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狞笑起来,道:“别做梦了,妖的力量,岂是坐井观天的人类能够抗衡!而那只蛇妖……你们也不必指望她了,她若能杀了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十九的眸子冷的吓人,柔软的雪色蛇尾绷直如鞭,在一眨眼的功夫,已闪电似的砸在江知府的胸口,救下了一名官兵。
江知府喉咙一甜,被那晶莹的蛇尾扫出数十丈外,撞在一堵高墙上,差点吐出一口金色妖血,连忙咽了下去,阴森森的看着她:“好、好啊,看你能救到几时!”
而那绝处逢生的官兵,被白蛇卷在柔软的尾中,几乎觉得自己身在梦里,而那梦中的颜如玉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掌,轻轻在他肩头一推,就将他送回了同伴之中。
他激动若狂:“仙子!是白蛇仙子!”
“白蛇仙子”广袖飞扬,妖火瞬间火势大涨,困的江知府不得不暂避风头,用蝠翼包裹住自己的身体,避免被火焰灼伤。
就在这时,展昭英挺的身形出现在火光之中,他自密牢赶回,砖红色官服更衬得面孔丰神如玉,怀中还抱着一个少女。
包大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只能在火场周围观战,一见展昭回来,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见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少女,询问的道:“展护卫,这位姑娘是?”
莫非……是那位化作蝠妖的“江小姐”?
谁知,展昭摇了摇头,道:“这位姑娘……和清姬姑娘一样,并非人类,江知府和江小姐等人为求长生,服用了她血肉之中的妖灵,才变成了吸血食人的怪物。”
包拯神色略有悲悯,露出了然之色。
不错,半蝠妖腥臭不堪,而这少女身上,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甜香传来。
说罢,展昭大步过来,对已用“包公斗蝠妖”之说安抚好百姓的公孙策道:“公孙先生,展某记得您似乎懂一些医术,快为这位姑娘看一看,她如何才能醒来?”
公孙策毫不犹豫的掀开衣袖,伸手去搭蝙蝠少女的手腕,不成想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发觉,那广袖之下竟然并非少女细腻的肌肤,而是一截雪白、纤细的腕骨,怒道:“这、这莫非就是江知府他……”
他的神色不忍,话已经说不下去了。
包拯心中亦是愤怒非常,这少女稚嫩可爱,约摸和江知府的女儿一般大小,他身为人父,对这样的少女竟也下得去手!
这时,平素儒雅的公孙先生已顾不得男女之别,仔细检查了一下少女残破不全的肢体,越发愤怒于江知府残忍的行为。
展昭道:“怎么样?”
“展护卫,她……能活着已是万幸,若是换做旁人,恐怕早就因此命归黄泉。”
公孙先生的面色不太好看,他闭了闭眼,安抚的摸了摸蝙蝠少女的发顶,动作轻柔如慈父,无奈道:“在下无能为力。”
公孙先生又不是兽医,当然没办法。
十九亦注意到了展昭的归来,她雪青色的广袖一振,细白的指尖划过半空,火势陡然剧烈起来,凝成一条又一条幽蓝色的小蛇,暂时压制了江知府的行动范围。
随后,她雪白蛇尾一划,撤出肆虐的妖风,很快飞身前来,自展昭怀中接过了蝙蝠少女,道:“劳烦展护卫牵制一二。”
展昭一口应下,道:“在下知晓。”
清冷的白蛇垂着眸子,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怀中美艳绝伦的蝙蝠少女,冰凉的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轻轻抚上她的蝠翼。
“妖气微弱,所以才会陷入沉睡。”
十九思忖一番,对系统道:“按理来说,只要注入足够的妖力,蝠翼就能醒转过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执行任务的身躯,就是大妖清姬的妖力凝结而成。”
4870一脸警惕:“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我运算过了啊,想让蝠翼清醒,需要抽取二分之一的妖力,这一针简直扎在大动脉上,抽完你连实体都保持不了!”
十九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点了点头,道:“不用保持,刚好任务结束。”
4870惊恐脸:“你想被关小黑屋吗!”
