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那整道门框已被一层冰厚厚裹得严实,晶莹剔透,仿佛水晶砌成,连墙壁上都已经被冰逐渐侵吞了,扑面透骨的寒气冻得我牙齿一阵打颤,而放眼屋内,更是一片苍白色寒气氤氲缭绕,浓稠得跟雾一般将整个房间团团包围,几乎见不到铘的踪迹。
“铘?!”我朝里大叫了声。
没人应我。只隐隐见到里面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微微动了动,见状我立即踩着地上厚厚一层冰雪覆盖物朝里奔去。
几步奔到靠墙那道壁橱边,伸手去拉门,门却被寒气和冰冻的严严实实。几乎因此将我手上的皮扯脱了下来,当下一咬牙抬腿朝那上面猛地揣了上去。随之咔的声响,毕竟是冰,脆得一踩而裂,裂口中我见到那只被铘摆放在顶层的黄金匣子静静躺在横板上。
周围其余的东西具已被冻的浮出厚霜,唯有它依旧那副古朴且积满灰尘的模样。
当即明白自己判断得没错,铘刚才试图去取的必然是这件东西,于是立即用力将它从橱里拖了出来,再透过浓稠的寒气寻向铘,却哪里还找得到。
周围一片白茫茫,刺骨的冷仿佛刀般一层层扎进我体内,手和脚已完全失去知觉,只凭着一股本能的力量我在房间里团团转着,一边叫着铘的名字,一边寻找着门的方向。
渐渐似乎连心脏的知觉也感觉不到了,我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却又不敢用力呼吸,怕一吸气整个儿肺便会就此冰住。而手里的那只盒子也越发沉重起来,几次几乎要脱手落地,又被我用力抱住,直至最终砰的下连人带盒子一同摔倒在冰冷的地上。
那瞬铺天盖地的寒气朝我压了过来,我想我可能要被冻死在这里了。
有谁见过被冰雪冻死在自己家里的人么?
我想象着当罗永刚见到我尸体时第一眼那惊愕的表情,几乎要笑,嘴角却被冻得完全无法动弹,只能跪在地上,在周身越来越沉重的僵硬里微微抽搐了两下,便一头朝地上栽去。想着也许周身凝固的血液会因此而将我裂成无数个碎块,但一只手突然在此时抓住了我,然后将我拖了起来。
手中那只盒子亦似乎一下子变轻了。
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发觉手指已暖了起来,那暖意竟是从我始终紧抱着的那只盒子上传来的。
它原本红木的外壳上不知几时浮出一层金色的光,仿佛被包裹在木头外壳下那层黄金突然被周遭的寒气给逼到外面来了,那光带着种如阳光般和煦的暖,不消片刻整个人慢慢恢复了知觉,也因此活络起来,终于能让僵硬的脖子微微扭动一下,我转过头,随即望见铘带着一身苍白的霜站立在我身后。
布满鳞甲的身体几乎已被寒气完全冻成青紫色,他一只手紧抓着我,身体摇摇欲坠,一双暗紫色的眸子里已完全没有一丝神采。只直愣愣注视着我,随后一头倒了下来,倒在我下意识张开去迎向他的怀里。
“大人……”抱着他僵硬的身体坐到地上时,我听见他苍白的嘴唇里慢慢说出这两个字。
那瞬手腕上的骨链轻轻流过一道光,是我从未见过的淡而朦胧的色泽,它随我的手腕滑动在铘的身上,于是那层层积压在他身上的冰层似乎化开了一些。
这令他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将两眼睁了开来。
一眼便见到是我,目光微一诧异,片刻又有些复杂。
于是我明白他刚才那一瞬一定是一位他那心心念念所想的神主大人回来了。
可惜我不是。
我还是我,那个对他来说无用而累赘的宝珠。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将我推了开来,一手将那黄金盒子捧起,打开,自里头翻开一层绒垫。
我见到绒垫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浮了出来。
却不知
究竟是什么,它薄薄如空气般的一层,浮出盒子后短短一瞬便在周遭依旧浓重的寒气中消散了,只留极其细微一股香气扑鼻萦绕着,似檀香又似某种胭脂,却又比那两者更为干净和清透。
过了不多会儿,周围的寒气突然就变得越来越薄,天花板和墙壁的冰层亦纷纷落下,没来得及落到地面,便化成了一层水汽,氤氲而散,以一种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消失得干干净净。
直到室内的温度恢复到最初,那盒子从铘手里落了下来,掉到地上,他整个人也躺倒在了地上。
