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想到说起这个?”他静静听我说完这番话后,问我。
“现在我觉得,我就好像是那个被从别人身体里嫁接过来的脏器,正在被这个世界本能地做出排斥的反应。
所以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至今,我一直在不停地受伤。
各种各样的伤,造成我身体的极度损耗。我想你应该可以感觉得出来,我现在这副身体到底是怎么一种状况。其实我来到这里,进入燕玄如意的身体时,她应该已经是死了的。
所以我才能占据她的身体,只不过,她的意志过于强大,没有因死去而消失,以至出现了两个魂魄占据了一具身体的状况。
所以碧落,我现在再最后的问你一遍,你要的是梵天珠,还是梵天珠这个概念的本身?”
碧落久久没有回答。
双手停留在我太阳穴的位置,这是个死穴,如果他想对我做些什么的话,我没有任何能力同他对抗。
“让我去见素和甄,好不好?”带着最后一点期望,我接着又再问了他一句。
在一切还没到完全无法挽回之前,唯有我去素和甄那里,用尽一切所能,让他将一切回归原位。这个世界里只有他能将一切回归原位。
这将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丝希望和机会。
但碧落依旧没有回答。
他手指似乎变得比先前更加冰冷。
不知道他这会儿,是否能听见我脑子里那另一个人哭泣的声音。
从他喂我吃下先前那颗药时起,我就知道,他终究还是冲着燕玄如意而来。
不去除如意,就不能让我与这身体完全地合为一体,也就无法成为梵天珠‘复活’的最完美的容器。
他只要梵天珠。
脑子里浮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我不由怔了怔。
多熟悉的感觉,熟悉到突然间,我心跳骤地加快,然后,整个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来。
‘我只要梵天珠。’
很久很久以前,是谁对谁说过这句话。
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如同他先前那么果断干脆地对我的拒绝。
我下意识看向碧落,他那张脸在我不断退化着机能的眼睛里,已是越发的模糊。
模糊到只剩下一张轮廓。
熟悉的,狐狸的轮廓。
他蹲在那儿,手捧着我的头,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我熟悉的气息。
几乎有个错觉,仿佛下一瞬,他就会像以往那些平静得如同空气般让人忽视的日子里时那样,出其不意地扬起他眉毛,冲着我咧嘴一笑,然后边将我头发揉个稀乱,边慢慢说出那四个字,哦呀,小白。
天知道我是有多想,多想,在这样一种时候,
在这个被无数种痛苦所包围、而我丝毫不能从中脱困而出的时候,
能够扑进眼前这个人的怀抱里。
像以往每次受了委屈,或者受到了惊吓时那样,本能地寻求着他的保护。
可是,我早已经失去这个保护了,在狐狸为了保护我而选择摧毁自己的那一瞬。
熟悉的身影如今只剩下了熟悉的轮廓而已。
突然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
不想被碧落看见,我用力擦了一把自己的脸,扭过头,出其不意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察觉到即便被我咬出了血腥味,他仍不松开手,我被压抑许久的愤怒,瞬间铺天盖地涌了出来。
遂一个冲动抓住他衣领,憋着泪厉声对他吼:“你把他还给我!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把我的狐狸还给我!你他妈的混蛋!!”