4870听它哥说过,有个负责综武侠世界的师姐,用清姬式神装白娘子,装完了还死遁,然后就被任务目标关小黑屋了。
十九:“…………我成仙,谢谢。”
她柔软的手臂环着蝙蝠少女,身躯之中飘出淡金色的光点,那美丽的流光云雾般翻卷着注入到了蝠翼残破的身体当中。
而与此同时,蝠翼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狰狞的伤口以一种相当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复原,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皮肉覆盖在白骨之上,她睁开了猩红色的眼睛。
妖灵苏醒,江知府体内的妖血开始不安的躁动,在他的四肢到处疯狂流窜,想要冲破所有阻碍,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江知府痛苦的尖叫了一声,巨大的蝠翼猛的张开,面庞依然激动到有些扭曲。
众人这才发觉,他的面颊、手臂、乃至脖颈和整个身躯,在那青白色的皮肤下不时鼓起一条又一条小蛇似的物事,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破开皮肤,离开他的身体。
展昭和白玉堂苦苦支撑了许久,见此情形不由松了口气,压力大减,任由江知府滚在地上、痛苦嚎叫,不敢上前接招。
他一个纵身跃离数丈,来到十九与包大人身边,忽的脚步一顿,皱了下眉头。
白蛇的身体……似乎不太对,她的蛇尾更加晶莹,甚至有些透明,介于实质和虚幻之间的脆弱状态,摸得到、看得着,但轻飘飘的不真实,仿佛随时都可能消散。
展昭走近几步,心中越发沉重,他是习武之人,自然分得清气息微弱和缥缈的区别,总觉得她似乎虚弱的就要消失了。
那金色的光点到底是什么,莫非是她的妖灵么,所以失去之后才会无比虚弱?
十九失了一半妖力,就好像凭空束缚了一道枷锁,封锁了一半的感知,甚至没有察觉展昭的靠近,轻轻道:“你醒了?”
蝠翼少女眨了眨眼,明媚的眸子如红宝石一般令人心动,凑到了十九的脖颈边嗅了嗅,小声道:“是清姬姐姐的味道……”
在确认这一点之后,她搂住十九的腰肢,冰冷的眼泪落了下来,委屈道:“我好疼,他们欺负我,我想见晴明大人。”
物伤其类,十九也是吸血鬼,见到蝠翼这可怜又委屈的模样,不由心软的抚了抚她的发丝,柔声道:“是谁欺负你,我立刻杀了他,好不好?”
蝠翼抽噎了一下,点了点头,她蜷了蜷冰冷的指尖,无数淡金色的光点自府衙的四面八方、甚至益州城之外缓缓浮现,飞速的汇聚到她柔弱的身体里。
十九这才起身,望向失去妖血、痛苦不堪的江知府,道:“当时,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蝙蝠少女垂了眸子,背后轻薄的蝠翼轻轻的舒展开了,有点难过的微笑了一下,轻轻的道:“你不懂的,我、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晴明大人了。”
若是受了伤、受了委屈,能不能让那位大人,在百忙之中,稍微把注意力分给她一点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设定异种族和平共处条约是晴明和时之政府等人共同签订,蝠翼身为晴明的式神,思虑过多。
不过想了想,还是觉得评论更有道理!是我思考不周,于是修了下上文!啾咪!不要问晴明为什么有了新人忘旧人,问就是在肝新式神!属性全生命!


第42章 白蛇美人(十九)
十九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晴明大人……不要说蝠翼,就是镜姬也许久没见过他了,不过这其实很好理解。
晴明大人日理万机,有一片平安星系都是他的辖区,哪怕身在高天原,也没什么空闲,更何况妖灵大多情况下都附属于式神,自然更没什么时间见到晴明大人。
十九支起了虚弱的身躯,衣裙下雪白的蛇尾缓缓舒展,如冰晶一般剔透,每一片蛇鳞的缝隙之中都燃着幽蓝色的妖火。
她淡淡道:“这场闹剧,到此结束。”
妖火和杀机一同袭来,江知府却仿佛毫无所觉,妖血冲破了他青白色的、僵硬的肢体,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妖灵的本体,失去女儿、一切的惊惶让他忘记了疼痛。
“血、妖血……!还给我,我的女儿!”
