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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进宝微微喘着气,往左右望了望,方才低声道:“督公,如娘子与姜小娘子如今就坐在集英殿外,等着宫宴开席,您看……”
听见如娘的名字,赵保英一贯来温润含笑的脸难得地恍惚了须臾。
片刻后,他哑着道:“竟是她陪着那小娘子来赴宴?”
高进宝躬着身,应道:“小福子瞧得很清楚,陪在姜小娘子身旁的嬷嬷就是如娘子。”
赵保英静了一瞬,握着拂尘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高进宝,你去守着她们,莫让她们卷入旁人的肮脏事里。”
这宫里处处都是吃人的陷阱。
哪一回的宫宴不会闹出些事来?不是哪位贵女落了水,就是哪位千金醉了酒同人有了收尾,甚至连人命都闹出过。
实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有心人算无心人罢了!
高进宝知晓那位如娘子在督公心里的地位的,赵保英话音儿刚坠地,他便颔首应是。
正要转身下台阶,身后忽地又传来自家督公阴柔的声音:“等等,你面相凶……”
高进宝登时心里一苦,他还道督公是要说什么重要事,原来又是在嫌他面相凶……
想当初他刚到督公手下做事时,督公还夸他这张脸生得好,说凶神恶煞的,不怕旁的太监欺到他头上。
不像他,就因为生得过于清秀,刚入宫那会着实糟了不少罪。
因着督公这番话,高进宝自此也不嫌自个儿丑了,很是为这张凶神恶煞的脸骄傲。可最近这张脸居然不讨督公喜欢了!
思及此,高进宝忙挤出一丝自认为温柔的笑,回头对赵保英道:“奴才晓得咧,不会吓着两位娘子的。”
赵保英定定望着高进宝,半晌,叹了声,道:“你还是莫要笑了。就这般吧,遇着什么意外了,便让小福子过来寻我。”


第84章
按旧例, 乾明宫宴于未时开始,时辰一到,集英殿内便奏起了中和邵乐。
威严庄重的丝竹声中, 姜黎听到一声阴柔的“皇上驾到”从殿外传来,紧接着殿内殿外所有人齐齐起身, 恭敬地跪了一地。
她忙跟着霍珏一同出席伏地, 行跪拜之礼。
姜黎谨记着佟嬷嬷的教导,不敢抬头目视圣颜, 眼角余光里,只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从廊下走过。
成泰帝与一众妃嫔入了主殿后,众人方才纷纷起身。
没一会儿, 便有宫婢、太监上前摆看盘(1)。
姜黎低垂着眼,望着那些个精致的铜镀金掐丝珐琅万寿无疆盘、碗、寸碟、雕漆果盒逐一摆上黄梨木长几。
皇宫是这天底下最讲究礼制的地方,正所谓“食之有敬”, 这宫宴里的每一座席位能分得什么样的吃食, 都是与百官的品阶一一对应的。
放于主殿的看盘最是奢靡, 山珍海味样样不缺,而走廊处的看盘自是要差上不少, 虽也有山珍海味,却是降了不少等级。
可饶是如此,长几上摆着的热膳、冷膳、瓜果蜜饯、糕点米面足足有上百品, 这还不加上果茶、奶茶、热酒、米汁之类的饮品。
御膳房做的吃食自是美味异常, 但这样的场合, 姜黎着实没多少欣赏美食的心思,只饮了一盅汤膳, 挟了几筷子素菜便搁下了象牙箸。
一顿宴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 到得酉时方才结束。
这期间各类“舞乐”“雅乐”之类的表演层出不穷, 又有百官恭贺声不断,真真是让人目不暇接。
吃罢宴席,这场宫宴却尚未到尾声。
朝臣被引到紫宸殿,与皇帝一同品茶论策。女眷们则被安排到御花园,与宫中妃嫔一同赏花。
姜黎位于末位座次,等到正殿外殿的人都快走光了,方才轮到她。
来给姜黎等人引路的便是一开始在承天门给他们带路的小太监,也不知晓是不是姜黎的错觉,总觉着眼前的小太监比之初来时要殷勤许多。
大抵是给的荷包起了作用罢。
就像佟嬷嬷说的,入宫后多备些荷包总归错不了,一会到了御花园,得再多塞个荷包给这位公公方才好。
姜黎随着小太监往外走,快出集英殿庑廊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便见霍珏身边簇拥着几个年岁相仿的郎君,其中一人似乎是御街夸官那日的榜眼。
许是察觉到姜黎的目光,霍珏听宗奎说话说到一半,便微侧头看了过来。
瞧出小娘子眼底隐隐约约的彷徨,他快步行了过去,温声同她道:“阿黎可是紧张?”