更多愤怒的话,转瞬消失在碧落倾过身,朝我碾压下来的嘴唇里。
他用力地吻我,而我无法抗拒这样的吻。
这气息和嘴唇给我的熟悉感,都是狐狸的。
无论过去的他,现在的他,未来的他,无可否认,碧落就是狐狸,狐狸就是他。
我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眼泪终究憋不住,还是落了下来。
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角,又沿着嘴角濡湿了他和我的唇。
他动作一顿,旋即伸出手,带着点迟疑将我圈进他怀里。
“别哭,”动作和话音都有些僵硬,看得出来,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做法。
我擦掉眼泪朝他笑了笑:“哭?你看错了。”
然后想把他推开,但没能推动,他给我吃的药让我头昏沉,手脚发软。
继续沉默而固执地进行这番无用的挣扎时,他忽然又将我圈紧了些。
随后低下头,他捧起我的脸,迫使我看向他:“给我点时间,梵天珠,只需要再给我一点时间,一切很快就能恢复回去。”
说到这儿,他见我再次想要将头别开,便索性松开了禁锢着我的手。
得到自由后我并没能躲开他。试了几下,但我站不起来。
所以我蜷着双腿尽可能贴墙而坐,以此避开他近在咫尺的体温和气息。
他见状,久久没有开口,随后拂袖而起,在我不自禁再次后退时,朝着我低低一声冷笑:“我并不是在同你商量。你没了关于我的那些记忆,所以也就忘了我这人的脾气。我找了你太久,梵天珠。时至今日,无论凭着什么样理由,你都别妄想用离开,再一次将我彻底忘记。”
说这番话时的碧落,依稀让我看到了那个曾经令梵天珠用死来忘记的妖孽。
我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定定看着他脚下模糊不清的影子。
恢复回去?回到什么样的过去?
兀自笑了笑抬起头,我正要把这句话问出口,忽然门敲三下,然后被推了开来。
“爷,”随即门外传来蛇妖小怜轻幽幽的话音:“他们说,看到红老板的人出现了,就在素和山庄半里地的那个地方。”
“素和寅怎么样了。”
“已几乎察觉不到生命的迹象。所以我们是否要将这楼……”
“再等等。”
“爷,一旦大天罗汉真身……”
“我说,再等等。”
话音落,他扬手一摆,门随即在小怜的面前关上。
隔绝了那条蛇妖欲言又止的脸,他将目光重新移回到我的脸上。
目不转睛。即便我视线模糊,仍能清晰觉察得到,这份来得有些突兀的专注。
不由令我抬起头,在一片混沌中迎向他目光。
然后听见他静静说道:“对于华渊王的那颗心脏,你确定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了,是么?”
很突兀的一个问题,问得我有些猝不及防。
我怔了怔:“你认为我知道它的下落?”
“我不是在问你,而是问你身体里面的那另一个人。”
“她只是燕玄如意而已……”
“是么。”他笑笑。忽地弯下腰,修长的食指径直点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叩:“正因为她‘只是’燕玄如意,所以,才格外的糟糕一点。她不该继续留在这儿了,宝珠。”
“碧落!”
“嘘,”他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旋即手指倏地往前,出其不意朝着我的额头中心,直刺而入!


第471章 青花瓷下 八十七
电光火石间,我一个侧身,以着从未有过的速度险险避了开来。
与此同时右手往左手掌心内一按,一把扯出掌心内那把蓄势待发的龙骨剑,反手一转,不假思索便将它往狐狸近在咫尺的胸膛内推了进去。
整个过程快得几乎让我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那瞬间,我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这具身体的操控力。
因此与其说是不假思索,毋宁说,当时当地,我脑子里根本是空白一片。
燕玄如意控制了我,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她用我的龙骨剑一剑刺向了碧落的致命处。
龙骨剑很强,尤其是在懂得使用它的人手里。
剑出流火,烈焰为刃,而那道火刃,曾经重创过以火重生的凤凰清慈。
那种力量只在我手里出现过一次,却被燕玄如意轻易施出,这说明同为梵天珠的转世,她显然比我更了解这把剑。
而在原本的历史中,这情况是根本不存在的。
原本的她,和我一样,是个被梵天珠的记忆给抛弃了的,彻彻底底的凡夫俗子。
并且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素和甄不记得她,铘没有找到她,身边更是没有狐狸的陪伴和指引。所以她这一生极其短暂,死得也极为悲惨。
因此龙骨剑这样东西,对她来说本该是闻所未闻,更别说能正确地使用。
可现在,在失去了自己的躯体,灵魂又遭到囚禁后,她却反而得到了梵天珠操控龙骨剑的力量。
这意味着什么?
