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天之后,刘晓茵就开始对4号间越发感到好奇起来。
4号间是B2层所有房间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地方,在库房边上,一扇很小也很老式的门。
门上的锁也很老式,是六七十年代常见的那种铜锁,小小的一只,上面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老王带刘晓茵巡视的时候对它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说,“这地方不要进去。里头也没什么重要东西,只要在门边打下卡就行了。”
“那可以进去看一下吗?”刘晓茵问他。因为这是他一路而来第一次没带她进门的房间。
他摇摇头:“不能。”
“为什么不能?”
再问。老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说了句:“让你别进就别进,这种地方走到哪儿都有它忌讳之处,我跟你说了你注意点就是了,况且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换句话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晓茵当时是这么想的。
于是那之后的一年多时间,刘晓茵从来只是打卡以及从那扇门前经过,而从未想过用她钥匙串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去打开它。虽然其实有那么一两次,她差一点就忍不住要把它打开了。
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让你做一件事,你却偏偏很想去做。逆反心理。
但她最终却又停了手。
“为什么?为什么停手?”听到这里我不禁问她。
她迟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做一件事但突然间莫名又停了手的时候呢?”
我想了想,点点头,因为这种情况还挺多的,人有时候总会有点莫名其妙。“但你后来还是把它打开了是么?”然后我再问。
“是的。”她点头:“后来我还是进去了。人总敌不过好奇心,何况都是放死人的地方,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分能看和不能看的,于是,那天晚上我打开了4号间的锁……”
其实刘晓茵打开那房间的锁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的。
因为她在网上跟人说起了这个房间。
起先只是说起她的工作。长期的独处,为了打发闲暇时间的无聊所以她有时会在微博里发帖将一些关于自己职业的事情。她微博关注的人很少,原本是根本没想过会有谁能看见的,所以她将之当成一种自言自语。但没想到是,这些帖子被那几个关注她的看到了,并感到很有趣,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便有很多人因着她工作的特殊性而关注了她,并对她所说的东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比如停尸房,比如尸体,比如每天夜里殡仪馆无人的走廊里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渐渐的这种暴露隐私般的叙述和被大量阅读这种隐私所产生的快感占据了她,他们总是这样那样地问个不停,好像她是个知识渊博的学者,也令她觉得好像在做一种奇妙无比的游戏,于是她开始对殡仪馆里的一切描述上了瘾,每天孜孜不倦地写,然后孜孜不倦地反复看着别人给她的留言。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提到了4号间。
那个她工作至今从没有打开过的房间。
之后有个人留言对她道:知道为什么老王不让你进那房间吗?我觉着里头一定有东西。
什么东西?她问。
那人答:鬼啊。殡仪馆里怎么可能没有鬼,看你第一篇帖子的时候我就想这么说了。
她忍不住点了个大笑的符号回那人:你别迷信了好不好,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如果真有鬼那在殡仪馆做事的人不都得吓跑了,还有谁会留在这里工作。我都在这里看了一年多的尸体了,几百具尸体,你说它们怎么就没有一个出来给我闹鬼看看?
那人也回了个笑脸给她,随后道:如果没有鬼,为什么殡仪馆里还给人设灵堂,还有和尚超度?你没见到不代表没有,不信的话你敢不敢到那个房间里去走一圈?
