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江宁立刻反驳,抚了下耳边碎发,“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江医生,你不反驳的这么急我还是猜,现在确认了。”李医生拍了拍手里的文件,走过来跟江宁并排,“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真不是。”江宁垂死挣扎,“只是普通同学。”
“那位据说是为了初恋单到现在,江医生,是你吧。”李医生眨眨眼,“两情相悦。”
走廊里有护士在喊李医生,他应了一声,“这就过去了。”
梦里的两情相悦。
“真不是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头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大家都尴尬。”江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道,“很复杂三言两语讲不清,但确确实实不是我。忙去吧,不要乱说。”
“加油!江医生!”李医生走出去几步一挥手,“不要怂!”
她就不应该接那群无聊人士的话。
江宁回到值班室整理好病历,还是没忍住,发消息给江梅,“睡了吗?别熬夜,失眠对你的病情影响很大。”
江梅:“明天中午你回家吃饭,我给你买烤鸭。不要难过,你很优秀,我是想让你尽快结婚,可我希望的是你找到幸福,有个疼你爱你的人,不是侮辱欺负你的人。你二姨那边我已经骂过了,她以后要是再介绍这种不靠谱的人,我会跟她拼命。”
江宁扬了下唇,打字:“早点睡。”
江梅:“宁宁,我多希望能看到你找到那个对的人,你们建立幸福的家庭。你的后半辈子,不是一个人。”
江梅:“我不会想很多,我会好好吃药,我也想陪你更久一些。你去忙吧,注意安全,有机会赶快去睡觉,夜班对身体不好,能睡就睡。”
江梅:“妈妈爱你。”
江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了很久,看到手机暗了下去,锁屏又解锁,江宁回复,“你会看到我结婚,我会结婚,你放心吧。”
过了凌晨一点,科室闲了下来,江宁也睡了几个小时。
江宁刚上大学时还会失眠,从进医院实习就不知道失眠是什么东西。每天忙的像个陀螺,有空闲闭眼就能睡。
六点她被病房那边叫起来,有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叫着疼的受不了,护士让她去看看。
江宁处理完已经七点了,她就近在病房走廊的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照了照眼,已经消肿了,不过眼睛上起了干皮。
江宁眯着眼对着镜子撕上面的皮,余光忽然看到门口抱臂站着的挺拔男人。他病号服外面披着白色的防风服,闲闲的靠着看江宁。
江宁倏然转头。
林晏殊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纸递过来,扬了下眉,“嗯?”
清晨的医院走廊寂静,他的嗓音低醇。林晏殊的存在感很强,江宁尽可能的用面对普通病患的态度对他。
“谢谢。”江宁接过纸巾,抽出两张,把剩余的还回去,压下狂跳的心脏,“有事吗?挡到你用洗手间?还是找我?”
林晏殊的病房有独立洗手间,不需要出来吧?
林晏殊接纸巾时指尖碰到了江宁的手,他的指尖微凉,接过纸巾就顺势单手插兜,舌尖抵了下腮帮,“找你。”
江宁把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没找到口罩,她不戴口罩没有妆有种裸|奔感,她站直看着林晏殊,“你没叫护士?”
“那我现在回病房叫护士,让护士来叫你?”林晏殊抬了下眉,肩膀随意靠在一边墙壁上,语调缓缓的,“伤口——很疼。”
江宁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林晏殊这种断一只手还能面无表情干翻好几个人的狠人,他居然会疼?
“正常吗?”林晏殊正色,直直看着江宁。
“昨晚正常的,回病房吧,我给你做检查。”江宁心脏一跳从林晏殊身边走过去,出了洗手间门,两个人擦肩而过。
林晏殊忽然转身,他单手插着兜俯身,平视着江宁的眼,睫毛下黑眸锐利,“江医生,你的初恋叫什么?”
江宁大脑一片空白。
谁告诉他的?还是他听见了?
