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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珠愣了愣。犹豫了阵没去理会,径直将灯吹熄了,一头钻进被子里。
“噗嗒!”岂料窗上再次一声响。
“噗嗒!噗嗒”
紧跟着又是两下,这回朱珠再也没法当做没听见了,当即起身匆匆将窗推开,端起灯探头朝外照了去,正要寻找究竟是什么东西总不停落在自己窗户上,岂料刚一抬头,立时惊得险些把手里的油灯给甩飞了出去。
窗外那棵大梧桐树上端端正正坐着个人。
平日那个温文尔雅,仪容举止一丝不苟的碧落先生。
此时全身被雨淋得透湿,一把墨黑色长发紧贴着脸颊,凌乱不堪披散在他身上。
却由此显得那张脸和那双碧绿色眸子越发妖冶和美丽,他低头笑吟吟望着窗口前的她,手里抓着把樱桃,一颗一颗朝着她扔了过来。
扔在窗上,扔在她手里的灯罩上,扔在她脸上。
她惊得束手无措。
好一阵才回过神,匆匆躲避,匆匆退进房内。
但就在匆匆要将窗关上时,窗外扑的声轻响,随即她两只手被窗外一把探入的手指给扣住了。“可让我进来避下雨么,朱珠?”抬眼见他已自树上跳落到了她窗前,站在窗外带着一脸的雨水笑吟吟问她。
“先生开什么玩笑?!”她使劲抽着手:“先生赶紧放手!”
“片刻就好。”
“片刻也不成!”
“朱珠,”
“放手啊先生!”
“宝珠……”
低低两个字,在朱珠闻声一愣间,那原本站在窗外的身影不知怎的已翻身入内,十根紧扣着朱珠双手的指朝前轻轻一推,令她不由自主就被推到了身后的墙上。
“宝珠……”黑暗中他忽闪着一双碧绿色眸子再度叫了她一声。
随后一把将她按在墙上吻住了她。
烫得逼人的吻。
几乎要将朱珠烧灼起来。
“小姐?!”就在此时门嘭的声被推开,两名侍女听见动静匆匆忙忙自外头冲了进来。
一眼见到朱珠半身潮湿狼狈不堪地呆坐在床铺的靠墙处,慌忙奔到她面前扶住她:“小姐??小姐出什么事了??”
朱珠无法回答。
开不了口,因为全身仍如火焚般烧灼着。
也说不了什么,因为刚才还紧紧压在她身上像团烈火般恣意吻着她的那个男人,突兀间消失了。
如同梦魇一般,在她眼前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281章 画情三十三
怡亲王府原为宁良郡王府,是载静承袭了怡亲王的封号后由同治赐予,并整改扩建的。
三更时分一驾六人抬黑色方轿自府邸偏门内悄然而出。
随从八名,具是步行,提着玻璃风灯无声无息跟随在轿子两侧,随同它一起一路急行,至王府井大街路东,在东安门外原贤良寺旧址处一栋宅子前停下,随后为首那名随从上前,在宅门上敲了数下。
片刻一名睡眼惺忪的看门者推门而出。探头望见门外那一行人,神色立即清醒,匆忙将门开直了恭恭敬敬垂首立到一旁,直至门外那行人抬着轿子进入,沿着门内小径一路往里走去,才轻轻将门关进了,插上栓,转身回了门房。
贤良寺原是第一代怡亲王允祥的住处。
他去世后,王府被雍正改作寺庙为他冥福,他的后人也因此迁出原先府邸,改换了其它地方作为怡亲王府。至乾隆年间迁去了冰盏胡同,那之后,原本寺庙具已不见,遗址也已被现今新起的这片建筑所取代。
晴染轩就是其中一处。
宅院不大,却还精致,看得出平日被精心看管着,所以从乾隆年至今,虽已颇有些年头,但仍整洁清爽,三进六间的房,灰砖黑瓦色泽分明,内庭花草修剪整齐,青石板路面不见一点污秽,门上福字虽是去年张贴却依旧红得光鲜……却也因此看出屋里平时不常住人,所以轿子一路进去,既不见周围屋里闻声亮灯,也听不见一点狗叫。
直到穿过两道门入了主屋天井,才见有灯光,里头随即有个老者匆匆迎了出来,到轿前扑的声跪下,恭恭敬敬道:“奴才恭迎主子。”
轿内走出一身便服的载静。
手腕缠着串珊瑚色朝珠,手里握着把墨色的线香,见到那老者只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一声不吭径直朝屋里走了进去。见状老者立即起身,引了边上轿夫和侍卫去了偏宅,片刻出来跟进主屋,见主子独自在堂屋正中一道神龛前点着香,也就没敢上前,转身小心关上大门,便垂首安安静静在一旁立着等候,直至见他将香插入神龛内那道无字牌位前的香炉内,方才轻步上前,道:“主子夤夜到此,是要去看看老祖们么?”
