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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标无语极了。
他和徐叔叔算尽了一切,让邓愈和赵德胜两位将军都堵在大元皇帝回上都的必经之路上了。如果是经过激战,人没抓住就罢了。抓错了人?这简直不敢相信!
一个人看错就罢了,邓愈和赵德胜怎么会双双看错?
陈标抬起头,看着邓愈和赵德胜如遭雷劈的表情,想起他们俩之前的神情,猜到了原因。
“你们以为我和徐元帅事事算尽,轻松攻取大都,并派你们堵在了大元皇帝逃跑的必经之路上,以为胜局已定,就疏忽大意了?”陈标放下抱着脑袋的手,皱眉道,“你们自傲浮躁了。”
赵德胜和邓愈垂着手,身体微微颤抖,表情又是愤怒又是自责。
骄兵必败。
他们在最紧要的关头骄傲自满浮躁松懈,抓到了一个如果稍稍冷静一点观察都不会抓错的替身皇帝。
现在他们冷静下来回忆,抓捕大元皇帝的时候有诸多疑点。
但他们当时都视而不见,直接乐呵呵收兵,以为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实际上犯了天大的错误。
“呵,一群废物。”矮小老头不装了,他冷笑道,“我大元皇帝已经脱离险境,移驾上都!待我大元军队整合,铁蹄浮屠必踏平你们!”
陈标没好气道:“闭嘴吧,不可能。就他那昏庸模样,你指望他打回来,还不如指望成吉思汗或者忽必烈破开虚空,穿越时空,跳到这个时间点帮元朝打江山。”
矮小老头:“……”
陈标的话太奇怪,让他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陈标在说什么。
邓愈和赵德胜扑通跪下,红着眼眶道:“请军师/先生责罚!我立刻派兵去追击!”
矮小老头眉头一跳,疑惑地看向陈标。
显然他不能理解,为何两个将军会跪在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面前。
如果这小少年的称呼是“世子”或者“少主”就罢了,“军师”和“先生”的称呼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猜不出陈标是个什么身份。
陈标板着脸道:“现在追击来不及了。责罚肯定要责罚,你们先各自领五十军棍,然后写检讨,在全军面前朗诵,好好反省你们这次因骄傲浮躁乐极生悲的事。你们的职位暂时不动,等主公裁定。这段时间你们好好做事,将功赎罪。”
这事说大很大,说小也小。
他们并非故意放过大元皇帝,只是疏忽。战场上疏忽大意的时候很多,只要没造成严重后果,有弥补的机会,以陈标对现在这个朱元璋的了解,朱元璋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明军已经占领大都,一个昏庸年老的大元皇帝,对大明的威胁还没有在甘肃的皇太子和扩廓帖木儿大。以邓愈和赵德胜的功绩,顶多功过相抵。
不过陈标也担心此事会引起一些人攻讦,逼迫朱元璋为稳定军心,“挥泪斩邓愈、赵德胜”,所以先给了两人较重的惩罚。
五十军棍,一个不小心就能打死人。虽然陈标肯定会叮嘱执行的人悠着点,别打太重。但这个军棍数量,已经很有“诚意”。
再者在全军面前做检讨,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脸面都丢光了。若是对文人这样,恐怕比死还难过。
陈标了解邓愈和赵德胜,他们不会因为当众检讨的事而“羞愧自尽”。但和军棍一样,这个“折辱”也显示出此次惩罚的“诚意”,提前堵住想要趁此机会除掉邓愈和赵德胜二人的“政敌”的嘴。
陈标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政敌,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听了陈标的话,两人略一琢磨,就知道陈标在帮他们,立刻领罚。
赵德胜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都是我蠢!先生此次计谋完美无缺,明明能不费一兵一卒一举覆灭贼元!为什么我这么蠢!”
