”
玄烨叹道:“既然皇额娘不气,那为什么眼皮肿了?昨天的病是装的,眼泪也是装的吗?皇额娘不是说过,您从来不会说哭就哭,随便掉眼泪吗?”
琪琪格张口结舌,被一个小孩给问住了。
玄烨说道:“出宫避痘前我还小,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回宫后的事情我每一件都记得。我刚回宫,我的每件事情额娘都要过问,是皇额娘替我出头。现在也是这样,皇额娘跟额娘起了冲突,也是为了帮我。别人都对我说,你是皇帝,你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只有皇额娘希望我快乐。”
琪琪格低头笑了笑,能听见玄烨这番话就算值得了,她也不算白忙一场。
玄烨又道:“以前皇额娘对额娘也很好,可是额娘不领情,皇额娘和她才渐渐淡了。您还一直教我体谅额娘的难处。皇额娘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绝不会辜负皇额娘的一片苦心。”
琪琪格连连摆手,“今天我再教你一个道理,不要随便做出承诺。人心易变,有时候你不想变,环境也会催着你改变。我现在想要帮助你是发自真心,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玄烨不明白,“难道皇额娘不想得到回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