载静点点头。
他立即转身从一旁柜中取出个匣子。小心抱好了走到神龛前,将上头那只香炉朝里推了三下,再朝后拉回原地。
就听轰的声响,神龛背后那道墙壁缓缓移了开来。
显出背后黑洞洞一道门,自里扑出冷冽一阵风,吹得老者身子不由微微一颤。下意识朝后退了步,随后低头将手里那只匣子交到了载静手里,载静不动声色接过,一边褪去身上便服露出里头暗蓝色一席五爪团龙锦袍,一边用那只缠着朝珠的手握住匣子,掀开袍角往那门里跨了进去。
门里是间暗室,内中什么都没有,只有朝下一道楼梯。
梯子做得很简单,从地面土壤开凿而出,再铺上一层岩石面皮,没有更多修饰,却是极深,一格格自上蜿蜒而下,深达二十来丈,乍一看如同深渊。
载静沿着梯子一路往下。
至三分之一处,就再也不见头顶处传来的灯光了,不过手里那串朝珠却因此倏地绽出团黄澄澄的光晕,仿佛一只只缩小的火团似的,缠绕在他手上,将周围一切照得明明白白。
再往下走一阵,阶梯渐渐被平整的路面所取代,显出前方道路尽头一扇窄门,和门内一间幽深黑暗一处石室。
同阶梯一样,石室被打造得很简单,借着载静手上朝珠的光依稀可辨出是两进间的格局。外间摆着张石桌,两把石凳,内间的门洞则更加窄,用一扇朱漆木门挡着,门的颜色张扬得在灰蒙蒙一片的石室内相当突兀,上面贴着色彩更为突兀的金黄色纸符八张,年代已久,边角处已有些开口,随着载静身形走入带进的风,轻轻发出阵细微的索索声。
载静由此朝那道门上看了一眼。
没有立即朝它走过去,而是将手里匣子放到了石桌上,随后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副古朴的棋盘,还有一把连柄都已经没有了的青铜短剑。
他将棋盘在桌上铺开,露出一片写满了字的棋格,他在那上面撒了把棋子,再将短剑握在了手里,这才朝那道朱漆门处走去。
门推开瞬间,自里头扑面而出一股强烈的阴冷。
这间藏于地下二十来丈的石室,温度本就比外头低很多,但此时朱门背后冲出那股气流温度却远比外间更低,且带着股檀香和树脂混合而成的气味,将载静的袍角掀得轻轻一阵颤动。
见状载静用短刀将袍角一掀而起,单膝跪到在门前恭声道:“爱新觉罗家第十代耳孙爱新觉罗载静,今日特来拜祭列位祖爷,望祖爷赐路。”
话刚出口,室内轰的声响,两排火光边上石墙上的火把突地燃起。
明晃晃照出里头偌大且空旷一间仿佛天然窑洞般的厅堂,虽然打造依旧简单,但相比外面却要考究许多。地面清一色用的香楠铺成,满室檀香般的味道就是由此而来,四周墙壁则是天然一块如半座乾清宫那么大小岩石开凿而成,刻着大大小小蟠龙近千条,虽不是精雕细琢,但在火把跳跃不定的光线上影子隐隐游移,端得是活灵活现,仿佛随时会从墙壁上攀爬下来。
四堵墙下分别摆着两口金丝楠木棺材。
一共八口,棺头全朝着正中间那口更为巨大,并以紫檀木外椁包着的金身棺材。
那口棺材同其它八口不同,因为它是竖着的。被牢牢嵌套在紫檀木外椁之内,并由数根胳膊粗细金刚链子固定,所以令棺材里那具尸体好像笔直站在里头似的。
尸体因通体涂着树脂和蜂蜡,又在地下终日封存着,所以保存得极为完好,即便血肉早已经干枯,仍能清晰辨别出其五官,显然生前因是个极为清俊英伟之人。