姜黎眨了眨眼,给自个儿鼓了鼓劲儿,道:“不紧张。”
她的情绪在他眼底从来都是无所遁形的,霍珏定定望着她,也不拆穿她,只笑着问:“阿黎可信我?”
姜黎闻言便是一怔,继而道:“信的。”
“那你莫怕,今夜你只管与如娘安安心心去赏花便可。等紫宸殿的茶宴一结束,我便来寻你。”
霍珏说话语气很淡,可莫名的就是让人信服。
当他目光笃定地让她别怕时,她心口那点子因他不在身侧而起的惶然,登时就少了许多。
一时之间,还觉得自己太过矫情。
大抵是被他护得太好了,自打成亲以来,每一日都是岁月静好,没半点烦心事。
一下子到了宫里,见着这么多手握生杀大权的达官贵人,多多少少有些忐忑。可霍珏的一席话又让她安心了不少。
姜黎抿唇笑了笑,冲霍珏点点头,道:“好。你也别着急着来寻我,我听人说了,茶宴上皇上是要考你们的学问的。你可要认认真真地答,免得旁人说你这状元名不符其实。”
霍珏提唇一笑,颔首应了声“好”。
小太监侯在一边儿,笑眯眯地听着小夫妻俩说话,也不催他们。
倒是姜黎有些难为情,同霍珏道别后,便对小太监道:“劳公公久等了。”
小太监忙摆摆手,“嗐”一声:“奴才没等多久,霍夫人不必客气。赏花宴在御花园那,请您随奴才来。”
从集英殿去往御花园属实不近,好在这一路的风景十分赏心悦目。
巍峨的宫殿,在黄昏金色的光里显得格外气势恢宏。
沿路铺着嶙峋山石,叠石别致,佳木葱茏,各色花朵一蓬蓬盛开,在徐徐夜风里摇曳,花香郁馥。
几人行至半路,忽见一个穿着宫装的宫嬷从一边小路赶来,对小太监道:“小德子,鸿胪寺卿家的二小姐尚未到御花园,贵嫔娘娘让我差个人到集英殿去找找。你脚程快,快去集英殿瞧瞧二小姐还在不在,我给这几位领路便可。”
这位嬷嬷口中的贵嫔娘娘姓周,是鸿胪寺卿周大人的妹妹,与王贵妃娘娘一贯来亲近,近来也颇得陛下宠爱。
在宫里也是个不大能得罪的主子。
小太监觑了觑宫嬷,一时有些为难。
高大人可是同他说过的,要他好生照料好这状元娘子同她的侍仆的。这会要是离开,万一出什么事了,他可不得被高大人给削死?
这宫里的太监,谁不怕一脸凶相的高大人啊!
那宫嬷见小太监迟疑,面色倏地一沉,道:“怎地?你再耽搁下去,贵嫔娘娘的亲侄女若是出了意外,是不是由你来担待?”
小太监一听,后背心登时凉了半截,忙毕恭毕敬道:“唉哟李嬷嬷,就小的这条贱命连周姑娘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得,您这话简直是折煞小的哩!您莫着急,小的这就折回集英殿去寻她!”
说着,笑嘻嘻地拱了拱手,一溜烟地就跑了。
那宫嬷见小太监识相,脸上那点子不虞总算散了,回头望了望姜黎,不冷不热道:“夫人请跟随奴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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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绕绕的曲径里,小太监走了没几步便脚尖一转,钻入了另一条小路,若是有宫人在这,定然是看得出来,那可不是什么去集英殿的路。
这宫中的小太监小宫女,对皇宫的地形最是了解,也最知晓如何抄近路。
不到半刻钟,小太监便找到了高进宝,道:“高大人,方才奴才正引着那几位往御花园去。谁料行至半路,贵嫔娘娘身边伺候的李嬷嬷忽然出现,要奴才去集英殿寻那什么鸿胪寺卿家的二小姐。奴才推脱不得,只好赶紧过来同您说一声。”
高进宝一双刀斧似的浓眉紧紧拧起,道:“周贵嫔?”
