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算是郡城中比较偏的了,虽没有繁华地带的人多,但大白日的,街上也哪哪都是人,听到这动静不管是街上的行人,还是商铺里的,街上流动的摊贩此时都凑热闹似的往这边看。
郡城里没见过谢潇南仍是多数,但世子当初一入城,流言传遍大街小巷,多数人都知道这位奚京来的世子姓谢,再一看那奢贵的马车上印着大大的“谢”字,谁还猜不到这是哪家的马车。
走在街上行人皆是要避退让路的。
只见这世子的马车上跳下来个淡色衣裙的少女,抬手冲买甜米粽的人比了个“二”。
这少女众人并不陌生,乃是郡城里的有名人物,温郡守的独女。
紧接着,那马车上又下来容貌相当俊俏的锦衣少年。
温梨笙对李大爷道:“给我两个,要那种冰冰凉凉的。”
李大爷喘着气,笑着说:“大小姐平日里不是只吃一个的吗?”
温梨笙道:“今日比较饿,可以多吃一个。”
身后轻响传来,谢潇南也跟着下了马车,对刚拿出一个甜米粽的李大爷道:“别拿了,两箱都给我。”
李大爷人懵了:“啊?”
乔陵也走到跟前来,递出一个闪闪发光的小银锭,温笑道:“你这两箱子米粽连带着箱子都被我家少爷买了,请收下。”
李大爷卖了一辈子的米粽,从来没有摸过这样漂亮的银锭,临到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突然发了一笔横财,当即担子一撂,擦擦手接下了小银锭,点头哈腰道:“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于是众人就见那两箱米粽被搬上了马车。
箱子搁在桌子上,一打开,里面的米香就传了出来,地下垫了冰,冒着丝丝冰凉的白气儿。
“吃,”谢潇南道:“吃不完今夜就别回温府。”
温梨笙累死都吃不了这两大箱子,抓起一个拨开粽叶,先咬一口再说。冰凉的甜米进了嘴巴里,立即融化在舌尖上,驱散了夏日的热意。
“那我去哪?”温梨笙边吃边问,看了谢潇南一眼,忽而有些害羞的笑了:“难道是世子所住的府邸?”
谢潇南冷笑一下:“城南有个猪圈,吃不完你就抱着这两个箱子去猪圈找你的兄弟姐妹,给它们饱一饱口福。”
温梨笙听出他暗讽自己是猪,一点也不在意,吮了一口滴在指尖上的甜水说道:“世子骂我爹是猪,我记下了,回去跟我爹说。”
谢潇南道:“你要不想走出这个马车,就再多说两句。”
说实话现在谢潇南的威胁对温梨笙基本上没什么作用了,以前那凶凶的模样还能震慑她,现在就跟耳边风似的,一吹而过。不过温梨笙还是闭嘴了,忙着吃甜米粽。
甜米粽的甜水是用果水所制的,四季的果子都不一样,所以温梨笙很喜欢吃他家的米粽,只不过吃的时候甜水溢了出来,顺着嘴角慢慢往下流。
谢潇南见了,立即拿出锦帕扔到温梨笙的身上,警告道:“别把甜水蹭到我的马车上。”
温梨笙一点不见外的拿起锦帕就往嘴上擦了一圈,然后用锦帕包着甜米粽,另一只手举到面前来,握拳然后又张开,手指就被糖水粘在一起,她说道:“世子你看,黏糊糊的擦不掉,不会蹭到马车上的。”
谢潇南说:“下车之前爪子别乱摸。”
温梨笙应:“哦。”
谢潇南又看了一眼折在温梨笙身上的第三条锦帕,而后闭上眼睛靠着车壁假寐,不再与温梨笙说话。
温梨笙安安静静的吃着,吃了两个半就已经饱了,勉强把第三个吃完之后她是实在吃不下了,又惦记着谢潇南不准她的手乱摸,于是半抬着手靠在座椅上,发出一声吃撑了的叹气。
马车慢慢停下,乔陵在外面道:“少爷,到了。”
谢潇南睁开眼睛,就看到温梨笙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呜呜咽咽道:“我实在吃不下了,能不能别让我去猪圈。”
谢潇南:“……”
温梨笙提着两个黏糊糊的爪子下了马车,一抬头发现不是到千山书院,而是一座屋宅前。
宅门很是气派,这是当年温浦长被分到沂关郡做郡守的时候皇上赏赐的宅子,只是温浦长喜欢温家老宅那个地段,于是这宅子就一直搁置着,但几年就要翻修一次,而今檐下的牌匾挂上了“谢府”二字。