此时双目紧闭,唇齿紧合,隐约可见一颗夜明珠在它口内闪着微微光晕,伴它静静如熟睡般矗立在这座寂静的地下暗室内,身上穿着同载静一模一样的补服,头戴三眼花翎朝冠,脖子上悬挂着一百零八颗东珠。
因通体已经干瘪如柴,所以显得那些东珠格外大,一颗颗沉甸甸似乎随时要将它那根细脆的脖子拉扯下来。见状载静朝它走了过去,伸手将东珠轻轻朝上提了提,再将它微微下垂的头颅往上慢慢扶了扶正。
随后退后一步,在它面前跪倒至地:“祖师爷,载静来看您了。”
话音落,端端正正向它磕了三个头,遂起身提起手中短剑往左手中指上一划,眼见血自伤口内涌出,立即朝那尸体的嘴上抹了去。仔仔细细,将原本干枯得同周围皮肤混为一色的嘴唇抹得一片猩红。
“咯……咯咯……”与此同时尸体喉中突然发出一阵轻响。
闻声载静立刻收回手。
收起剑将手上剩余血水含进了自己口中,他转身往石室门口处走去,但走得很慢,因为他每迈动一步,那具原本僵立在棺材内如枯木般的尸体便也立即朝前迈了一步。
随着步子体内发出骨骼爆裂般的声响,喀拉喀拉,一路摇晃着,一路慢吞吞跟着载静朝外走了过去。到了外间,载静往石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它便也僵硬地坐了下来,同载静一样手摆放在桌上,随后慢慢朝前摸索,一把探入了前面棋盘中那一堆凌乱的棋子里。
“好久没来找您下棋了,祖师爷。”望着它脱离了自己的动作后慢慢在棋子中移动起来的手指,载静道。
尸体自是不会说话回应的。
只是头朝着载静的方向抬了抬,原本紧闭的嘴唇慢慢张开,从里发出一声似乎叹息又似乎抽气般的声响。
随着那声音,一股褐色的气体从它嘴里喷了出来,载静望见立即侧头避了避,待那股气在他面前渐渐淡去,才提起手中短剑,用剑刃上所剩血液在棋盘上画了个龙形的符号:“自十八岁那年载静来此求见您,却被您拒之门外后,载静以为此生便无法再同您见面。却不知今日因何会令您改变了主意,是为了载静此时心中所想一事么?”
话问出口,见尸体手指微微一动,按着手边一颗棋子朝着棋盘上某个地方慢慢滑了过去。
到左下角处停下,不偏不倚,停在了一个“是”字上。
“您知道载静在为大清江山的气数担心着,所以才破例重见了载静。”
干枯的手指在那颗子上轻轻点了点。
载静见状点点头:“如此看来,祖师爷也是在为大清的气数而担心。但不知自上次之后,原本的气数可有了怎样的变化。”
手指移动,慢慢点着棋移到了一个“乱”字上。
“气数已乱?”载静望着那字问。
手指再移,迅速滑到了一旁的另一字上——“竭”。
“竭……”微一蹙眉,载静抬头朝那尸体看了一眼:“大清气数将竭,您可知是因了什么原因么。”
手指前移,到了“国”字,再后拖,点在了“衰”字上,再移至“帝”,最后停留在了“弱”字上,不再移动。
“国衰帝弱……”念着这四字,眉心再度一蹙。“现今国家无论兵力或者财力都远不如西方列强,载静自是明白,而皇上体弱,载静也是清楚。今日更听察哈尔家的莫非告之,说皇上时日已是不多,若真如此,想皇上成婚至今尚无诞下一儿半女,如果日后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皇位继承者便是毫无着落的了。”说到这儿,不由轻吸了口气:“想我大清开国至今,这等事情……还真是头一回遇见。不知是否正因为此,于是扰了我大清的气数?”