高进宝对这位贵嫔娘娘并不陌生,鸿胪寺卿家的嫡长女,长兄在通政司任职,幼弟周晔是三年前的进士,如今在工部任职,听说是个浪荡的,平日里花街柳巷没少去。
鸿胪寺的周大人几回想将他逐出家门,让他到外头吃吃苦,偏生宫里的姐姐护着溺爱着,这才一路安生到现在。
近来这位贵嫔娘娘同王贵妃走得很近,一派姐妹情深的。
想到王贵妃与督公的关系,高进宝不免也犯了些踟蹰。
皱着脸来回踱了几步,他终是沉声道:“小福子就在紫宸殿外侯着,你速去同他说,就说明佛山的那些贡茶,出了些意外,需要督公亲自来看看。”
小太监“诶”一声,撒开脚丫子便往紫宸殿跑。
此时御花园北面的一处僻静的梅林里,周晔从头顶的树枝扯下一片叶子,放嘴里吹了吹,没吹出声响儿便不耐烦地掷在地上。
朝臣们正在紫宸殿里同皇上品茶论策,他与宣毅不能离开太久,偏这会李嬷嬷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实在是令人着急。
他觑了觑一脸阴沉的宣毅,忍不住道:“毅哥儿,这是表哥最后一回帮你。一会你对人小娘子可别硬来,这里到底是皇宫,不是外头。就算有我阿姐在,也保不准惹来一身麻烦。话说回来,我听母亲说,舅舅已经去胡尚书家提亲了。你怎么还——”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他这人虽喜欢拈花惹草,这盛京里同他有过私情的官夫人官千金数都数不过来。可他有一点好,他从不强来。
眼下毅哥儿这架势,分明就是要强来嘛!
宣毅听他提起胡玉雅,脸色沉得都要滴出水来。
周晔一看他这脸色便知不好,忙又转了话题,“李嬷嬷怎地这般慢?从集英殿到这顶多也就两刻钟的功夫,唉,真真是急死人了!”
这厢李嬷嬷也很着急,贵嫔娘娘正在御花园那里等着她回去。她原本是想着将人送去梅林,就赶回去御花园的。
哪里料得到这状元娘子才走了短短一截路就说崴到脚了,眼泪大滴大滴往外冒。还油盐不吃,不管她如何劝,都只会咬着唇哽着声儿,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李嬷嬷心急如焚,指了指素从,道:“让你这婢女背你过去!快!娘娘们都在御花园里等着,夫人可莫要再耽误了!”
姜黎瞧着李嬷嬷这模样,越发笃定这嬷嬷有问题。
方才她那般强势地使走那小太监,又将她们引向一条幽静的曲径,要说没有猫腻,她才不信!
再说了,她一个六品小官员的家眷,在这宫里也没几个认识的人,就算不去赏花宴,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宫里的娘娘们就更不可能注意到。
哪会像她说的那般,去晚了就要落下个“大不敬”之罪,这是在欺她年岁小又没见过世面,在糊弄她呢。
姜黎心里猜着,兴许是徐书瑶或者薛真买通了这嬷嬷,给她挖了个坑往里跳。
她又不是傻子,跑不了,难道还拖不了吗?
思及此,姜黎便抹着泪珠子,摇头道:“我这婢女没比我高壮多少,怎能背得起我?嬷嬷您放心,我就再歇一小会,等脚不疼了再走,可好?”