江知府怒不可遏的大吼起来,他的四肢皮肉翻卷、血流如注,闻起来实在腥臭不堪,看起来也仍然是半人半蝙蝠的丑陋模样,妖力带来的改变竟然并没有消失。
“蝠妖!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跪在妖火肆虐的地面上,徒劳的伸手想留住半空中的妖灵,可那些金色的光点如梦似幻,又岂是人类能够挽留的呢?
而与此同时,地下的密室之中,忽的传来一声极其尖锐、也极其刺耳的嚎叫。
这声尖叫,实在是太熟悉了,那是年轻女孩子在受到极大的痛苦时,忍不住哭叫的尖锐嗓音,还带着点半蝠妖的刺耳。
江知府慌乱起来,甚至顾不得四周的官兵和衙役,急急的冲回内府,打开地下密室的机关,叫道:“小铃铛!小铃铛!”
他肋下丑陋的、巨大的蝠翼,尽管失去了妖力,仍旧拥有人类不可阻挡的可怕力量,将一众阻拦的衙役扫的人仰马翻。
展昭和心中了然的包大人对视一眼。
蝙蝠少女收回了妖灵,那么本来命不久矣、依靠妖灵续命“江小姐”定然是活不下去了,江知府爱女如命,若是受到这样的刺激,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发疯的事来。
想到这里,展昭心中一沉,向江知府的方向追了几步,又回身道:“包大人退后片刻,以防蝠妖垂死挣扎伤到大人。”
说罢,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眸光淡漠的白蛇,和白玉堂一起飞身而行追下密室。
密室之中,江知府抱着一个气息微弱的人形蝠女,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发顶,那正是他的女儿,另一只半蝠妖“江小姐”。
比起江知府,食人不久的江铃铛看起来并不如何可怖,若非肌肤是青白色,两肋生着幼小的蝠翼,简直就是个阴森森的美貌少女,只四肢太过瘦削,皮包骨头。
她惊恐的抓着父亲残破的衣襟,瑟瑟发抖的缩进他的怀里,哭道:“爹爹,爹爹,我要死了么?我的妖血都不见了!”
江知府的衣袍染满黑红的血迹,被妖火烧的残破不堪,比起白日,狼狈的如同丧家之犬,他搂着小女儿,抚了抚她的脊背:“铃铛不会死的,爹不会让你死的。”
说罢,他身形一顿,瞥见自墙壁蔓延而来的幽蓝火焰,毫不犹豫的脱下破破烂烂的外袍,将惊慌失措的女儿裹在其中。
“病入膏肓,你还有什么办法呢?”
白蛇盈盈的立在火光之中,白玉一般莹润有光的肌肤,此刻已全然化作病态的苍白,清冷的眸子却焕发出异样的神采。
她的肩上,停着一只袖珍可爱的小小蝙蝠,小心的用蝠翼包裹住了毛绒绒的身体,将自己挂在白蛇柔顺漆黑的长发上。
江知府咬了咬牙,将最后一块蝠翼的血肉喂给了女儿,柔声道:“吃了它,等铃铛醒来,身子就会好了,不要害怕。”
十九冷眼旁观,那块血肉早已失去了妖灵的碎片,不过是块无用的如同皮肉罢了,甚至不再芬芳扑鼻,而是腥臭难闻。
可江铃铛体弱多病,自幼养在深闺之中,天真又残忍,对父亲的话从来都是信之不疑,连忙吞了下去,倚在父亲胸膛。
江知府轻轻捏了下女儿的后颈,她便乖乖闭上眼睛,气息微弱的沉沉睡去了。
待女儿气息平稳,他眼眶通红的跪了下来,对展昭和十九道:“展护卫,在下所做的一切,铃铛都不知情,她只是个无辜的女孩子,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食用义庄尸体的血肉,却从来不曾吃过活人!”