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因为纵然此时我有满肚子的问题想问他,却忍着不敢开口。只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他布满鳞片的身体在有些虚弱的呼吸中一起一伏,看着他用他那双疲倦却冰冷的目光淡淡望着我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一位他在看我。
但并不是。
他只是在透过我望着另外一个人,一个也许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可能永远回不到他身边的人。
那种恼恨和无望感在他错综复杂的目光里流转变幻,最终令我不得不匆匆站起身逃一样下了楼。
若有什么比憎恨更加可怕的眼神,那便是此刻在他眼里所流露出的东西。他几乎不用说出一句话便能让人感觉到最好是从他眼前彻底消失,我很害怕这种感觉,因为它令我想到狐狸每次离开我身边时所带给我的那种冷到透骨的恐惧。
于是惶惶然地下了楼,惶惶然地在楼下一阵徘徊,想着他刚才的模样和那短短不过几分钟,却宛如几世纪那么长的可怕经历。
然后心神不定地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试图用里头无聊的剧目来将我从那些糟糕的感觉里拖回到现实。
但似乎很难。
总是不时地发上一阵抖,在想起刚才冰天雪地里那种冻到麻木的感觉的时候。或者将自己深深蜷缩进沙发里,在想起铘恢复知觉那瞬,望着我的那种眼神的时候。
那样默默对着电视坐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终还是忍不住起身进厨房热了点饭菜,随后端上阁楼,敲了敲门。
门里依旧没人回应,但门也依旧没有被锁上。
于是我推门走了进去,随口问着:“你睡了么?”
铘自然是没有睡。从他到这里至今,我似乎还没见过他合眼睡过,但眼下除了这句话,我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出乎意料,房间内安静整洁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门对面的窗户开着,铘背对着我坐在窗边,身体似已完全恢复人的模样,只披了件衬衣在那儿坐着,似乎在朝外望着什么。冷风卷着窗帘缠在他肩上,他似没有任何感觉,只静静而坐,如同一尊雕像。
“要吃点什么吗?”于是我又问了句,“狐狸还没回来,我把剩饭热了热要不你吃吃看?”
他身影动了动,半晌回头朝我望了一眼,淡淡道:“不用。”
“哦……”
这男人说话总是这样能让人轻易地冷场。
房里的温度很低,就像他此时的眼神那样,不出片刻冰冷的感觉便透过我身上厚厚的外套钻进了我的皮肤,不由用力搓了错手臂,我倒退着出门,预备不再去打搅这沉默者的独处。
但正要关门时,却忽听他道:“摆在地上好了。”
“什么?”我下意识问。
“那些东西,你摆在地上好了。”
“哦。”我依言把仍在冒着热气的饭菜放到地上。转身便准备下楼,却听见他又道:“你过来。”
我愣了愣。
不确定他叫住我是为了什么,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已从窗前转过身。一双眼望着我,目光依旧清冷而淡漠,读不出任何神情,也揣测不出任何想法。便慢吞吞朝后退了一步,问:“什么事。”
他见状沉默了阵,随后将目光转到一旁,指向被摆在地上那件外套:“将它拿开。”
我不由有些气闷。
难得给他做上一顿饭,便把人当佣人使唤了么。有手有脚的还要别人替他拾外套,是不是早已忘了刚才究竟是谁从那冰天雪地里帮了他一把。
但闷归闷,想归想,两只脚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里走了进去,将那件潮湿的外套从地上拾了起来。“给。”伸手正要递给他,却被地上一捧红艳艳的果子引去了注意。
我从没在市面上见过这样的果子。一粒粒指甲盖般大小,通红带着点微微的透明,仿佛玛瑙般的质地,成串地结在暗褐色细细的枝杈上,鲜亮欲滴,饱满得仿佛一掐便能涨出一团汁水来。
“这是什么?”不由蹲下身仔细看了又看,我脱口问道。
铘没有回答,只是默不作声望着我,直至我意识到他目光抬起头,才微微将目光侧开,道:“它叫野山地。”
“野山地?”看来不仅是市面上没见到过,连名字也从未听说过。“水果么?能吃么?”