李恒宇那个大嘴巴!很好,他这辈子没了,下辈子努力吧!
“什么初恋?”
“不会是我吧?”林晏殊嗓音慢悠悠的。
“不是。”江宁看面前的林晏殊已经成虚影了,她这两天连续社死,“李恒宇说的?他说话不靠谱,满嘴跑火车。”
林晏殊不会是来找她算账的吧?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说了谁也不要再提,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和林晏殊只是一场表演,长达一年半的表演。
林晏殊站直,若有所思,“是吗?”
“是。”
“这样啊。”林晏殊敛起情绪,看江宁的目光很深,“你现在单身?”
江宁不知道林晏殊为什么要这么问,被他问是否单身挺不舒服的,“工作比较忙……”
“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林晏殊注视着她,周遭一切静了下来。
他仿佛漩涡。
走廊的另一头窗户没关,早晨寒凉的冷空气卷了进来,吹着江宁身上的白大褂,她瞬间清醒,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还需要检查吗?”
林晏殊沉默片刻。
“不用了,我联系秦医生吧。”林晏殊若无其事收回视线,转身大步朝病房走去,头也没回。
早上开完会交班,江宁忙完接近一点。开车回家,江梅已经走了,留了纸条在桌子上,饭菜在锅里,江宁先洗了个澡才坐到餐桌前。
一边吃饭一边打开微信处理消息。
江梅:“明天晚上来外婆家吃饭,中秋节团圆。”
周齐:“明天中午中央广场海底捞,你直接过来就行。”
发送时间是早上十点。
江宁看着信息片刻,回复,“抱歉,我这边可能要失约了。我之前答应了我妈明天要去外婆家吃饭,我忘记了,刚才下班我妈提我才想起来。”
点击发送。
江宁深吸气,又打字,“非常抱歉,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请你们吃饭。”
江宁不确定明天的吃饭有没有林晏殊,她不太想跟林晏殊见面。
周齐那边一直在输入中,一分半,江宁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又亮,周齐的消息过来了,“原本还想去海底捞回忆下青春,还记得高三那年中秋节,你我林晏殊,我们三个人在海底捞吃火锅。转眼已经过去了十三年,真快。约不了那就下次,我们都在滨城,总有机会,希望能续上。”
江宁发了个表情过去,“提前祝你中秋快乐。”
周齐:“中秋快乐~”
放下手机,江宁垂下头继续吃饭。烤鸭放久了,皮已经不脆了。江宁沾了酸梅酱吃了一大块,今天的酸梅酱过于酸了。
高三那个中秋节是她和林晏殊在一起过的第二个中秋,她和林晏殊第一次过中秋节是高二。
二零零七年中秋节。
学校放了一天假,江宁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所有的节日对于她来说都是公开处刑日,她在滨城没有家也没有亲人。
舅妈和舅舅又吵架了,具体原因江宁已经忘记了,反正只要江宁回去,他们一定会吵架。
两室两厅六十平方的房子住不下六口人,磕磕碰碰都成了爆|炸的导火索,一触即燃。
中午饭做到一半舅妈把菜筐砸到了舅舅身上,江宁坐在客厅拿着一把摘到一半的豆角,豆角还在筐没了。
江宁借口要补课,背着书包出了门。其实她找不找借口都行,没有人会在意她去哪里,做什么。
江宁不知道去什么地方。
她走到了公交车站,拿出一枚硬币打算公交盲盒。无论下一趟公交车是几路,她坐到终点,把今天混过去。
林晏殊就是那个时候骑着单车刹在她面前,他穿着白色连帽卫衣,背着黑色背包,耳朵上挂着耳机,偏长的碎发落在眼睛上方,他一条长腿支着车,懒洋洋的摘下了耳机,“在这里干什么?等谁?”
