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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断回想着宋简的那句话。
如果再选一次呢?
纪家的天下,和宋家的这个男人。
如果,再让临川公主选一次呢?
第106章 调包
雷声轰鸣, 七娘取了衣服进来, 忙去的摇篮中抱起孩子,轻声哄着, 与此同时,林舒由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回身掩上门,对纪姜道:“听我说, 现在不是劝她的时候, 殿下,东厂的人去了杨府,杨大人被打了个半死, 杨夫人看不过去,一时说漏了嘴。如今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已经过来了。
“什么?”
纪姜试图的起身,却被宋意然一个扯绊,又跌了回窗前, 膝盖与地面磕碰,她不及出痛声,却已然撞上宋意然那张满脸的泪痕的脸。
“我……我不会成为我哥哥的掣肘, 你救救孩子……救救孩子……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正说着, 外面火光冲天。顾有悔闪身进来,带入一阵冰凉的雨气。他摘掉脸上蒙面, 促声道:“李旭林过来了。”
纪姜道:“宋简呢?”
顾有悔摇了摇头:“你们都先不要急,李旭林没有在小侯爷和陈老那里占到便宜,宋简是被邓舜宜和刑部的人带走的, 如今宫里来了人,在替窦氏行小殓的礼。不过纪姜,你母后病笃,恐怕顾不上你这边,你这里也不十分安全,若东厂硬闯,看见宋意然母子在你这里,你也会出事。”
林舒由道:“殿下,你得想想法子。现在殿下千万不能出事。听顾有悔说,宋大人不肯松口内阁弹劾梁有善,如今只有您能劝得动她,您……”
顾有悔恨不得给自己这个不挑时候师兄一巴掌。
“师兄,这个时候,你逼她这件事做什么,赶紧想办法脱困。”
纪姜掰开宋意然的手,站起身来,宋意然还要抓扯,却被顾有悔一把用剑撩开。
“你安生点吧,让她想想。”
纪姜行到窗前。庭中最后一季的凤仙花被雷雨摧残地七零八落。外面雷声雨声人声混杂在一起,声声都在催命。
纪姜闭上眼睛,沉默良久,终开口道:“意然,我有法子救你的孩子。”
“好,你说,你说什么法子……要我怎么做。”
纪姜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她怀中抱着的孩子。这个孩子早已止了哭声,靠在宋意然身上,眼泪汪汪地望着她。纪姜弯腰,用自己绢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泪:“别怕,一会儿跟我出去的时候,千万不要哭。”
说着,她直起身一步一步往七娘身边走去。
顾有悔一步拦在她面前:“你要做什么。”
纪姜没有应她的话,只是向着七娘伸出手去:“七娘,把孩子给我。”
七娘摇头,向后退去。“殿下,您要做什么……”
“给我。”
她一把将孩子搂抱了过来,孩子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拼命地在她怀中扭动着身子。纪姜一狠心,转身走到宋意然面前。“意然,你的孩子是宋家唯一的一点血脉,我一定替你保住他。”
宋意然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孩子,又看了看的纪姜怀中的孩子。
“你要怎么做……”
纪姜侧头问向顾有悔:“赵鹏在外面吗?”
“在,和李旭林一块来的。”
“好。”
她一面说,一面蹲下身来:“意然,听我说,我要带你的孩子进宫。如今只有宫里是最妥当的地方。”
顾有悔道:“你要用这个孩子来换宋意然的孩子……”
纪姜寒声道:“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做。这是窦家孩子,窦氏死了,何该送他进宫,有赵鹏在,李旭林没有道理拦下我!”
说完,她凝向宋意然:“但是意然,我没有办法带我走……”
“没关系。我说过了,我绝不会成为我兄长掣肘,你只要能保住我的孩子,不等他们动手,我……”
“不要再手胡话。我从没想过会要你的性命。顾有悔。”
“你说。”
“尽你所能,护好她。”
说完,她将手中的孩子递到她怀中。
又一把将宋意然的孩子抱起。孩子离了母亲身旁,一下子皱起了一张小脸。伸手就要去抓宋意然,却不想被宋意然劈手打开。
孩子一怔,既而哭出声来。宋意然挣扎着站起身来:“不许哭!”