是否意味着,这段时间以来,她在不断与我这个灵魂侵入者进行的拉锯战般的对抗中,那股对素和甄日益增强的执念,最终令梵天珠当年强加在自己记忆上的封锁,显出了薄弱动摇的一面?
闪念间,手心微微一震,由此牵扯出的伤痛令我迅速回过神。
随即看到手里那把龙骨剑已刺破碧落的皮肤,紧贴着他咽喉,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光。
我的心一沉。
跟燕玄如意公用一具身体,我有时能感知到她的思维。
这看似失手的一剑,其实仅仅只是虚晃的一招。
显然,在这副躯壳里与我共存了那么久,燕玄如意深知以这副身体对碧落猝然出手,碧落会给出怎样的回应。
所以就在碧落侧身避开的一刹,她控制着我急速转身,径直往窗户方向冲了过去。
那道窗户是紧闭着的,但她没有半点犹豫。
为了不浪费每一秒时间,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往窗上狠狠撞去。
撞击导致的眩晕让我有那么瞬间重新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
但仅仅只是瞬间而已。
我试着想在这点时间里抓住些什么,根本就来不及。
手指贴着窗框一擦而过,指甲的断裂很快终止了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反抗,燕玄如意这番举动实在速度太快也太决绝,我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连人带着窗扇被外头空气包围的一刹,我听见身后碧落沉沉一声低喝:“燕玄如意!”
她身子僵了僵。
一度魂魄似乎又回到了原先混沌迷茫的状态,但我依旧无法动弹。
眼睁睁看着这具身体失去控制往地上直坠下去,但就在落地前一瞬,突然肩膀一斜,一股力量迫使我回过头,朝着飞身追至窗台前的碧落冷冷一笑。
继而将龙骨剑反手一旋架在了我脖子上,我在燕玄如意又一次施加而来的操控中张开口,目不转睛盯着碧落那双绿幽幽的眼,一字一句道:“你猜,它最终会听哪一个的话。”
碧落已伸出窗外的手就此一顿。
没有回答,他兀自低头看着我坠落的轨迹,静默得像尊雕像。
而这沉默对于燕玄如意来说,无疑就她要的回答。
因此,没等看清楚碧落朝我投来那道若有所思的视线,她已操纵着我急速转身,将手里的剑朝着正前方那道空气径直劈落。
剑光如虹,随着她这一举动,龙骨剑通体发出野兽咆哮般一声轰鸣。
登时周身火焰爆涨而起。
长长的火舌扫过处,便见前方那道空气突然像被点燃了般熊熊烧灼了起来。
须臾间弥漫成顶天立地一道火墙。
与此同时,在我身子即将坠入楼下那片废墟前的一瞬,燕玄如意带着我猛地飞身而起,朝着这道火墙上直撞了过去!
