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龄弱不甚满意此时的妆容。
“你知道什么,王爷七八岁的时候就被逼着就藩了,那会儿,他还是个孩子,连个通房的奴婢都没有。本妃不是二十四衙门择选出来的,从地方直接嫁了藩属之处,这位太后娘娘,被妃还是第一次拜见,无论如何,绝不能疏忽。”
“娘娘,您也不必担心,那外面还候着尚仪局遣来的女使呢,不论它宫规矩再大,娘娘只管听尚仪局女官的话,规行矩步,难道还能有错的不成。”
余龄弱从妆奁里取出一只金钗,比划在珠冠旁。
“不光是本妃,跟本妃入宫的人,也要仔细挑度。不能有一步行错。我们晋王府本就在风口浪尖,一点子错处都能被人拿住大做文章。”
那奴婢接过她手上的钗子,细寻了一个妥当之处,慢慢地插好。一面道:“娘娘只管放心,服侍您去拜见太后的人只有奴婢和翠儿,娘娘在云正门下撵,只有四人可随您入云正门,其余随行仪仗的人都只能在门外立候。除了奴婢与翠儿之外,另两个人,都是宋先生亲自过了眼的,还能有什么纰漏,您啊,只管听着女官的话就是了。”
自丛正阳门前,宋简解了王府的困,并替晋王挽回颜面之后,余龄弱对宋简再不敢有挑剔之处。朝堂局势复杂,而七王之中,站在信王一边的福王已然和晋王府站到了对立面,不知道太后寿辰前后还会出什么乱子,整个帝京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出了宋简,真不知道应该要信谁。此时既说是他过了眼的,余龄弱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四更天,尚仪局女使进来请了。她先请过安。而后将觐见太后的礼仪讲述了一遍,又在堂前对余龄弱演示过一回。这才请她上撵。随后仪仗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晋王府,仍然沿着朱雀大街往皇宫行去。
纪姜跟在余龄弱的身后,天才微微发亮,余龄弱又顾着听女使的提点,并没有注意到走在人群里的纪姜。
她们如今走的这条路,纪姜行过很多次,包括女使口中的那些典仪,也是她烂熟于心的东西。比起的身旁第一次进宫的奴婢们,她行地平静,仪态步履丝毫不错,可即便如此,大家也都顾着自己的步子和规矩,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过云正门,余龄弱下了撵。
女使扶着她的手继续向前,纪姜与其余三个奴婢随在其后,一路往慈寿宫过去。


第52章 唐幸
慈寿宫的前面是皇帝的乾清宫。天光还浅, 殿里漏夜的烛火刚刚熄灭, 尚寝局的青衣宫人们捧着水沉默地立在外头,东来的新阳之光落在女人们一丝不苟的发髻上。
黄洞庭手执拂尘立在殿前。此时已经过了上朝的时候, 三五只闲鸦落在殿脊兽雕的头顶上,偶尔发出一两声凄厉的鸣叫之声。
李娥推开门,黄洞庭便侧过身子去帮她合门, 他动作很轻, 慎重得很。红木雕花隔扇门咿呀响一声,殿顶上的鸦鸟晋皆腾起,冲入云中去了。
黄洞庭将门合紧之后才问道:“是怎么了, 还是昨夜里魇厉害了?”
李娥扣紧一双手,阶下的宫人们都抬头望着她,等着她发话。李娥叹了口气,摇手对众人道:“都下去侯着吧。”
众人曲膝应是。退几步, 往各处散去了。黄洞庭看李娥脸色不好,便抬手替她整了整鬓角松垂的发。
“算了,咱们进好咱们的心。万岁爷这毛病又不是一两日了, 你心急又有什么用,太医都没法子的事。”
李娥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哪里是办法,从前也是时常魇着, 可若是长公主殿下还在,咱们万岁爷还能安安妥妥地在她身边睡一觉,如今…”
黄洞庭连忙去捂她的嘴。“快别说了, 你想梁掌印的人听见,拉你去慎刑司吗?”