孩子被她吓得愣住,他还太小,不能明白母亲此时的心疼。只能本能得想要躲开。
宋意然含泪望着他:“记着,你以后没有的我这个母亲。”
“你在说什么……”
宋意然抬头迎向纪姜:“我的话,你该听得懂,纪姜,他若活着,我就宽恕你,他若死了,我宋意然为厉鬼,也一定寻你索命!”
顾有悔一把将他从纪姜身旁扯拽开去。
“你这个疯女人,你害死了她和你哥哥的孩子,她如今还肯救你的孩子,你就该烧高香了,说这些恶心人的话做什么!”
说完,她牵扯起纪姜的衣袖:“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护。走,我送你入宫。”
纪姜没有动的:“有悔,你认我的理吗?”
顾有悔怔了怔:“我认你的理。”
“那你认宋简的理吗?”
他确是顺着这句话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通。自从他入阁之后,一路坦行,呕尽心血。实在没有一处配人说道。他认不认宋简的道理,同样身为男子,就算嘴上不说。但他和邓舜宜一样,自愧不如,真心仰慕。
“也认。”
“有悔,这里是我纪姜的地方,不要让那些阉人沾污了这里。还有,宋简这一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帮帮他,也是帮我。”
顾有悔看了一眼宋意然,半晌,方松开纪姜的手。
“好,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你自己小心。”
“嗯。”
说着,她正要走,背后的宋意然突然出声唤她,纪姜步履未停,一面走,一面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意然,你不用放过我。我放过你就好……”
一道火闪惊雷劈下,一下子把庭院照得透亮。
她独自撑起伞,遮护着幼子行入雨中。
宋意然低头望了一眼自己怀中的孩子,那双湿润的眼睛,正惊恐地望着她。眉目之间,那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令她浑身战栗不已。
惊雷再起,她的魂都似要炸开一般,全身爽寒,只剩下孩子这一块血肉,烫得跟火炭一般,她像个急于求暖濒死之人,一把将孩子搂入了怀中。
此时纪姜已经行到门前了。
门被推开,狂风夹杂火星儿铺面儿来。一下子拆松了纪姜的发髻。
李旭林骑在马上,“殿下,宋大人已经下狱了,我们是奉了万岁爷旨意来捉拿宋家的逃女,还望殿下给我们行个方便。”
纪姜抬起头来。
“李旭林,我纪姜,从来都是你催命符,在涂乡你没有死透,今日你还敢来我的地方的造次。你真不要自己的这条命了。”
她拿话戳他的痛处,偏偏赵鹏这个要命人又死活跟着他,整得他不敢在纪姜面前发作。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纪姜根本不愿与她多作纠缠,侧身就往七娘备好的马车旁走去。
“拦住她!”
李旭林在马上大喝:“人犯还未捉拿,殿下要去什么地方。”
纪姜看了一眼赵鹏:“你们是要捉拿人犯是吗?”
赵鹏应了一声:“是。”
“我可是人犯。”
赵鹏在马上拱手:“殿下自然不是人犯。”
“那你们窦嫔主子的亲弟,可是你们口中说的人犯!”
李旭林在她面前已经吃了很多回瘪了,这会儿又有赵鹏和她一唱一和,根本不给他插话的空挡儿,憋得他胸闷气短。纪姜回身凝向他:“李旭林,我虽然已无公主封号,但我仍是大齐皇太后的女儿,是你们这些皇族奴才的主子,这里是我地方,你们要搜查可以,请了万岁爷,和娘娘的旨意过来,我就敞开大门让你们搜,否则,我就和你秋后算账,把今日冒犯,和涂乡杀戮,一起结算。”
赵鹏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护送公主和小少爷回宫!”