逆光下,他的五官特别深,江宁仰起头看他,眼睛有些酸。
她谁也不等。
林晏殊收起长腿,单车从江宁身边飞驰而过,江宁以为他走了。她和林晏殊也不算特别熟,她把衣服还给林晏殊后,他们就再没什么交集了。林晏殊依旧是篮球场上的霸主,打架场上的一把好手。
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身边围着一群“兄弟”。江宁埋头苦学,她也不敢肆意回头看林晏殊,学生时代,看一眼就是对他有意思,她不敢看。
她存着林晏殊的电话却没有打过,也没有发过消息。
一直到高二分班,他们都没有再说过话。面前的阳光再次被遮住,江宁抬头看到林晏殊单手插兜长腿笔直站到了面前。
他挺拔身姿挡住了午后刺目光线,他站在江宁前方,伸出修长的手指,“给我一枚硬币。”
江宁连忙从书包里翻出一块钱硬币递给他。
林晏殊接过硬币双手插兜,敞着长腿站在江宁面前,“一枚硬币换一顿火锅,请你吃海底捞。”
从春江南站坐二路公交车到中央广场,一共六站路,全程一块,节假日公交车上的人很少。她和林晏殊并排坐在最后一排,林晏殊递给她一个单独包装的莲蓉蛋黄月饼。江宁全程坐的笔直紧紧握着那个月饼,身体僵硬,绷的像一个拉开的弓。周围一切都静了下来,江宁听到自己的心跳,动静大到她有些担心会不会被林晏殊听到。
倒数第二站的时候,林晏殊把一只白色耳机塞到了她的耳朵里,指尖碰到她的耳朵,江宁回头看又迅速坐直。
林晏殊若无其事的坐着,松散恣意,他坐在靠走道那边,长腿随意的横着,手肘懒洋洋的支着椅靠,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抵着冷冽的下巴。
轻快的音乐响在耳朵里,背景里有个男声旁白。
“这是我第一次对她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第十三章 我的理想
难得放假,江宁翻出快要长蘑菇的健身卡奔往了健身房。她是大学开始健身,这是当时她的心理医生建议,坚持了很多年。
她刻意在健身房待到晚上九点,打算第二天睡到下午再过去外婆家吃饭。结果第二天七点楼上电钻直冲耳膜,江宁在轰鸣中不得不睁开眼。
她起床洗漱做了份简易早餐,边吃边看电影。手机声音已经拉到了顶,依旧没有楼上的电钻声大。
他们这栋楼都是小户型,楼上跟她的户型一样,九十二平方。已经装了快两年,一到节假日就装,隔三差五的电钻。江宁简直怀疑楼上是住了一家异次元,看上去九十二,实际上里面隐藏着宫殿。
旧小区物业不管事,江宁打电话投诉也没有用。
噪音真是世界上最破坏心情的东西。
江宁吃早餐的功夫,已经气成了河豚。河豚吃完饭把餐具塞进洗碗机,换了套衣服匆匆出门。
中秋节的滨城堵的水泄不通,江宁被堵在路上听鸣笛,接到了江梅的电话。
“你晚上过来买一盒月饼,不用多好吃,但包装一定要好看。你记得化妆,漂漂亮亮的,晚上都会来你外婆家吃饭,给我争气点。”
江宁扬了下眉,江梅对面子工程很看重,“我中午就过去,现在堵在路上。”
“不用着急过来,你不会化妆去找个商场买一盒彩妆,让人家帮你化。”
“我用不用去租件礼服?”江宁被气笑了,“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丢脸。”
“那中午过来,我给你留饭。”
挂断电话,江宁握着方向盘百无聊赖的看了眼导航上堵成紫红色的路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有不少车调头去走春江路,江宁坚持走滨江桥。滨江桥邻着老城区,这条路上有几个学校,部分学校中秋节有活动,学生家长还有车辆,堵的水泄不通。
江宁艰难的在车队里挪动,一个小时挪出两百米。
路边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秋天季节,树荫下阴冷。江宁在车里坐了半个小时,车子还没有动的痕迹,她打开了车厢暖气。路边有一家全国连锁品牌的月饼把礼盒摆到了门外,门口有客人站在阳光下排队。
江宁思考了五分钟,把车拐到了路边临时停车点,停车走向月饼店。
排队的人很多,江宁排在队尾。
秋日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这里有不少学生,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成群结队路过。江宁拿出手机翻新闻,最近滨城也没什么新鲜新闻。突然哐的一声响,前排阿姨惊呼,“这群孩子干什么?”