闻言,枯指微微一颤,推开边上乱子点着那粒棋一路移动,迅速定在了“非”字上。
“并非如此?那究竟是为了什么?”载静目光微闪,略有不解:“国衰帝弱,除此难道还有何其它解释?”
枯指再度一动,将棋点在了“天命断,真龙困”六字上。
“什么意思……祖师爷,这六字是什么意思?”载静望之微怔。
“死局”。手指再动,移向这两字,随之突然嘭的声响,那尸体竟用他胸膛在石桌上猛撞了一下。
“祖师爷……”见状载静不由吃了一惊。
抬眼一动不动望着这具重新沉默下来的尸体,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片刻后稳住呼吸,握着它的手慢慢重新放到棋盘上,轻声道:“既是局,可有破解的法子么?”
“八—旗—殉—道—助—龙—腾—”,棋子逐一点出这七字。
“八旗殉道……”望着这些字载静怔怔出了片刻神,遂牵了牵嘴角,将棋从‘腾‘字上轻轻剔开:“祖师爷,您可知在那第九具棺材被抬入此地后,我大清朝可有多久没出过一位正黄旗殉道使了……所谓群龙无首,既离了正黄旗一派的统领,却还哪来什么八旗殉道。”
“即—出—”
棋子刚落到“出”字上,尸体突然通体一阵颤抖。
随后直挺挺站起,张口朝着桌上哇的声吐出口黑血,血瞬间将桌上的棋盘腐蚀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也令边上被沾染到的那把青铜剑嗤的声烧出股黑烟。
“祖师爷!”见状载静忙伸手过去想扶住它,但哪里来得及。
就见它跌跌撞撞朝后倒退数步,伸直双手朝前一阵挥动,口里喷出更多的黑血来。
紧跟着全身再次一阵剧烈抽搐,不出片刻一声尖叫嘭的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而它脖子上那串朝珠则啪的声断裂了开来。这串由皇太极亲赠的东珠,几百年来它始终安安静静在这具干瘪的尸体脖子上悬挂着,无论历经多少朝代,经年不变。
却在这一瞬间突然自行断开,让载静不由望着微微有些失神。
片刻目光重新平静下来,他朝石桌上那张已然毁坏的棋盘望了一眼,拾起边上黑烟褪尽后的青铜剑,朝自己手指上再次割了一道。
待到血液涌出,抬手朝地上静止不动的尸体身上甩了过去,过了会儿,只听它全身发出咔咔数声轻响,慢慢竟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回去吧……”见状反手一把将短剑插入桌面,载静迈步朝那朱漆大门内走去。
每走一步,那尸体也跟着移上一步。
就那么一摇一晃,慢慢随着载静的步子,返回了内室那口巨大的镀金棺材之内。
半月后,在家等着朱珠出宫的斯祁鸿祥突然被慈禧一纸诏书匆匆召去了宫里。
最初有些惶然,因为完全不知西太后突然间将自己召唤入宫究竟会是什么事。待到了储秀宫,隔着寝宫外那道帘子见着慈禧的身影,才略略定了定心,因为窥见慈禧一身家常的装扮,在里头摆弄着一盆花,似是在跟大公主唠着家常。
忙行礼问候了声。慈禧见到他似乎挺高兴,一边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了几句,随后笑吟吟道:“鸿祥啊,听说过些天你女儿朱珠便要嫁人了是么?”
“回老佛爷,正是如此。”
“可定好日子了没?”
