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排成一排,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朝最中间的勤政殿走去。
姜小圆本来还有点忐忑,但是看见是朝着暴君秋的宫殿过去,她安心了下来。
宫女们的走路姿势都是经过特意练习的,都放慢了脚步,靠近宫殿的时候,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唯有姜小圆在队伍里格格不入,但是她很聪明地缩着脑袋,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发现整整齐齐的两排宫女中,多了一个突出来的小尾巴。
此时此刻,暴君正在勤政殿里面批奏折。
这半年来,因为红鸠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他已经很久没有去上朝批奏折了。一直到了几天前,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发生了好转,不仅有精力开始看奏折,甚至昨天还破天荒地上朝去了。
因为暴君疏于朝政,病重的半年一次朝会都没有来过,朝廷上下群龙无首,滋长了许多人的贪欲。
所以暴君这一次突然间的上朝,吓坏了大半的朝臣。也不过是昨天上了个朝,暴君就揪出来了许多人。
现在的勤政殿门口跪了一排的官员,有的痛哭流涕,有的不住地朝着勤政殿里面磕头。
姜小圆跟在队伍里目瞪口呆,她悄咪咪的和身边的宫女姐姐咬耳朵,“这是……”
宫女见她长得讨喜,犹豫了一会儿,倒也小声告诉了她,
“听说是昨天陛下好不容易上一回朝,结果这几位大人办事不力被陛下罚了,现在跪在殿门口求陛下开恩呢。”
“昨儿个听说还直接将几个贪墨的大臣们拉出去斩首示众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宫女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说了。
姜小圆闻言,倒是收起来了见到那些大臣惨样时的同情。
只不过她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些罪有应得的大臣们身上。
听小宫女的意思,暴君秋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
姜小圆紧张了起来,又戳戳小宫女,状似感叹道,“这都是咱们陛下登基的第几年啦,怎么年年都有这样的事?”
小宫女果然叹息道,
“是啊,算到今年冬天,都已经四年了,怎么还……”
姜小圆突然间一顿,心脏都有点抽紧了,“陛下前段时间,可是多久没有上朝了?”
“半年了,这个月才好一些的。”
姜小圆有些怔愣。
宫女转过头来,就看见了这个圆圆脸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红了眼圈,像是只鼻头红红的兔子一般,她连忙道,
“可是吓着你了?好妹妹,一会儿进去了可不许这样哭……”
姜小圆乖乖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在最初的那个梦境里,重光帝一共在位六年。
也就是他二十九岁的那一年,暴君自焚而亡,随即不久之后,大庆灭国。
今年是他登基的第四年,看起来还剩两年,其实就在这个冬天之后,重光帝就彻底变成了个嗜杀的疯子。
姜小圆在最开始的梦里,曾经用倍速看完了他的一生,自然也看到了他登基的第四年是怎么度过的。
他已经半年没有上朝了,这是已经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了。
他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短,越来越多地把自己关在寝殿里…… 等到来年的春天结束,他就没有清醒的神志了,真的就成了一个满心只有杀戮的疯子了。
姜小圆越想,就越觉得他突如其来的好转,像是一个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姜小圆不知道自己消失的时间里暴君这里过去了多久,只是她在深冬的风里,慢慢地跟着小宫女们往前走,本来期待的心情,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上一次来是深秋,这一次是深冬,时间跨度应该是三个月的样子,比现实要慢上不少。
只是姜小圆一直以为自己出现的时间还早,可兜兜转转,竟然只剩下了几个月不到了么?
