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以制诰之宝驾驭九王圣体,催动醒龙抬头。”
“没错。”
“倒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
“王爷!下官这一片忠心赤胆,天可明鉴!”
“但龙脉一旦被九王吸入,不出多时,九王的金身必破,这一点你可知晓。”
话问出口,我清晰感到那些抓在我脖子上的手指紧了紧。一股咸腥由此冲进了我嘴里,我忍了忍,慢慢将它们咽了回去。
抬眼见到载静似乎朝我看了一眼,我没理会,只循着头顶再度吱吱嘎嘎响起的声音努力朝上看了一眼,但没能看到任何可能有奇迹出现的迹象,只看到一小截尾巴在石板下可怜巴拉地垂荡着,显见狐狸依旧完全没有任何意识。
“回王爷,下官知晓。”这当口听见精吉哈代答道,“但既是为了光复我大清江山,怎样的牺牲也都是应该……”
“牺牲?”低低一声笑,在精吉哈代因此而沉默下来的时候,载静望着他,道:“精吉大人,既然光复大清江山,那么何人坐拥这江山?”
“自然是传承着真龙之血脉的人——王爷,您。”
“我?呵呵……那么精吉大人,据闻九王金身一旦尽毁,便会释放出大罗道,而所谓大罗道,是先祖当年为固守龙脉,从河图洛书中创出的灭天阵法,即以吞噬八旗殉道使全部力量以换取灭天之力,以此保住龙脉的一种极端之举。祖宗规矩,唯有真命天子方可催动此阵,精吉大人既无坐拥江山之心,又怎以臣子之身,去催动大罗道?”
“因王爷心不在此,下官只能暂且替王爷行之。”
“你为一个无心在此之人复辟江山么,精吉大人?”
“也是为天下百姓。”
“大罗道一出,天下大乱,血流成河,众生涂炭。精吉大人这一句‘为天下百姓’,是为天下百姓博一场天大的灾难么?”
这句话一出,令捏在我喉咙上那只手再次一紧,也让我脚下那片地因着股骤然而起的煞气猛地裂出一道口子。
因为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并不是载静。
“什么人?!”当即一声低喝,精吉哈代猛地将另一只手朝后笔直挥了过去,带动地上轰然扬起一片白色的粉尘。
粉尘慢慢散去的时候我看到离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显出道人影,在精吉哈代的手离他不到一指宽的时候一把将它抓住,之后也没见他再有任何动作,精吉哈代原本紧抓在我脖子上的那只手竟突然就松开了。
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没等从这变故中醒过神,当先一跃而起,按着血流不止的喉咙连滚带爬地远离了那个可怕的老头。这当口四周被那老头的煞气激起的粉尘彻底散开了,令他身后那个抓着他手的身影变得清清楚楚,没穿着原先厚重的军大衣,我险些有点认不出这个人来,他看起来极瘦,只穿着一件布衣的身体显得异样单薄,单单薄薄地站在那儿,手朝下一沉,拖着精吉哈代重新跪倒在地,朝载静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属下莫非,叩见王爷。”
“起吧。”
载静面具背后那双眼依旧窥不见一丝表情。
莫非站了起来,顺势回头朝我瞥了一眼。
这一眼不由叫我吃了一惊。
他脸上竟然是空的。没有眼睛,更没有嘴,只有一些轮廓起伏在那张苍白的脸面上,令他远远看起来几乎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第337章 蟠龙三十八
原来这就是莫非的真实面目。
在脱离了载方的样子,脱离了以往他所借用的任何一个人的样子后,所袒露出来的他真正的脸,原来是个“无”。这也就难怪,为什么他可以把别人的脸模仿得完全看不出一点缺陷,即使再高超的易容术也做不到这样天衣无缝,所以我猜,他的脸可能根本就是个可以随意塑造的模子。
这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时候,精吉哈代突然扑倒在地上全身剧烈抽搐起来。
随之他身体冲出了无数头发状的东西,就跟刚才从我手臂里冲出来的东西一样,但数量大得惊人,也快得惊人,简直如洪潮飞泄般轰的下冲出他皮肤,瞬间冲开了莫非对他的钳制,然后铺天盖地朝我身上涌了过来。
眼见就要径直往我身体里钻,忙要后退,这时边上噗噗几声风向,那些东西一下子就散开了。
确切的说,是被我身旁那些原本一动不动僵立着的尸体伸手抓了开来。
就像刚才中间那具棺材里的尸体抓着我手臂里冲出的那些东西一样,它们将这些黑发似的东西牢牢捏在它们手中,虽然掌心的皮肤一触到那些东西就立刻溃烂开来,但它们没有任何知觉,所以也完全不会因此就松开手。就这么一抓一扯的当口,精吉哈代嘴里哇的发出声怪叫,随后半个身体狠狠一挺朝前飞扑而起,干枯如柴的手臂急速暴张,一把朝载静抓了过去!