走就走,我从小到大还真不信这邪。
刘晓茵在回完这句后就再也没有上过微博。
第二天,她在巡视完地下室最后那间库房后没有同往常一样到4号间门口打卡走人,而是摸出那把牙齿都看不太清楚了的铜钥匙,将那扇不知道多少个年头没被开启过的铜锁用力拧了开来。
然后她连打了三个喷嚏,感觉到似乎有点特别的冷,但还是径直朝那个房间里


第222章 4号间五
房间里一团漆黑。
虽然走廊亮着灯,能照进屋里的光却微乎其微,只勉强让刘晓茵看清离门不远有个电灯开关,伸手就能够到,但它好像已经被锈住了,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它掰动,然后刘晓茵觉得手上好像被沾到了什么,当时也没怎么留意,因为在头顶的白炽灯嗡嗡叫了一阵然后跳出光来时,她很意外地发觉到,这房间几乎就是空的。
应该是间废弃的解剖室,周围布着水管和水槽,但水槽都被敲掉了,只留下一些坑坑洼洼的水泥残留在原先的轮廓上,被水管里渗出的液体染得锈迹斑斑。
由于水管很多地方已经锈得开裂,所以这间房里湿气很重,大概正因为这样所以温度比其它地方显得更低,暗黄的锈迹沿着水管周围一路蔓延到墙角,把角落里几盏破旧的手术灯也给染成了同样的颜色。它们被一张同样破旧的手术台靠边压着,手术台上堆着几件工作服,脚底下摆着只痰盂,除此,就什么都没有了,这间唯一被锁着的房间里除了几件垃圾外什么也没有。
那么普通,未免让怀着种种猜测而来的刘晓茵有些失望,但她仍是忍着里头难闻的气味拿出手机在房间里拍了几张照片。
特意选了最脏的地方拍,因为拍出来的效果比较好,也比较有代表性。
不过越脏的地方气味越重。这地方被锁得实在太久了,里头充斥着一股陈年灰尘被密闭的空气发酵出来的霉味,还有隐隐一种尿骚似的臭气,所以纵然对停尸房的尸臭和防腐剂味道都已经习惯成自然,但当拍到一张布满了密集锈斑的照片时,刘晓茵还是忍不住靠着手术台休息了一下。
她被那味道和照片的视觉效果呛得有点头晕。
等缓过劲来打算离开时,她忽然发觉自己好像碰到了样什么东西,起先以为是手术台上的罩布,但低头一看,却原来是一把头发。
说到这里,刘晓茵停下来轻轻吸了口气。
然后自言自语般道:“活到那么大,我能真切感觉到怕的机会并不多。第一次是我离家出走,被我爸找到了,他拿出棍子红了眼像个疯子似的揍我……而第二次,就是在4号间突然看到那把头发的时候了……当时我被吓得差点就逃出去。”
“然后你怎么样了……”我问。
她摇了摇头:“我做了件蠢事。”
刘晓茵不知道为什么手术台上会有那么大一把头发。
当她第一眼看到时还以为是颗人头,所以着实是被吓到了。
随后意识到那仅仅只是一把头发。
它被床上的制服给压着,露出的那部分整整齐齐躺在手术台中间,仿佛被精心梳理过,并在最上端用红绳扎着绕了几个圈。
看起来像扎辫子,又不太像,那根红绳将那把头发分成了两截。
所以让它乍一眼看上去就根颗人头似的。
意识到这点,刘晓茵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机将它拍了下来。
她知道这一幕绝对会引起那些追看她微博的人的浓厚兴趣。
人对诡异的事物好奇心由来已久,并带着种叶公好龙式的喜爱,所以很多人虽然怕鬼,却又对鬼文化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痴迷,这也就是为什么刘晓茵的微博会吸引来那么多观光客的原因——
即便他们从未从她这里得到过任何关于鬼是否真实存在的答案,但只要是一点点蛛丝马迹,也足以令他们兴奋许久。所以,半小时后当刘晓茵把那些在4号间所拍的照片编辑好准备传上微博时,她几乎已经可以完全想象得到那会引起怎样一种热闹的效应。
必然是十分有趣的。
但就在即将点击发送的时候,却又犹豫了。
因为在她之前从未有人这么做过,也不知这么做是否会让她违反了工作规定。
所以在迟疑了一阵后,她没有把照片发上网,只是在微博里找到了那个激她做了之前那一切的人,然后把那几张照片通过私信发给了他。
‘说到做到了。’传完最后一张照片后她留言道。
然后准备下线,却不料很快就见到了他的答复:
‘你很漂亮。’
异性恰如其分的恭维很容易让人飘飘然,尤其是网上见不到面的那种。
有种神秘莫测的吸引力。
而这大概也就是刘晓茵为什么会在拍那张头发时,会采取合影式的自拍,将她的脸同那把头发一起拍进了画面里。
她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张脸。
但矜持还是要的,所以她没有给予那句话以任何反馈,而是静静坐着,看他接着是否还会再说些什么。
‘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4号间么?’过了大约十分钟短信再次过来。
刘晓茵答:‘是的。似乎是一间废弃的解剖室。’
‘墙壁看上去很潮湿,里面有漏水么?’