谢潇南入沂关郡以来,就住在这里。
跨过门槛,穿过有两根大柱子的门堂后,视线就变得豁然开朗,一个宽阔的庭院出现在眼前。府中没有侍女,只有四排护卫守在院中各处,还有几个零散的下人,见到谢潇南之后皆低头行礼。
“给她打盆水净手。”谢潇南随口吩咐道。
下人走到温梨笙面前,恭敬道:“姑娘请随小的来。”
温梨笙看着谢潇南穿过庭院往后方走去,然后跟着下人走到了房中稍坐,一盆清水就端了上来,给她洗净了手上的甜水。
她状似随意的问道:“你是跟着世子从奚京来的吗?”
下人一边收拾一边道:“是。”
温梨笙甩了甩手上的水,凑过去小声问:“世子这般天人之姿,在奚京肯定传闻不断吧?有没有京中哪家贵女与他关系很近的?”
下人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小的久居府内,并不知外界传闻,姑娘暂坐,小的先行告退。”
说完就端着水出门而去,动作利索极了。
温梨笙觉得无趣,这些人嘴巴太紧了,一点消息都问不出来的。
她百无聊赖的在屋中坐了一会儿,正想着要不要出去逛逛的时候,谢潇南便走来,身上换了千山书院同一的雪青色衣裳。
这衣裳的颜色很像朝阳初升时的那缕薄雾,薄雾覆在谢潇南的身上将他的眉眼衬得精致非常,阳光洒下来的时候驱散了他周身的冷冽气息,颇有一股夏日里的勃勃生机。
他站在门边,对温梨笙道:“走吧,勤奋好学的温聪明。”
温梨笙跳下椅子,小跑几步到了谢潇南的身边,笑嘻嘻道:“除了沈嘉清,还是头一次有人夸我聪明。”
谢潇南有些懒散:“你想明白了这是不是夸你。”
温梨笙厚着脸皮道:“我不管,这就是夸我。”
两人一同从谢府出去上了马车,车里的两大箱甜米粽已经被搬下去了,像是添置了新的冰块,整个马车十分凉爽,将暑气隔绝在外。
马车行过几条街,停在千山书院的门口。
前世温梨笙与施冉打了一架之后就被调到了长宁书院,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千山,前段时间沈嘉清在这门口跟别人起冲突,当时光顾着看热闹,也没怎么注意。
千山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坐落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门口一块两人高的石像,石像是个满脸胡须的人,左手持着书卷,右手握着长/枪,一派威风凛凛的模样。
石像后方有一块长而高的青石,石头上刻着鲜红的四个大字——千山书院。
石头后方几丈之远,则有一座非常气派的学府,两扇巨大的门敞开着,赤红的柱子左右而立,雕刻着龙飞凤舞的两行字: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
这便是被誉为北部第一学府的千山书院,建成六十余年,出过不少进士状元,当年温浦长也就读于此。
正赶上下午开课之前,不少人往学府中去,远远看见马车来了就让出一大片空地来。
谢潇南在千山读书也有段时间了,他从不曾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所以千山学府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位是谢家的世子,但因为他不喜说话,平日里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以至于很多想攀谈的人都望而却步。
见到他的马车都要躲得远远的。
马车停在石像的正前方,许多路过的学生都停下了脚步张望,就见车帘从里面被拉开,然后温梨笙背着小书箱从上面蹦了下来,脸上带着笑,叹道:“千山书院,好久不见了呀。”
周围驻足观望的人无不大吃一惊。
紧接着谢潇南也从马车上下来:“别站这挡路。”