李嬷嬷哪能应她,瞥了瞥瘦瘦弱弱的素从与如娘,心里骂了声“嗨气”,正要伸手去扶姜黎。
一见李嬷嬷把手伸向姜黎,素从与如娘齐齐有了动作。
素从细长的手指翻出了一根冒着冷光的牛毛似的细针,公子可是交待过的,只要有人伤害夫人,甭管是谁,先扎几针再说。
不管闹出什么动静,便是出了人命,都自有他来应对。
如娘不知晓她身边的素从从头发丝到鞋板底都藏满了淬了药的暗器,生怕那嬷嬷伤到姜黎,没多细想就上前两步,挡在姜黎身前。
“奴,奴来,扶夫人。”
李嬷嬷手伸到一半被如娘挡了回来,心里头的焦急一下子化作了怒火。
贵嫔娘娘近来在宫里的地位水涨船高,她作为娘娘的心腹,走到哪都是被底下人敬着的。
眼下竟然被个小门小户的贱奴给冒犯了,一口气死死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得,这官夫人她打不得,难道这贱奴她还发作不得了?
“大胆刁奴!”李嬷嬷斥了声,高高扬起手。
只是手还未落下,前头忽然传来一道阴阴柔柔的声音。
“李嬷嬷。”
这宫里头就没哪个宫人会认不出赵督公与余掌印的声音,这声音轻飘飘传来时,李嬷嬷甚至怔了下,以为自个人是听错了。
皇上如今去哪儿都带着赵督公,他此时应当是在紫宸殿里伺候才是。
李嬷嬷赶紧抬眼望去,碰上赵保英那笑吟吟的眉眼,心口重重一跳,扬在半空的手慌里慌张放下。
赵督公在宫里是出了名的温和,也方才也不知为何,同他对视的那一眼,让李嬷嬷很有种心惊胆跳的惊惧感。
她咽了口唾沫,殷勤地叫了声:“赵公公!”
那厢如娘见那宫嬷一脸煞气,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眼见着方才还嚣张得很的宫嬷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老实下来,便猜到了那“赵公公”定然是个地位高的人。
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这人会不会对阿黎不利?
赵保英自是不知他那小结巴正在害怕着他会对状元娘子不利。
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如娘,便温声道:“咱家听小德子说周家小姐迷了路,贵嫔娘娘正着急着要寻她,既如此,咱家亲自带嬷嬷一同去寻人,也好安贵嫔娘娘的心。”
说着,他冲一边儿的高进宝招了招手,道:“你送霍夫人一行人到御花园去,方才霍大人在紫宸殿做了篇极精彩的策论。皇上龙心大悦,不仅赏了霍大人,还赏了霍夫人一柄玉如意,那玉如意也差不多该送到御花园了。”
高进宝忙答应一声,扯了扯僵硬的唇角,硬是从那张虎气的脸里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对姜黎道:“霍夫人,请往这边走。”
高进宝指的方向是方才小太监带她们走的那条路,姜黎心下一松,道:“有劳公公了。”
高进宝在前头带路,主仆三人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
如娘站在姜黎左侧,低头与赵保英擦身而过时,恰好一阵风吹来,搭在赵保英臂膀上那长长的拂尘被风撩起,掠过如娘的臂膀后,又缓缓落下。
姜黎忍不住回望了眼,只见方才给她们解了围的那位公公身着朱红色的吉服,细长的指很轻地摸了摸臂上的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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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几人回到原路后,走了不到两刻钟,便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阵娇柔悦耳的说话声从前头的琼苑门传出来。
穿过琼苑门便是御花园了。
姜黎停下脚步,冲高进宝郑重地道了句“谢谢”。
如娘立在一边,想了想,取出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高进宝,道:“多,多谢,公公。”
如娘送的这荷包是她亲自绣的,上头绣了一丛红色的堂鸟花。
高进宝原想推辞,可目光一落在这荷包上,便“咦”了声,道:“这是定风县才有的堂鸟花罢?赵督公也有一个荷包,上头就绣着这红艳艳的堂鸟花,听说这花很是罕见。”
如娘递荷包的手一僵。
豁然抬起眼,问高进宝:“也,也是,红色的,堂鸟花?”
高进宝被她看得一愣,下意识一点头:“对,就是红色的堂鸟花。”
如娘垂下眼,静了片刻,转身同姜黎一同进了琼苑门,藏在袖口里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快到御花园时,她忽然住了脚,对姜黎道:“阿,阿黎,我要去,寻个人。”
姜黎一怔:“寻人?在这宫里?”