邓愈双手攥紧,心中除了愤怒和自责,也有许多对陈标的愧疚。
他们只有几万人的先锋军能轻松夺得北伐最大的功劳,陈标厥功至伟。明明此场战役可以完美收官,都毁在了他们手中。
若是能抓到大元皇帝,陈标恐怕凭借此战,就能成为历史中堪比张良、诸葛亮的传奇军师。
“好了,你们错在骄傲自满,疏忽大意,论造成的结果,倒是误打误撞。”陈标瞟了一眼那看着邓愈和赵德胜悲愤欲绝,一脸痛快的小老头,道,“我本就建议主公把那狗皇帝放回草原。”
小老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陈标冷笑:“你家老皇帝有多昏庸,看你年纪已经是老臣,你心里门清。我主公占领大都,建元大明后,所做第一件事就是扫平中原,然后才会慢慢收拾贫瘠草原上的北元残存势力。”
陈标见赵德胜还在哭,丢给赵德胜一方帕子,道:“把眼泪擦干,安静听我说。”
赵德胜攥紧陈标丢来的帕子塞进袖口,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和邓愈一起一左一右站到陈标身后,就像是陈标的护卫。
外面传来隐隐约约地咆哮和骂人声,陈英和李文忠正在联合起来殴打朱文正,根本不知道这里刚上演了一出乐极生悲。
“残元的老巢在草原,把他们赶出长城外,他们仍旧能积攒实力骚扰大明边境。但此时我们不能继续深入北伐。北伐草原弊大于利,还可能后院起火。先收复中原,重整河山后,才能对草原徐徐图之。”
陈标慢条斯理地解释。
这不是他现想的,他真的写信给了朱元璋,建议朱元璋抓到元朝皇帝之后悄悄把人放走,安排奸细在元朝皇帝身边,在残元朝廷中送入一颗钉子。
现在虽没能把钉子送出去,其他战略目标还是能达成。
“虽然我也看不起元太子,但他好歹年富力强,脑子比老皇帝清醒多了。扩廓帖木儿也比孛罗帖木儿厉害。若老皇帝被俘虏,元太子就能光明正大登基。到时候草原上残元势力恐怕拧成一股绳索,直接从北方侵入甘肃。”
“若老皇帝安全回到上都,元太子就仍旧是太子,草原上的残元部落只会听老皇帝指挥。”陈标讽刺一笑,“以老皇帝的胆小和多疑,你们说他会不会派人去甘肃救太子?”
邓愈被北伐大胜冲昏的头脑如今恢复了清醒:“他不会。他胆子小,肯定会让军队拱卫上都。”
陈标摊手:“残元有志之士肯定会想要救援太子,与扩廓帖木儿里应外合攻打大明;但老皇帝身边还有其他年长皇子,他们本来对元太子的地位毫无威胁,但若是元太子死了呢?就算大元变成了残元、北元,老皇帝不死,他们的内乱就不会结束。希望老皇帝多活几年,给大明多几年发展时间。你说是不是,大元的老忠臣大人?”
老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本是一门心思忠君报国,才会想出偷梁换柱的主意。
其实穿着龙袍的并不止他一人,还有身量长短体型各异的人穿着龙袍离开,老皇帝当然没有穿龙袍。
所以邓愈和赵德胜只盯着穿龙袍的人,抓的任何人都不会是皇帝。
只是这两人实在是眼瘸,抓了个最不像的,虽然他们二人并不知道元朝皇帝长什么样子。
陈标说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时候,老头嗤笑,认为陈标是故意虚张声势。
但陈标细细将预测道来后,老头惊恐发现,未来恐怕真的会如这小孩所言。
他甚至大逆不道地顺着小孩的话想,若是皇帝死了,对大元收复河山才更加有利!
“你、你是谁!”老头声音颤抖,双眼死死瞪着陈标,试图朝陈标走来。
邓愈和赵德胜横跨一步,挡在陈标身前,亮出半截腰刀。
邓愈抬脚飞踹老头膝盖,老头身体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地上,声嘶力竭道:“你是不是陈标!那个妖孽陈标!”
邓愈和赵德胜长刀出鞘,勃然大怒。
陈标伸出双手抓住两人衣角,把两人拽住:“别动怒。俘虏越逞口舌之快,就说明他们越害怕。我是陈标。不要技不如人就骂妖孽啊,你这么大年纪,输不起吗?”