温梨笙往旁边错了两步,笑着道:“多谢世子爷带我一程,我以前就读千山,这里的路我熟悉的很,就不与世子一起了,我自己去找个地方学习去。”
说着她就要转身,脚刚抬起来,后领就被人一拽,谢潇南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你跟我一起,我旁边座位刚好是空的。”
“这……”温梨笙看起来很不情愿:“不大好吧。”
谢潇南松了她的领子,把话说的明明白白:“接下来几日,你就别想着逃了,你不仅要跟我一起念书,还要一同吃饭,日落放课之后还要坐我的马车由我亲自给你送回温府,这是我对你爹许的承诺。”
温梨笙一听,一个头两个大,啧了一声嘟囔道:“你说你多管这闲事干嘛。”
谢潇南眼风一扫:“大声点。”
她迫于威胁,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是我不知好歹了,有幸得世子看顾,实在是我温家祖上积德,积了八辈子。”
谢潇南见她老实了,便没再接话,转头让乔陵驱马车离去,然后带着蔫气儿的温梨笙进了学府。
温梨笙出现在千山书院门口,还是从世子的马车上下来的,这一消息迅速在书院中疯传,完全炸开了锅似的,就连夫子也有所耳闻。
教文的周夫子对温梨笙最是害怕,因为当初她与施冉大打出手的时候,正是在他的课上,一听到点温梨笙来了的风声,他当即吓得茶盏都端不稳了:“什么?!那小魔头回来了!?”
千山学府里的学生,大都是郡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出来的孩子,且大部分都是嫡子,是以他们天生带着一种优越感,且对不喜好读书的人十分看不上。
当初的温梨笙在这里就尤为突出,当年她性子张扬,加上背景硬行事横,谁也不敢招惹,就导致招许多人眼酸和嫉妒。
当初的她都能与沈嘉清密谋着去大峡谷半道上劫谢潇南,可见那时候是真的无法无天。
现在的她乖了许多,跟在谢潇南旁边,一路穿过池塘花丛庭院,行过白石小桥,沿着游廊走了半刻钟,就到了授课习书的学堂。
书院的钟在开课前会敲两下,一下是让学生都进入学堂之中坐整齐,将东西准备好,二下则是夫子入学堂,开始授课。
谢潇南踏进堂门的时候,第一下钟声正好响起,浑厚的钟响一层层的在书院中荡开,仿佛盘旋在耳边,绕梁久久不息。
他一进去,学堂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就停了,但紧接着温梨笙踏进去的时候,那议论浪潮又卷起来,众人脸上尽是震惊之色。
温梨笙停在门口没有动弹,等着她的哪个冤家率先开口讽刺她个一两句,届时她在佯装生气转头就走,名正言顺的找个理由旷学。
谁知道小声的议论嗡嗡不断,却没有一人敢大声说话。
谢潇南走到座位旁,见温梨笙还杵在门边,不由皱眉:“还不进来,站在门口干什么?”
堂中的学生虽有幸与世子一同念书,但这些日子世子来书院的次数并不多,且就算是出现在这里也只是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既不与旁人交流,也不与夫子讲话,更多的时间里,他就像是学堂里的一个十分精致的摆件。
如今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摆件忽而鲜活起来,皱着眉对门口的小魔头说话:“又打什么鬼主意?”
温梨笙撇着嘴,一副颇是不开心的样子往里走:“原来在世子心中,我竟是这样狡猾的一个人吗?”
谢潇南毫不客气道:“不仅狡猾,而且愚笨。”
说着,看到温梨笙走到近前来,他又补充道:“话还很多,还贪吃,且厚颜无耻。”
用得着说那么多吗!
“好!”温梨笙气道:“那我决定从现在开始直到放课都不会再跟你讲一句话。”
谢潇南心想若是她安安静静的待到放课,那简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反问:“若是你跟我讲了呢?”
