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狐狸是有正儿八经名字的,狐狸的名字叫碧落。
只不过,碧落是天的。狐狸是谁的呢?”
说着我再次停了下来,这次是被翻涌在喉咙口的血给卡的。
怎么流了那么多血,吐了那么多的血,仍还有那么多血呢?真是没完没了,死都不让人死得痛快。
这番话,我没说出口,但碧落好似从我眼里看出来了。
因为那双碧绿色瞳孔不再是安静的秋水,而是无底的黑洞,深得像是要把我的魂魄从这残破躯壳里吸出去。
他这样看着我,走到我面前蹲下,左手冰冷的手指用力按着我喉咙的两侧:“别说话。我不会让你死,林宝珠,活下去。”
这举动让我感觉好了点,血不再卡喉咙了,我把它们又重新吞了回去。
于是便又再得了说话的自由。为确保说得敞快,我用力吸了两口气,心里那番话一泄而出:“你那么聪明,早该明白的,从狐狸消失之后我就没了未来。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试问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红老板没能杀了我,真真是太可惜了,他说得没错,再等一世你就又能得到一个新的梵天珠转世,何必多此一举,非要执着于让我这样苟延残喘。”
话音未落,被我压在掌下那把龙骨剑突飞而起,飒的声刺向了碧落胸口。
猝不及防的袭击,就像之前对付红老板。
然,他毕竟不是红老板,所以我下手也无法做到那么果决。
仅仅只是一刹那的犹豫,剑尖在碧落的胸前半寸不偏不倚被他摄入指间,然后被他轻描淡写弹到我手侧。
他甚至不怕我会再重来一次,只俯身再次靠近了我,看着我道:
“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个全新的未来。”
这句话甫一出口,气血上涌,我没忍住咳出一声笑。
笑过后看着他的脸,我抬起手,把满掌心的血抹到他脸上:“碧落,我真恨你。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你。”
脖子上的手指蓦地一紧。
但仅仅须臾,立时松开,我瞪他,他嘴角微微上扬,目不转睛看着我:“不用激我,你不会死。”
是,他的确不会让我死。
我不是燕玄如意,如意对他而言只是梵天珠的一副空壳,而我则不同,他在我身上似乎找到了当年梵天珠的影子,所以他能冷眼看着如意被素和甄烧死,但偏要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给我留条活路。我是他选中的最合适梵天珠复活的器皿,里面有着颗深爱着未来那个他的灵魂。可他总忘了‘未来’这两个字,我只为狐狸而活,我是狐狸的宝珠,我不是碧落的梵天珠。
他总是忘了。所以我不得不总反复提醒他。
或许终于意识到这点,他不再让我说话,只继续尝试着往我身体里输送活力。
我不断地流失血液,他不断地用法力输入,似乎比最初有所见效,伤口好像在一点点恢复,血流得不是那么快了,于是我挣扎,他低头吻住了我:“小白,别死,活下去。”
他怎么能叫我小白呢?凭什么。他是碧落,不是狐狸,狐狸已经消失了,他亲眼看着的。他袖手旁观素和寅抹去了那个最爱我的狐狸,留下了这个只手通天为了梵天珠机关算尽的碧落。
我不要当梵天珠,我是林宝珠,我是我。去他的碧落。
我再次挣扎,但毫无用处,我这副鬼样子又怎么挣得过一只九尾狐。之所以还能扑腾几下,无非他忌惮着我的伤口而已。
也再驱使不动龙骨剑,这把当年他亲手打造给我的利器,现在跟我一样,最后挣扎了一下后,便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他面前。
“会好的。”耳边又传来他的话音。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自言自语。
他总是很自信,也总是会赢,这让我不得不再一次确认,未来的那个狐狸是不可能存在了。