陈标露出乖巧的笑容,说的话比砒霜还毒。
老头勉强稳住了身形,颤颤悠悠站起来,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陈标大大咧咧坐在上首处,满脸恶毒笑容;邓愈和赵德胜黑着脸握着刀,一看就是刽子手的角色。
他们看上去才像反派,逼迫老头这个铁骨铮铮的忠臣。
老头骂道:“你拥有如此才华,为何要帮助贼寇乱世!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都是因你们而起!百年之后,你们在青史中绝对逃不过万世唾骂!”
陈标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他很难得在外人面前如此痛快地大笑。因为这样大笑姿态很滑稽,不好看。陈标要面子。
但这次,他真的忍不住了,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老头见陈标大笑,心中更加认为陈标是天生祸害,不见脏字的骂人之语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可见其文化底蕴绝对很强,在朝中恐怕是大儒级别的人物。
朱文正揉着嘴角进门的时候,疑惑地看着这一幕,疑惑道:“怎么了?”
邓愈和赵德胜愧疚道:“我们抓错了人。”
朱文正扫了一眼那个无视他们,仍旧在破口大骂的龙袍小老头,淡然道:“哦。那就去领罚吧。标儿应该已经说了如何惩罚你们。那个老头子是谁?”
朱文正捏着拳头,准备揍人。
陈标揉了揉笑出来的眼泪,也没有理睬一头雾水的三位兄长,笑着道:“好了,老先生,别骂了,先不说成王败寇,我大明成为覆灭元朝,一统江山的新王朝之后,史书中只会记载大明开国皇帝的伟岸事迹。”
他站起来,向前大跨一步,越过邓愈和赵德胜,毫不畏惧地站在小老头面前。
陈标为了混入抄书的读书人中打探大都的情况,特意穿了一身文人大衫,把两个总角束成了高马尾,用一根木簪固定住,模样很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小书生。
他双手举到胸前,轻轻抬了抬,让双手从袖口中露出来。
“自秦时陈胜吴广起义,不肯让百姓过好日子的暴君昏君,就会被揭竿起义的百姓赶下龙椅。”
“大元入主中原后,中原没有过一日安稳日子,百姓民不聊生,所以要推翻大元。尔等居然信口雌黄,颠倒是非,将天下大乱的祸归结于反抗的人身上?!”
“你没长眼睛吗?看不到百姓饿殍遍野?”
“哦,你们这帮忠臣陪着元帝过潇洒日子,每日酒足饭饱,怎么会看得见饿死的百姓?”
陈标上前一步。小老头不自觉后退一步,手捂着胸口,怒视陈标。
陈标倨傲道:“你以为你现在宁死不屈,后世会称颂你为忠臣?”
“若元朝曾经有过一个盛世,百姓有过哪怕十几年的好日子,你恐怕就会被尊称一声大元忠臣。”
“可惜没有啊。百姓从大元入主中原后的每一天都生活在黑暗中。他们早就盼着人驱逐鞑靼,恢复华夏。”
“你阻挡乱世结束,阻挡一个好皇帝取代一个坏皇帝,阻挡天下百姓的好日子。你是助纣为虐,你是为虎作伥!”
“你将会被永世钉在耻辱柱上,后世千秋万代都会记载你的话,天下大乱是因反抗之人而起,和昏庸的皇帝无关!”
“老大人,你可记得有一句‘何不食肉糜’?”
“恭喜你,包括你的后代子孙在内的每一个读书人,都会用上你刚刚贡献的新典故。”
小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目眦欲裂。
陈标微微俯下身,慢悠悠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大元状元、翰林院直学士、中书省参议陈祖仁,身量矮小瘦弱,有一只眼睛受过伤,瞳孔颜色比正常略浅,几乎失明。你就是状元郎陈祖仁吧?”
小老头强撑道:“是又如何!”
陈标冷哼:“你通晓四书五经,自诩直臣谏臣,竟然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你读的什么书?”
“其实你对大元灭亡也不是很在意,你在意的只是我主公的出身对吧?”