温梨笙嘴都气歪了,心说自己怎么可能那么没骨气,于是道:“那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告诉夫子,我温梨笙就是一只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的猪。”
谢潇南点点头,没再说话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学堂里安静到落针可闻,所有人震惊得连议论声都没有了。
这温氏小魔头,竟然敢对世子这般无礼的吗?


第40章
当初世子进千山书院的头几天, 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哪家从外地而来的小公子,直到他们看到千山书院的院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谢潇南行了大礼, 他的身份这才传开。
他身份这般尊贵,自然有不少人想尽办法与他攀交情,然而他看起来并不好相处, 先前施家的嫡小姐只是喊了一声谢公子,就被谢潇南当场驳了面子,夫子也借机敲打,让所有人在世子跟前都必须要恭恭敬敬, 不得半分越矩。
所以众人都只敢远远观望这个从奚京来的贵少爷, 谁也不敢再凑上前去。
但温梨笙方才与他说话不仅话中含着些许抱怨加威胁,且还没有用尊称, 这样肆无忌惮的越矩,世子却仍然心平气和, 不见半点恼怒和冷脸,与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温梨笙将小书箱往桌上一甩,把里面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拿出来随意摆在上面, 纸上还有她抄写一半的《劝学》。
她将东西备好之后, 左右看了看, 发现这个学堂还有几个熟面孔。
一个是先前在梅家酒庄见过面的庄莺, 她父亲是温浦长的下属, 在沂关郡为官多年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快爬上郡守位的时候却被从天而降的温浦长给挤了下去, 所以庄莺的爹记恨温浦长, 庄莺也记恨温梨笙。
这姑娘就是之前在梅家的饭局上吹嘘自己小时候曾去过奚京, 住的地方与谢府隔了半条街, 有时候一出门就能撞见世子。
后来被吹捧的昏了头,在无人的地方喊住谢潇南企图用幼年的事套近乎,却被谢潇南的属下十分不给情面的嘲讽了一番。
这事温梨笙清楚的很,她当初就是被狗追的躲在大缸听到的。
如此一想,她停留在庄莺身上的目光就有些久了,被庄莺察觉,有些凌厉的眼睛瞪过来,很不待见的问道:“你看什么?”
温梨笙与她向来不合,若是搁在以前,她这会儿肯定反唇相讥与她互呛起来,但温梨笙重生过一次,觉得自个也不是什么幼稚的孩子了,自不会与她争这些口舌,便道:“看你面熟,所以多瞧了两眼。”
她也就是随口一说,但庄莺自尊心极强,觉得她说这话是瞧不起自己,当即气红了脸,冷声道:“温小姐这般大的架子,自然是记不得我们这些小人物。”
温梨笙想了想,说道:“怎么会呢,城北那个瘸了腿不识字的乞丐我都记得清楚。”
庄莺更怒了,眉毛紧紧皱着,满脸写着生气,自知嘴皮子是说不过温梨笙的,她拿着手中的毛笔撒气,狠狠在砚台中戳着。
温梨笙啧啧叹气,老气横秋道:“这孩子脾气可真大。”
堂内安静过一阵后,又响起了小声的议论,正在此时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踏进门来。
走在前头的是施冉,她身着雪青色长裙,带着孔雀蓝的坠珠步摇,面上妆点粉黛红唇艳艳,走的时候耳坠轻轻摇动,瞧起来极为艳丽。
温梨笙抬眼看到她的时候有些许惊讶,没想到她会打扮得这样精致来学堂。
或许是前些时候在游宗授课的时候,她当时胡编的一番话被施冉听到了心坎里,打算放弃进宫选秀,将希望押在谢潇南的身上。
施冉确实生得貌美,再用心装扮一下,站在人堆里就尤为显眼。
走在她后头的也眼熟,是先前沈嘉清在千山书院门口起冲突的那个,被撕了半条袖子的高个子少年。
施冉眼里仿佛没有其他人,进门的第一时间就朝谢潇南的位置看,见他正坐在那里,神色顿时有了微妙的变化,她脚步停了一下,朝后面的人说道:“看来咱们算是来得最迟的了。”
她声音有些大,在低低议论声中的堂中显得很突兀,一时间众人看向她。
谢潇南像往常一样挺着腰背坐着,头微微低下看着手中的东西,听到什么动静都没有抬头,让施冉失望的轻轻咬了下红唇。
随即她目光一动,这才看见了谢潇南身边那个平日里空着的位置此时坐着个人,正用手支着头看她。
视线对上时,把施冉的微表情全部收入眼底的温梨笙弯眸,笑眯眯道:“好些日子不见了,施小姐,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像只花蝴蝶。”
施冉当场惊得走不动道,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在这里?”