李旭林指向赵鹏的脸道:“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放她走呢,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是锦衣卫指挥使,我听的是万岁爷号令,你要听督主话我管不着,但你别忘了,你我腰间这把绣春刀是谁赏的!”
说完,他翻身下马,亲手扶纪姜蹬车。
“殿下,今夜不太平,还望殿下一路小心。”
纪姜放下车帘,避开了火光,周遭一下子黑了下来,怀中的孩子终于松开了拼死咬着的嘴唇,他真的是听了宋意然的话,一声都没有哭出来。
马车起行。他从纪姜怀中轻轻地挣脱出来。
从她的怀中滑坐到她的脚边。
纪姜低手去抚她的头:“想哭就哭吧。”
那孩子摇了摇头。
“沛儿不哭。娘亲不让沛儿哭。”
“沛儿……你叫沛儿……”
“我的乳名叫沛儿……”
这句话令七娘也为之一怔,纪姜望向她,她也正望向纪姜。
七娘的目光十分轻软,她低身将那个孩子抱起来,搂入怀中。取出自己怀中的帕子来替他擦拭湿发。
一时笑,一时又忍不住眼泪。
口中道:“将军这一生,原也不是错爱,真好……真好……”
第107章 骨肉
纪姜遥遥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公主府, 火光包裹着的府邸渐行渐远, 她心中荡起一丝莫名的不详。继而猛地一阵心绞痛,她忙伸手摁住胸口, 一面放下车帘。
七娘见她难受,忙收起心中感慨,道:“殿下怎么了。”
纪姜摇了摇头:“不知道, 突然胸口疼了一阵。”
说着, 她撑直身子,匀平呼吸道的“这会儿压下去了。”
七娘搂紧了孩子:“殿下,奴知道您为宋大人的事心急, 但您也要顾好自个,总会有转机的。”
人言宽慰,虽然几乎都是一样的话语。但她仍然感怀这些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七娘,顾有悔, 邓舜宜,黄洞庭和李娥,还有那个从不肯抬头看她的唐幸。诚然她与宋简皆有牺牲, 但人世也并不算全然亏欠他们。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是非功过一一掠过心头。
七娘心疼她的不易,顾有悔也肯为宋简不平。但尽管如此, 他们也不能全然了解纪姜与宋简内心。也是,就连她都还在挣扎, 就连她都还弄不明白,这突如其来心绞痛究竟是为了什么。
车马行到宫门前。
深夜,除了冒雨立在门前锦衣卫守卫之外, 整座大齐宫廷尽皆沉默。
黄洞庭提着一盏黄绸灯等在宫门前。见纪姜的马车行来,忙上前来扶纪姜下车,一面道:“顾小叶让奴才在宫门前听您的消息。宋大人……”
纪姜摇了摇头,从七娘手中抱过孩子来:“这是宋意然的孩子。你赶紧带他回母后宫中。”
黄洞庭将孩子抱过来:“宋家的孩子,怎么会在殿下这里……殿下……”
纪姜道:“先别问这么多了。替我告诉母后,这个孩子和纪姜的孩子一样,求母后看在我份上,一定护他周全。”
说着,回身就要走。
黄洞庭抱着孩子跟上几步道:“殿下不跟奴才进宫吗?娘娘知道宋大人出了事,十分担忧殿下的安危。”
“我得回去。”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忙道:“万岁爷……”
黄洞庭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沉默如深泉一般的大齐皇宫。
“这会儿是要人命的时候。那边收了人的身子进来,万岁爷这会儿一个人守在文华殿中,咱们不敢搬挪正殿,连小殓也不敢备。”
纪姜抿了抿唇,“万岁爷说什么了……”
黄洞庭道:“听李娥说,万岁爷怒斥宋大人,杀了您两回。”
“杀了我两回……”
“您不知道,窦氏入了宫以后。哄着万岁爷把好些从前殿下的旧物都赏了她,您从前穿过的衣裙,带过的首饰,甚至您亲自调香的方子都给了她,她赏什么就用什么,不论身段,眉眼,是当真有几分相像,后来,甚至连行路时候的仪态都有了您的模样。有的时候,连李娥都会晃神。万岁爷恍惚的时候,总牵着窦氏唤您,也不知道是谁教了她……”
他的话音刚落,宫门前的垂柳阴里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谁教的她的,临川公主猜不出来吗?”