江宁握着手机回头看去,路边躺着几辆共享单车,瘦小的女孩半坐在路边的绿化带树坑里,身下泥泞。她一只手从白色医用绷带里滑出来,她垂着头看不清脸。
面前站着四五个同龄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其中一个长的很高的女孩笑着用脚尖踢地上的孩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能平地摔?”
江宁眼皮跳了下,离开队伍快步走了过去,她走的飞快。
她已经认出地上的人是谁了。
许静,前段时间滨城警方侦破的连环杀人案第一个受害人的女儿。
也是江宁的病患。
高个子女孩还想拍许静的脸,江宁箭步而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拿出手机报警,“这里是滨城东路,有几个孩子在围殴一个小孩,涉嫌校园暴力。可能有故意伤害行为,能不能安排警察过来?”
“你是谁?抓我干什么?”女孩扬起尖尖的嗓子叫道,“你这样我就报警了?”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江宁握着手机透过高大树木的缝隙看到斜前方大概五十米的地方有个学校大门,“十六中西五十米,这里堵车很严重。”
“阿姨,你报警?报警干什么?”另一个斜挎着书包的男生上前,“神经病吧。”
“是啊,神经病吧!”女孩也叫起来,抠江宁的手,“你松开我。”
江宁拽掉她脖子上戴着的学生证,看到名字,沈怡君。江宁把证件塞到口袋,松开了她,“我会去学校找你。”
“你把学生证还给我!”沈怡君握着自己的手腕冲着江宁喊。
“警察来了,我会还给你。”江宁蹲下去握住许静的手,“疼不疼?如果疼的话可能骨头再次错位,你需要去医院。”
许静的皮肤上有一层汗腻,脸色煞白,手指微微发抖,“江医生,我没事,算了吧,他们没打我。”
江宁握住许静削瘦的肩膀拉她起来,拉到自己的身边,“我们等警察来处理,打没打调监控就知道了。”
高个子男孩比较有主见,开始威胁江宁,“你再不把学生证还给沈怡君,我们会告你。你这个行为叫什么,非法什么——反正很严重。”
这群人以沈怡君会主,江宁拿着沈怡君的学生证,其他人就不会走。
堵车很严重,警察迟迟未到。周边围上来的学生越来越多,许静低声跟江宁说,“算了吧,江医生,警察不会管的。”
江宁再次拨打报警电话,又一个陌生号码进来,江宁以为是快递,按了挂断继续跟那边说道,“那个小女孩是在被校园霸凌,不是单纯的打架。她的手腕已经被骨折一次,这次殴打我怀疑骨折位置再次发生错位,我需要带她去鉴伤,这是犯罪,严重的犯罪。”
“你先别急,我们已经安排人过去了,滨城东路段在堵车,你再等一会儿行吗?”
江宁深吸气,“麻烦你们了,谢谢。”
江宁挂断电话,发现还有个号码在通话中,没挂断?她看着号码片刻把手机放到耳朵边,“你好?”
“发生了什么事?”林晏殊低沉的嗓音落过来。
周围吵杂,不远处的商铺放着音乐在叫卖,学校刚放学,小学初中部是最吵的。面前还围着一群无法无天叫嚣的孩子,江宁握着手机,感觉电话里的世界寂静。
“阿姨你到底能不能把学生证还给我们?”男孩护着女孩,抬手就来夺江宁的手机,江宁猝不及防被打掉了手机,她抓住男孩干脆利落的就反剪按到了一边的树上,男孩发出尖叫,“你干什么!杀人了!”