他目光再次朝我望了过来,端详我片刻,直至把我看得有些心虚而将手里的果子重新放回原地,这才再次开口道:“你可以吃吃看。”
这句话是我爱听的。
当下也不客气,用力扯了
一粒便塞进嘴里。
而谁知便是这一颗,接着我这张嘴就再也停不住了。一粒接着一粒,那甜里带酸酸里又透着比蜜糖还清甜滋味的脆果,如此美味,如此令人贪馋,我真奇怪为什么从来就没在市场里见过它。
“哪里买的,铘,我从没在市场里见到过它呢。”终于吃到只剩下七零八落不多的几颗,我没好意思再继续吃,便停下嘴抬头问他。
却随即吃了一惊,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站在了我身侧,低头看着我,眼里的神情复杂到令我不由朝后退了一下。
不料却因此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一时有些慌乱,我擦着嘴看着地上水果的残余又看了看他,半晌愣愣挤出一句:“多少钱……”
“买不到。只是刚好今天路过时见到,所以摘了一些。”他道。身形一侧,挡在了我后退的方向。
我真的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他这么做是在干什么……不禁惴惴地抬头看向他,他却兀自蹲下身,将地上那野山地被我吃剩的残余拾了起来,问:“好吃么。”
“好吃。”
“喜欢么。”
“喜欢。”
“总归是你爱吃的东西。”他道,将那残余含在唇间出乎我意料地朝我微微一笑。
我却被这笑惊得呼吸都要顿住了。
吃不准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地方惹到了他,所以他会做出如此异样的反应,当即匆匆站起身便想离开,可是没等迈步,面前那道门突然间砰的声自行关上了,身后那道窗也是,一下子整个房间内静到可怕,只能听见我由此而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以及铘慢慢起身时那衣摆摩擦而出的瑟瑟声响。
“铘,我要……”急忙回过头想对他说我要离开。
他眼里的神情却令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样柔软到哀伤的眼神,我从未见过,从未想到能从这个男人的眼里所见到。
一时脑里空落落的,在他由此而朝我靠近过来,将我伸到我脸上时,我竟完全无法动弹。
只呆呆由着他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滑动着,然后手指向下,一点一点经由我的脖子,我的领口,到我外套的纽扣处。
那样轻轻一触,整件外套便从我身上滑脱了下来,里面单薄的衬衣令我不由哆嗦了下,刚因此而回过身,他双手一揽,便将我揽到了他的怀里。
怀里很暖和,一瞬让我忘了挣扎,也似乎忘了很多东西。
着感觉好熟悉。
却又不知这阵阵袭来的熟悉感究竟来自哪里。
“宝
珠……宝珠……”随即肩膀上的力量渐渐收拢,我被迫同他衬衫内隐露的胸膛贴得更紧,听他这样重复着我的名字,叫得有些艰涩,仿佛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重如千斤,于是令听的人心里头也仿佛压了千斤般的重,因而,在听到他将后来那句话说出时,不知怎的有眼泪突然间从我眼眶里跌了出来。
他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宝珠……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没办法回答他。