李娥掰开他的手,冷声笑道:“慎刑司也不是第一次进了,这回就算是再去,我也不许你磕头去求梁有善。
黄洞庭不支声了,两个人虽然都是宫里的有体面的奴才,但做人的准则和姿态却是不一样的,黄洞庭喜欢李娥,李娥感怀他的这份恩,却未必能将他看入眼,黄洞庭心里再明白不过,是以她这样说,黄洞庭就不再应答了。
两人站在阶前,一双抬头望着云中远去的鸟儿。
“你说,公主走了都快半年了。”李娥声音绵长。
黄洞庭吸了吸鼻子,“是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时光真快,感觉就还跟昨日一样。 ”
李娥拢了拢衣:“公主对你我有大恩。她走时你我却连一程都不能送。”
黄洞庭朝她靠近些,“你也别这样想。”
李娥吐出一口气。“说起来,还是万岁爷是个记情的人。”
黄洞庭捏了捏她的袖子,“让你别说你就听话嘛。
李娥垂下眼。“在你跟前我都不能说真话了吗?”
黄洞庭忙低声哄着她:“不是,虽然如今我们跟前没有人,但谁知道旁边有没有那谁的耳目,你我现在活着都要看那人的眼色……”
李娥抬步往阶下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我不想跟你一样,活得那么窝囊,那梁有善能有如今的权势,还不是因为咱们万岁爷执念公主殿年少时对万岁爷的维护之恩,借着这个……”
话音未落,殿侧突然传来一声呵斥:“谁在那里!”
李娥与黄洞庭一惊,忙走跑下阶往殿侧过去查看,却见一队巡查的锦衣卫站在乾清宫西侧茶水耳房的门前。那耳房的门虽然闭着,却在门缝中夹着女人的一缕衣角。
黄洞庭心里发慌。自从梁有善掌了司礼监之后,乾清宫和文华殿一直是人人如同惊弓之鸟,唯恐行错一步就被拉到慎行司去拷打。茶水耳房从前本是尚食局管着的,后来尚食局的人出了纰漏,梁有善就将这处地方交给了李娥手下管着。黄洞庭维护李娥,见锦衣卫这架势地处在这里,忙看向李娥:“怎么回事?你的人吗?”
李娥到不甚慌张,松开黄洞庭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细看那露在外面的半截子衣角。
“不像是宫里的人。”
锦衣卫的人见李娥和黄洞庭过来,回头道:“李姑姑来就好了,我们将才巡查过来,见一个女人鬼鬼祟祟,唯恐是刺客,要拿人来问,谁知道她跑进这茶房中了,李姑姑,这茶也是乾清宫之所,我等不敢造次,还请姑姑拿了钥来打开,我们好拿人。”
李娥回头看了一眼黄洞庭。
黄洞庭觉得不论是拿住了谁,这事都要牵扯上李娥,有心要上前要把这事圆过去。
“哦,怕不是什么新人,被诸位的架势给吓着了,这样,诸位在外面等等,咱家进去看看。”
谁知那人压根不想买黄洞庭的账。
“黄秉笔,我们是护卫宫中安全的,职责在身,还请的黄公公不要逾越,否则,我们哪里还有饭吃。”
黄洞庭见圆不过去了。只好回头看向李娥。
“去,取钥匙来。”
李娥应了一声是,又看了一眼那门缝中的衣角,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安。然而,黄洞庭都说不上话的事,她也只能听从做事。收回目光,回去取钥去了。
茶水房中,纪姜的手抠在门板上。她悄悄从余龄弱的仪仗中退出来,谁知道这一行锦衣卫却像是在这里等着她一般。这个时候,原本是皇帝上朝的时辰,锦衣卫不该是不该在这个地方巡逻的啊。
她无法躲进了这个茶房,却无路可退,她不知道顾有悔此时在什么地方,知不知道她的处境,但她到但愿顾有悔别来蹚这个浑水。
她到是记得这个茶水房是连着乾清宫的后园的,想着,她忙回手,想要把夹在门缝隙中的衣角给扯出来,谁知道,她还没有使力,一个人却抵到了她的面前。
“别动。”
纪姜一惊,回头却看到的是一个男人的胸膛,他也穿着司礼监的公服,声音……有些耳熟。
那人一手摁在门上,一手捂住她的嘴。
“别出声,听我说,你就算进到乾清宫,锦衣卫也是要搜宫的,就让李娥来开门,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来应付。”
纪姜抬起头来,却只能看到那人的下巴。
那人见她不挣扎,这才松开捂在她嘴巴上的手。两人拉开一段距离,纪姜这才看清楚这个人长相,的确熟悉,但她还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看过他。
他还没来得及细回忆。门后已经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那人一把将纪姜搂入怀中。纪姜慌地撞在他的肩头,却嗅到一股淡淡的隐香。
这些司礼监的人,可真是腌臜又讲究。
李娥推开门,随后退到了黄洞庭的身后。
锦衣卫的人围过来,却见女人被一个司礼少监搂在怀里。
为首的锦衣卫显然是认识他的,见了这一幕,有些疑惑,却还是让周围的人退下一两步,自个走上前去。“诶,唐幸,你这是行得什么事?”