温梨笙还是笑:“回来看看啊,指不定有人挂念我呢。”
施冉道:“千山书院不会有一个人挂念你。”
温梨笙道:“那倒也是。”
施冉朝她走来:“你并非千山书院的学生,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问的这问题,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共同问题,于是所有人都盯着这处吗,想看看温梨笙如何回答。
那温梨笙必不会让他们失望,说道:“世子爷缺个伴读,所以就让我来千山陪他读几日书。”
“怎么可能?”施冉失态的拔高了声音。
温梨笙一双漂亮的眼睛狡黠,歪着头问:“为什么不可能?”
施冉转头看了谢潇南一眼,见他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像是默认了温梨笙说的话一样,顿时表情难看起来:“世子尊贵,你不能这般不敬无礼拿世子扯谎,这肯定不是你来千山的真正原因。”
温梨笙耸耸肩:“那我用什么理由来搪塞你呢?我并不想告诉你真正原因呀。”
施冉被她的话一咽,当即说不出话来。
温梨笙却动手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其实我也不想来这,你们要是实在对我来这里心怀不满呢,我也可以如你们所愿离开,不过我爹问起来的话,我就只能说我在这里不受欢迎,被赶出了学府……”
砚台刚拿起来,一直安静的谢潇南道:“把东西放下。”
学堂里鸦雀无声。
温梨笙早就料到会这样,她撇撇嘴,把砚台又放在桌上,对施冉笑道:“是世子爷不准我走,你要是讨厌我留在这,可以去跟世子交涉。”
施冉看似有些急了,她对谢潇南道:“世子爷,这温梨笙性子顽劣厌恶读书,你不知她去年在千山书院的时候有多么惹人厌烦,我们夫子……”
话还没说完,谢潇南掀起眼眸,精致的眉眼泛着些许冷意:“人是我带来的,能不能留下也不是你说的算。”
施冉仿佛被卡住了嗓子一般,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这是她第二次当着所有人的面被谢潇南下了面子,此刻脸红了个彻底,眉眼间都是惊慌与尴尬。
施冉在众人注视之下站了会儿,觉得无比屈辱,眼中雾蒙蒙的含着泪,咬着牙扭头快步出了学堂。
温梨笙见后,忍不住笑了。
当初她不喜施冉等人的原因就是这,这些出生富贵和官宦之家的小姐少爷,总仗着有些家世摆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总是欺压一些身世不如他们的人,将自己比作上等人。
她正笑着时,谢潇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偷乐什么?”
温梨笙毫无防备,几乎是立即上当,接话道:“世子爷惩恶扬善,为我撑腰,我心里高兴呢。”
谢潇南哦了一声,隔了片刻后道:“不是说放课之前不会再跟我说一句话的吗?”
温梨笙猛然想起,倒吸一口气,惊诧的看着他:“你故意陷害我?”
“这叫陷害?”谢潇南轻挑眉梢:“不是撑腰吗?”
坏了,这个大坏种!
温梨笙一想到自己先前说的那句话,心里一万个后悔,她本来就已经下定决心打定主意不会在放课之前与谢潇南说一句话了,却没想到没防住。
“这不算。”温梨笙直接耍赖。
谢潇南问:“为何不算?”
温梨笙:“是你先跟我说话的。”
谢潇南:“我可没立什么放课之前不与你说话的誓。”
温梨笙自知理亏,讲道理是讲不过他的,索性把耳朵一捂往桌上一趴:“我不管,反正就是不算,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见。”
谢潇南道:“也是,我总不能跟聋子计较。”
你才是聋子,你是正儿八经的大聋子!