那声音久违了。是极准音的官话腔调。纪姜在雨中回过身去。
柳影下先显出一把油伞,握伞的女人手骨纤细,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裙,粉黛不施,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
“殿下,您都是受奴婢教诲长大的。”
她一面说一面走向纪姜,直到手中伞覆上纪姜的头顶。
大雨轰隆隆地砸伞上。
“你曾经明明教过我,有气节的宫女是看不上那些……”
“纪姜,我教给你的东西,我自己都不信,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那样的听话,一样一样学得那样的好。其实,当初在青州第一次见你,我也很心疼你,你的确是大齐当之无愧的殿下,也是我用尽心血雕琢的女人,若不是……”
她说着说着,莫名地笑出了声。
“纪姜,我后来也有仔细地想过,我恨得不是你,是宋简。他那个人啊,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甚至也对得起你,唯独对不起的,就是我们这些在他内院里熬油一般的女人。”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与梁有善……”
“呵,殿下,我是早就告诉过你,有气节的宫女是看不上阉人的,若不是宋简逼得我无家可归,毁尽我的余身,谁会委身给一个太监!”
她的话声癫狂,在纪姜的记忆里,陆以芳从来不曾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陪伴过她的幼年时光,是她少年时代全部的精神倚靠。就连母后都会在恼怒后失态,失语,只有陆以芳不会。那个时候女君子,甚至在替她受过刑责之后,也会扫平容色替她端茶。
“你死得早些,或许我就不会这样对宋简。”
她身子往后一仰,同纪姜之间拉开些距离来。一样的是熟悉容貌的,可当年熟悉之感却已经荡然无存。
“如今这样可真好,我真是喜欢看你如今这副模样。你们这些所谓的良善之人,不过是踩着我们这些人的人生在苟延残喘,你以为,你真的很高贵吗?你眼睛干净得太久了纪姜!”
她陡然提高声音,混着一声闷雷劈入她的耳中。
“你没有看过宋意然是如何在军营里挣扎的吧,你也没有看过,我为了你这位公主的过错,挨过多少的痛责,你也没有看见,陈锦莲是怎么惨死在宋简面前,更看不见,宋府那些女人!她们是怎么一夜一夜地熬着,熬红了眼睛,熬枯头发!”
大雨滂沱。
除此之外,一切都像从前那绵长的夏日午后,她举着书,替她挡着骄阳,挑出女则,女戒中的大公案来,轻声与纪姜行辩。纪姜很少的辨得过她,面前的她广博浩瀚,总是和那些无暇的阳光,融为一体。
此时,她也几乎融入这场阴暗的雨里。阴阳一体。人至善也是恶极。
她有一句话是对的。有人活,就一定有人死,有人登高,就一定有人坠落。但这仍然是诡辩。
“你说的每一样,我都问心有愧。但我这样的人,活着便有亏欠,死了偿不干净。我无畏世上有人恨我,也无畏因果轮回给我报应,我不是你,你教给我的每一样东西,我都信,我走的每一步路,我都无悔。”
陆以芳听到了她最忍受不了的两个字——无悔。
这世上有几个人敢说这样的话,一生活得鲜血淋淋,被折磨得体无完肤,颠沛流离,失去子嗣父母亲人,几乎被揉成了水上浮絮,却还能在人前,坦道:“无悔”二字。
她是女圣人。她都撕裂了自己,凭什么纪姜还是完整如新瓷。
“无悔是吗?”