许静反应极快的捡起江宁的手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江宁。
江宁松开他,接过手机发现电话还没有挂断,她抿了下嘴唇说道,“你知道许红吗?她的女儿在被校园暴力到可能产生了骨折,被我碰到了。”
“在什么地方?”林晏殊问。
“滨城东路十六中门口。”江宁说。
“我知道了,在那里等着。”林晏殊停顿片刻,说道,“注意安全。”
“谢谢。”江宁的谢没说完,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林晏殊肯定知道许红是谁,毕竟是他经手的案子。如果能把这件事闹大,对于许静来说可能是好事。
有了江宁撂男孩那一手,其他人只是看着也不敢上前。
大约五分钟,道路开始缓缓的疏通,警车终于是到了,比想象中的阵势大,来了两辆警车。江宁立刻把事情描述了一遍,诉求很明确,要验伤,要追究法律责任。
江宁原本想先带许静回医院做检查,警察让他们先回去办手续,再走程序去做伤情鉴定。
“警察叔叔,我们只是在跟她闹着玩,我们没有打人。”沈怡君看警察真的要带她走,开始慌了,“你问问她,我们有没有打她?许静,我们只是闹着玩的对吧?我打过你吗?”
“问她干什么?”江宁怕许静说出什么话影响警察的判断,连忙挡住了许静,不让她说话,指了指头顶树荫深处隐藏的监控,“这不是有监控吗?看监控不就知道你们打没打。”
“监控我们会来调,先上车吧。”办案的警察看了江宁一眼,说道,“如果真的存在骨折,这就是违法犯罪,参与的一共有几个人?全部上车。”
外围几个人开始退往人群,被江宁一个个指出来,全部上了警车。
警察把许静和那几个孩子分开,许静江宁单独上了另一辆警车。
“不要害怕,如果被欺负一定要说出来,一定要告诉我们。”前排警察转头看过来,跟许静说道,“如果你不说,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更严重的欺负你。”
警车出了滨城路段朝南城新区开去,江宁看了眼外面宽阔的道路,“去哪里?”
“市公安局,这可能涉嫌青少年犯罪了。”驾驶座上的警察解释道,“骨折会被定为轻伤,如果打人的年龄满十六周岁,可以负刑事责任。”
“所以小姑娘不用害怕,法律会保护你。”
江宁拿出手机想跟林晏殊说一声谢谢,余光看到许静低着头抱着打了石膏的手,她的目光是很麻木的冷漠。
许静对警察好像很排斥。
从上了警车,许静就再也没有开口。
江宁抬手摸了摸许静的头发,“你要相信警察,一定会帮你。”
许静看了看江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低垂头。
她凌乱的黑色发丝垂落下去,遮住了巴掌大的脸,瘦弱可怜,看上去像是货车上的羔羊。
不知道命运会开向何方,反正也不是她能决定。
“我一定会帮你到底,你可以相信我。”江宁也不知道这句有没有用,她给补上了。
他们到公安局,阳光已经把这个城市覆盖了一半。
高楼的阴影把公安局大院分割成两部分,一半阴影一半阳光。
车辆停稳,江宁拉着许静的手下车,许静抬了下头又迅速低头,死死的抠着江宁的手,她不愿意往前走,江宁低声询问,“许静?”