但没等手指碰到载静的衣服,脖子上咔的声脆响,将他身形生生凝固在原地。
如果他是个正常大活人的话,我想他只怕早死了,因为他脖子被他身后疾射而出一道银线猛地一勒,勒得那中间几乎收成了工字状。
银线一头系在莫非的手指上。
手指轻轻一勾,精吉哈代就立刻踉踉跄跄朝后倒退了回去,被莫非伸手一把抓住,再次强迫他跪倒在地。
他坚持了数秒钟后才屈膝跪下。两只充血的眼睛瞪得很大,直直看着载静,像是要对他说什么。但嘴一张开立刻喷出口奇腥无比的黑血,然后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身子周围随即轰的声响,那些从他身体内冲出的东西一下子燃烧了起来,烧出一团团黑色的火,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里从半空纷扬而落。
扩散出灰蒙蒙一片尘雾,一度将我眼前所有一切都模糊成一片,过了好一阵后才逐渐扩散开来,我透过它们迅速朝精吉哈代看去,唯恐他再掉头对我做出什么出其不意的攻击,却见他一动不动在原地静躺着。
原本瘦小的身体变得更加干瘪和瘦小了,几乎纯粹成了具黑色的骷髅,静静躺在地上,两只眼睛依旧瞪得很大,对着载静凝固了似的盯着不动。
载静也目不转睛朝他望着,默不作声,面无表情。
过了片刻,抬起头对莫非轻轻说了句:“你杀了他?”
莫非点点头。
站起身松开手,手里那根银线飘落在地上,软得好似一扯就能断掉:“这百年时间他藉由压制在棺材里的戾气修出了血阴散魄,虽靠九王之力暂时能克制,但算算时辰已所剩不多,所以属下……”
“时间倒还好。他也不是我此时所担心的。”
载静的话令莫非微微一怔:“那么王爷此时所担心的是什么?”
“我担心的是她。”说罢,目光一转,他毫无防备地朝我望了过来。
迫使我立刻停下悄悄后退中的步子,然后一动不动看着他,不知道他突然说出这句话,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爷担心她手中的不动明王大天印么。”莫非循着他的目光也侧头朝我看了过来,问。
载静淡淡一笑:“不动明王大天印在你手里,我为什么要担心。”
“那么王爷担心的是……”
载静没有回答。微一沉吟,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有些突然地问我道:“你的狐狸伙计究竟有多少根尾巴,你可知晓?”
我怔了怔。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兀问起这个,但直觉到一阵不安,当即迅速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脚刚刚一动,整个身体突然猛地一荡,我一下子朝着半空中漂浮了起来。
这种漂浮的滋味可并不好受。
它被他以一股不可见的力量所操纵着,就像刚才以相同的方式压制着精吉哈代,这股力量压迫着我的上半身直到喉咙处,把我压得差一点就要窒息,令我几乎一度连话也说不太出来。之后,久久不见他有任何放松的迹象,我奋力挣扎了下,低头对着他大叫了声:“载静!”
而他仿佛完全没看见似的。
更没看到我被压迫得涨得通红的脸,只慢慢抬起头,看向我头顶上方那块受到影响也吱吱嘎嘎摇荡起来的石板,随后瞥向身旁注视着他的莫非,目光若有所思般闪了闪:“九尾妖狐,眼下却只剩一尾,精吉哈代以为那是他力量衰竭所致,我却并不这么认为。”
“王爷的意思是……”
“这躯壳内是空的,真正的碧落不在这里头。”
“他不在??”
“不在。”
简单两字令莫非没有五官的那张脸皱出一丝奇特的波折:“王爷……恕属下直言,困住这妖狐的是千年前高僧所留木棉袈裟,上面又以金粉写下金刚箴言,寻常妖孽若是遇到这种状况,只怕早就连元神都被摧毁了,纵然他是九尾狐精,道行高深,却又怎么可能从中逃脱?”
“我自是无法知晓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从中逃脱,也不知他到离开那副身子到底已有多少时间,但他元神确实不在此地,”说到这儿话音一顿,他手指在胸前珠链上轻轻拈了拈,将视线转向了我,仿佛是特意说给我听般一字一句道:“所以我猜,也许从最初时候开始,他就根本没被精吉哈代控制住过。”
“这怎么可能……王爷……”
“很意外是么,莫非。”
“的确意外。而且,属下不太明白……”
“不明白什么?”