‘是的,水管太旧,有点渗水。’
‘这房间被锁了有多久了?’
‘没问过,不过好像从老王在这里工作时起它就没被打开过吧。’
‘那得几十年了。’
‘是的。’
‘有意思……’
‘怎么有意思?’
‘一个被密闭了几十年的潮湿房间,里面那张床上的床单和制服却一点腐蚀的迹象也没有,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句话让刘晓茵一时有些懵,以至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根本没有注意过这点,也完全对此没有一点概念。所以在打了几个不知所云的字后她又默默把它们删除了,然后对着电脑呆坐了一阵,看看时间差不多到点,便准备起身去进行她当夜第三次的巡逻。
但这时对方却再次发了条短信过来: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4号间里会有这么一把头发?’
刘晓茵原想暂时不作理会,但不知怎的仍是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回:‘没有想过。’
‘那么你知道在断发上扎红绳有什么含义么?’
‘不知道。’
‘呵……你在那种地方工作却连一点忌讳都不懂。’
‘你又想说它跟鬼之类的有关了是么?’
‘其实我也不想说这些,但看在你是个美女,我有点不忍心。’
‘不忍心什么?怕我被鬼抓了去?’刘晓茵边打字边笑,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
然后她看到对方将她那张同头发合影在一起的照片反发了过来:‘老实说我真没想过一个在殡仪馆工作的女人会长得这么漂亮。’
‘不用再恭维我了,我得去巡逻了。’
刘晓茵回是这么回,但屁股仍牢牢地黏在凳子上。
随后转过头照了下镜子。镜子里那张脸在脱离了她体形的束缚后看上去就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从十六岁时开始就应该当模特的美人。于是下意识伸手朝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有些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脸却一僵。
她看到自己脸上多了一道暗黄色的东西。
这东西来自她手指,她立刻将它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随即闻到那上面扑鼻一股淡淡的臭味。
跟4号间里一模一样的气味。
而手指上那些暗黄色的东西,很明显是充斥在4号间墙壁上的锈水……
‘断发上扎红绳,意味着那头发的主人死而有怨,且无法超度。’
这时她看到微博的私信框上跳出这样一行字。
刘晓茵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刚刚短暂的开心荡然无存,她以最快的速度在回复中打上‘放屁’两字。
但还没来得及点发送,身后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嗡的声鸣叫起来。
她手一抖把那两个字给删除了。
因为那突兀鸣叫起来的东西,是老王所说的那个几十年都没有响过的警报器。


第223章 4号间六
警报来自2号停尸房。
刺眼的警灯闪得让人喉咙一阵阵发干,手忙脚乱间,刘晓茵不假思索一把抓起钥匙和电棍就直奔向B1楼。
她说她当时有种头皮都要炸开的感觉。
心跳快得好像随时都能从喉咙里冲出去一样,说不清那究竟是一种惊恐、还是出于对一个全是死人的地方却响起活人才会按动的警铃声而刺激出的兴奋。
所以当跑到2号停尸间门口时,她两条腿都在微微发抖,肾上腺素的急速分泌让她手脚冰冷,但她仍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锁打开用力推门而入,然后一边摸着墙上的开关,一边对着里头大喊了一声:“谁?!”