因为突然间哭得很厉害。仿佛自己曾对他做过一件极糟糕,极糟糕的事,糟糕得让我自己都不知不觉地忘记了。却又把那糟糕透顶的情绪却想了起来,于是哭到越发不可收拾。
然后不知不觉地把手伸向了他,抱住了他。这感觉好熟悉,这样抱着他身体的感觉好熟悉……似乎他肩膀,他背,他胸膛,他身体的每一根线条……对我来说都是无比熟悉的,在这样轻轻一个碰触后,我一下子同他紧紧地贴到了一起,又被他两条坚实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缠到了一起。
“宝珠……”他再度叫我名字,低低的,嘴唇从我发丝压入我脖颈,又从脖颈移向衬衣的领口。
随后自领口处那些纽扣便如弹珠般争先恐后地跌落,因此而松开了我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它摇摇欲坠,在他紧贴着我的那副胸膛前褶皱,碾转,分裂,最后他望着我,手轻轻一扯,便将它从我身上撕了开来。
那瞬我似乎清醒了下,想将他推开,可我的力量哪里可以同一只神兽所抗衡。
他几乎没有用什么力气便将我压到了身后的墙壁上。“跟我离开这里好么。”然后他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这样问我。
我摇头。
“跟我离开这里好么。”他手一用力再问。
我再摇头。
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落下来,可我还是摇头。
他嘴唇因此而抿紧,然后狠狠地压着我,狠狠地低头吻我。
吻我的嘴,我的脖子,我的身体。似乎他对我的身体每一个部分也是如此熟悉,正如我熟悉他肌理的每一道线条。
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种种惶惑,化成一种身体渴求般的索取,在他双唇再一次朝我嘴上压来时,我不由反将他吻紧了,那样一种熟悉到快要让我发疯的感觉,我只能籍着这样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去探知,去搜寻,去不断又不断地重复着感受……
直到他目光一凝骤地从我身上抽离开来,我面前突兀一道身影闪过,带着股淡淡熟悉的香水味,以无比迅速而犀利的一拳朝他脸上猛挥了过去!
铘并未因
此而避开,只是静静受了这一拳,随后朝着挡在我面前这道身影笑。
然后那平静的目光里渐渐凝起一道尖锐的光芒,那一瞬,我突然真正地清醒了过来,也猛地意识到这两人即将要做什么。
便用力一转身阻在了他们面前,试图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将他俩隔离开来。
却随即被狐狸一把扯住推到了一边。
“狐狸……”我不敢看他此时望向我的目光,却仍能感觉到那双碧绿的眸子在我赤口裸的身体上所凝聚出的温度。
想对他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他脱下身上的外套猛地扔到我身上。
随后朝我冷冷丢下两个字:
“下去。”
我便逃也似的逃了下去。
直至奔进我房间,将自己牢牢地锁在里面。
身上的外套残留着狐狸的气味,淡淡的香,淡淡的他所特有的味道。
我用力抱着它,全身抖个不停。
房间外静得可怕,我心里那汹涌而来的恐惧却更加可怕。
恐惧什么?