“我告诉你,你们世家门阀那一套只有世家门阀才能当皇帝的言论早就该被扫进故纸堆中。”
“何为天意?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民意即天意!”
“除汉朝刘邦是起义军中一员,覆灭六国旧贵族,登上皇位之外,历朝历代平民百姓起义的胜利果实,都被世族豪强所掠夺!”
“后世唯独我主公明王!出身微末!起兵行伍!与世代富贵的世家豪强毫无瓜葛!”
“你和我说史书?说后世?”
陈标双手抓着袖口,双臂展开,广袖舒展,随风轻荡。
他头微微仰起,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
“那我告诉你!史书中只会说,得国最正者,唯汉与明!”
“陈祖仁!你将被后世万代唾弃!”
“而大明!将再创盛世,远迈汉唐!”
小老头心脏狂跳,想要反驳,却感到气血上涌,脑袋一痛,眼前一黑。
他颤颤巍巍倒地,身体抽搐了两下,居然这样没了声息?!
第121章 我只是声音大了点
陈祖仁,汴梁人,延佑元年(公元1314年)出生,至正二年(公元1342年)状元,授翰林修撰,官至中书省参议。
他在前文出现过,和张昶是同僚和至交。
张昶虽是户部尚书,但经常出使南方各大起义军势力;陈祖仁在朝中,与张昶互为犄角。往南方派出探子,多由两人决定。
他们的做法十分单一,无外乎就是让一群文人对那帮大字不识的草莽们歌功颂德,教导他们如何享乐,引导他们失去民心。
因如今世道对文人的推崇,这手段虽粗暴单一,居然战无不利,仅在朱元璋这里出了岔子,引得张昶铤而走险,亲自出马。
两人分别的时候,泪洒长亭。
他们知道,这一分别,大概就不会再见面。
若元朝覆灭,那么张昶会被朱元璋处死,而陈祖仁大概会留在大都为君王殉葬。
在原本的历史走向中,他们也确实是按照自己的预想死去。
元朝皇帝北逃,陈祖仁独自留守太庙,被乱军砍死;张昶在朱元璋面前书写“身在江南心思塞北”,被朱元璋诛杀。
两人的死法,挺符合世人眼中的慷慨赴死。
可惜明朝后来烂成那副鬼样子也没有老百姓怀念元朝的统治,只靠着士大夫吹嘘,他们也没能混上个铁骨铮铮的忠臣待遇。只有后世搞名人故里旅游的时候乱折腾,在媒体上吹嘘了一下大元忠臣,无人理睬。
这慷慨赴死,没人捧场,就显得不是很慷慨了。
原本陈祖仁就够惨了,在这个时空居然还能更惨。
他今年五十一岁,在这个时代算得上高龄。元大都连年天灾,皇帝和太子又多次内乱火拼,耕地几乎抛荒,全靠张士诚等人漕粮救济,每年仍旧要饿死万余人。
元朝贵族当然饿不死。
后世说元朝明文政策将百姓分四等,那其实是清末某个文人杜撰。元朝实际上没有颁布过明文规定,只是社会现象上蒙人比汉人地位略高。
明朝建国后,官方文人撰文抨击元朝黑暗统治的时候蒙人高高在上的一些事,多是蒙古贵族欺压汉族平民。曾有蒙古平民试图学习蒙古贵族殴打汉族平民,结果被地方官驱逐出境。
清末文人只是对其进行了一点点加工,把社会现象变成了明文规定。
在此阐明这一点不是说元有多好。大元的民族政策和大清一样,表面上没有规定谁比谁更高一等,但肯定要出台方方面面的政策维护蒙古人的统治。
这里只是想解释说明,所谓汉人遭遇的歧视和痛苦,和汉族官宦贵族没关系。
蒙古官员俸禄比汉族官宦高?但蒙人官宦懂政治的人少,汉族官宦执掌实权,和地方豪强相互勾连,在元朝的包税制中赚得盆满钵满,比蒙古大部分贵族日子都好过。
蒙古平民在元朝入主中原后并未得到好处。他们被蒙古贵族视为私产,重要兵源,人身自由被严格控制,不准种田以免汉化,不准随意进入中原以免逃跑。汉族地方官也视他们为牛马。
所以大元的官吏大概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百姓要反大元,复华夏。
大元的皇帝干得挺好啊?哪有不平等?哪有歧视?