雪白的灯光唰地照亮了整个冷藏库。
同时也让刘晓茵那声喊叫显得有点孤零零的可笑。
因为展现在她眼前那一排排尸床一如既往地安静和整齐,包括那些被浆洗得笔挺的尸布,它们同它们下面所遮盖着的遗体都好像大理石一样纹丝不动,一目了然间,别说活人的影子,就是连鬼影也不见一个。
见状她稳了下呼吸然后再次朝周围扫视了一圈。
仔仔细细地把每一张尸床每一片床底以及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个遍,停尸房的灯亮得连影子都无处遁形,但她仍旧没能从这一目了然的地方发现到些什么,所以基本可以断定,这里头同往常一样没有发生过任何异状,更没有任何尸体‘死而复生’。
但既然这样,那墙壁上的警报器为什么会响?
它顶端处那个从没亮起过的小黄灯一直不停地闪烁着,这是有人触动过它的最好证明。但既然不是内部有人按它,那么必然是有人进来过,可是刘晓茵进来时停尸房的门分明是锁着的,而开启它的钥匙一把在她身上,一把在保安室,所以除了她以外,根本就没有人能从这个基本上时密闭的冷库自由出入。
那么警报器到底是怎么会被摁响的……
想到这里刘晓茵感到自己喉咙有点儿发紧,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微博上那男人曾所说过的某些话,并且目光很不受控制地瞥向了对面墙角处那扇小门。
那扇通向单体尸柜室的门。
每次例行巡查过后她都会把它关上,很随手的一个动作,几乎同呼吸一样习惯成了自然。但当晚不知是警灯闪烁的光线,还是刘晓茵心理作用使然,她感到那扇门似乎微微朝外斜开着。只是距离太远,她很难将之看得真切,于是便想走过去确认一下,可两条腿却有种灌了铅似的沉。
这是当晚她第二次被吓到。
因此紧握着手里的电棍,她有点迟疑地在停尸房门口站着不动,一边死死盯着前方那扇不知道究竟是开着还是关闭着的小铁门。
那样大约僵立了三四分钟,她最终还是朝里走了进去。
“你说人为什么很容易对一些看上去违背常态、并难以被看清本质的现象产生出恐惧?”说到这里时,刘晓茵问我道。
我摇摇头:“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疑心生暗鬼。一旦陷进这样一种状态,人往往会把事情想得很复杂,乃至偏离了找出真相的轨迹。所以,当被一个看似复杂的问题所困扰时,不如索性把它看得简单一些,这样解决起来也就容易得多。”
“是这样么?”
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模凌两可。随后她低下头,牵了牵嘴角:“……这是当兵那会儿听别人说的,也是当时的我这么认为的。”
刘晓茵意识到自己实在是不该为了网上那种轻飘飘的迷信话而扰乱了自己。
世上哪有鬼,只有疑心所生的暗鬼。
这想法让她一下子释然,两条腿也因此变得轻松很多,于是像平时一样,她沿着尸床正中间那条白色的地板分割线径直朝对面走过去,走得全神贯注,甚至没和平时一样回头去看一眼尸床上那些被风带得微微晃动的白布。
所以在她衣摆突然间被什么东西给重重钩了一下时,她完全是毫无防备的。
于是她生生被惊得一个激灵。
以为有谁偷袭她,当即急转过身抡起手里的电棍就要朝后打。但当她看清身后到底是什么东西钩住了她时,她再次被激灵灵吓出一头冷汗。
因为那是从尸床上垂下来的一截蜡黄的手臂。
不知什么时候从盖尸布里伸出来的,硬邦邦像只钩子,在刘晓茵一心朝着小库房走去时钩住了她的衣摆。
这巧合不仅令刘晓茵猝不及防地差点摔倒,也令尸床上那具尸体大半个身子被拖得朝外头斜挂了出来,露出一张同手臂一样蜡黄的脸,面无表情斜耷在尸床边缘,两只眼睛睁得很大,直愣愣对着刘晓茵的方向,好像在无声无息注视着这个被它一下子给吓呆了的女人。
过了很久刘晓茵才从这突兀的遭遇中缓过神来。
