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觉自己躺在一片黑暗里。虽然街上的路灯将一些模糊的光线射进房间的窗户,但那点点光亮是完全不足以让她清晰看清楚天花板上任何小于灯饰的东西的。
那么刚才她是怎么看清楚天花板上那根手指的?
一边心神不定地拧开台灯,林绢一边匆忙地看着天花板。那上面确实什么都没有,即使有,在没开灯的情形下,她也不可能看见。
于是她明白自己又做梦了,一个很有真实感的噩梦。但这个认知并没有令她定下心来。太过真实的场景,那些声音,那根细长的手指,令她整整一晚上没再敢关灯,而躺在床上再次面对着那片天花板,虽然身体很乏,林绢却是半点睡意都无,虽然天花板上很安静,也没有出现任何可以的东西,她仍是睁着眼直到天亮。
而从这天晚上开始,拿林绢的话来说,她开始陷入一个虚无,可怕,而无法自拔的地狱。
每天晚上,只要一躺到床上,她就会听见那种声音,然后看到那根手指,有时候在左侧,有时候在右侧,缓缓地在天花板上移动,好像在寻找或者试探着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手指从一根变成两根,然后三根,四根……
后来是一整只手掌,穿过天花板的砖面和石灰粉,在上面爬来爬去,好像一只体型怪异的蜘蛛。手掌有时候会朝林绢的方向抓探,仿佛隔着那层天花板,上面有个人一边看着她,一边在朝她伸着……
然后林绢会醒过来。
清醒后的她很累很累,像是刚刚跑完了马拉松,而比累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之后无可救药的清醒以及恐惧。即便连天花板上的吊灯都开得通亮,她也无法屏退噩梦清醒后的惊恐感,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去医院看医生,让人失望的是那些医生除了说些模棱两可的医学术语,就是开一堆吃了让她头昏脑涨的瞌睡药。而那些药带给她的唯一效用就是令她每晚的噩梦时问变得更加持久,醒来后人更加难受。
日复一日。就在我一心以为她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疗养着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睡眠一贯很好的女人,每个晚上都在一个个近乎真实的噩梦里重复着她地狱般的煎熬。
而她一直都役有告诉过我,因为她认为说了也无济于事,她说她不需要朋友的同情,她需要的是能够摆脱这一切的速效药。
但她始终都没有能找到这种药。
那段时间里她跑遍了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医院,西药,中药,针灸,推拿……什么方式都试过了,却都无济于事。而梦却每天都在恶化,以及起着变化。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我道:我确信我看到天花板上有人,宝珠,在我清醒着的时候。
我愣了愣,然后问她:怎么回事?
她迟疑了一下,道:说出来,你大概会觉得我疯了。
我说不会。
她说,真的,宝珠,那时候连我自己都以为我己经疯了,有些东西,我连医生都不敢说,就怕他们认为我不是单纯的失眠、神经衰弱,而是神智出现问题了。
说说看吧。我对林绢道,一边看着坐在我边上的狐狸。他依旧在玩着那只打火机,一会儿点亮,一会儿熄灭。而目光就在这明灭的光斑里闪烁着,这令我不由自主想起那天他将昏迷不醒的林绢带回来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的神情也是这样的,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又什么也不让我知道。
莫非除了周林的事情,那时候在林绢身上还发生了些什么,他没有告诉我……
绢……于是我再道:说吧,我想知道。


第69章
似乎那些来自天花板上的声音和那只手已经在她的梦里入了户,只要闭上眼睛,她就会看见一只布满皱褶的手从天花板某处看不见的缝隙里钻出未,试探,移动,伴着一种碎裂般的声响,一点点朝下抓探。然后她会醒来,之后再也无法入睡。安眠药和脑神经之间通宵的抗衡把她折磨得头痛欲裂,但令她费解的是,即便这样,她仍然会每天听到和看到那些东西,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夜里,然后突然清醒过来,那一切便又突兀消失,似乎不经意间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随着这样状况的持续发生,她开始感觉自己己经快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常常在做着什么事情的时候,她就入梦了,醒来后身体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通体疲惫不勘,耳朵边嗡嗡响着梦里那些持续不断的声音,难受得让她想戳聋自己的耳朵。