“王爷既然早有这样的猜测,为何不早说?”
“因为我想等他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告诉我,这么些时间来,他到底将自己藏身什么地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到底躲在暗处一言不发地想要窥望些什么。”
“王爷……”
“你觉得他窥望些什么,宝珠?”这时话锋突地一转,载静径直对我道,“在这样一个地方,他无声无息,消失得无影无踪,撇下你独自在这里面对所有的一切,所以,你能否告诉我,按照你的猜测,他到底会跑到哪里去了?”
我被他问得呆住了。
他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对莫非说的那番话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的意思是,狐狸根本就不在我头顶上那具无声无息的身体里,而是早就离开了,并且藏身在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在我经历着从昨晚到现在这一番可怕经历的时候,至始至终在不动声色地窥望着??
这怎么可能!
一时又气又急,几乎连他施加在我身上的压制力都忘得干净,嘴巴一张正要反驳,无奈胸口处一阵窒息,他竟增加了力道,迫使我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而他目光却仍平静如水,透过脸上那张冰冷漠然的面罩,目不转睛望着我:“不必回答。我知你信任他,一如百年前朱珠信任于我,纵使轮回转世,这一颗固执的心性总是没有任何变化。所以,我只希望这会儿他能自个儿走出来,自个儿出来亲口告诉我,他那颗永远令人捉摸不透的脑子里,这次究竟又在转着些什么念头。”说罢,目光朝身旁莫非轻轻一瞥,突兀道:“你觉得他会出来么,莫非?”
莫非怔了怔。
“我以为,若他真的如王爷所说,早已离开这具躯壳躲藏了起来,那么此时断然不会出现。除非……”
“除非我让他失去控制力,是么。”
“是的,王爷。”
“但如何做才能令一头老谋深算的千年九尾狐精失去控制呢,莫非?”
“这……属下不知……”
“那必然是在他最在意的人身上施以实质性的伤害了,不是么?”话音未落,我胸口处猛地一紧,因他霍然转向我的目光内一刹而过一道凌厉的杀气。
“但我做不到。”然后他轻轻这样道。
紧跟着那股压迫得让我失去呼吸能力的力量突然就消失了,失去重心一下子朝地上掉去的时候,载静从他棺材内飞身而出,一把抱住了我。
我想也没想扬手就朝他脸上挥了一拳头。
他没有躲。
一动不动承受了,随后低头吻住了我,用着我刚才挥拳上去相同的力道,狠狠地吻住了我。
“王爷,”随后他身后响起一道话音。
淡淡的,同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一样没有任何表情的话音。
令载静压在我唇上的嘴慢慢扬了起来。
抬起头,瞥向身后那张苍白的脸,他自言自语般轻轻道:“很少有人见过莫非的真面目,就连我这主子,几乎也都快要忘了他究竟长的是副什么模样。所以,介意让我再看一次你的真容么,莫非?”
“不介意。”
“那么,”
“那么,我只希望你我百年前的恩怨不要累及到她的身上,静王爷。”
“呵呵……”
“请放了她。”
话音落,一双碧绿色的眸子慢慢从载静身后那张空白的面孔上浮现了出来。
然后是他眉毛,他的嘴唇……
嘴唇轻扬着,眼睛微弯着。
弯成两道月牙似的弧度,叫我呆呆看着,看得两眼一下子就模糊了,分不清胸口处沸腾而起的感觉到底是激动还是愤怒,只觉喉咙一腥,一口血从嘴角处径自滑了出来。


第338章 蟠龙
该叫我怎么去形容心下这种感受。
原来“莫非”是狐狸变的。
原来在我担心他担心到连他的状况都不敢去多想的时候,他早已安然脱困,留下一具空空的躯体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然后,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毫无征兆地从莫非的面具下走了出来,笑嘻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让我情绪一度有点失控。
继而清醒过来,却又开始被脑子里铺天盖地的困惑给包围,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高兴于他的平安,还是该困惑于他明明早已从那件木棉袈裟里金蝉脱壳,却不声不响藏身于暗处,直到此时方才出现的反常行为。
这实在无法解释得通不是么?
狐狸他到底是怎么从木棉袈裟里脱困的?如果当初他根本就没有被村里人所设的圈套困住,只是将计就计在所有人面前演了一场戏,那他为什么要将这场戏演那么久?且为什么不趁早结束一切带着我离开这个地方,偏要选择继续逗留在此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仍被木棉袈裟束缚着?