“不曾吃过人,却曾食过妖?可笑。”
十九伸出一只手掌,细白如玉的掌心之中,是一截银质的锁链,自己一把银质的小刀,正是“凌迟”之时所用到的刑具。
小蝙蝠惊惶的抖了抖,人的“信仰”,为“银”这种金属赋予了特殊的神力,让潜行在黑夜中的妖鬼畏惧它所制成的物品。
或许刚开始,蝠翼不想还手伤人,可到了后来,只怕是她已经没半法脱身了。
江知府眼中含泪,捶地痛哭,若非展昭等人知晓他手上有数百条的人命,看他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位救女心切的慈父了。
他狠狠地磕了一个头,道:“白蛇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只要你愿意分给她一小块血肉,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白玉堂不适应的皱了皱眉,读书人多言男儿膝下有黄金,江知府为了他的女儿竟然能做到这一步,还真是可悲又可恨。
十九眸光漠然,道:“与其求我,不如自求多福,还有这位江小姐,妾身见她身上血气不弱,当真不曾食过活人么?”
她气势凛然,妖火凝成无处不在的锁链,封锁了江知府的一切退路,最后罗网一般收束,火线甚至燃进了烧焦的皮肉。
江知府咬了咬牙,身躯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愤恨的看向了冷若冰霜的白蛇。
他悲痛的叫道:“展护卫!我是控制不住妖性才会食人,妖的本性如何凶残可怕,简直可想而知!可我的女儿,她真的是无辜的,从来不曾吃过一个活人啊!”
他哭的卖力,展昭却只觉得可笑。
白蛇清冷如仙,蝠妖稚嫩懵懂,二者虽受人类所害,却仍旧心怀善念,并不殃及无辜,反观江知府……为了一己之私,做尽伤天害理之事,竟葬送了上千条人命。
展昭不为所动,道:“待失踪的尸体寻回,仵作验过牙印,自然有所分晓。”
江知府目眦欲裂,大叫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蝙蝠、白蛇都是伤人的妖物,你莫不是被这妖女的美色迷惑了!”
“聒噪。”
十九冰冷的指尖一勾,幽蓝的火线忽的开始收紧,一分一分的勒进江知府的脖颈,让他青白的面色在一瞬间涨的通红。
展昭亦看着江知府,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正坚定,道:“展某自认心智坚定,不会被妖鬼美色所迷,却也不会为人类的哀求所心软,是非曲直包大人自有判断。”
十九失去了一半妖力,虚弱难当,不想再拖延时间,索性下了死手,可就在此时,她肩头的小蝙蝠突然拍了拍翅膀,轻快的道:“姐姐等一等,我改变主意了。”
十九散去妖火,见江知府狼狈的趴在地上喘息,厌恶的移开了视线,道:“怎么了,你想用人间的律法来制裁他么?”
“有什么不对吗?现在是法治社会。”
小蝙蝠飞了起来,它细小的爪爪上渗出了一滴金色的血液,飞速的融入了江小姐的身体,让她的气息突然平稳了些许。
江知府惊喜的叫道:“小铃铛……?”
可是很快,他欣喜的神情定格在了脸上,小蝙蝠落在他的肩膀上,少女天真又残忍的语声在他的耳边响起,轻飘飘的说道:“她会活下去的,死亡只是解脱,你们都会活下去,直到为自己的“恶”赎罪。”
相比“凌迟”之痛,斩首算得了什么?
十九垂着眸子,对此并无异议。
除却蝠翼,还有许多无辜的百姓因江知府和江小姐而送命,他们的亲人又是何其悲痛、何其愤恨,若是不偿还对这些无辜受害者的债,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吗?
随即,白玉堂就取来一副枷锁,挂在了江知府的脖颈之上,将他扣押在地上。
无奈江知府的蝠翼宽大有力,没了白蛇的妖火制约,一时之间十分难缠,白玉堂丢去卷绳索,道:“猫儿,过来帮忙!”
展昭方要行动,忽的脚步一顿。
他一瞬不瞬的望着十九,发觉她的身子缥缈的可怕,不由惊道:“清姬姑娘!”