后未有一天,趁自己精神状况还算可以的时候,林绢出门到外面转了一天。可能是太久没有同外界接触,外面嘈杂的车来车往声和喋喋不休的人声反令她脑子的疼痛好了很多,所以直到很晚,身体很累,她才回到家里。
谁知门开的一刹那,她再一次听见了那种熟悉的,细微却又清晰的刮擦声。
这次声音意外的离得很近,近到似乎一抬头就能碰到似的,所以她不由自主抬头朝上看了一眼。
这一眼把她吓得几乎投有真魂出窍。
说到这里林绢的声音抖了起来,她说,你知道么宝珠,从小到大我都没这么害怕过,可是这次真把我吓坏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一个老太婆I她半个身子倒吊在我房间的天花板上,还有半边身体在天花板另一头。那些细微的刮擦声就是这老太婆搞出来的,她两只手不停地在天花板上爬,那样子……那样子就好像是在地板上爬一样,一边爬还一边叹气,嘴里不停地嚷嚷,救命哎救命哎……
“那你怎么确信她是真的存在的呢?”林绢学那老太婆说话的样子令我背心一阵发毛,我打断了她的话,问她。
“因为我打倒她了啊l!我真的打到她了啊I!”
原来,就在林绢看到天花板上那个倒挂着在爬行的老太婆的瞬间,她立刻抓起边上的台灯朝那个老太婆扔了过去。
但没有扔中。老太婆那颗毛发稀疏的头颅反而因此突然朝她转了过来,一伸脖子看到林绢,立刻张大了嘴,伸长了手,朝林绢咿咿啊啊抓探了过未。可是距离太远,她半个身子拉得老长了,仍只能远远地朝林绢空抓着,突然她干瘪的嘴一咧,哇的声哭了起来,然后一遍遍叫,救命哎……救命哎……
林绢这下真是被她搞疯了,疯狂地跑进阳台,疯狂地抓了根晾衣杆到手里,疯狂地冲回房间对着墙壁上那个倒挂着的苍老身体一阵乱捅。也不知道到底捅了有多少下,也不知道那老太婆后未到底被她捅成什么样了,林绢什么也不敢听,什么也不敢看。只一口气把力道全部用空,手一松丢掉晾衣杆撒腿就朝家门外跑。
说到这里,林绢停了停,用力吸了口气:“那时候我真希望这是场梦。可是那种每次惊吓后突然醒来,然后发觉自己安全地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床上,之前一切可怕的事情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的循环却没有再发生。所以我真的怕极了。宝珠,你说,既然不是梦,那我看到的那个老太婆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立刻’快速地阻止了我:“你别说,宝珠,就是想到了也别说,那不会是真的,不会。”
“不会是真的。”我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希望能以此安慰到她。
打那以后,林绢再也不敢回自己家了。有整整两天她一直都在街上游荡,甚至连酒店都不敢去住,因为她不敢想象自己一个人待着的话还会发生些什么。直到后来在街上无意中遇到了以前一个朋友,她被林绢的状态吓了一大跳,在反复逼问了她整个事情经过后,好说歹说把她带到了自己家里。
林绢总算在那个朋友家睡了两天安稳觉,拿她的话未说,那两天她真是幸福得想哭。从没这样珍惜过睡眠,她可谓是睡得昏天黑地,连吃饭都舍不得起来,从未校有这样贪恋过一张床。
可是仅仅只是两天。到了第三天晚上,意外再次降临在了可怜的,身心疲惫至极了的林绢身上。
那天晚上朋友出去给林绢买夜宵,而林绢因为睡足了两天两夜,所以精神好了很多,一时也无法继续再睡,于是就开始帮她朋友打扫房间。
朋友是信佛的,家里有个小小的佛堂,里面有口缸放在佛龛边上长期供着,不知多久没有打扫过,积了很厚一层灰。林绢用洗洁精刷了整整七遍才让那口缸恢复了原貌,那是一只很陈旧的,在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天井里经常能见的那种养鱼的石缸。
林绢不明白为什么她朋友会把这么一口缸放在佛堂里,它看起来好像和佛学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琢磨了会儿真准备收拾干净了洗把澡继续上床睡去,这时突然听见隔壁厨房里涌滴答答传出一阵淌水的声音。
她想是不是自己没把水龙头关牢,于是出了佛堂,她拐进了厨房,一眼看向水龙头,可水龙头明明是拧紧的,一滴水也没有漏过。