纪姜一怔,唐幸这个名字一入耳,她立即记起了这个人是谁。这不是那个在紫荆关要杀她的东厂阉贼吗?
她的肩膀下意识地颤了颤,谁知道那人却把她圈地更紧了。
“胡将军,这是我家乡一表妹,您可把她给吓到了。”
“你表妹?”
那人将信将疑,却还是把手中的剑收而了鞘。
“你说说,这里是乾清宫,你们行这样的事,若是让梁掌印知道,还不得打断你的腿。”
唐幸拉下声音来:“胡将军,您是最心疼我的,知道我办差不利,被干爹丢到底下来干活,哪里还能再被他老人家恼一次。奴才这个妹子和奴才快五年没见了,我们这情不自禁的才惹了您的辛苦,您千万疼奴才,别告诉干爹啊。”
那锦衣卫道:“我不是你们这些娘们儿,嘴巴碎得很。不过职责所在,你这个妹子之前在乾清宫门口鬼鬼祟祟的,让她过来,我们查问。”
唐辛拉下了一张脸:“将军,她脸皮薄……”
“少废话!给你脸不要了是不,你生得好看,我就看看,你的表妹是个什么绝色。”
“这……”
唐幸话音未落,却听黄洞庭道:“哟,赵将军怎么过来了。”
听到赵将军三个字,那锦衣卫一下子怂了。赵鹏是殿廷尉,也算是他的顶头上司,平时最忌恨这些锦衣卫仗着自己的出身和地位在帝京城里眠花宿柳,祸害良人家的姑娘。这会儿被他听到自己刚才的荒唐话,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骂。忙缩头退了下去。
“怎么回事,胡浪,你这一队的人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巡逻,擅离职守,不要脑袋了?”
“不是啊……赵将军,是梁掌印让我们过来巡逻的,我们……”
“你们是锦衣卫还是东厂!”
一句话堵地那人说不出话来。赵鹏呵道:“滚回你的岗上去!”