温梨笙在心中暗骂。
“只是我本打算将剩下的甜米粽送到温府去,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了。”谢潇南又说。
甜米粽!
冰冰凉凉的甜米粽!
温梨笙又开始流口水。
第二声钟响传来,周夫子别着书卷踏进学堂,神采奕奕道:“诸位,午好。”
“夫子午好。”众学生齐声道。
周夫子刚把书卷放下,打眼一看人群中坐个温梨笙,笑容顿时有些勉强。当初温梨笙在他授课的时候与施冉大打出手,谁也不敢上前拉,时候他被院长狠狠责怪了一番,如今想来还是对这小魔头有些畏惧。
也不知道这小魔头会惹出什么篓子。
正想着,就见温梨笙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温、温梨笙,你可是有什么问题?”周夫子连忙问。
就见温梨笙一张口,声音颇为响亮:“我就是一只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的猪!”
“啊?”周夫子懵了。
心说这又是这小魔头的新招数?
温梨笙点点头,面上一本正经:“打扰了,您请继续授课。”
说完她坐下来,歪身凑近谢潇南,不知道说了什么,谢潇南的眸中浮上轻浅的笑意。
学堂中的其他人憋着笑,显得堂中有些细碎的声音,周夫子咳了咳嗓子,赶忙拿出帕子擦了擦汗说道:“咱们开始授课,先前讲了相见礼,今日就讲……”
夫子的声音抑扬顿挫的在学堂中响起,周围顿时变得安静。
堂内的几扇窗都开着,外面的檐下挂了镂空的空心铃铛,夏日的风一吹过就会相撞发出沉闷细微的声响,偶尔飞过的鸟会发出一两声的啼叫,午后的阳光缓慢的爬过桌角。
风穿堂而过掀起桌上的书卷哗哗作响,温梨笙低着头提着笔,认认真真的在纸上写着什么。
“吾未之闻也,冠而敝之。可也。适子冠于阼,以着代也……”郎朗读书声盘旋于梁柱之间,周夫子放下手中的书卷喝了口凉茶,缓一缓嗓子的疲惫。
看见温梨笙正乖乖巧巧的低头写字,不由一惊,心想难不成小魔头转性了?
于是往下走去,脚步轻缓的穿过正齐声朗读的学生,悄悄的来到了温梨笙的前方。
他也不敢走得太近,怕惊动了满心满眼认真的温梨笙,只站在几步之前伸长了脖子张望,就见她聚精会神的挥动着笔杆——画了一个极为丑陋的人。
有鼻子有眼睛,姑且算作人。
周夫子先是惊了一下,而后又想,这才对嘛,这才是他认识的小魔头,怎么可能会安安分分的念书呢?
他走过去,俯低身子,用和蔼的笑容道:“呀,这画的是什么呢?”
温梨笙将手上这一笔画完,而后抬头冲他笑道:“夫子猜一猜呀。”
周夫子看着她的笑脸,只觉得小魔头只要不惹事的时候,模样还是极为讨喜的,他便仔细瞧了瞧画,而后一拍手斩钉截铁道:“画的城北的乞丐吧?看着真像啊,这鼻子这眼睛,还有这乱糟糟的头发。”
温梨笙笑得露出一行白白的牙齿,揭晓答案:“这是我的自画像。”
“什么?”周夫子表情一僵。
“看不出来吗?”温梨笙点了点其中一个地方,然后掂了掂头上那妃色的流苏道:“这是我发上的发钗,我特地画出来的。”
“啊?那难道不是打结的头发吗?”周夫子大为震惊。
温梨笙撇着嘴角,挫败道:“画得真的很丑吗?”
周夫子忙笑着说:“不丑不丑,是我年纪大了,看东西不大清楚。”
温梨笙被安慰了一下,又开心的笑起来,搁下笔拿起纸呼呼吹了两下,然后扬起来兴致冲冲的对身边的谢潇南道:“世子,你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