但滴水声仍然持续不断地在厨房里响着,涌涌答答,一刻不问断。林绢奇了,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在厨房找了一遍,半天,仍然找不到漏水的地方,于是只能放弃,转身准备离开厨房,把那折腾人的涌水声丢到脑后,谁知才走到门口,她的脚却一步也挪不动了。
她看到厨房门口中间有一滩水,进来的时候有没有这滩水她没注意,此时此刻,她却刚好一只脚踩在了这滩水中问,水因着她的脚步而晃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她看到水里有个影子。
却不是她自己的影子。
影子看上去是个小孩,头很大,身体很小,四肢软软地蜷缩成一团,就在她脚底下,眨巴着一双只剩两个眼眶的眼睛直愣愣朝她看。
看着看着,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哭声很细很长,好像一只受惊了的野猫。
林绢也同时哇的一声尖叫了出来,一边叫一边死死闭住自己的眼睛,直到脸上突然问火辣辣一阵疼,她才重新睁开了眼。
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在厨房门口,所以也就根本不存在踩到一滩里头有个大头小孩的水滩子。她好端端地躺在自己朋友的大床上,气管里还在因着刚才的尖叫而一抽一抽地疼,脸上火烫火烫的,她朋友一手抓着她的衣服,一边摇晃着她,满头大汗。
那之后,她朋友把她带去了清慈所在的那家寺院,连同被她擦得干干净净的那口石头缸。问起为什么要把缸也带去寺庙,朋友看了一眼她,想说什么后来又没说出口,只在后未随口说了旬,那口缸太干净了,所以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而也就是在把那口缸供进寺庙的第二天,她结识了清慈。


第70章
林绢说,刚认识清慈那会儿,他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清慈弹得一手好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寺庙里教授古琴的缘故,他在庙里有专门一间堂室作为会客间和课堂。那是间不大的佛堂,相对正儿八经的大雄宝殿,它大概只有其偏殿一半的大小,纵深很浅,正中央一尊安放在玻璃罩里的金身韦陀像,面前摆着琴桌。
林绢同清慈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间堂室里。
那天她整个人是萎靡不振的,也许是睡眠太少,所以寺庙里的香火味令她头疼得很厉害,又被朋友拉着到处给菩萨磕头,磕得她几乎快要呕吐。
她说她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说病不是病,可是难受起来真的要命。后来,总算磕完了,她朋友把带进了那间屋子,说要带林绢见一个人,一位大师。她让林绢见到之后要叫人家老师。
之后她看到了一个很年轻,年轻得让她无法将他同“大师”、“老师”之类的词联系到一起的男孩。他坐在那间堂室里,穿着件淡灰色的僧衣,手指很长,面目很秀气,和女人说话脸会微徽发红,并且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因此林绢多叫了他几声老师,清慈老师。
她说她很喜欢看这男孩子脸红的样子。
这番描述令我无法将之与我所见到的那个清慈联系到一起。
那个清慈一头墨绿色头发,满脸胡渣,充满血丝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酗酒而总是半寐半醒睁不开来……同林绢所形容的就好象是两个人。
究竟会是什么缘故让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我按捺着好奇没有问,听林绢继续说下去。
林绢的朋友把林绢带到那间堂室后就离开了,她说她要去看看她的那口缸,但那个地方不能带林绢去。林绢只好一个人留了下未,同那个年轻的和尚坐在一间屋子里。
刚开始很不自在,因为说来也怪,虽然林绢一直是个在男人堆里游刃有余的人,无论什么样的男人跟她在一起总能攀谈到一块儿,唯独和尚,林绢从来没有交往过,所以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同他交流,或者说,在她当时的心眼里,她还从没把和尚当成一个男人过。
清慈同样无话,虽然朋友早就说过这是个不擅攀谈的人,但沉默至此林绢还是始料未及的。他在琴台前静静坐着,眼睛看着外头院子里的树,手摸着琴弦。似乎当林绢从未存在过似的,只在小沙弥送茶进来的时候才如梦方醒地对她道:请喝茶。