碧落怎么可能变成狐狸,除非他变异了。
变异……我想着第一次见到狐狸时,他倒在我家店门前的那个鬼样子,忍不住再次想笑。
跟我现在一样衰弱,吹口气魂就会没了似的小可怜,千岁也可能万岁的高龄,拍着干瘪的肚子厚颜无耻地叫我大姐。
呵,碧落的未来怎么可能那么落魄呢,落魄得像个小丑似的,我无论怎样也想象不出来。
许是应了我的猜测,碧落这次好像又赢了。
又一次吐血时他再一次尝试用他手里那颗珠子对我进行疗伤,这次,我体内撕心裂肺的疼痛减弱了,胃里积血消失,伤口流出来的血也越来越少,我身体似在渐渐回暖,他手里那颗珠子在他法力趋势下绽出的万丈光芒,似乎真的对我起了不小的作用。
然而,这作用的时间过于短暂了一些。
犹如昙花一现,就在我刚刚试着推开碧落,蓄力从地上站起来时,突然一道窒息般疼痛从我身上撕开,令我两眼蓦地一黑,重重躺倒在地。
隐约听见碧落在我耳边急促说了些什么,意识回笼时,我全身冰冷,身上疼痛加剧。
碧落的脸离我很近,面色苍白,握着红珠的手僵在我身体上方微微颤抖。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就见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伤从我左边肩一直裂到我右胯,仿佛一把看不见的斧头刚刚把我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流出的血,让我浑身像浸泡在水里一样,亦令我虚弱不堪的意识如陷在海绵里一样起起伏伏。依稀脑里闪过一道熟悉的画面,那是一幅漂亮的仕女图,被描绘在一枚光洁滑腻的瓷器表面,仕女栩栩如生,又被精细的瓷衬得欺霜赛雪。
近乎完美无缺一口青花瓷,唯一的缺憾,是一道伤。
细细一道伤疤,由瓷器的胎内渗出,从左至右,仿佛将这小小的小姑娘分割成了两半。
想起来了,它是我家那口青花夹紫瓷。
瓷裂了,一如现在的我。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历史无论怎样改动,兜兜转转终会回到原样,那是一只任由多少智慧也无法扭转的轴轮。就像朱氏王朝的未来,就像素和甄,就像燕玄如意,就像我。
所以碧落,饶是千算万算,饶是运筹帷幄,看来还是失败了啊……
我扯起唇角对眼前人张张嘴,可惜这句话没能来得及从肿胀的喉咙里挤压出来。
他沉着双眼一动不动朝我看了片刻,随后似做出某种决定,在我开口前一瞬,他将手里那枚如火焰燃烧的红珠往我嘴里塞了进来。
“吞下去。”俯在我耳边用力握着我试图挣扎的肩膀,他一字一句对我说道。
我抗拒,但刚一用力,那珠子就跟有生命般径自往我喉咙里冲去。
那瞬间犹如一团烈火,带着钻心刻骨的痛,从咽喉一路烧进我五脏六腑。
我扭曲着尖叫,这令控制着我的那双手倏然松开,随后扶着我脖子帮我将头一侧,我张嘴哇的声吐出一团火,连同那颗珠子。
与此同时,一股股血从我喉咙,我身上每一道伤里急涌而出,即便碧落同一时间迅速用他法力护住,也完全挡不住。
“为什么没用……为什么……”
耳边传来听见他略带茫然的自问。
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声音,细微喑哑,近乎破碎,如同狐狸消失前那一瞬贴着天罗地网对我的喃喃低语。
我用力抓住他的手。
眼前视线恍惚,他人影晃动,长长的发丝拂着我的脸,我已几乎分不清他是碧落还是狐狸。
只辨得清模模糊糊一双碧绿的眸子,我死死抓着他,朝那双眼看着:“烫……好烫……痛死了……狐狸……我要回家……”
下一秒他将我抱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觉随着他脚步往前,四周突然变得很亮,白茫茫的亮光刀子似的割着我眼睛和身体。
疼死。
我不管不顾开始放声哭喊。
疼得太绝望。
许是清楚这一点,碧落紧紧却又不敢用力地抱着我,长久的静默后,我听见他贴在我耳边对我匆匆对我道:“忍忍,宝珠,再忍忍,我带你去找他,很快……”
谁?他说要带我去找谁?