我不知道。
也许是狐狸在最后那瞬望向我的眼神。
它令我怕到了极点,怕到即使渐渐意识到在自己房间最西边那个幽暗的角落里,有张仿佛猫头鹰般的脸在盯着我看时,我竟然也没有一丝恐惧的感觉,只呆愣愣反朝它看着,然后,在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突然间哇的下放声哭了出来。


第155章 小棺材十九
姥姥说,当我身体极度衰弱的时候,我很容易会看到一些东西,那些东西都是在我身体很好的时候所接近不了的,它们长得像鸟,实质上是魄,失了魂却又没来得及进入黄泉,所以各处飘零着,遇到衰弱的人气便会趁虚过来依附。
在见到那只像猫头鹰般的东西后,我连续发了三天高烧。
烧得昏昏沉沉,仿佛身体在有意识地让我规避着一些我试图逃避的东西。于是如我期望般,那三天里我如一只缩在龟甲里的软体动物,被同整个世界所隔离开来。只是有时,仿佛看到有人在我身边坐着,有时候又好像看到有谁靠在门口处望着我,更多的时候,我一直迷迷蒙蒙地睡着,全身骨头好像要散了架般的酸疼,偶尔感到谁用勺子撬开我嘴朝里灌汤或者药,但我喉咙疼得实在吃不下一点东西。
第三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时,似乎见杰杰蹦到枕头边看我。
毛茸茸的头凑在我额头上,热乎乎的气喷在我皮肤上。然后它自言自语般轻轻咕哝了句:“四十度啊喵,再下去要烧成白痴了喵……”
然后一只手把它提了开去。
这令我抗议了一下,因为杰杰靠近我时那细软的毛令我疼痛的额头略微有些舒服。
但抗议声几乎比蚊子还弱,所以我听见杰杰落地后嘀咕了两声,随后啪啪地跑开了。屋里只留一个人影在我边上站着,在我难受得一边哼哼一边钻进被窝深处时,他在边上轻轻踱了两步,随后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那一瞬背上很冷,但随即又暖和起来,因为贴近我的那个身体毛茸茸又暖烘烘,好似放大了的杰杰。
可是我感到身上更疼了,似乎每一根骨头都在啪啦啪啦地裂开,再深深刺进我的五脏和血肉里。
躺在我身后的是狐狸。
这三天里,我以为他是不会再来理会我的了,因为那天晚上他在铘的房间里看着我,眼神就好象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愤怒,他一拳挥向铘的时候就仿佛是要将他从这世上彻底抹去。
这不好。
会让我错觉他在因铘同我的纠缠而介意。
我总是会这样想入非非,稍微得到一点迹象便往更深的方向扩展,之后,除了失望,仍是失望。
狐狸在意我么?
不知道。即便在铘提出要带我走,而因此被他威胁时,我仍感觉不出来。
或者,不敢感觉出来。
“他说你受了寒气,在他房间。”此时虽化作了狐狸的原形,但话音并未如他身体和绒毛那样柔软,同他均匀在我身后的呼吸一样淡淡的,他对我道。“他叫你走时你为什么不走。”随后他问我。
我没有回答。头疼得厉害,心里也疼得厉害。所以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回答。
便听见他又道:“你会杀了你自己的。”
“那我活该总行了吧。”我终于忍不住道。但这样细微的声音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他在我身后沉默着,均匀地呼吸,均匀的心跳。
这令我眼圈再次烫了起来,我咬着嘴唇试图阻止眼泪就此滚落,却无法阻止肩膀因此而发出的颤抖。
继而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偏此刻,听见他轻轻说了句:“后来我想想,也许你跟他在一起的确会更好些。你觉得呢。”
“为什么。”我闷声问。
“毕竟你曾经跟他已经生活惯了的。”
“所以?”
“所以,”他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他可给你你想要的。”
“所以?”