身为大元的高官,陈祖仁当然也是牛羊肉每日管饱。
只是元大都近年来耕地抛荒,缺少新鲜蔬菜瓜果。他的饮食结构趋同蒙古贵族,又不像蒙古贵族那样热爱骑射运动。虽然他看着瘦弱,其实有点三高。
瘦子三高比胖子三高更危险。这不,陈标的声音太大,把老年人吼得脑出血了。
陈标小爪子缩在袖子里藏着,瞠目结舌,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陈标!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不知道有许多案例都是老年人主动和别人吵架,吵着吵着自己就倒下了吗!
现在这个元朝重臣俘虏死在了你面前,你要如何向主公交代!
陈标神思都恍惚了。
以如今的价值观,陈祖仁不能杀,至少不能死在陈标手中。
陈祖仁身上光环太多了。虽然后世不认什么元朝忠臣,但现在大明还没有建立,文人们大多还认可元朝的统治,所以陈祖仁以身代替皇帝被抓,是能称之为道德楷模的。
再者陈祖仁乃是翰林状元郎,当世有名的大儒。他还曾经以“劳民伤财”为由劝说皇帝不要整修被打烂了的上都,在世间颇有刚直清正之名。
明王朱元璋在读书人中的名声极烂。
这不仅仅是一个放脚戳痛了文人们见不得光的性癖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朱元璋节节胜利,有一统江山之势,文人们已经做足了姿态等着朱元璋递台阶,朱元璋不但不给台阶,居然跑去军营中现培养人识字。
这一点才是真正把他们脸抽肿了。
朱元璋不礼贤下士,姿态傲慢至极。有才华的读书人多清高自傲,谁能忍得下这口气?
陈标从应天几位大先生口中得知了这些文人们的小心思之后,此次来到大都专门组织人抄书送书,就是给文人们台阶下。
自家主公总要做了有利于天下文人的事,文人们才好改旗易帜,为自家主公歌功颂德。
但陈祖仁死了。
大元铁骨铮铮的大儒忠臣陈祖仁在自己面前碰瓷身亡。
伟大的大元忠臣用自己的生命阻挡了陈标的计划。姜还是老的辣,他这次技高一筹,陈标要哭了。
陈标脑海里一片空白,维持着面无表情垂首看着面前猝死老人的姿态。
邓愈和赵德胜以为自己抓到了大元皇帝,十分得意。此次拉着俘虏回来的时候,特意宣扬了一番。所以朱文正扛着陈标来围观大元狗皇帝的时候,也有许多将领和被派来协助陈标的文官兴致勃勃跑来围观。
武将们有的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地在门口窗口探头探脑,有的装作护卫光明正大来围观;文官有的冒充小厮站在近处做出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有的摸出纸笔客串记录文吏。
不仅明军这一方有很多人。
邓愈和赵德胜自以为满载而归,当然不会只抓了一个“元朝皇帝”就傻乎乎收兵。他们这次俘虏了许多元朝官吏和宗室子弟。仅元朝皇帝、皇后和皇子在孛罗帖木儿的护送下,十几骑仓皇逃回上都。
这些人都被捆缚着双手,被明军士兵押在地上跪着。陈祖仁站着,是因为他是“元朝皇帝”,邓愈和赵德胜稍稍给了他一点面子。
现在陈标就在众多同僚和众多俘虏面前被陈祖仁用生命上了一课,想找借口脱罪都找不到。
陈标心中十分精彩的小剧场已经开演,完全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来摆脱这场危机。
总不能他和邓愈、赵德胜一样自请军棍,再念检讨吧?检讨无所谓,就他那个小身板,就算执行军棍的人手下留情,他也挨不过十棍子就得完蛋。
朱元璋还不是洪武皇帝,我陈小标就要命丧于此?