速度如此之快,带着飞蛾扑火的决裂。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火焰像飞舞的刀刃般朝我翻卷着倾扎过来。
被烈火滚滚包围住的刹那,我的头突然又再次疼痛起来。
从未有过的剧烈,牵连着我整个人像是被无数只手活生生地撕开,这让我竟在被控制的情形下,从喉咙里挣扎出长长一声尖叫。
即便是以往头疼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都没能让我这么痛苦。
那瞬间我以为是嘴里吸进的火将自己的大脑给烤焦了。
皮骨俱焚,大抵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剜心刺骨,疼到无处遁形。
这股难以忍受的痛苦不知持续了多久。
应该很短,却又似乎极为漫长。
就在它将我折磨得几乎连呼吸的力量都快失去时,突然身子一沉,我从半空重重跌落到了地上。
身周的火焰早已不见。
当我身体从那道火墙内穿过的同时,它们就随着扑面而来的一股风,倏地失去了踪影。
而我身上亦没有半点被火烧灼过的痕迹。若不是身后持续传来的灼烫,那片规模庞大到顶天立地火墙,就仿佛只是龙骨剑制造出的一个幻境。
只是头依然疼得难以自持,只觉每根神经都像被针扎一样,一度让我难以睁开眼睛。
我知道,此刻的燕玄如意同样并不好过。
因为我能清楚感觉到她魂魄的颤抖。
共同使用着这具躯体,令她不可避免跟我共享着疼痛,但她始终不肯放弃对这身体的控制。
和我一样,她握紧拳头捶打着自己的额头,籍此缓解着难忍的疼痛,然后匆匆朝身后那座高高在上的黄泉坊看了眼。随即,一边继续用剑抵住我喉咙,一边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站起,不顾这副身体早已不堪一击的脆弱,跌跌撞撞大步往前跑去。
这具身体早就已到了快要支离破碎的地步。
彼时全靠碧落的妖术和后来的药物,才勉强能维持着正常的行动力,所以怎经得起她这样一连串的折腾。
当即就有一口咸腥的液体随着奔跑的震动从我嘴里被呛了出来。
紧跟着是鼻子和耳朵,再然后是眼睛。
七窍流血。
书里才见过的形容,此时此刻就在我身上真实上演,如同一台老旧到快要报废的机器,这副摇摇欲坠的躯壳在不断强制性的运行中,出现了崩塌的征兆。
但燕玄如意将这征兆忽视得十分彻底。
或者说,她根本就已不在乎。
这身体现如今对她而言,只是一件工具,一件能令她达成所有目的的工具。
所以即便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全身的伤都开始发出崩裂般的痛,她仍仿佛没有任何感觉。
只除了时不时用力捶打自己的头。
什么都能忍,头痛却难忍,毕竟那是控制身体所有行为的主体。
但这举动仅仅只能缓解疼痛,压根阻止不了身体在巨大压力下的持续崩坏。
当大脑里又一波剧痛袭来时,我头狠狠地一晕,继而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又一次失明了。
燕玄如意却仍坚持着继续往前跑。
显然她所有的行为已形成了一种本能,被一股极愤怒也极害怕的情绪给驱使着。
愤怒于碧落的选择,惧怕着那道火墙可能根本挡不住妖楼窗台上那虽暂时仍还没有任何举动,却也从头至尾读不出任何情绪的碧落。
从控制住这具身体的那一刻,如意的魂魄就无比清晰地对我传达一个意识——
她清清楚楚知晓碧落的目的,她不想成为一个被选择后的牺牲品。
这是必然的。
如果我是她,但凡只要有一丁点可能性,我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个希望。
命只能由自己决定,而不是被成为别人的选择。生而为人,这是起码的道理。
所以此时此刻,我也得为自己争取,因为我不能眼看着她把这具身体给毁了。
她被剧烈的情绪所控,所以在这具身体如此糟糕的情况下,她仍可拼命往前跑。
似乎只要能忍受得住疼痛带给自己的折磨,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这具伤痕累累得身体在经受了那么大强度的动作,又从高空坠落,正常情况下是连站都不可能站得起来了。
而燕玄如意之所以仍还能跑,那是因为,她现在就跟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一样,是在耗尽这具躯壳所剩无几那点生命力,用以交换出最后一点行动力。
当全部生命力都被消耗干净的时候,也就是这具躯壳死亡的时候。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我亦或者燕玄如意,全都会活不下去。
而一旦真的发生这样的结果,那么,后果是糟糕至极的。
因为在这个时空所发生的一切,以及因着我的到来而造成的一切蝴蝶效应,都将会成为未来的既定,再无挽回的可能。
所以我必须活着。
至少要活到能说服素和甄愿意把这一切恢复过来的时候。
至少,要等到能把我原有的世界恢复过来的时候。
哪怕这一切的达成,以我之力是无比的渺茫,但我怎甘心未来的狐狸从此消失。
不能认命,我不认。
所以强忍着剧烈的头疼,我迫使自己平静下来,仔细旁观着燕玄如意的一举一动。
眼睛看不见,但还能靠感觉。
我清楚感觉到燕玄如意即便在双目失明的状态下,仍没有减慢速度。
如此义无反顾的冲动,可见,她真的已完全不在乎这具躯壳。
她只是带着种有些空茫的急躁,一心一意地往前跑着,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似乎某个方向在她脑子已是根深蒂固。
她要去找素和甄。
痛苦,茫然,愤怒,决绝。燕玄如意的情绪十分复杂。
而她所有情绪中,唯一有具象的,只有素和甄。
这并不仅仅只是将他作为一个心目中的人,更像是某种归宿。
但,为什么会是归宿?