“对,就,就是方才,那位赵,公公。”如娘的声音有些急,“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姜黎是头一回见如娘露出这样的神色,既震惊又悲伤,仿佛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她重重“嗯”了声,道:“如娘婶,我陪你去。”
如娘却摇头,言简意赅道:“你要,领赏赐。我自己,去寻。找高,公公,带我去。”
高进宝到这会都不知晓他方才一番话,就将赵保英给卖了。
将人送到御花园后,也没走远,就在琼苑门守着。
督公怕他面相凶,吓着人了,他便也不靠近她们,只在这守着。御花园里头的内侍泰半都是督公的人,真要有个风吹草动了,自然有人来寻他。
正想着那贵嫔娘娘为何要为难人姜小娘子时,一抬眼便见如娘急匆匆走了出来,叫了声:“高,公公。”
高进宝心里一咯噔,忙迎过去,道:“可是霍夫人出了事?”
“不,不是。”如娘拿出方才高进宝拒收的荷包,道:“你可以,带我去,见见那位,有红色,堂鸟花荷包的,赵公公吗?”
高进宝听见此话,心里也不“咯噔”了,直接风干成一块石头,沉沉地往下坠。
完了完了,定是他方才说错话,把督公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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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高进宝不小心卖了的赵保英,在李嬷嬷离开后,也不急着回紫宸殿。
而是站在那条静谧的曲径里,细细回想着方才如娘低头从他身边走过的场景。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如从前一般,总喜欢垂着头走路。
这习惯其实不大好,可也不能怪她,小的时候她走路总不稳,动不动就摔地上豁出几条血口子来。
疼了几回后便学聪明了,走路时要低着头看路,一步一步慢慢走,自此再也不摔了,而这习惯自然也留了下来。
赵保英从紫宸殿出来时,还想着万一她认出他了,要如何办呢?
天知道,方才如娘从他身侧经过时,他的心里有多煎熬?
想她认出他,却又怕她认出他。
他是一个去了势的阉人,连个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
眼下大权在握,看似烈火烹油、繁花锦簇。可哪日权没了,抑或命没了,旁人说起他赵保英,大抵也就一声嗤笑:“不过是个奴颜婢膝的阉货!”
她没认出他也好,就让她对他的记忆,停留在定风县里的赵保英罢!
这般想着,赵保英长长吁出一口气,一甩拂尘,正要提脚离去,身后忽然飘来一声:“保,保英哥哥。”


第85章
这世间哪有红色的堂鸟花呢?
定风县的堂鸟花从来都是橙色的, 只不过是因着如娘喜欢红色,想给赵保英绣个独一无二的荷包,这才绣了一蓬红色的堂鸟花。
姓赵的公公, 定风县,还有红色的堂鸟花。
这几个字眼儿串在一块儿, 如娘便想起了赵保英。
高大人同她说, 这宫里人人尊敬的督公赵大人是承平六年入的宫。
可不该是这样的。
承平六年,保英哥哥明明是去大户人家给那家的少爷做伴读。那时爹爹还同她说, 不能耽误保英哥哥的前程。
为何会变成入宫做太监?
虽人人都说皇宫好,但她陪着阿黎在这宫里只呆了半日,就已经窒息到不行, 保英哥哥足足在宫里呆了二十九年啊!
如娘眼里的泪珠根本压不住,她知晓二人久别重逢,她不该哭的。
可她就是忍不住。
当真忍不住。
她一直以为, 他与她之间, 至少他会是过得好的那个。
自打听到那声熟悉的“保英哥哥”后, 赵保英就像尊木塑般一动不动。
月色溶溶,晚风徐徐。
空气里飘着花香, 还有那沉淀着二十多年的,想碰而不敢碰的情愫。
在人前永远平静含笑的赵督公难得地红了眼眶。
可他答应过他的小结巴,再也不哭的。
赵保英狠狠闭眼, 再睁眼时, 那翻滚在眸子里的情感转瞬就被他压入深处。
眉眼弯下, 又成了宫里那爱笑的赵督公。
赵保英缓缓转身,缓缓对上如娘泪意朦胧的眼, 叹了声:“怎地哭成这样?”
都多少年过去了, 再往后挪个几年便是当祖母的年纪了, 这丫头怎地眼窝子还这样浅?