胡浪肩头一缩,什么都不敢再说,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赵鹏看了一眼唐幸怀中的女人,不由捏紧了手中的那封信。那封信是自己从前的好友和上司王沛写给他的,却是被一只箭射到他手中的。随这封信附上的还有一张纸条,让他来乾清宫前面,他虽然疑惑,但还是过来了。
想来,这会让唐辛怀中的人就是临川公主了,然而此时他并不能细问其中缘由。收回目光对黄洞庭道:“黄公公,若以后再有这种无报换巡的事,您直接遣人来禀我。我锦衣卫节制的人,没有这么混账的。”


第53章 亲情
赵鹏甩下这句话后, 带人走了。
唐幸松吐出一口气, 这才松开环在纪姜肩头的手。“公主,奴才冒犯了。”
纪姜实在被他圈地紧, 陡然一被放开,气未喘匀,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黄洞庭与李娥却愣住了。
“长公主……”
纪姜捂着胸口喘息了两声, 这才含笑唤了她一声:“李娥, 久不见。”
李娥膝上一软,眼见就要跪下去,黄洞庭拉起她:“你糊涂了, 这是什么磕头的地方,快带公主去咱们的地方。”
李娥眼眼中已经浸出了眼泪,听黄洞庭这样说,连声道:“是是是……是奴婢糊涂了, 公主请跟奴婢来。”
纪姜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唐幸,“谢谢你。”
唐幸道:“是我谢你不杀之恩。你冒险入宫定有你的打算,奴才身上还有差事, 就不与公主多言了。”
说完拱手一拜,转身也去了。
李娥带着纪姜来到她与黄洞庭的住处。黄洞庭这几年在宫里混出了体面, 皇帝又李娥甚是倚赖,于是二十四局就在乾清宫后面的一排闲置的耳房给他们劈了一处。李娥打开门, 将纪姜让一直让到正位上。
“殿下,您先坐,奴婢和洞庭先给您磕个头, 再为您端茶。”
纪姜忙去搀住她:“我如今也不是什么公主了,你与黄公公不需如此。我今日入宫有事要询,时辰不多,不敢再受二位的虚礼了。”
黄洞庭与纪姜一道扶着李娥起来。
“你的心殿下是知道的,乾清宫的那边离不得人,李娥,宫中的事你比我清楚,你来答应公主的话,我去乾清宫那里看着啊。”
说完就要往外走。李娥忙追道:“你可千万记着糊弄万岁爷跟前那几个人,刚才的事我怕他们瞧见了,往梁有善那里说一嘴,会出大事的。”
黄洞庭半推开了门:“放宽心,没拿住人,他们几条舌有什么用。我到是叮嘱你,一会儿送殿下走的时候留心些。”
说着,他又看了看的纪姜身上的衣裳:“公主是与谁一道入宫的。”
纪姜道:“与晋王府王妃一道入的宫。出刚才的事情,宫门上的排查会比平时严。黄公公,你得帮我去找一下赵将军。”
黄洞庭道:“公主与赵将军认识吗?公主走的时候,赵将军还在西北啊,并未调入宫中啊。”
李娥怼道:“公主让你去你就去,话那么多干什么。”
黄洞庭被她说黄了一张脸,弯腰应了几声是,而后埋头去了。
纪姜望着黄洞庭的背影,不由地笑了笑,这一对人,一个市侩,一个清傲。言语不和时,黄洞庭总会被打压到泥巴里,可他愿意低身到尘埃里去仰望李娥,这份和谐,是她和宋简之间,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的。
“他可真是个没脊梁骨的人。”
李娥嘟囔了一声,看向纪姜,忙又道:“瞧我,殿下,您不是去青州了吗?那个宋家人,肯放您回来了?”
纪姜摇了摇头:“说来话就长了。李娥,我刚才听你说要黄洞庭糊弄御前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李娥垂头叹了一声:“从前是我在万岁爷跟前伺候的,可是,自从公主走了以后,梁有善的人就挤到了万岁跟前。我与黄洞庭说话行事,就都不再在了。好在,万岁还算信我,这才勉强能行走得起来。”
纪姜听她这样说,顿时明白过来,今日想要亲眼见到弟弟是不大可能了。
“李娥,万岁……近况如何。”
李娥的眼睛有些发红,“殿下,要说这阖宫的人,除了我与黄洞庭,就只有万岁爷,对您的心是实的。自从您被贬离宫之后,万岁爷硬是与太后娘娘闹了个翻天。您是知道的,我们爷从前见了太后娘娘,都怯得往您身后躲得,哪里能想到……”
纪姜的手轻轻蜷缩起来。