这奇特的感觉令我费解。
而多想的后果,就是头疼得更加厉害。
疼到有那么一瞬想杀了自己。
然后猛然惊觉,再继续放任她这么跑下去,我真的会用自己的手杀了我自己。
因为那把龙骨剑仍还抵在我脖子上。
为了防备碧落,即便行为再怎样冲动,燕玄如意时刻都没忘记拿我作为挟持。而以她这样的速度,一旦被什么东西给撞到,不用等这躯壳的生命力被她消耗干净,我首先就已被这把剑削断了脖子。
所以短暂的慌乱过后,我迅速冷静下来,试着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在手这一点,然后使劲挣扎起来。
魂魄的挣扎,其实就是意识的对抗。
彼时她在碧落对她狠下杀手的刺激下,爆发出前所未见的力量,强压住我的魂魄夺回了这副躯壳的控制权。
但此时她已为这躯壳消耗了大量精力,又被疼痛折磨得疲惫不堪,因此被我这突然一下近乎莽撞的袭击,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登时脚步乱了起来,她摇摇晃晃弯下腰,一边强迫着双腿继续往前跑,一边迅速用左手抓住被我控制了的右手,把我刚刚挪开的剑刃重新往我脖子上压迫过来。
极大的力气,又因着她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得一个踉跄,以至险些令剑刃径直插进了我喉咙。
幸好我反应及时。
险险避开,但脖子仍是被偏擦而过的那片火刃舔出一道口子。
“燕玄如意!你想连你自己也一起杀了吗?!”来不及喘口气,我怒问。
没等来她的回答,却见她左手一使劲,将那把剑往我脖子上又架了架紧。
与此同时她脚下又一个踉跄,不知绊到了什么,剑刃再次戳破我脖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
两度紧贴着死亡边缘擦身而过,我的情绪已不是惊怒可以形容。
它几乎让我忘了自己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
没想到,燕玄如意濒临被杀之际拼命一挣的觉醒,会给我造成这么大的威胁。
原本我还以为,既然没法说服碧落,那么或许我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靠着燕玄的力量去见到素和甄。却完全没有想过,处在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又被强烈执念所支配状态中的她,根本就是个非常不稳定的定时炸弹。
她在这身体里的觉醒,能阻止碧落杀她的同时,亦能随时将我推向死亡。
想到这儿,趁着燕玄如意的全部注意都在我握着龙骨剑的那只手上,我暗暗蓄力,猛地往自己舌头上咬了一口。
咬舌自尽是个认知上的误区。
咬舌很难导致死亡,但舌头不吃痛是真的,特别是舌根的部位。
又因卯足了全力,所以咬合那瞬间,我痛得心脏都仿佛缩成了一团。
有所准备尚且如此,对于毫无防备的燕玄如意来说,这疼痛所造成的应激反应更是无比强烈。
几乎是立时,她就浑身一震,继而失去了重心。
一察觉这点,我立即抓紧时机摆脱她控制,将龙骨剑调转方向迅速往左手上刺了过去。
剑尖一碰到左手的掌心,转瞬便化作一团光晕,无声无息融入了掌心。
这同时我飞快抬起双手,在感觉到燕玄如意的意识重新回笼的一刹,用力抓住了自己的喉咙,使尽全力掐了下去。
狠狠地掐,掐到全部血液往头顶上冲,掐到自己濒临窒息,始终不敢有丝毫停顿。
这么做是否十分荒唐?