失血过多让我身体同脑子一起变得麻痹,因此没能将这问题问出口。
隐约只见他将那颗红色珠子从掌心中托起。珠子再次火光大盛,在他掌心上方滴溜溜地转,由此迸发出的光芒笼罩住我,像一只巨大的手,猛地把我从失神状态扯了回来。
为什么非要扯我回来呢?
麻痹感骤然消失,知觉回归,我再次疼到笑出眼泪。“为什么偏不肯让我死,偏要让我活受这样的罪。碧落,我恨你,以前为了狐狸一直憋着,现在我只想痛痛快快告诉你,我恨你!恨死你!”我边说边咬住他肩膀。
可根本咬不动,也根本出不了心里这一口恶气。
于是松开牙,我睨着那颗珠子,抱住他脖子朝他冷笑了两声:“这是什么,碧落,是当年你从梵天珠那里带走的元神珠么。”
他脚下微微一滞。
我笑得更开:“你觉得有它就会有梵天珠,无论她死了还是怎样,所以那时候你能安然看她死去。现在又以为用这东西能让我活下去,是么碧落?但是,你看,这有用么?”
说完,我将喉咙憋着的那口血用力吐在了他的肩膀上。
血里散着几块碎肉,我大笑:“看,我烂了,碧落,你想要复活一个烂了的梵天珠吗?”
说完,我沉默下来,等着他开口,等着看他到底还会再说些什么冠冕堂皇让我撑着等他复活梵天珠之类的话来。
但许久之后,我只听见他似有若无说了句:“我放你回家。”
我愣了愣,疑心自己是否听错。
放我回家?在他布局了那么大一盘棋,在他抹去了自己的未来,在他用河图洛书镇住了红老板与素和甄,从此再没什么能成为他复活梵天珠的障碍之后,他却说要放我回去了?
这困惑在我此刻并不怎么清晰的大脑里转了一圈后,原本狠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的激烈情绪,突化成一股浓稠得令我窒息的丧。我伏在他肩膀上,缓缓吸了一口气:“你对这身体无计可施了对么,碧落。”
他没回答。
沉默便是最确切的答案。
脑子一阵晕眩,我跌撞到他肩膀上。迅速想将脸移开时,他按住了我,然后我听见他再次开口道:“救她,素和甄。你能把她带来必然能将她带回去,素和甄,救救她……”
说话间,周身那片红光变得更甚,径直穿透入四周耀眼苍茫的白,令那片刺目的光不再令我眼睛疼到难以忍耐。
遂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野在前方不那么剧烈的光线中逐渐从模糊中挣脱了出来。
于是我看到了素和甄。
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握禅杖,通体苍白,和他脚下的红老板一样,仿佛没有生命的石像。
只一双眼,就像之前缝隙关闭前我所看到他的最后那一眼,似乎里头藏着并没有完全被凝固的灵魂,默不作声看着他眼前的碧落。
狐生九尾。不知是否因为闯入了月影双联的法阵,饶是有梵天珠元神护身,碧落仍是显了原形。
他抱着我站在素和甄面前,一手托着梵天珠,珠光同河图洛书阵法的光芒闪烁交缠在一起,仿佛在互相渗透。
一度令苍白从素和甄脸上渐渐消褪,甚至仿佛手指在光芒交织处微微动了动。
几乎错觉他便要就此开口的时候,突然脚下隆隆一阵轰鸣,似有一股巨大力量从地底一涌而出,将素和甄同红老板一同往地里拖沉了下去,
“素和甄!”
碧落脸色一变,迅速伸手试图将他抓住,然而手指刚碰到素和甄的肩,他整个儿被一股巨力一掀而起,猝不及防朝阵外斜飞了出去!