“回老佛爷,大约十月中旬。”
“唷,这么急……我都还在天天琢磨呢,到底送你家闺女一些什么样的礼才合适,这些天始终想不出什么像样的来,一问日子,竟又这么紧巴巴的,倒真叫我犯愁了……”
“……老佛爷……”听她这一番话,斯祁鸿祥不由又是惶恐又是惊喜。
惊喜的是,不明白这西太后为什么会这样费心地为朱珠婚事上心。
惶恐的是,这个喜怒不定的女人,眼下说着这番话,看似是随口说笑,却天晓得会不会一转脸,便因此成了莫名按在自己身上的一条罪名。
当下身子朝下匐了匐,斯祁鸿祥恭声道:“若老佛爷觉得日子不妥,微臣当另择吉日便是,回头一定告之老佛爷确切时日,老佛爷觉得好,便好,老佛爷若觉得不好,微臣自当继续再改……”
“噗……”话没说完,听见慈禧在里头轻轻一笑。“我也就随口说说,你紧张些什么。婚姻大事自然是由你这当爹娘的做主,时辰么,也自是你亲自决定才是。”
“老佛爷慈祥……”
“不过鸿祥啊,我突然间倒是想起来了,有些话虽然是晚了些,但我还是想同你说说。”
“老佛爷请讲,微臣洗耳恭听……”
“你瞧,记得当初选秀时,我原是看上你家女儿的,那般聪慧懂事……所以想留在宫里封个贵妃,好伺候皇上。但因我姐姐顾虑到她跟皇上的八字不般配,又因整日不得不戴着面具的关系,也无法指婚给别家亲王贝勒,于是恩准你回去自行为她婚配。原想着她从小跟载静最为亲近,总归是嫁给他做福晋的,面具不面具,待他到了年纪当会自行定夺。谁想你倒好,给简简单单配了个太医院的八品御医,真也不晓得你那会儿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淡淡一席话说得斯祁鸿祥再度匐下身:“回老佛爷……因那时我儿疾病缠身,幸亏得到碧落先生妙手治愈,所以……”
“哦,我想起来了,报恩呐……”
“是的……老佛爷……”
“呵,你们这些男人奇怪的想法,我是不懂的,不过呢,我可不会因为图自己报恩,便不管自家女儿今后的地位身份,随手指给个八品小官儿。”
“……老佛爷……”一句话说得斯祁鸿祥脸涨得通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紧紧将头低垂着,一言不发。
“好啦,”见状慈禧微微一笑,插着手里的花道:“我又没说你做错些什么,你总这样畏畏缩缩的做什么。”
“微臣是想,老佛爷教训得极是。”
“呵,是也好,不是也罢,女儿总归是要嫁人了。不过说到底,碧落也是我看得上的臣子,手里医术确实了得,你女儿跟了他自是不亏的。只是呢……”也不知是说着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轻轻笑了起来:“对了,前阵子跟皇上说起你家朱珠,他倒也有些印象,觉得她可爱来着……可爱,鸿祥啊,你说一个男人若夸一个女人可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斯祁鸿祥怎么敢随便回答,当下只抬头朝着帘子内呆呆望着,过了半晌,半张着口轻轻摇了摇头。
慈禧便又笑了:“你今儿呆得像只木鸡一样,哪里还有那堂堂九门提督的样儿。”
“老佛爷恕罪……”
“你且起吧,再这么跪下去,我门前的砖头地都要被你磕穿了。”
“臣遵旨,谢老佛爷恩……”谢过后站起身,斯祁鸿祥两腿已几乎有些站不稳,心中更是上下不定着,因同慈禧这一番话说下来,他已完全吃不透慈禧特意把自己召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鸿祥啊,”这时帘内再度传出慈禧的话音,他忙上前一步躬了躬身。“上回见到曾广圣曾先生,同他说起,才知道原来十多年前他替你家看过风水。”
“是的,老佛爷。”
“为了啥呢?”
“回老佛爷,因那时家里老太爷老太夫人突然间暴病身亡,让微臣痛不欲生。而且家中又多人相继染病,也不知究竟是何故,因而疑心是家里风水出了问题,所以特意将曾先生请至府中一看究竟。”
“哦……那后来怎样了。”
“后来在曾先生指点下布了几处风水,家中境况才好转了过来。”
“是么?我怎么听说是因为有高人指点你家朱珠戴了面具,才好转的么?”