但,却是我眼下能用来对抗燕玄如意的唯一方法。
或许这身体原本就属于她的缘故,燕玄的意识对这身体的操控,一直远强于我。
所以唯一能对付她的手段,就是让她失去意识,重新陷入沉睡。
而处在我如今这样一种状态,能让她失去意识的唯一方式,便是靠自己这双手。
狠狠地掐,使劲地掐,不停地掐。
我不知自己以这样一种诡异姿势,到底把自己掐了有多久,又需要再继续掐多久。
最初是极为艰难的。
我一边同燕玄的魂魄做着对抗,一边提防着这具随时会不听话对我倒戈相向的身体,一边还要在缺氧的状态下保持着清醒。
后来这身体渐渐安静了下来。
但每每手刚一松动,我的思维就会出现动荡,然后感觉有所失控。
于是继续往手上施加压力。
直到很久都没再感觉自己身上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出现,我仍迟迟不敢有任何松懈。
我怕那是自己窒息太久所产生的幻觉。
否则,脑子里为什么总回荡着燕玄如意的哭声。
哭得好惨,听着很难受,她为什么总是哭呢?
我以为强大如梵天珠,是永远不可能这样哭的。
或许是因为,人一旦力量过于弱小,便就只能靠生理上的本能来发泄。她一定在极为怨恨着吧。怨恨我竟用这样不堪的方式,将她重新锁入脑内。
她不想死,我同样也不想死。
每一步的选择,究竟谁错谁对。
就这样一动不动听着,僵持着,胡思乱想着。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我感到一滴滴冰冷的水从天而降,落在我脸上和身上,以及周围的树叶上。
下雨了。
噼噼啪啪的水声盖住了脑子里的哭声,却令我逐渐察觉,其间隐隐还夹杂着什么声音。
我抬了抬眼,竭力收拢起涣散的意识。
正想要去分辨那声音来自什么,不料一双手忽地覆盖到了我手背上,然后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度,把我僵硬钳制着自己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拨了开来。
是谁?
我大惊。
但徒劳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强烈的不安令我果断将手收回,用力往左掌上匆匆一抓。
重新将龙骨剑从掌心里扯出的当口,风里飘来似有若无一声笑:
“等你很久了,梵天珠。”
我挥出的剑硬生生停在半空:“素和甄?”


第472章 青花瓷下 八十八
素和寅现在已处于病入膏肓的状态,所以这会儿出现在我眼前的,只能是素和甄。
他的话音听起来仿佛是笃信我会离开黄泉坊过来找他。
因此一回过神,我立刻循着话音将剑朝他指了过去。
但刚一动就遇到了阻力。
素和甄伸手按住了剑身。
他沉默着,但我能感觉到他手指游移在剑身上的力度。
过了片刻,他问我:“你还记得这把剑的来历么?”
我将剑握了握紧,没有回答。
他笑了笑,手往剑身上轻轻一弹,这把在燕玄如意手里能将空气化作火墙的龙骨剑,立刻便从我手里被震飞了出去。
我急忙翻过身扑在地上四处摸索,但冷不防一阵剧痛袭来,迫使我立刻收回手紧抱住头,僵在了原地。
几乎痛得连趴都趴不稳,忍不住要将拳头往脑门上砸去的时候,素和甄阻止了我。
他一手扶着我,一手将掌心按在我头顶上,随之一股微烫的热流从他掌心处潺潺注入,我觉得头疼缓解了一点。
但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这次失明的时间,比前一次长了很多。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失去视觉。意识到这一点,我收拢起微微发颤的手指,垂着头稳了稳呼吸。
“你的状况很糟糕。”
耳边再次传来素和甄的话音。
仿佛自言自语,他边说边将手顺着发顶下滑,落到我脸颊旁:“一副躯壳,两个魂魄,一个记忆,三层时间的叠加。这身体,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