“所以你不会在三十岁时还嫁不出去的,小白。”
“是么。”这句话令我绝望地吸气,却令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只觉一阵哽咽几乎要从喉咙里冲出,不知怎的突又变成一声冷笑,我用尽力气以他所能听见的音量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决定跟谁在一起呢,狐狸。”
他似乎怔了怔,随后笑笑:“也对,我确实没资格。”
之后,好一阵他都没再吭声。只均匀呼吸的,因而令得周遭如此寂静,静到我想将不断变得更加急促的喘气声藏住,却总也做不到。
便只能放弃,用力呼吸着,用力掉着眼泪,用力地全身疼痛着。
直至听见他突兀自我身后又轻轻开口道:“那野山地,是他神主大人一心所喜爱吃的东西。”
我垂下头,将耳朵用力埋进枕头里。
“但它在这世上是长不出来的。”却又被他这淡淡一句话引去了注意。
“那样一种小小的植物,柔弱而甜蜜,却生长在离这尘世十八道地门之外,连神仙也敬而远之的极寒之地。”
“那是什么地方……”我下意识脱口问了句。
听他在我身后轻笑,我咬着嘴唇沉默下来。
“原本他不会搞得那么落魄,”而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慢慢又接着说道:“你也见到他被弄成了什么样不是么,小白。你遇到他至今,可曾有见过他这样糟糕的一副样子。”
我不语。
他再次笑了笑:“但他偏偏去为你把那东西采了来,只为看你一口一口吃着它们时的样子。”
眼眶里的泪再次涌了出来,我用力将它们擦掉:“是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说到这里狐狸的话音突地一顿,随后,便听他以一种更淡,更淡,淡得几乎叫我全身再次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的话音,轻轻道:“我想要你知道,他便是那个可为你神挡杀神,佛阻弑佛的人。”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终于冲出一声呜咽。
已是不怕让他听见,因为他听见亦是枉然。
“那你呢,狐狸,那你呢?”然后我听见自己用着连自己都已辨认不出的声音一叠声地问他。手用力抓着被子,被子被我的泪浸得一片潮湿。
“我么?”他微微沉默了一阵,然后笑吟吟道:“我只会在你店里做些点心呐,小白。”
“做点心么?”我用支离破碎的声音问。
“嗯。”
“只会做点心的蠢狐狸。”
“只会吃点心的笨小白。”
“你真是蠢死了狐狸。”最后这句话用完了我所有的力量,我用力咬紧了被子才令自己没有哭出声。
他却似并未感觉到我的任何异样。
只那样静静地躺着,以一个兽类标准的姿势,用他细软的绒毛贴着我的身体,让我听着他平静到令我绝望的呼吸和心跳。
“你出去好么……狐狸……”最终在长长的静默过后,我以几乎乞求的音调对他道。
他因此而将身体朝外侧了侧。
就在我以为他真的便要离去的时候,他忽地身体一转又朝我靠了过来,直接地贴在了我的身上。
我由此一阵发抖。
因为他用的是他人形的身体。
“算了,”然后听见他道,依旧笑吟吟的,修长的手指掠过我的头发,掠在我潮湿的脸上:“想到你跟着他迟早饿死的命,不如还是继续给你当牛作马吧。”
“你滚。”我哭了出来,放声的。
如果此刻不是背对着他,我想也许自己会用力地去掐死他吧,而旋即背后的温度又更贴近了过来,他闷闷地在我身后笑着,即便我哭得这样糟糕,仍能笑得如此轻佻,怕也真只有这狐狸精才可做得到。
“滚了还有谁肯给你打工呢,铁母鸡,你是那么的小器。”
“你快滚……”
“那,我滚了。”
说着,感觉到他真的再次朝外翻了出去,我几乎是立即的僵硬了全身。
想开口留住他,却又怎样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下意识猛地坐了起来,被子因而从身上滑脱,却转瞬被一双手臂替代了它将我身体轻轻圈住。
“舍不得要我滚了?”身后又响起那狐狸笑吟吟的话音。
我用力摇了下头:“我只是看你到底滚了没有。”
“那你可以回头过来看了。”
我再摇头。
我该怎么回头?
回头让他看着我两只哭得睁都已经睁不开的眼睛继续调笑么?
所以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见他重新将被子裹到我身上,随后拨弄起一束头发,自言自语般说了句:“长了呢,都能绾起来了。这么些年,几乎都快忘了你绾着头发究竟是副什么模样了。”
“……你说的是宝珠还是铘的神主。”我脱口问道。
这话令他手指微微一滞。
继而收紧了,扯得我头皮一阵疼痛,我不得不朝后靠了过去,靠在他肩膀上,被他坚实的手臂如枷锁般固定在那里。“啧,是宝珠,还是铘的神主。”随后他将我的话慢慢重复了一遍,垂下头,长而冰冷的发丝垂落在我脸侧。“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