难道是同被迫困在这地方的所有人一样,他也没办法离开精吉哈代在村里设下的那道风水阵法?
那么,他在脱身之后到底把自己藏在到哪里去了?
而他变成莫非的样子……又到底有多久了……
无数个疑问,无数句想说的话,但在挣脱了载静的双手跳下地后,面对着狐狸那张脸,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趁着他没有发觉之前,低头用力往嘴角处擦了一把,再把头抬起,见到载静望着我,将他修长的身影阻挡在我跟狐狸之间。“吃惊得很是么,宝珠。”伸手把我脸上残余的血迹抹去,他问我。
我没吭声。
“他有离开这地方的力量,却选择留在这里,且把你独自一人丢在他对手的手中。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句话似乎是在问我,却又分明像是在问他身后的狐狸,所以我依旧没有吭声。
“也许他是故意想让我遇见你,然后同你一起回到这里。”他便继续又道,一边回头朝狐狸瞥了一眼:“是不是这样,碧先生?”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狐狸笑笑反问。
“因为你知晓精吉哈代对我的背叛,也知道我绝不可能对此姑息,所以你等着,等着我在山里遇到她,等着她将我引入这个村。而你则在一旁静静观望,看着我同她在这村里所历经的一切;看着精吉哈代最后能把我逼到什么地步;看着我最后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将他制住;看着原本同一立场伺候同一主子的两个人,最后将斗到怎样的两败俱伤……然后,你终于可以出来,出来做出最后一击。”
“王爷英明。”
“你是如此笃定着我不会、亦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是么。”
这句话问出,他转身面向了狐狸。
而我也立刻藉此重新朝狐狸望了过去,屏着呼吸,等着他的回答,但好一阵过去,他却始终沉默着,沉默得让我全身慢慢发冷。
“所以,我终于明白,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有一点我终究是无法超越你的,碧先生。”
“请王爷赐教。”
“无论怎样计划再三,无论为此付出过些什么,我永远无法为了达成最后的胜算,而眼睁睁看着她留在自个儿对手的手里。”
“是么。”
“于是我突然有些明白过来,缘何你当年如此深爱着朱珠的前世,她的前世却选择舍你而去。”
“为什么。”
“因为无论你有多爱她,爱到连她的转世都不肯放过,但是,一旦当你为了下好一局棋需做抉择的时候,她永远都是你手中一枚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听王爷这么说,倒似乎确是如此。”
“所以,到了最后,她大概终于醒悟过来,于是先你一步下了死棋。”
“呵……”
“知道么,当我慢慢洞悉你过往那一些大概之后,我曾无数次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一而再,再而三逝去在你面前时,你究竟是种什么感觉,碧先生?”
“感觉?”
“是的。”
“我不知道。”
淡淡四个字,从狐狸嘴里说出时,载静笑了。
那种从瞳孔中直透而出的笑,冷得彻骨,叫我肩膀猛一阵颤抖。
“好一个不知道。你没有心的么,妖狐?”
“也许。”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还苦苦追着她不肯放。”
“王爷以为呢?”
“我自是不知你究竟打着一番怎样的盘算。只是你看,这一天一夜间,她曾屡次试图说服我,说人这一生,只得一辈子。”
“的确。人这一生,只得一辈子。”
“那么,既然已经夺去了朱珠的那一生,现如今,你是想连她这一辈子也要亲手毁去么?”
“王爷此话怎讲。”
“无论多少次轮回,你都在重复着当年相似的作为,既想要她留在你身边,却又因天性和求胜的本能,而屡屡亲手将她推到危险的边缘。碧落,既然不愿安稳护着她,又何必霸占着她永不放手,梵天珠早已不是当初的梵天珠,却又秉承着梵天珠痴绝刚烈的性子,你深知这一点,却仍苦苦纠缠,难道是想要亲眼看着她彻底烟消云散么?”
一番话说完,四周静得有些可怕。
我紧盯着狐狸的脸,狐狸却始终不动声色朝载静看着,仿佛完全没感觉到我凝固在他身上的视线。
他这会儿心里到底会在想些什么?
面对载静如此简单而直接地解剖着他的过往,他脸上由始至终连一丝细微的波折也没有,比莫非那张“无”的脸显得更为空无。直到最后那句话的声音被这地方宽阔的空间内吞噬干净,他才目光一转,将视线投向了我,然后朝我笑了笑:“你怎么想,小白?”