许静再抬头时,眼睛里蓄满了泪,“报警没用,真的没用,警察也没用。江医生,我知道你很好你很善良,你想帮我。可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们未满十六周岁,不会坐牢,最多写检讨。可是我呢?这会把我送上绝路。读书是我最后的希望,走进去,我就回不去了。”
“别人我不知道。”斜着一道嗓音插|了|进来,江宁转头看去,林晏殊大步从另一边走过来,他穿着白色休闲外套,黑色长裤勾勒出笔直长腿。他冷峻眉毛下面黑眸沉静,他看了江宁一眼,走到许静面前停住脚步,“但我手里的案子,你绝不会回不去。”


第十四章 人情世故
江宁怔怔看着林晏殊,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刑侦支队队长林晏殊。”林晏殊拿出证件递给许静看,他弯下腰看着许静的眼,“你母亲的案子是我们侦破的,目前嫌疑人已经抓到了。我原本打算结案后去找你,由于出了点事耽误了。关于你母亲的案子,我们很抱歉,无良媒体歪曲事实传播谣言,由于当时案件交接耽误,我们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声明,这是我们的失误。案件结束,我们会再一次做出声明。你的母亲没有错,你也没有。”
林晏殊安慰人时也不温和,但他身上有能让人信服的气场。
“如果校园暴力属实,即便年龄不能让他负法律责任。我们也会追究施暴人家属的民事责任,跟学校沟通共同维护你的权益。不要低估法律的震慑,也不要那么抵触警察,警察没有多么神通广大,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无能。你的担心不会发生,我可以跟你保证。”林晏殊说,“我们保护你的人身安全,不会影响你中考。”
林晏殊突然转头看来。
江宁匆匆收回视线,从包里拿出纸巾去擦许静眼底下的泪,找回声音,“我答应你一件事吧,如果他们保护不了你,我能保证给你提供从现在到你高中毕业的全部费用。”
许静紧紧攥着江宁的手,没有反对,大概是默认。
江宁抬头看向林晏殊,试探着询问,“你们有女警察吗?”
“有。”林晏殊没有问为什么,转头喊人。
林晏殊在工作上雷厉风行,办事非常的利落。跟他在医院的状态不太一样,他在医院一天到晚懒懒的,不爱搭理人。
“她之前骨折在我那里做过固定,刚才她被人推到地上时可能撞到手了,希望能尽快走完程序为她验伤。”江宁提出需求,推着许静的肩膀,说道,“不要害怕,前方也许是曙光。”
有温和的女警跑了过来,带走了许静。这回许静没有特别的抗拒,她接受的还好。
江宁不是许静的监护人,她们非亲非故,江宁能参与的不多。她录完口供就等在公安局接待大厅的长椅上,江宁被法医带去做检查了。
南向的落地玻璃已经有阳光照进来,空旷的大厅冰冷,上面写着自由、公正、文明、法治、和谐。
她看了许久,把脸埋在手心里。
十三年前,她也经历过一次严重的校园暴力。她当时和许静的顾虑一模一样,她不敢报警。可暴力不会因为她的忍让而结束,而是变本加厉。
她高一在最差班,高二分班,她破天荒考进了年级前十,分进了理科重点班,实验三班。
封闭式管理的学校,一周放一天假,考试周不放假。唯成绩论,抱团极其严重,江宁一个借读生考进重点班,和她当初被丢到滨城效果一样。
她被排挤了,一开始只是冷暴力,渐渐的有人开始做一些小动作。扔掉她的课堂笔记,在她的书包上涂鸦,往她身上推男同学。她在宿舍也一样被排挤,高二由于分班又重新分了宿舍,虽然她在高一时也没有朋友,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可高二,她想相安无事,一个宿舍六个人,五个抱团,她就是那个该被烧死的异教徒。
她做什么都是错,她连呼吸都不对。
她想也许成绩好就能改变,她拼命的学,月考考出了年级第一,她被班里那几个学习好的女生按到女生宿舍洗手间的地板上踢。她们怀疑江宁作弊,怀疑她的成绩是假的。
其实那些所谓的正义借口不过是遮羞布。
她们就是想打江宁而已,成绩好了,自然会抢占一些人前排的位置。他们嫉妒,生出恨意。成绩差了,被人看不起,她就是掉队的鸭子,人人都来踩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