她逼近了她的脸庞。“我不信,你这一生没有后悔的事情。纪姜,跟不跟我赌,我赌你,今夜姜悔恨至心碎万片……”
说着,她抬起手来,指向黄洞庭怀中的那个孩子:“纪姜,这个孩子,不是窦氏的弟弟吧。”
七娘忙道:“黄公公,您快带孩子走!”
陆以芳摇了摇手:“走吧,我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我还能拦得下你们吗,走,黄洞庭,尽管带他走,走得越远,你们殿下的心碎得越彻底。”
“你什么意思?”
陆以芳将额前的湿发挽向耳后。
树枝的阴影鬼魅一样地在她脸上舞动。
“宋意然去了你的府上,是不是求了你,让你救她的孩子。”
纪姜的心脏又是猛的一阵绞痛。七娘忙上前撑住她的身子,“殿下……”
纪姜忍痛抬起头。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以芳仍将伞移近她,由着自己身子全部曝露在雨水中。
“没什么意思,你很聪明,也很善良,你救了宋家的孩子,但是纪姜,你要记着,你的孩子,是你亲手杀掉的。”
“什么……什么……”
疼痛几乎钻入脑中。她忍不住屈膝蹲了下去。以手撑地才勉强得以不倒。
陆以芳撑着伞蹲下身来:“纪姜,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宋简把你们那个死在陆庄大火中的孩子安葬到什么地方去了。”
说着,她掰起她的下巴:“我告诉你,因为那个孩子从来就没有死,宋简连他的尸首都寻不到,能拿什么下葬。”
“你带走了他……”
“你带走了他吗!他在什么地方!”
她抓捏住陆以芳的袖口,陆以芳被她扯得一个趔趄,两个人一道扑跌下去。伞滚到一旁,失去唯一的遮蔽,两个人曝露于雨中,一瞬之间就被淋了个湿透。
陆以芳全然不在乎。
她盘膝,用了一个极荒唐的姿势在纪姜面前坐直了身子。
“你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纪姜,我告诉你,他一直都在你身边。”
说着,她低头,似乎有些悲悯地望向匍匐在地上的女人。
“你现在一定很心疼吧。梁有善说,你是个柔韧至极的人,放眼整个大齐,恐怕连宋简都不见得毁得了你,能毁掉你的也许只有你自己。你不是说,你从来不曾后悔吗?”
她弯下腰,伸手将那柔软的身子撑起来。
“你的孩子,就是窦氏的弟弟,我们不薄了,纪姜,我们让他在你和宋简身边,陪伴你们享了那么久的天伦之乐。现在,因该已经成了一滩血肉糊糊了。”
第108章 燃烧
五雷轰顶之大恫。
磅礴大雨不肯给她一丝怜惜。
陆以芳凝向纪姜的眼睛:“你是聪明, 你以为换出了宋意然的孩子, 李旭林那些人就不敢伤窦氏的弟弟是吧。你以为,凭你一个人, 就可以事事周全,不见血光是吧。公主殿下,在这个世上行阳谋的人, 死的死, 伤的伤,宋家父子如此,顾家父子也如此, 你也注定一样!想见你的儿子,地狱里见去吧。”
女人同女人执刀剥心,与男人之间的皮肉相割不同。
那种切入魂魄的削切不在顷刻之间要去人命,却如同蚂蚁啃噬一般, 一点一点地心肉掏弄空掉。
纪姜张口,却吐不出一丝声音,雨水肆意地往眼耳口鼻里灌去。身子摇摇欲坠。黄洞庭忙唤人过来。
“来人, 快扶殿下回太后宫中。”
“不要……”
“殿下……”
“七娘,走, 回去。”
她的声音里带着掩而不去的哭腔,七娘不忍心, 忙撑住她道:“殿下,还是回去禀告太后娘娘,再带人回去吧。”
陆以芳道:“这丫头的话对, 纪姜,一切都晚了。”
纪姜仰起头来,脖颈上的筋脉颤抖,此时她甚至不敢吞咽,害怕拼尽权力顶起的那一口心气会被咽下。梁有善和陆以芳的用心,她此时是看懂了。将她的孩子送回她的身边,朝夕相伴,又算准了今日她会行这一步,一切都不过是要摧垮她。
宋简身陷囹圄,弟弟还蒙困文华殿,她若弃避不顾。那大齐这一代,真的要被这些厌恶的虫蚁蛀食个干干净净了。
心痛难当。
两次失子,失而复得,却当下又要相别。
“黄洞庭,把她捆了,关入慎行司。”
“呵,纪姜,我有何罪?”