一走到了台阶上,身边本来还算是镇定的小宫女都害怕得瑟瑟发抖起来,就连刚刚和姜小圆搭话的那个看起来很稳重的宫女姐姐,也白了一张脸。
有几个小宫女腿都给吓软了,停在前面不敢动了。
只有姜小圆仍然对着勤政殿的大门望眼欲穿,恨不得几步就冲进去找暴君秋。
她刚刚想着自告奋勇进去,就看到领头的宫女压低了声音道,“那个最边上的圆圆脸,你进去伺候陛下笔墨。”
突然间被叫到的圆圆脸:……
大概是以为姜小圆是哪个宫里被临时抽调过来的倒霉鬼,领头就想推她出去顶锅。
姜小圆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圆圆脸,但是她现在真的太想见到暴君秋了,也没和领头的计较,连忙朝着勤政殿走去。
她刚刚心里面一直存着事,有些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这才想起来了自己上一次临别时给人扎的满头小辫子的事情,动作才一顿。
于是推开大殿门进去之后,她就把脑袋低得很低很低……像一只小鹌鹑似的缩着脑袋,脚步轻轻的来到了暴君身边。
一走近大殿里,就有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姜小圆闻到这个味道,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闻到过。
只不过她心里存着事,一会儿想距离上次来已经多久了;一会儿又想着要怎么找机会把药方给暴君秋……也没有精力去注意其他了。
姜小圆以为自己并不引人注意,但是姜小圆并不知道以暴君的凶残,根本就没有人敢靠近他三步远——
姜小圆却直接走到了暴君的手边上。
绕是她低着头,像个小鹌鹑似的,也仍然让暴君身边的大太监张德义屏气凝神,冷汗直冒。张德义朝小宫女疯狂地使眼色,但是姜小圆低着头,只看得见自己的脚,哪里看得到他的眼色?
低着脑袋不敢看人的姜小圆始终没有注意到,正在慢慢揉着额头的暴君,突然间顿了顿。
本来他察觉到有人接近,心中暴戾的杀气差点控制不住,但是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桃子味之后,他按在轮椅上的手指一顿。
到底还是动了动手指,暗中已经瞄准了小姑娘的箭矢瞬间消失干净,一场杀机顿时消弭了个干净。
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身上的寒气越发的浓重了起来,甚至于明明那股熟悉的味道让他严重的头疼缓解了,但是心底的暴戾却越发浓重,让他不得不捏紧了掌心。
三个月了,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想着如果她再出现的话,他要安个什么罪名给她呢?胆敢在老虎头上拔毛,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始终没有出现。
后来他想着,要不就饶了她一命吧,兴许是知道自己惹了祸,害怕责罚才不敢来的。
一直到最后,他撤掉了守在寝殿的暗卫、养熟了她的葡萄,等到今年的葡萄都被做成了酒,从微凉的秋等到了大雪纷飞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来。
他甚至有一些仇恨地想着,既然走都走了,为什么又要出现呢?
姜小圆乖乖地垂着脑袋,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上了一回,一边安安静静地磨墨,一边控制不住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往正在闭目养神的青年帝王身上看了过去。
他比上一次见的时候要清瘦了一点。
本来就是脸上没有任何血色的,现在穿着黑色的狐裘大衣,看起来皮肤更是白得几乎透明。仿佛是因为头痛,他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表情看起来有些烦躁,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紧紧的闭着,眼角的红纹似有若无,已经是发病征兆了,他却仿佛并不在意。
他的手腕上缠绕着厚厚的白纱绑带,应该是先前链条锁的时间太久,弄到了不得不叫太医包扎的地步。
姜小圆注意到,在他的手边上摆着一碗药汤,那碗药汤一动没动,已经没有任何热气了,看来已经是放在一边很久了。
姜小圆只看了几眼就不敢看了,垂着小脑袋,心里面闷闷的,机械地磨着墨。
她想提醒他,药又凉了,该喝药了。
但是一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哭。已经是第四年了啊,只有几个月了……
她才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却听到了那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抬起头来。”
姜小圆一愣,突然有点慌。
就听到他淡淡道,“三……”
其实他观察了很久了,等着她解释,或者主动开口,但是她一直低着头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就慢慢地失去了耐心。
等到那个一直垂着头的小姑娘抬起头来,他就看见了一只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的兔子。
厚厚狐裘下的修长手指微微收紧。
他确实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暴君的声名在外,很多人都怕他畏惧他,但是他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对她做,怎么就哭起来了?
好像他欺负了她似的。
只是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他的表情冷了下来,有些嘲讽地想着。
明明她才是做错事的那个,偏偏又贪生怕死,和外面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
他甚至有些悲哀又仇恨地想着,如果你真的讨厌、害怕的话,为什么又要出现呢?
他眼角的绯红纹路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看起来有些狰狞,
“为什么哭?”