寺庙里的茶是从庙里那口古井中打上来的,水很清,有一种被岩石长期浸泡出来的芳香味道。茶水里没有茶叶,只有几颗桂圆大小的莲心。林绢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莲心,所以喝了一大口,结果被她一口又都吐了出未,因为那味道苦得堪比黄连。
见状清慈巧妙地避开了她的尴尬,走出去同小沙弥说了一会儿话,这很自然地给了林绢充足的时间去从容地整理好自己被弄湿的衣服。而林绢也是因此而开始对他产生好感的,她说能体贴人的男人不少,但在恰当的时间给人以最恰当自然的体贴的男人却不多,因此遇到这样的男人,是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的,况且他还长得这样可爱。
之后清慈走了回来,在她边上坐下,问她,“茶是不是太苦了。”
林绢点点头。
他笑了笑,道:“但很多人觉得它很甜。”
“这怎么可能?明明比药还苦。”
清慈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琴案边拨弄了几下琴弦,然后开始弹起一首林绢以前从来没听到过的曲子。
林绢说,那曲子并不好听。很慢,很单调,听得人不由自主想打盹。所以后来她真的在庙里睡着了,这是她认识清慈那天所发生的第二件令她很尴尬的事。
醒来后天已经黑了,她这一觉睡了差不多有三四个小时之久,令她诧异的是她睡了那么久居然一点噩梦都没有做,脑子里连日的失眠所导致的疼痛减轻了很多,人登时也就神清气爽了起来。看到边上还有之前没喝完的茶,她就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发觉,这水呆然是甜的,一丝丝,清爽得让人舒坦。
那之后,隔三岔五的林绢开始往那座寺庙跑,最初是拖着朋友一起,后来是自己一个人。因为自从去过那座寺庙以后,林绢的状况好了很多,不再会做那种循环般的噩梦,也没再看到过那种可怕的、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觉的诡异东西。
似乎很不可思议。朋友说,因为过去她也曾经碰到过类似的事情,后来去了庙里之后得到了治疗,所以这次一听林绢说起自己的遭遇,她就已经存了这念头要带林绢去那里走走了。只是因为林绢一向不信神佛,怕贸然带她过去会惹她不高兴,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才马上没采取行动,直到亲眼看到林绢的症状,才促使她下的决心。
只是当林绢问起她,她以前究竟碰到过什么样的事要去庙里才得到治疗时,朋友却缄默了下来。林绢也识趣,知道人家不愿意开口,于是几次之后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不过渐渐倒把去寺庙走走养成了一种习惯。
每次去了寺庙,林绢通常都是直接跑到清慈常待的那间堂室里听他弹琴。那里每天都有很多人,他们是幕名过来听琴和学琴的,这些人令整个听琴的过程变得很乏味,因为清慈时常会在某一段曲子上花大量的时间去重复演奏和讲解,于是听着听着,林绢常常就在那里睡着了。
直到醒来,别人都已经走得干干净净,整间堂室只剩下清慈同她在一起,那时候她往往身体下压着四五只蒲团,而清慈必然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琴弦。
有好几次林绢问过他弹的这小调子叫什么,因为很好听,和他上课时弹的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调子很不一样。
每次他都摇摇头,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想着那么弹了,于是就那么弹了,没有什么名那就给它取个名字好了。林绢道。
取什么名字?他问。
叫林绢吧。
相处久了,林绢发觉清慈也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沉默寡言,他有时候还是蛮健谈的,特别是在说到琴的时候。并且有时候还很有点意思,仍是在说到琴的时候。
他说他很小的时候就会弹古琴,自学的,无师自通。
很多人都把他当成神童,但他不是,弹琴只是为了喜好,喜好了就会去摸索了,摸索了自然就会了,这也没什么可以觉得稀罕的,无非他比别人早摸索了那么几年。
“那为什么不去音乐学院继续深造,而要跑到庙里当和尚呢?”林绢问他。
他听完,正色道:“琴这么素的东西,除了寺庙,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养着它。”
“琴分得清什么素不素?”