陈标脑海里刮起了暴风雪的时候,在外人惹视角中,是陈标活生生骂死了大儒,正用悲怜又不屑的表情,静静为这一位曾经举世闻名的大儒默哀。
在这个《三国演义》还不存在的世界,诸葛亮骂死王朗的典故还没出现。
正史中,王朗早早病逝,和诸葛亮没交锋过。正经史书中,没有文人直接舌战骂死人的先例。
不过文人确实有许多骂战,“舌战群雄”是许多文人梦寐以求的高光时刻。
两个文人舌战之时,能活活把对手骂死,那就像和西方贵族吹嘘的“荣誉决斗”差不多了。
若不是文人有这样的“舌战梦”,《三国演义》也不会写一段诸葛亮骂死王朗;这一段“舌战”更不可能成为后世经典,让许多人误以为是正史。
因为历史中没记载过,在场的人也没在身边见过,“身边即世界”,他们就以为这件事是前古未有之奇事。
他们也不懂什么心血管疾病脑出血猝死。只知道陈祖仁刚刚还精神矍铄,来这之前还吃了明军一大碗肉,骂陈标的时候更是中气十足。结果陈标一顿反驳,把陈祖仁骂得节节败退,直接骂死了。
骂……死了?
他们看着陈标发愣。
陈标看着陈祖仁发愣。
陈祖仁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看着屋中横梁发愣。
他们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他,他眼神空洞看屋顶,看了半晌。
直到赵德胜的肚子发出“咕噜噜”好大一声响,才毁坏了这个静谧又恐怖的气氛。
赵德胜手一松,刀“哐当”落地。他死死捂着肚子,羞愤欲绝。
陈标听着刀落地的响声,才从惶恐中镇定。
他强装平静道:“赵叔叔路途辛苦,赶紧去吃饭吧。来人,为陈祖仁收敛。张贴布告,让他亲属前来领遗体归葬。若头七后无人来领,就在城郊寻一处青山绿水面向上都埋了,也算是全他对大元昏君一生盲目的忠诚。”
既然已经被碰瓷,陈标认为,自己只能强撑着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能乱了方寸,以免示弱之后,引人攻讦。
是文人,就要傲。足够狂傲的文人,做违背礼仪的事也不会被人骂得太厉害。
陈标今日不当武将和军师了。他就是朱元璋麾下年轻一代第一文人,年少气盛与老儒生对骂,活活把人骂得脑溢血。
陈标心里小人疯狂捶地。我根本就没骂人啊!我连个脏字都没说!实事求是能叫骂人吗!
我冤枉啊!
陈标平静的目光扫了跪在地上的俘虏们一眼,俘虏们皆畏缩,仿佛担心陈标又来骂死个人似的。
“将他们松绑,分开关押,不可做出虐待俘虏之事。主公得知你们抓到大元皇帝的事后,肯定会很快北进。等主公来到大都,再行定夺。”陈标语气平淡,心里惨淡,“虽非我本意,但口舌杀人也是杀人。杀俘违背军令,我会自请卸去职位,禁闭反思。”
“标儿!你不用这样。他的死和你没关系!”朱文正瞪了一眼周围人,开口护短道,“你都没骂他,他自己羞愧身亡与你何干?”
陈标的同僚们终于回过神,纷纷出言维护。
即使他们被军师这一手吓得头皮发麻,也绝不能让军师担上违背军令一罪。
军师卸担子,大都这么多事谁来负责?!
何况骂死俘虏怎么能叫杀俘?从古至今都没有这个说法!
陈标却去意已决,当即张贴布告,朗诵检讨,然后把自己的官职前面挂了个“代理”二字,就等朱元璋下旨免官。
陈标以为自己的姿态放得特别低,但他这一番举措,却以讹传讹,变成了他骂死了一个元朝忠臣还不过瘾,特意阴阳怪气全天下的元朝忠臣。
道歉?陈标解释自己没有骂人,只是实话实说,顶多声音大了一点,吓死了老年人,这叫道歉?
这不是阴阳怪气,怎样才算是阴阳怪气?!
朱元璋最近经历了悲喜几重天。
首先,他知道陈标去了前线,差点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