虽说她天生胆大,也早已对殡仪馆里各种各样的尸体习以为常,但在这样一种情形下以这样一种方式面对,却是有史以来头一次。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以为这尸体活了,直到后来反应过来,那闪烁在尸体瞳孔内有如生命般晃动的光其实只是头顶日光灯的作用,她才长出一口气,随后用最快的速度把它那只手从自己衣摆里拿开,重新塞进尸布下面,再把那张被拖动出来的尸床朝原本的位置处用力推了推。
这个时候她才重新并仔细地朝那具尸体的脸打量了一眼。
她是个二三十来岁的女人。活着时应该挺漂亮,但人一旦死了,多漂亮面容都会有所变化,比如五官会往下凹陷,这造成脸上那双眼睛看起来格外的大。
刘晓茵看了会儿忍不住伸手在那双眼皮上撸了一把。想替女尸把眼睛合上。但刚把手移开,那双眼就又睁开了,还好像动了下眼珠似的,里头有光微微闪了闪。
这情形让刘晓茵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然后很快明白过来,那其实又是头顶上灯光的关系。那样亮的光照在眼睛里,只要有稍微一点点光线变化,就能造成眼睛看上去像是在动,没什么特别的。尽管如此,她却也再不愿去碰那双眼睛了,因为她想起前阵子似乎有同事跟她说起过,人工为不肯合眼的死者把眼皮合上时,是要有一些注意事项的。
比如准备一些道具,还要按照规则念些什么,不然会不管用。
当时她听过就算了,毕竟也不是只是从事保安工作的,没往心里去。所以等到她想回忆时,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好将视线从那双眼睛上挪开,然后将白布拉好,把那张枯黄的脸和脸上那双大睁着的眼睛重新盖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这当口突然听见门口处有人大声问她。
由于问得实在突兀,这让全神贯注在那具尸体上的刘晓茵手不由自主地一抖,于是那块白布立刻从尸体上滑落了下来,门口的人见状立刻匆匆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责怪道:“喂!不知道当心点吗?你看管尸体的,又他妈不是参观尸体的!”
来者是馆里的遗体运送工。
相比其他员工,这些人平时跟刘晓茵交集比较多,因为经常要通过她打开停尸房以给他们送进或者运走遗体。
不过彼此间话很少,因为这些人性子很粗,平时荤段子很多,有时候肆无忌惮的,所以刘晓茵能不同他们说话尽量不说,免得自己的身体和脸成为他们无数段子中的一则。但运送遗体时他们又是极其严肃的,种种忌讳也比其他工作人员都多,所以尽管说得难听,刘晓茵倒也不以为意,只默默让到一边,看那两人轻手轻脚拾起地上的白布,再将它仔仔细细给那女尸盖好。一边嘴里似乎在轻轻说着什么,但听不清楚。
直到一切搞定后,见他们将尸床调了个头然后朝门口推去,刘晓茵才立刻叫住他们,问:“她今晚是要火化么?”
“明早,”其中一人回答:“因为是自杀的,所以选了明早的吉时火化。”
“她自杀的?”
“是啊,上吊。听说他们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舌头弄进去,不过眼睛怎么也闭不上,只有等明天找家属来想办法了。”
“找家属?不用胶水么?”
听她这么问,那人回头用一种看行外人般的轻视斜扫了她一眼,道:“当然是找家属问清楚了她的遗愿再自动合眼最好了,本来就死得怨气重,能消除一点是一点。”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然后看着刘晓茵的身后,皱眉问:“这台报警器怎么了?上面黄灯在闪。”
“哦……”见他这么问刘晓茵忙回答:“刚才保安室的警灯亮了,所以我下来看看。”
“警灯亮?你应该知道这东西几十年都没被用过吧?”