谁知道下一秒,本来还只是眼睛红红的小姑娘,竟然抱住了他的腿。只不过上一次是狗腿地想要抱大腿,这一次却是直接趴在了他的腿上,哭得一抽一抽的。
表情阴鸷的青年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他以为她是害怕才哭的,可是当她抱着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猜错了。
很多人都表面敬他,心里厌他、畏他,他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当这种反应出现在了她身上的时候,他有种说不出的暴躁感,比以往更甚。
一直到她那样抱着他,哭得伤心又难过,那些情绪仿佛瞬间冰雪消融。
他也不知道犹豫了多久,突然伸出那只还缠着纱布的手来,有些僵硬地在小姑娘的头发上,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小卷毛,这个动作像极了少年秋摸着她的头顶的时候的样子,但是他做出来,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笨拙,
“朕不怪你了。”


第43章 故意的吻
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人, 这双手杀过许多人,却从未如此温柔过。以至于,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力度对不对, 于是动作生硬又小心翼翼。
头疼还在发作, 不过短短的时间, 他额头上已经忍出了涔涔的冷汗, 放在轮椅上的手指几乎要把扶手捏碎, 但是他放在她发间的手却控制力道控制得很好, 一点儿也不重。
她好一会儿才停下了哭泣, 两只手抱着他腰,脸又贴近他了一些, 感觉到他身体那细微的颤抖,还有身上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又想哭但是忍住了,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颤抖着声音开口了。
他以为她是担心他责怪才哭的, 可是那只小猫似的往他怀里钻的姑娘,一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秋秋,你疼不疼呀?”
他摸着她长发的手,慢慢的停了下来, 顺着她的视线, 看见了自己因为红鸠发作,忍得浑身发抖的样子。
其实是疼的, 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 发作的次数竟然就达到了十来次, 是前所未有的密集……密集到, 他甚至已经对自己的状态有了一个清晰到近乎冷酷的认知。
这几天情况其实已经是半年来少有的好了,在尚且清醒的时间里,他便来处理堆积成山的朝政,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清醒的时间,他只能抓紧一切时间、安排好一切。
饶是红鸠发作,他坐在这里半人不鬼,他仍然没有和往常一样选择去寝殿,而是强自忍着,到了她进来之前,他早就濒临极限了。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可怕,外面的人没一个敢进来伺候,偌大的勤政殿,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张德义还敢守在他的身边。
可是这个不怕死的小姑娘抱着半人不鬼的他,哭得那么伤心,却不是怕他,而是问他疼不疼。
他愣了许久,像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沙哑,
“不疼。”
对于他来说,忍耐和疼痛都成了习惯,只要还没彻底疯,似乎就没有什么不能忍的了。他试图继续顺着她的小卷毛,止住她一阵阵的哭泣,他甚至有点困惑地想着,疼的是他,为什么她哭得那么伤心?
她抬起头问他,“那为什么不喝药?”
“没有用。”
他的回答十分简短。
姜小圆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努力平复下来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开口的话清晰一点,
“我有……有很管用的药方,可不可以相信我,让太医好好研究一下?”
她的声音几乎哽咽了,“要是这药有用的话,你乖乖喝药好不好?”
他一下一下顺着那头小卷毛,感受着柔软的触感从他的指尖滑过,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来不及了。”
几个月前,就已经来不及了。
谁知道这句话,彻底把人给惹哭了,她眼睛一下子又红了,眼泪盯着他,就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明明一句话都不说,却仿佛是在控诉他。
她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
“这个药方真的很管用,要是不信任我,我给你试毒好不好。”
她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只能近乎哽咽地道,“你就试一下,试一下好不好?”
姜小圆搜肠刮肚,想要想出办法说服他,却苦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嘴笨舌拙的时候,就听见了他道,
“好。”
她一愣,就见到了那个暴君垂着眸子注视着她,手指在她的眼底轻轻的滑过,带来一点微凉的触感,擦去了眼泪。
他重复道,
“好,你把药方交给张德义,让他去熬药。”
一边的张德义愕然,连忙道,“陛下!”