十九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后知后觉的抬起一只手掌,在失去一半构成身躯的妖力之后,不止是妖火的威力大减,她的感知也变得十分迟钝,甚至有些力不从心。
她这才发觉,这具身躯大概支撑到了极限,指尖到腕骨的肌肤已经有些透明,甚至能透过晶莹的骨骼瞧见之后的景象。
她微微一笑,正如破冰消融、春花初绽,道:“展公子,可听过羽化登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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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府衙之外,提心吊胆的百姓们终于迎来了“招星君怒斗蝠妖”的包大人。
“各位父老乡亲,蝠妖已然伏法、束手就擒,从今往后,奔赴保证益州不会发生任何一起食人案,大家尽可以放心!”
包大人手抚长须,不怒自威,安抚众人道:“此案凶险异常,幸有天上星君助阵,这才制服蝠妖,还人间一个清净!大家今后务必谨记,举头三尺有神明,只有心怀善念,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百姓跪地痛哭,无不口呼“包青天”。
一妇人眼中含泪,拜了又拜,边哭边道:“感谢包大人,为我那死去的孩儿报了仇!民妇今后吃斋念佛,为您祈福!”
又有一位老丈老泪纵横,拄着拐杖不时咳嗽,对几个儿女道:“包大人真乃我大宋的国之栋梁,我益州终于有救了!”
不多时,百姓中有一人提议道:“各位,咱们为青天大老爷立个长生祠吧!”
“对对对,长生祠!!”
众人群情激动,立刻附和道:“包大人这样的官,最好长命千岁,若我也生在开封就好了,说不定能日日见包大人!”
包拯苦笑了一声,无奈的道:“多谢各位乡亲的厚爱,不过还是不必了罢。”
百姓连连祈求,忙道:“包大人请来星君斗蝠妖,救了益州所有的人,若是再拖下去,指不定那妖怪还要吃多少人呢!”
包大人微微一叹,实在推辞不过百姓的好意。
他顿了顿,向府衙内望了一眼,提议道:“不如,就立一座白蛇祠吧。”


第43章 白蛇美人(二十)
嘉祐三年九月,益州城。
时隔三月,蝠妖食人案告一段落,历经风雨的益州城再一次安静祥和起来,搬往外地的游子亦纷纷回乡,观望新景象。
不多时,就有人发觉,城中那条琵琶巷的对头不远处,立起了一座“白蛇祠”。
眼见这新起的祠堂烟火缭绕,百姓纷纷来拜,似乎很是热闹,新上任的益州知府将轿子停在了此处,道:“下去看看。”
张校尉立刻停了步子,应道:“是!”
上一任知府因食人罪判处死刑,新来的知府姓韩,俊美儒雅、温和可亲,因半个月前包拯在官家面前举荐方来到益州。
韩知府年逾三十还未娶亲,一心扑在家国社稷上,将包大人视做人生目标,自然也不愿错过包公亲自设计的“白蛇祠”。
他下了轿子,就见白蛇祠外立着个穿青色长袍的老丈,手抚长须,一副说书先生的做派,抑扬顿挫的道:“话说那夜月黑风高,江知府露出原型,包公不敌蝠妖奸诈,只能请来天上的白蛇星君助阵!”
“蝠妖青面獠牙、煞是可怖,张口一吐就是一股阴冷妖风,刀子似的、刮得众人睁不开眼,只能任他宰割,这时候——”
老丈一收折扇,见观众皆是提心吊胆的静听,这才满意的颔首,道:“包大人额上明月忽的亮起,随即就有一位星君踏云而降,三昧真火燃了整个益州城,将那蝠妖治得是服服帖帖,只能束手就擒!”
有一书生模样的游子,回乡不久、半信半疑,闻言不由惊叹一声,问道:“老丈,包大人真请来了天上的星君助阵?”
老丈气的不轻、横眉竖眼,道:“小老儿的孙子正是益州府衙的衙役,包公斗蝠妖时,白蛇星君还救了他一命,因而小老儿才做了白蛇祠的庙祝,岂会唬你!”
游子连连作揖,又道:“老丈可否告知,那白蛇星君,生的究竟什么模样?”
他目光诚恳,叹道:“小生和友人才从祠中出来,见案上供奉的塑像是个蛇身人面的美貌女子,友人一见倾心……唉。”
老丈心中破口大骂一句,你个书呆子还想吃天鹅肉,天上星君岂是你能肖想?