许太后当年无子,只有纪姜一个嫡出的公主,为了稳固她在宫廷里的地位,才把这个奴婢所出的孩子收到自己的身边教养。这里面固然是利用多余真情,但实纪姜对的这个弟弟去,却是疼惜的。
皇帝在她的这个嫡姐护佑下长大。当年太子还未逼宫谋反,这个养在皇后身边的孩子一直是太子和其母的眼中钉,肉中刺。许太后只把他当成自己的一个筹码,每日都逼着他读书,习武,拼了命地要把他塑成一个天资聪慧的模样。然而,他毕竟资质愚钝,无论是在顾仲濂底下受教,还是在马场折腾,都无甚长进。许太后心里气恼,对他苛责甚多,只有纪姜,一直温柔地护着他。
他也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血脉相连,又是朝夕相伴。许太后顾不上的冷暖,她都顾上了。皇帝从小就害怕许皇后,因此,一直把这个姐姐视为宫中唯一可信赖的亲人。
贬废公主的旨意,是纪姜哄着皇帝盖上玉玺。
那日外面的雪下得特别厚,皇帝跟着李娥从外面走回来,手里捏着一枝开得极盛的红梅。纪姜站在暖帘的后面,皇帝跨过的高槛,一下子扑进她的怀中,那红梅也跟着一道碾破在她的身上。
“万岁爷,仔细伤着长公主。”
皇帝抬起头,将那伤了一半的梅花递给纪姜。“皇姐,给你的。”
李娥看着那梅花,有些可惜,“原本是开得极好,这一碾就……”
盛极而放的梅花花瓣被少年无心地压损了。无论是李娥还皇帝都不知道,这个悲哀又极美的隐喻多么残酷地应到了纪姜的身上。
然而她不表一言,伸手接过那只伤了一半的梅花。回头对当时的掌印太监阎正夕道:“阎掌印,东西呢。”
阎正夕程上票拟,底下压着的是青州呈来的那本奏请贬废公主的奏章和一张早已经拟好的圣旨。
“万岁爷,这是一封急奏章,阁臣已经拟好意见了,等着您批复颁旨呢。”
皇帝松开纪姜的手,就要去取那张票拟。眼见就要展开,手却被纪姜轻轻地握住。“黄姐备了铜鼎羊肉锅子在等您。”
皇帝闻言便绽开了笑容。
“好,朕早就饿了。”
说完,他松开手,问向阎正夕,“这奏章说的是什么。”
阎正夕望了一眼纪姜。“回万岁……是……是朝臣们奏请陛下开放粮仓,赈济南方灾民的奏章,”
皇帝望向纪姜,“皇姐,朕该准吗?”
纪姜声音平宁,“该准,万岁,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万岁的仁德之心,广博天下。天下人会记万岁之大恩。”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那好,阎正夕,你替朕盖印。”
利国利民的好事,仁德之心,大恩。
这一席话从纪姜的口中说出来,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子在阎正夕脸上龃龉,他他忙躬身应是,拖着那三样东西退到书案后面去了。
皇帝牵住纪姜的衣袖,牡丹纹绣红锦大袄被屋内的炭火熏烤地十分温暖。皇帝安心地仰起头:“皇姐,朕以后,一定要做贤君。”
纪姜弯腰低头手,整理好他的冠带。
“好。万岁一定要做大齐的贤君。”
这段回忆对纪姜而言是伤情的,她骗自己的弟弟,在贬废自己的圣旨上盖上了印章,那个时候的她一心想着破大齐的困局,无暇去想,这件事对皇帝来说是不是一个伤害。
“殿下,您走后没多久,阎掌印就在宫外溺死了,您知道的,原本由谁接替掌印的位置的,都是内廷来定的,尽管他梁有善和东厂的人打得火热,但那也大多的事外臣家的子弟,就算开口,也不是能在宫内说上话的,可是,梁有善有一日在万岁面前痛陈许太后与顾大人罔顾公主性命,贬废公主以求和青州,万岁为公主哭了整整一个晚上,至此之后,就再也不见太后了。而且,亲自下旨,让梁有善升任司礼监掌印。”
纪姜的手越握越紧,她突然觉得背脊有些隐隐的发凉。可是眼眶却在发热。
皇帝从前有多懦弱她不是不知道,可是,为了她这个姐姐,十二三的少年人竟也有勇气好和养育他的养母和朝中权臣相抗。诚然,他是被梁有善的险恶用心所利用,但在皇家稀薄的亲情之中,这份幼弱的温暖,还是令她动容。
“所以,母后和万岁现在是……”
“太后娘娘多次来乾清宫的见陛下,都被梁有善的人挡在外面,原本,我与黄洞庭也是要被调往别处的,好在,我们都是公主当年留给万岁的,万岁放不下公主,也就放不下我们,否则,如今,我也不能在公主面前回话了。”
“有法子,让我见到万岁吗?”