长发的青年抬眸,张德义实在是不敢反驳自己的主子,只好走上前来。
姜小圆也呆了一会儿,但是她早有准备,连忙把自己此前就塞在袖子里的第一幅药的药方递给了张德义。
张德义有些手抖地接了过去,行了一礼就出去安排了。
他的反应如此之大,当然是因为眼前的小宫女来路不明,手里的药方更是没有经过检验,陛下现如今的情况日渐糟糕,就有许多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光是这一次上朝,不知道要面对多少杀机重重。
就算是现在,大殿外面还藏着数量巨大的黑甲卫,多少人恨不得要了他的命呀。这个时候还用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陈秋不知道么?他当然知道。
他并不是彻底相信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他的理智告诉他她很可疑,可是仿佛他的心脏却不受控制,让他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委屈,像是一种天生的偏爱。
事已至此,他的情况究竟如何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就算是真的一碗毒药,又有什么太大的妨碍?本来就穷途末路了,她要给他,他就喝吧
长发的青年有些疲倦地微微阖上那双漂亮的凤眼,轻声道,“不哭了。”
姜小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好说话的样子,愣了好一会儿。
其实暴君秋从来没有少年秋的好脾气,他总是暴躁又冷酷,像是只攻击性很强的猛兽。
可是这一次见到他之后,他像是很累很累,就连那攻击性极强的一面仿佛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消磨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在面对她的时候,那些攻击性、警惕心,仿佛都提不起任何精力了。比起前面见面的两次,他真的情况糟糕了很多很多。
他现在如此疲惫地阖上眼,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用尽了他力气,顺着她小卷毛的手指也渐渐地停了下来。
那双节骨分明又伤痕累累的大手,突然间被一只小了一号的软软小手给抓住了。
在一片剧烈的头疼,和因为头疼引起的耳鸣中,长发的青年突然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蜜桃香味,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分开了他早就因为扣在轮椅上发白的手指,十指相扣的,再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的额头抵在了小姑娘的脖颈间,半边鬼魅般的红纹被长发遮住,剩下的半边苍白的面容,竟然有一股不符合他气质的病弱。
张德义很快就端着药碗走来了,见到陛下睡着了,又惊又喜地放轻了脚步。
姜小圆刚刚想要起来接过药,就听见了张德义语气有些紧张,近乎哀求地小声说道,
“姑娘,您别动,陛下已经两天没阖眼了。您别担心,药一直在熬着,陛下醒来再喝也来得及,让他先睡一会儿吧。”
姜小圆一愣,低下头,果然看见了长发的青年,眼底一片的乌黑。
他已经睡着了,额头抵着她的肩,明明是个很警觉的人,却连他们刚刚说话的动静没有听见。
她觉得嗓子堵堵的,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
怎么不睡觉呢?
张德义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下,连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回答她的声音也是极小的,但在空旷的勤政殿里十分清晰。
“头疼,睡不着。”
短短的几个字,已经解释了很多了。
她感冒的时候头疼都会抱着脑袋睡不着,更何况他是无时不刻不疼呢?
姜小圆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抱紧了长发的青年,心里万分庆幸自己现在过来了。
青年这一睡,就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一直等到了有小太监进来换熏香,姜小圆才被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往香炉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香味一阵阵的传进她的鼻尖,姜小圆突然间就精神了。
这个熏香的味道……
姜小圆瞪圆了眼睛——分明就是当年在容安宫,容妃拿来诱发少年秋身体里红鸠毒性的那个药引!
那药引的香味混杂在好闻的安神香里面,其实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但是当时容妃把少年秋丢进了一个熏满了这股味道的宫殿里足足一个晚上,那是姜小圆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噩梦,她将那个味道深深的记在了脑海里。
饶是只有一点点的痕迹,姜小圆也一下子就闻到了。
其实她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气味有点不对,只是当时她想到这是暴君秋就心乱如麻,注意力全在暴君秋的身上,压根没有分神去注意那东西。
这个世界的暴君秋可能事到如今都不知道红鸠还有药引的存在,毕竟如果不是当时容妃突然用这一招想要把秋秋逼疯的话,姜小圆也不知道红鸠能这么邪门……
这股味道越来越重,怀里的青年果然再次皱起了眉。
这个药引到底在暴君秋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用了多久?是不是暴君秋最近的频繁的复发和这个药引也有莫大的关系?
本来红鸠之毒已经深入骨髓,暴君秋的病情就已经慢慢地加重了,还有人要拿着药引来加速,仿佛生怕他能活得太久!
他都成这样了,甚至在她来之前日日夜夜都因为头疼睡不着,还嫌不够么?
她确定那是药引无疑,但是她饶是气得浑身发抖,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既然能把毒药下到了勤政殿里,绝对不是什么宵小之辈。
姜小圆人生地不熟,甚至连暴君身边到底哪些人可信都不知道,跟在少年秋身边那么久,姜小圆也算是学聪明了,找了个借口小声示意张德义把熏香撤下去,说是味道有些熏,张德义果然照做。
不到一分钟,熏香就撤下去了。
感觉到气味渐渐地散了,姜小圆松了一口气,她打算等到暴君秋醒来之后,再交给他处理,这是最合适的方式。
可是……姜小圆不明白,明明在这个世界里,容妃等人已经死掉了,为什么还有人给暴君秋下毒?