我呆了呆。
怎么想?
这三个字原本该由我问他才对,怎么反变成他来问我?
问得简简单单,轻描淡写,以至一瞬间一道剧烈的钝痛卡住了我的喉咙,卡住了我的思维,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张嘴呆站在原地,然后挣扎半天,才勉强从嘴里挤出句近乎支离破碎的话:“回家吧……我们……狐狸……”
“笨蛋。”话还没说完,他看着我眼睛对我淡淡丢下这两个字。
“回家吧……”不甘心,我再次丢出这三个字,然后朝他伸出我的手。
可惜声音太小。
小得连我自己也听不清楚,何况是他。
所以也就完全没留意到我伸出的那只手,他将目光重新转向载静,道:“那么王爷期望碧落怎么做?”
“从断处生,玄黄得失有谁凭。”
“王爷这是想同碧落下盘棋么?”
“碧落,这局棋你同我已经布了百年,怎的就忘了。”
“呵呵……从断处生,玄黄得失有谁凭。若当初知晓王爷这句话的用意,无论怎样,碧落也不会看着他们将王爷处死……”
话音未落,就听啪的声响,静躺在通道尽头桌子上那口匣子突然自动开启,从里头倏地弹出道黑光,闪电般凌空掠过,不偏不倚落进了载静摊开的掌心里。
然后被他朝狐狸面前轻轻一扔:“今日做个了断吧,碧落。”
那东西嗤的声笔直没入在狐狸脚下那片岩石内。
一把漆黑色的短剑。
时间在它身上长满了锈斑,刃口却仍是闪亮的,冰冷锐利的光好似狐狸那双眼睛,通透晶莹,闪烁着翡翠般的色泽。
“好一把利刃。”低头朝它看了眼,狐狸轻叹了声。“王爷这是将它赠与在下么?”
“你仍如当年一般善言。”
“呵,王爷用龙渊神剑制住了碧落的影子,碧落身形受到这样的钳制,自然是只能同王爷耍耍嘴皮子了。”
“我倒不知你那么容易便能受制于龙渊。为什么不躲开,碧落?”
“因为我说过,你我当年恩怨,不要累及于她,王爷。”
“你不是笃信我不会伤害到她么。”
“王爷有意,神剑无情。”
“你大可碎剑。”
“剑受王爷之血,同王爷命系一体,我若碎剑,王爷身体必受伤害。”
“你想说什么,碧落。”
“我不想同你交手,王爷。”
“只怕由不得你。”
“王爷,百年前,我因一意孤行任性所为,欠下王爷一条命债。所以今次喑守村一行,明知圈套,我听任他们俘获,听任这小白一路跟随着你,听任你将她诱导至此,听任你借助她的血破了蟠龙九鼎的结界,唤醒九王金身……所做一切,为的便是将这条命偿还给你。”
“是么。”
“也是为了将她还给你。”
说罢,狐狸看向我,还有我那只仍朝他僵硬伸出着的手。
而我那一刻几乎是连站直的力量都失去了,全身冷得像冰,软得像纸。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件为偿还他百年前所犯罪孽的物品么?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且完全不征求我任何意见就把我丢给了别人,那我到底算是什么?
我这个人从出生到现在对他来说到底算是个什么??
“但是,”
就在我摇摇晃晃想冲过去,把这些话大声质问向他时,他手朝我轻轻一点,轻而易举阻止了我疲软前进着的步子:“但是后来却发觉,我根本做不到。”
“为什么。”载静朝我瞥了一眼,问他。
“纵然那时亲口在朱珠尸首边许下过承诺,承诺有朝一日若上苍给予我机会,我必会为此竭尽一切所能偿还对你俩的亏欠,但唯独这小白,我却无法将她偿还给你。”
“为什么。”
“因为生生世世,我只得她这一人。”
“生生世世,你只得她这一人?”
“没错。”
“我若是强行将她带走呢。”
“王爷刚才说过,她痴绝刚烈。王爷刚才亦说过,既然不愿安稳护着她,又何必霸占着她永不放手。所以,碧落自当竭尽一切,将她留在身边。”
“你觉得你可以做到?”
“你觉得呢?”
这句话,他没问载静,却是问的我。
我没能回答。
寥寥几句话,我被他简单丢入地狱,又从地狱拽回人间。
我觉得我思维快要崩溃了。
感情也是。
剧烈的情绪起伏让我像个病入膏肓的寒热病人一样,全身抖得无法抑制,而他就在那里看着我,带着一如既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我的一切尽在他洞悉和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