“谋害皇族血脉!”
“笑话,你的孩子是你自己杀死的。”
“对,是我自己杀死的,但是,我要你来替我顶罪,陆以芳,和从前一样,公主之过,由奴婢来受,我把你教给母后,我认我自己一个死罪,你顶去吧!”
“你……你荒唐!”
“荒唐什么?啊?我大齐的朝廷,千疮百孔,为了天下太平,公主可以为奴,贤臣可以赴死,即便你无罪,杀了你又何妨?你要问公道,一样,跟我去地狱问吧。”
她少有得说出了这样诛心拆骨的话。陆以芳有些发怔,被人扭按下来也忘了挣扎,喉咙里半晌逼出一句话来。
“你……你……这样做,梁有善是不会放过宋简的。”
纪姜陡然寒锐了声音:“这样最好,我正好也不想放过他!”
说完,她看向黄洞庭:“带她走!”
人被拖走。远去了口中仍在胡言乱语。
纪姜摁住上下起伏的胸口,漫天大雨迎面浇来,黄洞庭怀中的沛儿,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在一声骇人的雷声之后失去了桎梏。顷刻而出。纪姜似乎也寻到了一个恸哭的出口,然而她却不肯让周遭的人看见。
好在雨太大了,混湮了眼泪。雷声掩去哭声。她连七娘都甩在后面,一路踉跄,却又逼着自己每一步都要踩实,独自撑伞,向公主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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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门前的火光已经散去了。
将近天明,淡淡的灰色从东方天边泛出,雨渐成丝,淅淅沥沥的弥漫眼前。顾有悔满身是血,他握着剑,靠着布满刀剑砍痕的大门怔怔地坐着。
血腥之气在四周游走。等着雨后的烈日起来,就要蒸腾而去。奈何天仍阴着,血气和亡魂一样,仍捆缚在人间纠缠。
凤仙花顺着含血的雨水流淌过来,流到门槛前,又被挡住,便在门口积了一层厚厚的艳色。顾有悔轻轻地用剑尖拨翻着这层人间惨艳,突然有人握住了他的剑,他猛地要抽手,却看清了雨水坑中的倒影。
“纪姜……”
纪姜没有应她,抬头向洞开的门后看去。血腥之气虽浓烈,但却大多来自顾有悔的身上,院中的积水不过是泛着淡淡粉色,印着雨后的落花,与即将亮起来的天色,温柔静好。
“梁有善请来了圣旨,赵将军拦不住,我……”
“我知道……”
顾有悔凝向纪姜,她脸色惨白,身上单薄的夏裳被雨水淋得湿透,贴在身上,勒出显瘦的身形来。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嘴唇,在轻轻地颤抖。
顾有悔犹豫了一时,轻声开口道:“纪姜,李旭林说,那个孩子不是窦氏的弟弟,是……”
“是我与宋简的孩子。”
顾有悔蹭的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纪姜,你不能就这么信了他们,有可能是攻心之术呢……我们……”
纪姜摇了摇头。“你去疗伤吧。”
顾有悔没有动:“你又要避我!纪姜,受不住的别受,我求求你,你回宫吧……”
她不理他,脚下的步子虽虚浮不已,却丝毫不避他挡在面前的身子。
“里面……是我的亲人。曾经文华殿上收骨的人是我,午门外殓尸的是我,今日……还该是我。你不让我进去……有悔,你要我跪下来求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