“我知道,所以我想可能它是出什么故障了,也许明天找个人来看一下比较好。”
“是的,最好找人来看一下。”咕哝着,那人忽然又折了回来,径直从刘晓茵身边走过,到她身后对着墙边那扇小铁门用力拍了一下。
小铁门砰的声合上了,他看了眼刘晓茵,有些不满地道:“这门你检查完后没关么?下次可得注意了,这要被上头知道起码扣半个月工资,长点儿心吧。”说完,他便转身跟他同伴一起推着尸床离开了停尸房,留下刘晓茵一人在这冰冷宽阔的冷藏库里呆站着,然后,突兀地被股冷风袭来般的感觉冻得激灵灵一阵寒颤。


第224章 4号间七
那具女尸是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四十五分时被火化的。
不知出于什么样一种念头,火化前,刘晓茵悄悄跑去灵堂看了她的追悼仪式。
她躺在一副透明棺材里,画过妆的脸看上去好像睡着了似的,面色红润,身上穿着套婚礼用的白纱裙。看上去很漂亮,也十分安详,跟刘晓茵在停尸房里见到她时那种死气逼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但只要稍微靠近点,仍可看出她两只眼半睁着,仿佛在静静地朝前看着什么。
化妆师说,他用了很多方法但都没办法让她眼睛完全合上,然后半开玩笑地对刘晓茵讲,也许她一直不肯闭眼,是想等她老公来能看他最后一眼。
但直到追悼会结束她老公也没出现过。
他们说这女人就是因为他而自杀的。在他们婚礼的前一晚,那男人给她发来一条短信,说他俩其实并不合适,就算奉子结婚也勉强不了,要跟她结束。
发出这么突然一条短信的时候,他已经在地球的另一边,躲得远远的,像只机灵的鸵鸟,把一切愤怒和悲痛都留给了这个女人。于是一时气急攻心,她当晚就在他们的新房里用一根绳子拴在气窗上勒死了自己。
多可悲。
其实,这件事只要那男人肯直面她,面对面跟她谈,面对面承受一切随之而来的来自她内心发泄而出的怒火,那么无论最终结果会是怎样,事情也不会演变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所以她死不瞑目。
真的死不瞑目。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的家人不仅在殡仪馆里给她安排了七天的超度,还在第八天也就是火化当天的早晨,又附加了一场。这从时间上来说是个特例,通常殡仪馆的超度都是在晚上七点到十一点的时间段进行,但这种非自然并且带有戾气而死去的人,超度的时间和长短总是会跟平常的不太一样。
而这也是刘晓茵自进殡仪馆工作以来第一次目睹别人葬礼上的超度仪式。
十三名和尚围在棺材前,一边绕着圈,一边对女尸诵着经。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念些什么,但很庄重,也有那么一点点让人感到压抑。然后香客示意死者的家属到棺材边同她说话,离得远,刘晓茵听不清楚家属在对她说些什么,但每说一句,香客便有些无奈地摇一下头,显然他们说得都不对。直到大约半小时后来了一个抱着个婴儿的中年女人,她将怀里的婴儿交给死者那哭得已经失了声的母亲后,到棺材边对着棺材跪倒,边哭边大声说了句:“丽清啊,你的囡囡我还给你妈妈了,我们对不起你!求求你好好走吧不要再想不开了!求求你!”
之后很突然的,似乎只是一眨眼的间隙,那女尸半睁着的眼睛突然间朝正全神贯注望着她的刘晓茵看了一眼。
至今刘晓茵仍说不清当时那一幕是她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
但她当时确确实实是被吓得一跳。
随即揉了揉眼睛想再看看清楚时,却见那女尸的眼帘被香客轻轻一撸,之后就彻底合拢了,再也没有睁开来。见状和尚们停止诵经摇响了手中的铜铃,随后周围的观礼者呼啦啦一下立刻朝遗体处围拢了过去,哭号声瞬间此起彼伏,并在这样的悲怆和混乱中,那口棺材被缓缓推走了,推进了火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