“当然,素琴才弹得出佛韵。”
“那不在庙里的琴怎么办,它们弹出来的算是什么。”
他想了想,道:“魔音。”
“照你这么说,除了庙里的琴,别处的琴都是听不得的了。”
“也不是,只不过出处不同的琴,它们的听众各不相同罢了。人还分南北种族,三六九等,不是么。”
“有道理,不过小和尚,你的心就在这把琴上么。”
“为什么这么问?”
“你有役有为你自己想过,清慈。”
“想什么?”
“你说你出家完全是因为这把琴,因为它只有在寺庙里才可以养着,所以你跟着它来到寺庙,是不是。”
“……是的。”
“你几岁出的家?”
“十五岁。”
“那你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么。”
“接吻是什么感觉?”
说到这里,一直都用一种很压抑的口吻跟我说着话的林绢,忍不住话音里带了点微微的笑腔。“你猜他听我这么问后是什么反应,宝珠。”
我说,“他掉头就走。”
“不是,他朝我看了半天,然后问我,接吻,是什么感觉?”
“那你怎么回答。”
林绢没有回答。
其实也回答了。但她的回答方式很干脆也很直接,她非常直接地吻在了那和尚提着问题的、线条很漂亮的嘴唇上。
而令她惊讶的是清慈并没有因她这种近乎侵犯的举动而气恼,他甚至都没有避开,在嘴唇同林绢的碰到一起之后,他很自然地就把林绢扯进了他的怀里。
那天以后两人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未,虽然碍于清慈的身份林绢一直都在挣扎,但就好象他的琴音对于她的睡眠一样,她觉得同这男孩在一起有点上了瘾。一天不见到他就会忍受不住,甚至不再满足于每天去寺庙看他,他们开始在庙外约会。
有时候是酒店,有时候是林绢家里。
那个时候她几乎已经把自己的噩梦以及噩梦般的遭遇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她重新搬回了自己家,家里的床,沙发,桌子,阳台……每一处都是她同清慈纠缠过的地方。最初是她引导他,后来他变得主动,他主动将林绢压在身下的时候完全让人忘了他是一个和尚。
于是有一天,林绢再次问他,接吻是什么感觉。
他一边用手指拨弦般拨弄着她的身体,一边回答:魔音。
这两个字真叫人亢奋,就像小提琴所拉出的魔鬼的颤音,高亢而欲望喷张。而沉溺在这种爆发般亢奋中的林绢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个令人兴奋,却又充满不祥的字眼,却是后来所发生的那一切即将开始之前的预兆。
真的是完全一点都没有想到。


第71章
那大约是两人相识的第三个星期。
这天林绢如往常一样去寺里找清慈,通常是在他教琴那间堂室的后门,因为靠近后院不容易碰到游客,不会惹人闲话。
而这天她整整等了两个多小时,一直等到天快黑寺庙要关门,依旧不见清慈出来。想着可能他有什么事走不开,就给他发了条消息,然后赶着寺门还没关急急跑了出去。
之后一直没收到清慈的回信,也没有电话打来。于是第二天,林绢直接去了那间堂室。
岂料当天却没有开课。堂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扫地的小和尚,他告诉林绢,说清慈己经有三天都没来教过琴了,似乎生了病。
得了这个消息林绢有点着急,因为她用手机无法联络到清慈。他的手机没电了,处在关机状态,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没有给手机充电。所以考虑了半天,她只能硬着头皮在小和尚意味深长的目光下跟他打听了清慈的住处,然后一路躲过了值班和尚的眼睛,进了和尚们的宿舍区。
和尚的宿舍其实和学生宿舍的区别并不大,但管理上似乎比学生宿舍要松,因为没有门卫。只要没被路过的和尚发现,那就没事了,所以林绢很容易就进到了里面,并且找到了清慈所在的那个房间。
大白天的房间门窗却都紧闭着,隔着门林绢闻到一股香烛的昧道从里面溢出来,她贴近窗玻璃朝里看,却因为里头光线太弱而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看清里面一台简陋的佛龛上点着很多蜡烛和香,大量的烟被门窗关得散不出去,因此弄得整个房间里乌烟瘴气。
她寻思,这样的空气人在里头怎么受得了,于是敲了敲门,她压低声音对里头喊,清慈,清慈。
门里没人回答她,门却因为她敲动的关系咔的下开了,原来里头没有关牢。于是她赶紧把门推开。