落地时碧落以最快速度调整姿态稳住了我。
但我仍是被那股力量的余韵冲击得呛出两口血。
见状他将我往地上一放,再次想要往法阵里飞身进去,我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制止了。
地面隆隆声响伴着素和甄与红老板苍白身影,很快消失在飞扬而起的尘埃间,法阵倏然收拢,刚才一刹若碧落进去,想必十有八九在那片阵法里被碾成碎片。
我终究不舍得这张同狐狸一模一样的脸为了我而送死,哪怕他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将我送回去。
“你知道为什么之前我心存死志,但仍还要拼着一口气跟红老板斗个你死我活么?”法阵残留的硝烟渐渐平息时,我靠在碧落紧箍住我的怀里,抬头问他。
他目不转睛盯着那片平静的地面,没有回答。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
“狐狸消失之前曾告诉过我,京城兵部尚书府里有七道琉璃顶,最中间那道顶下有盏唯有我可点燃的天烛,那里存着这世上的锁麒麟,能取到那条锁麒麟,我就能打开麒麟眼,麒麟眼开,便能召出一条可通往任何地方的时间通道。”
“那是我唯一能够回家的方法,但现在,早已经来不及了。”
“也罢,狐狸消失,无论能不能回去,都已经没有意义,只不过是我一点心有不甘而已。”
“所以碧落,不要再对我说什么梵天珠的复活,不要再对我说什么全新的未来,更不需要你在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之后,又再去做刚才那种无谓之举。放我走吧,就像你当初放任梵天珠死去,放任未来的那个你在你面前消失。”
顿了顿,我笑:“没有什么是可执着的。你神通广大,你运筹帷幄,所以你早晚能让梵天珠重生,只需再等下一个轮回而已。”
说完,我用尽全部力气把他推开。
想推得远远的,再也不想见到他,那张同狐狸一模一样的脸。
但推不动,算了。
躺倒在地上时我长长呼出一口气。
失血过多让我心跳太快,很难受,我希望有谁能给我个痛快,但看着身旁垂着眼帘的碧落,始终没能开口。
他手指掐在土壤里,我可不想同这些土壤一样变得粉碎。
其实我也还是怕死的。
真的,我不想死,想活,想回家,想回去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看看那个他是不是仍还和以往那样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
小店里散发着点心的甜香,他身上的味道也是这么甜,他在那儿做着我夏天最爱吃的牛奶冰,然后一转头他看见了我,他挥挥爪朝我笑,两只眼睛像月牙儿似的微弯着,尾巴又藏不住了,我跑去掐掐它,他甩着尾巴躲开,手指顶着我的脑门骂骂咧咧:哦呀,你这咸猪手小白!
如果能再看一眼就好了。
血终究流失殆尽。
最后一息尚存时,也不知是否幻觉,我看到碧落身后隐约有谁朝这方向飞奔过来。
黑漆漆一道身影,由远而近,踉跄的步子令他看起来有种熟悉的陌生。
是谁?
他隐隐叫着我的名字。
我用力撑着眼睛试图将他看清楚。
可惜,视线突然就黑了。


第485章 青花瓷下 一百零一
“说起来,还好我有远见,去年趁着形势还好早早把那三套商铺脱手用去还贷款,不然现在租不出去又卖不掉,真要一屁股债了。但就是老周给的那套房,就是上回我跟你说的……宝珠?宝珠?你有在听么?”