李娥摇了摇头,“如今乾清宫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落到梁有善的眼中,而且,除了我以外,如今连黄洞庭都不能近御前了,我们爷身边的人,都是梁有善的心腹。我心思……哎,我心思没有黄洞庭那么活泛,公主若要见万岁,等他回来,我再询一询他的意思,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纪姜没有再坚持,转而又问了一句:“那个唐幸……你认识吗?”


第54章 甜苦
李娥这才想起刚才那个替纪姜解围的人。
“唐幸……他是上个月调任司礼监的, 听洞庭说, 他从前跟着李旭林在东厂诏狱,也不知道为什么平白来了司礼监, 如今只是个随堂内监。奴婢你也想问殿下,殿下怎会与他相识?”
纪姜记起紫荆关外的生死一瞬。又想起将才的一幕,不觉有些恍惚。
她抬手抵着下颚, 轻声道:“在紫荆关我差点被他杀了, 可最后……”
她说着笑了笑:“到不知道,是我放了他一命,还是他放了我一命。”
李娥应道:“杀公主?东厂为什么要杀公主。梁有善不是还为公主的际遇不平吗?”
纪姜垂眼, “真正为我际遇不平的是你们,不是梁有善。他是利用万岁与我之间的羁绊,蒙蔽的万岁,攫取权势。”
李娥抠着袖口的立绣暗花沉默了一时, 抬头开口道:“所以,公主若是死了,我们爷和老娘娘之间就的关系就再不可调和……”
李娥话说到这个地方, 自己的背脊也在发凉。
“他竟然如阴毒!”
梁有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到如今, 纪姜也不能全然说清,宫中的人都复杂, 不肯轻易露喜怒于面上。记忆中的梁有善一直低垂着头,跟在当时的司礼监掌印阎正夕的后面,后面他做到了秉笔, 节制东厂,还是个低姿态,行稳事的奴才模样。现在想想,他从前对乾清宫的事尽心,对公主府事也是尽力妥帖,力竟是落在如今。
“李姑姑。”
外面有人唤李娥,李娥忙示意纪姜不要出声,对外面道:“什么事。”
“姑姑,万岁爷起身了,唤您进前呢。”
李娥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我这就过来。”
“是。”
外头人行远,李娥朝纪姜弯腰行过一礼:“奴婢先去了,殿下安心在此处等洞庭回来,见万岁爷的事,容奴婢与洞庭从长计议。”
说完,李娥整衣推门出去了。
过了不多时,黄洞庭从外面回来,他合上门走到纪姜身旁轻声道:“殿下,赵将军此时在殿前当值,云正门的守卫如今不好明目张胆地打点。有点棘手啊。”
“晋王妃此时在何处。”
“太后娘娘宫中还未传出话来,应在殿中与太后娘娘叙话。殿下是想回慈寿宫去吗?这也好,与王妃一道出宫,梁有善也不能轻举妄动。这会儿阁臣在暖阁,正是拟传票拟的时候,梁有善在御前伺候,分不开眼,此时到是个好时候,只是这一路过去……”
纪姜沉默了一阵,平声开口道:“唐幸可还在。”
“他今日不当值,应在后面耳房。”
“你让他来。”
唐幸在外面等她。
云层淡淡的透出暖光来,纪姜行到他面前,跟在纪姜身后的黄洞庭道:“殿下交给你了。”
唐幸看了一眼黄洞庭,又看向纪姜。
“殿下的不杀之恩,我已经还过了。”
黄洞庭刚要说话,纪姜却先开了口:“那你便当我是欠你一恩。”
唐幸没有答话,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绢子,宫里的内监似乎都喜欢随身携带这么一方干净的东西,然而,绢帕越干净,却也越在阴沉着他们的腌臜。这是一个混乱矛盾的印象,藏帕的人以此抓攫生命里零星半点的清白。看帕的人,却在帕上刻意熏染的檀香上嗅出腐烂的味道。
纪姜望着唐辛的手,唐辛将帕子摊在自己手掌上,而后隔帕握住纪姜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