她以为他富有天下,真的无所不能,可是低头看着他的侧颜,姜小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一个一年两百天都在生病的暴君,一个人人都知道他身中奇毒的暴君,他怎么可能和她想象中那样无所不能呢?
他再聪明,再是天生的政治家,他也要精力才能处理那些事情才行呀。
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在对抗病痛的人,他偏偏又有着天底下人人都觊觎的帝位和最高的权势……
红鸠并不是什么秘密,确实也可能有人从容妃那里得知了药引的事。
多的是人想他死,多的是人可以朝他下手。
姜小圆气得浑身发抖,她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暴君秋的的寝殿里空空荡荡,没有多余的家具,甚至连一件装饰都没有。
她当时以为只是因为暴君秋已经了无生趣,但是她却没有想过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暴君秋的身边,一直这样危机四伏。
而他是一个病人,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应对?
他光是清醒的时间,全都交给了国事。所以空荡荡的、光秃秃的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这是最省力的办法……他实在是没有更多的精力了。
甚至连禁卫军也没有精力整顿、宫人也没有精力收拾,全部简单粗暴地拦在外面,靠近就格杀勿论。
她的眼眶又红了。
其实在最开始的梦里,她就已经看到了很多很多,可是走马观花,她并不知道他独自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他确实手段残暴,脾气暴戾,也做过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坏人。
可是在他在位期间,既没有民不聊生、也没有天下大乱,反而国泰民安,饶是第五年的暴君已经疯了,可是那时候他委托了得力的丞相,安排了后事,第五年第六年的时候照样没有大乱。
一直到了暴君自尽,起兵造反的军队杀进了汴京,才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混乱,连年征战、四方割据,以至于面对天灾人祸,没有人可以抵抗,最后世界走向了末路。
到了那个时候,世人还在骂暴君是个昏君,是他带来了灭亡。
可是他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十年了。
他们都在欺负他,欺负她的秋秋,欺负一个病人。
她眼睛红了,又觉得自己今天哭得太多了,实在是不该哭了。
在少年秋那里,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到了后来的时候,姜小圆甚至也渐渐地觉得,自己也非常需要他,好像她真的,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当中被他给宠坏了。
她本来就是个又懒又咸鱼的小姑娘,一路上被系统鞭策着往前走,一开始不过是只只想完成业务的社畜心态,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开始渐渐地眷恋着在他身边的感觉。
甚至于,明明完成任务就可以转世离开,她却慢慢地想着,要不就赖在他的身边吧,虽然转世之后可以回到现代,有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是要是离开了他,她就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唯一能够明确的就是,好像她真的舍不得了。
她好像再也看不得她的秋秋被人欺负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舍不得了。
被宠坏的小姑娘,好像懵懵懂懂地发现,自己真的要坚强起来了。
她不想眼前的暴君秋几个月后彻底疯掉,她想看着他活得长长久久,长命百岁。而那些现在的暴君秋不能做到的、毕生遗憾的,她都不想让这些遗憾在少年秋身上重现。
从前她只是因为任务,现在她是因为舍不得了。她从未有那么一刻这么坚定过,她是真的希望秋秋成为千古一帝,一代明君的。
她的少年秋至今在寒冷的边境打仗,危机重重还要拼尽全力。她的暴君秋,病痛缠身,几个月后就要面临死亡。
她的秋秋凭什么要面对这么多不公呢?凭什么有人一出生就注定一生不得善终,凭什么有些人拼尽全力,仍然得不到幸福呢?
她吸了吸鼻子,真的就不哭了。
她嗅着空气里面还没散干净的气味,费力地支撑起来了自己有点被压麻了的身体,低声和张德义说了一声,他犹豫了一会儿,就叫人抬了轿辇过来。
这样的勤政殿,姜小圆哪里还敢让暴君秋待着?现在只有空荡荡的寝宫,才会让姜小圆觉得有点安全感。
只不过到了寝殿,姜小圆就看到了那株葡萄,到了冬天肯定是凋谢了的,不过暴君秋找人搭了一个棚子,并没有让雪把她的小葡萄压垮。
视线回到了大殿里,除了小葡萄外,她的小粉花竟然还开着,在床头精神抖擞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这是冬天应该有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