眼前两只手在我眼前摇来摆去半天,我飘远的思维才被林绢重新拉了回来。
最近她特别喜欢来我这里吃点心,每次来必念叨着她的几套房产和存款,明明生活无虞,但我却要被她念出抑郁症了。
说来这也是拜近两年的疫情所赐。
谁也没想到,在我回来的第二年,整个世界会因为一场突然而来的肺炎病毒而翻天覆地,人心惶惶。
很多实体店都开不下去了,病毒传染性和传播性之强,强到人人自危,原本热闹的街市常常空空荡荡,大商场尚且勉强维持运转生机,街头巷尾的小店则难以度日。周围好多店铺已经关门或者易主,如林绢手里的三套商铺,若不是她有先见之明,在疫情刚起那会儿心生警惕,随后在形势稍微好转时立刻将它们转手,如今再想脱手就难了。本来多赚钱的东西差点成了赔钱货,每每说起,林绢总不免带着劫后余生的叹息。
不过相比于更多无声湮没于这场疫情的灾民,她已是很幸运无忧的了。
这场疫情对于经济的影响真可谓是核辐射一般,譬如我家这一带,自去年到现在,大商场门庭日渐冷落,而街对面十多家商铺,现在除了两个小超市,就只剩术士家的花烛店还正常开着,毕竟是不缺钱的主。
我的小店也依旧还维持着营业。
白天与黑夜,店里的灯光与术士家的交相照应。
自然不是因为我跟他一样不缺钱,而是不继续开下去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着。
不知不觉,我回来已经快四年了。
四年前的那一天,我一心以为自己死定了。
血流失到超出身体负荷的极限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基本上就是没有感觉。身体很冷,思维很沉,整个世界对我来说仿佛像是定格了一样,什么都是混沌,连疼痛也是。
剧烈疼痛的‘消失’会让大脑失重,并处于一种极为渴求睡眠的状态。
所以那时候意识清醒下的最后一眼,我完全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直至醒来睁开眼,看到周遭熟悉又不那么熟悉了的一切,我仍以为那是自己被困于死亡中的幻境。
我怎么可能会回到家里了呢?在那样一种只剩下绝望的世界里,命尚且不保,又哪来的奇迹能让我回到二十一世纪。
所以,必定只是在做梦。
诚如素和寅所言,世事一切,皆为一场大梦。果然这样的话,要人死之后才能彻悟。
失去意识前一刹,前尘往事如走马观花,得到过,失去过,开心过,痛苦过。眼睛一闭,什么都没有了,如烟消云散的狐狸。
一切都是空,空得连哭都是哭不出来的。
然而很快,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在梦里。
随着人越来越清醒,我越来越意识到,我依然还活着,也确实是回来了。
彼时我看到的那道人影不是我的幻觉,是有人在我离死亡只差一线之隔的距离及时赶到,力挽狂澜将我救了下来,并带出了那个世界。
救我的那个人,是被我撵走的铘。
说来好笑,这个冷面冷心的麒麟,严苛如程序般执着于对梵天珠的忠诚,对于我这个无用的转世中的异类,总拿着诸如‘不再管你’,‘另择明主’之类的话威胁我。
可是试图突破那道主仆界限的是他。
放弃我偏又逾越界线来救我的,也是他。
若说程序,他一定是个中了病毒的程序。
狐狸说,京城林府宅中有盏唯有我可点燃的天烛,燃烧过后可从中取得锁麒麟。锁麒麟能打开麒麟眼,麒麟眼一开,能打开一道时空之门,虽然非常短暂,但当初铘就是用那个方式把我从法阵月影双连里救了出来。
所以面对红老板的时候,我是想拼一下的,拼了所有力量想获得一个去京城拿到锁麒麟的机会。
可惜,现实毕竟不是小说。拼尽全力不是成功的保障,反而是失去一切的前提。
我没能从红老板手里博得一线生机,反而因此让借居的那副身体受到了更加彻底的破坏,以至于当最终碧落赢了红老板,赢了素和甄,甚至想要放弃他所赢得的一切送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失去最后一丝回到未来的机会。
无论我还是他,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命在那副被损坏到了极致的身体里迅速消弭。
当时以为,这就是我的结局了。
可是弥留之际我看到了一道人影。
是那头并不属于未来林宝珠的麒麟。
在那个不属于我,也没有锁麒麟的时空里,他曾突兀来到我身边,一遍又一遍想为了他所忠于的梵天珠而想灭了我,却又一次一次地救我。
直至我为了保护狐狸而将他撵走。
那之后,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毕竟我成为不了他所期待的那个梵天珠,毕竟我让他对我失望到彻底。
却没料到,最后的最后,他仍是来找到了我。