“……这……”听慈禧突兀提到朱珠的面具,斯祁鸿祥的脸不由微微变了变色,随后笑笑道:“面具自然也是有些关系的……”
“既然如此,早怎么不说,我还一直当是因了白莲教的关系,若真因此当年不慎将朱珠指给了皇上,岂不是要将那藏在面具下的强硬命格压在了皇上头上。”
“老佛爷恕罪!”闻言斯祁鸿祥当即脸色煞白,一头跪倒在地:“臣确实是无心隐瞒,只是怕说出真情妨了朱珠日后的婚配,所以只能用其它的话敷衍搪塞之,臣绝对没有欺瞒老佛爷和圣上之心啊!况且那位先生说了,只要是跟命中连着天的人成了婚,朱珠从此便不用带着那面具,也不会再受命格的影响,无心间害了旁人……”
“呵呵,我自然知道你绝无那种心思。”眼见他急得几乎恨不能将自己那颗心挖出来,慈禧浅笑着朝他轻瞥一眼,淡淡道:“不过,那位先生可有说过,什么样的人才是命中连着天的人呢,鸿祥?”
“这……”斯祁鸿祥迟疑片刻,摇了摇头:“臣却也不知……”
“想我大清朝内,放眼看去,能说得上命连着天的,似乎也只有爱新觉罗家的人了吧。”
“……老佛爷……”
“那你怎就将她许配给碧落先生了呢,不怕碧先生因此就被那贵极至天的命给克了?”
“……我……微臣……我……”
“好啦,”瞥见斯祁鸿祥已惶恐得语无伦次,慈禧放下手中花束,站起身走到一旁轻轻坐下:“你慌什么,我也就随口问问,不怪罪于你。总归也是你同碧先生两家间的事而已,与我何干呢?”
“……老佛爷……”
“我只是有些好奇,当年指点你家渡过一劫的那位高人,连曾先生提到他时都一脸的钦佩,所以鸿祥,他究竟是谁你可跟我说说么?”
“……老佛爷恕罪,那位先生由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他的名号来着……”
“哦?你竟然连他名字都不知?那你怎敢请回家。”
“回老佛爷,并非是我请他回家,而是给老太爷设灵堂那天,那位先生自己找来的。虽看着年轻,但短短几句便道出我家境况,当真是叫人非常惊异的,所以才……”
“是么……”慈禧闻言眉心微微一蹙。即刻又恢复了原样,笑了笑:“那便算了,看来没有缘分,总是不行的。”
斯祁鸿祥一躬到地。
“你起吧,这么大岁数了,再这样腰腿怎受得住。”
“谢老佛爷恩典。”
“我也乏了,你跪安吧。莲英啊,前些时候那些洋人送来的西洋酒,你带斯祁大人过去领先回去。”
“嗻。”
眼瞅着李莲英笑吟吟搀着惊魂不定的斯祁鸿祥一路远去,慈禧回头朝身后沉默不语的大公主望了一眼。见她一味将头沉着,便将目光朝她身后一扫,随后笑了笑:“早跟你说些过什么,碧先生,婚姻之事讲究缘分,急不得。想你还这样年轻,要女人什么样的找不着,你说可是?”
大公主身后不远的地方,静静站着一身白衣蓝褂的碧落。
这一身素净的颜色将他那张脸衬得格外美得动人,引得慈禧不由又朝他多望了一眼。
见状,碧落嫣然一笑,躬了躬身道:“老佛爷说得是。但老佛爷也说了,万事要讲究缘分二字的。”
“呵,那我只问你一句,你刚才也听过斯祁鸿祥那番话了,纵然如此,还一心想要娶朱珠么?我想你应已明白,除了命连天之人,谁娶她都会被她的命盘所克。”
问完见他没有应声,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放下手中茶杯轻轻朝自己肩上揉了一把,随后瞥向他道:“这婚姻之事么,急个什么劲儿呢……近日肩上总好似压着什么般的沉,碧先生,过来替我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