赵保英想像儿时那般给她擦泪,却又怕惹她生厌。
毕竟有二十九年的漫长时光横亘在他们之间,幼时再深的情谊,说不得都磨光了。
他贸贸然做出些亲密的举措,总归是不妥当。
近乡情怯,大抵就是这样罢。
与赵保英的诸多思虑不同,如娘心知此番相遇并不容易,下一回也不知晓什么时候能再碰面,此时满心满眼都只是想听他多说几句话。
她忙擦了擦眼,笑着同赵保英道:“你,莫要,笑我。我就,就是,太高兴了。”
赵保英微微提唇,望了望渐渐暗下的天色,道:“宫中非叙旧之地,过几日,我到‘状元楼’酒肆寻你。一会你便同高进宝回御花园去,你莫要害怕,高进宝那人瞧着凶,实则是个心善的,他会好生看着你与你那东家娘子,不会让人欺你。”
如娘自是不舍,她还有许多话没问他,可她晓得赵宝英在这宫里根本不得自由。
为人奴才者,就算地位再高,也终究是不自由的。
她点点头,认真问道:“你,你当真,会来?”
“当真。”
“不,不骗我?”
赵宝英笑了,从前在定风县,每回他让如娘在家里乖乖等他时,她都要这样问两句。
那时他总会同她道:“不骗你。谁骗如娘,谁就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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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娘离开后,赵保英轻轻抚着扳指上的木珠,一贯阴柔的声嗓在夜色里缓缓坠下。
“查到什么了?”
一道隐于黑暗中的身影从夜色里现身,道:“回督公,李嬷嬷去了梅林后,见了周家二少爷周晔,还有定远侯府的宣世子。后来,镇平侯府的大小姐徐书瑶也去了那梅林。属下听着,那大小姐应是与霍夫人有旧怨。”
“旧怨?”
赵保英微微眯了眯眼,想起了小福子平日里嘴碎说过的坊间八卦。
印象中记得,那位大小姐与周晔是打小就定了亲,只不过刚出生没多久就因府中妻妾相斗,被恶仆卖给了人牙子,直到去岁才寻了回来。
想来她与姜家小娘子的梁子就是从前流落民间时结下的吧。
赵保英默然片刻,方才道:“贵嫔娘娘给那小答应投毒的证据可还留着?”
“还留着。那小答应的嬷嬷假死出宫,被属下送至京郊看守着。”
“很好。”赵保英面色淡淡地笑了笑,“先将人看着,哪日说不得需要她出来给她死去的主子好好‘报仇雪恨’。”
先前他差人捉住那背主的嬷嬷,不过是想着给王贵妃送个顺水人情。如今王贵妃连自个儿的人都管不住,那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了。
今日若非他来得及时,李嬷嬷的手就要落在如娘身上了。
那只手,不能留……
李嬷嬷并不知晓今夜之事,不仅给自己招来了天大的麻烦,还给自家主子埋下了隐患。
两刻钟前,就在如娘从琼苑门急匆匆出来时,李嬷嬷也急匆匆地去了梅林,寻到周晔二人,气喘吁吁地将遇到赵保英之事事无巨细地说了。
“二姑娘就在千秋亭里同几位小姐们吃茶赏花,奴婢不敢真的让赵公公去寻人,免得给贵嫔娘娘惹麻烦了。只好匆匆寻个借口,回来同二少爷与表少爷说一声。”
李嬷嬷是周贵嫔的奶嬷嬷,便是周晔都得要敬她几分。今夜让李嬷嬷偷偷替他做这缺德事,已是极难为人了。
“辛苦嬷嬷。”周晔笑着拿出从腰间扯下块和田玉佩,递与李嬷嬷,道:“听说您那小孙儿是个伶俐的,明日我便将他调到我院子里来伺候。”
李嬷嬷面色一喜,她那孙儿孩提时从树上摔下来过,自此便瘸了腿,在府里一直都不大得重用。
周晔若肯将她那孙儿调到他院子里,做个贴身小厮,那已是极大的体面了。
“谢谢二少爷!”
李嬷嬷欢天喜地地道谢,也不收那玉佩,推脱了几句后,便福了福身疾步出了梅林,往御花园去。
李嬷嬷前脚才刚离开梅林,后脚徐书瑶就已经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