确切地说,是他同未来的那个他,一起找到了我。
狐狸曾利用素和甄时光溯洄引起的时空混乱,来到了困住我的这座‘监狱’。
这个契机被铘发现,并加以利用,于是他看到了他的未来。
不知他究竟看了有多久,又究竟看了有多少。总之,在我已走到生命最后一瞬的时候,他风尘仆仆跌跌撞撞而来,带着从京都林府的琉璃顶中取来的锁麒麟,将它扣到了我手腕上。
那时候我已经完全没了意识,但,并非全部的‘我’都没有了意识。
我一个躯壳里住着两个魂。我的魂即将湮灭,燕玄如意的却还在。
她在我心跳彻底停止之前唤醒了锁麒麟,打开了麒麟眼。
她在我只剩下最后一口呼吸的时候把我的魂魄推进了麒麟眼,而自己留在了那副躯壳里。
她在我耳边说,她去陪她的小和尚了。
她用她的命,换我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重新睁开了眼。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醒来后看着周遭一样又一样熟悉的东西,最初的时候心跳太快,恍惚令我这样以为。
燕玄如意死了,素和甄得到了金身却从此消失,我回到了现代,历史书上的记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的小店依旧在,我周围的人依旧记得我,离家出走的铘回来了,无头阿丁依然在找着他的脑袋,杰杰依然唠唠叨叨等着我喂小鱼干,刑官依然喜欢在雨天到我窗外哭哭啼啼,蓝依旧在卖着他的香烛纸钱,林娟依然时不时来找我逛街,隔壁小孩依然来我这里混冰激凌吃,生意依然不冷不热,客人依旧爱一边看着店里的帅哥,一边叽叽咕咕八卦着他的五官和身材……
只不过,原先被八卦的那个帅哥是狐狸。
现在是铘。
原先八卦的时候会换来狐狸甜甜一个媚眼,以及装模做样的非礼勿视。
现在则是铘无知无觉的彻底无视。
是的,一切都正轨了,但唯有一样例外,于是一切正轨,根本是彻底脱离轨道的虚妄。
醒来后的第二天,我意识到,我的狐狸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哪儿也找不到。
虽然对此心里不是没有准备,可事到临头,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如何让我接受他真的已经烟消云散的事实?
如何让我面对没有了他的未来。
回来之前,我曾天真以为自己只需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足够。可是真的回来,真的亲眼见证了这个没有狐狸了的世界,等待着我的痛,竟是比待在燕玄如意的身体里,面对那具身体无可挽救的伤痛和腐烂更为不堪。
痛到我不知道什么是活着。
空,空,四大皆空,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空。
了悟又能怎样。了悟不代表接受。
我又不是和尚。
我不甘心。
我四处走,四处找。一切我和他曾走过的地方都走遍了,一切我可以询问的人,也都寻遍了。
铘,蓝,四大家族,殷先生,甚至阿丁,还有游荡在这条街上所有那些熟知我和狐狸的魂魄和精怪……
最后我想到了冥。
我想他总应该是可以给我答案的,毕竟地上地下,他都无所不知。
可是我去哪里找他呢?
曾经他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带着他那些可怕的勾魂使,时不时地趁着狐狸不再的时候逗弄我一把。
然而有心去找,却怎么也没法找到。
也是,一个冥界之王,又岂是我辈区区一个凡人想找就能找到的。
思来想去,我割开了自己手腕。
但陷入昏迷时,铘一巴掌把我打醒了。
医院里林绢对着我哇哇大哭,她说你直说吧到底欠了多少钱你要这么想不开,现在疫情生意是难做,我能理解,但愁钱都愁到这地步了,你就不会问我借吗?!
这问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看着她傻笑,然后敷衍着答了句:是失恋了。
于是她也抽了我一巴掌。
林绢说,林宝珠,你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了,你也见过我当年一头热的时候因为男人遭过多少罪,所以你怎么还能这么拎不清,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胡离是好,但他要离开,你又能怎样,死能留住他吗?天下芳草何其多,走了他一个,店里不是还有一个。要我说,你割什么脉,你蠢都能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