他哼了一声,道:“白蛇星君确是一位貌美女子,穿件雪青色衣裳,府衙参与清剿蝠妖的衙役,大多见过她的芳容。”
听到这里,韩知府不由看向身旁的几个护卫,道:“张校尉,听闻你也为清剿蝠妖立下大功,可见过那位白蛇星君?”
张校尉的脸色涨红了,道:“见过。”
何止是见过,白蛇清丽的容光、凛然的身姿……还有冷若冰霜的神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一生都忘不掉那惊鸿一瞥。
她比月色更皎洁,比血色更诡艳。
韩知府见这么个不近女色的大老粗都魂不守舍,不由来了兴趣,道:“随本府进去看看,这星君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进到内堂、远离闹市,四周忽的安静下来,偶尔有女客进来上香祈愿,香火钱放入功德箱的声音叮当叮当,十分安宁。
那内堂的供案上,摆着一尊栩栩如生的白玉像,素白的衣裳、莹润的肌肤,刻的果真是个人面蛇尾、容光绝世的女子。
韩知府怔了一怔,不成想那玉像竟似活人一般生动,眉目清冷含情,一身寒气缥缈有如云烟,仿佛随时都要乘风归去。
他扶着额头,惊叹道:“莫非世上真有这样绝世的红颜吗?是、是了,只有天上的仙子,才有这样举世无双的容光!”
张校尉也是头一回来白蛇祠,盯着玉像看了半晌,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可惜,玉像生硬,塑不出星君三分容光。”
韩知府一听,心中更为震撼,也忍不住叹息道:“仙君临尘,乃是我大宋运之所至,在下无缘一见,实乃人生憾事。”
他扼腕叹息,却听身后有人大笑,说道:“韩知府,你这话怕是说的太早了。”
说这话的,竟是个年少华美,气宇不凡的俊俏公子,披件雪色卷云纹大氅,双目狭长明亮,笑道:“韩大人刚过而立之年,就已坐上益州知府之位,所谓站得高看得远,谁知日后见不到天上星君呢?”
他意气风发,似乎是陪好友同游,身旁还有位英挺俊美、温和可亲的青年,穿件猩红色劲装,一双眼眸很是清澈温柔。
韩知府不认得白玉堂,却认得他身边那佩剑的青年,略一思忖就已知晓他二人的身份,颔首笑道:“展护卫,白公子。”
展昭向他拱了拱手,道:“韩大人。”
韩知府见他未着官服,只穿了件猩红常服,就知他二人不是奉命公干,不由奇道:“展护卫不在开封,怎么来了益州?”
展昭微微一笑,道:“包大人忙于任职更迭,展某与白蛇星君有过几面之缘,又听闻白蛇祠建成不久,所以过来看看,并非奉命公干,所以就没有通知官府。”
韩知府与他简单寒暄了几句,又问过包大人身体近况,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展昭见他拐过回廊,已经彻底见不到影子,这才和白玉堂回到堂前,添了些香油钱,又取了一炷香点燃,插在香炉中。
缥缈的烟雾之中,他抬起了头,一瞬不瞬的望着那尊冰冷的白玉像,玉像也居高临下的望着展昭,眉目清冷又似含情。
一如三个月之前,也是在这样幽幽的寒气之中,蔓延全城的妖火熄灭,白蛇的身子凝而不实、近乎透明,她望着他,柔声道:“展公子,你听说过羽化登仙吗?”
随即,那妖异而清冷的美人,肌肤之中飘出无数淡金色的光点,在月色之下汇聚成了一条璀璨的星河,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之中,火光般绚丽的冲入漆黑的夜空。
一阵凉风袭过,展昭回过神来。
白玉堂与他并肩而立,抱着手臂看向那尊玉像,道:“猫儿,有时梦中醒来,我简直在怀疑,世上真有白蛇化作的美人吗?益州之事,莫非是我做的一场梦?”
展昭目光温柔,轻轻摊开了手掌,两片晶莹剔透的蛇鳞正躺在他温热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