随即被里头一股浓烈的烟熏得一阵咳嗽。里头的空气闻起来就像刚着了一场大火,她摸索着打开了里头的吊扇,哗哗一阵扇,才让里头的空气好了很多。这才朝里走了进去,一边适应这里头的光线,一边摸索边上灯的开关。
可是手刚碰到开关,她却一下子朝门口跳了过去,因为刚刚无意间朝佛龛处眼睛一扫,被她突然扫到个人。
要说是人,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可是不能突然间看到。
本来,跑到和尚的住处就已经带着心虚了,没想到会在一间看起来好像没人待的房间里突然间看到有人出现,这不能不叫林绢比平时更容易受到惊吓。
几乎惊叫出声,所幸很快认出了那个人是谁。原来是清慈。
也就两三天没见,林绢吃惊于他脸上的变化。他看起来那么憔悴,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一双原本清秀似水的眼睛里涨满了血丝,他极安静地蜷缩在佛龛下的空隙里,一脸苍白,直直注视着她。
“清慈?”走过去,林绢叫他。一边朝他伸出手。
“清慈?”走过去,林绢叫他。一边朝他伸出手。
谁知还没碰到他的脸,清慈突然伸出手一把拖住了她,用一种几乎令她无法反抗的力量将她拖进了佛龛里。而没等林绢开口问他这是在干什么,清慈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朝外头看了看,然后把林绢朝自己的方向拉得更近了些。
林绢说那一刻她心跳得快极了。很害怕,但不知道到底是怕什么。清慈的样子就好像在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是真的房间里有什么可怕东西存在的话,他们最应该待的地方是外面,而不是这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佛龛的下面。
手碰到清慈的身体,发觉他身上烫得厉害,林绢怕他是发烧烧得神智有点不太清楚,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而更让她害怕的是清慈的头,清慈那颗被剃度得很干净的头颅上全是干掉了的血迹,一道道,同上面的刀伤交杂在一起。
这些伤口、血液和他那张苍白的脸,令他耶会儿看起来可怕极了,可是林绢不知道当时该怎么做,她实在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太好的人。
结果两人就那么不说话,也不动弹,在佛龛里僵滞了有五六分钟的样子。
对林绢来说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被屋里的香火熏得透不过气,又被清慈这种奇怪的行为而惊怕着,憋出一身的冷汗,却一动不敢动。直到清慈收回紧盯着外面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她才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缓和了一点。
稍许动了动身子,她问:“你怎么了,清慈?”
清慈却答非所问,他道:“刚才进来的时候你看到什么没有。”
“看到什么?”林绢问他,然后又道:“什么都没看到。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他没回答,只是抿着唇,像是在想着什么。
就在空气因为他的沉默而再度寂静下来的时候,他突然身子猛地一颤,一把搭住林绢的肩膀对她道:“听,你听见了没??”
林绢没有回答,因为她吓坏了,她看到清慈手指上全是一道道口子,凝着干了很久的血迹,却不知道是被什么给割伤的。
“听!”他又道,并因为林绢的毫无反应而推了她一把。
可是林绢什么都没有听见,除了寺庙隐隐传来的诵经声。
“听什么?清慈?听什么??”于是她问他。
清慈没有回答,只是退到了角落深处,他捻着脖子上的佛珠,开始低低地诵起了经来。
这举动令林绢感到更加害怕。寂静的房间,单调重复的诵经声,清慈脸上苍白而漠然的表情……
这些结合在一起实在是太令人不舒服了,她不想再继续这样待下去,一刻也不想。
这样一决定,她立刻低下头朝佛龛外爬去,可是没等把头探出佛龛,突然眼角似乎扫到了样什么东西,这令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慢慢抬起头,她看到那是一双脚,青灰色的,上面泥迹斑驳。
那双脚离地空悬着。
她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