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未彻底恢复自由之身,但——天地间运转之正气,可为他所用了!
燕赤霞立即比手做决、划出天罡五雷咒法手势,暴喝出声:“雷霆行天地,正气斩诸邪!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道炸雷凌空劈下,将正飞身扑进高台上的白素贞劈了个正着。
这令众人变色的凌厉雷法,却并未伤到白素贞分毫。
“阻我者死——!”
被燕赤霞阻挠多时的白素贞勃然大怒,腾身而起飞至半空,双手掐决往两侧太阳穴一点,又像是极其吃力般往两侧缓缓拉开。
这千年蛇妖……亦有呼风唤雨之能!
燕赤霞能感应到天地气机,她也不逞多让,刹那间,天地变色、雷云迭起,整座高台并小半个练武场瞬时被阴霾遮蔽。
“不好!”燕赤霞面色一变,立即扭头朝高台上下酣战双方大喝,“快!速速离开此处!”
陈艺郎、戈幼微、夏木东云这三个试炼者都知道白娘子的厉害,忙不迭各自拉住就近护法、弃战而逃。
燕赤霞又抬头望向高台上,冲始终藏于帷幕后的天都城主大吼:“不想死就快走!”
大约是白素贞引发声势过大、这回情况确实紧急之故,一直稳如泰山的天都城主……终于动了。
但却……不是如燕赤霞所愿那样落荒而逃!
只见一道金光自帷幔后刺出,却是一道硕长身影持剑而出、横跨半空,势如闪电般往正做法的白素贞杀去!
地面上,正抓紧撤离雷云覆盖区域的天山童姥、陆小凤、美神令子等人猛然抬头,这些参加过上一届比武大会的选手,个个脸上都是满面惊愕。
“——金蛇郎君?!”
“卧槽?!”听到惊呼声的陈艺郎、戈幼微也忍不住抬头望向天上。
却见——那持剑杀出帷幔的天都城主,竟真个逼停了白素贞!
但……也来不及了!
白素贞术法已成!
大半个练武场皆被漆黑如墨的雷云笼罩,豆大般的雨点倾盆而下!
跑得早、却也跑得慢的陈艺郎还来不及跑出雷云范围,雨点砸到他身上,痛得这货嗷嗷怪叫:“吗的要死要死好痛好痛!”
等他踉跄跑出雷云之下,这家伙硬是被诡异的大雨砸得头破血流,唬得夏木东云赶紧迎上来帮他疗伤。
同样被雨点砸出轻重伤势来的不止是陈艺郎,不信邪、没把燕赤霞的话当真的几个参会者亦满身血水,出了雷云区域便一个个龇牙咧嘴。
“喂!那城主真是金蛇郎君?!”戈幼微顾不上其它,转头朝刚还在与他们搏命的童姥喊道。
童姥阴沉着脸没出声,倒是旁边陆小凤开口了:“是他没错!金蛇郎君怎就成了城主?你们几个临阵反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陆小凤这话是对陈艺郎说的,他可没忘记本来还说要共同“举事”的这帮家伙忽然间就维护起城主那边来了。
陈艺郎心虚地别开视线,背刺美神令子他是一点感觉没有,但被陆小凤质问……他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戈幼微抬头看向高台方向。
燕赤霞独个退到了高台之下,正做法驱散雷云。
金蛇郎君夏雪宜则正与盛怒中的白素贞,正于雨中缠斗。
如高空坠物般动辄伤人的雨点,皆不能伤这二者分毫。
“金蛇郎君夏雪宜,武侠位面人物,竟有与白素贞一战之力?”戈幼微心中闪过让她自己都有些不能置信的念头。
“不,不可能……”戈幼微视线余光扫过天山童姥、陆小凤、李寻欢等人,又快速收回,“若武侠侧强得这么离谱,这些高手就不需委屈自己与他人共进退了。”
“果然是因为——夏雪宜成了城主的缘故吧。”
“大会胜出者为城主,那……先前的城主又哪去了?”
“原来的城主谢子焘,又究竟去了何处?!”
心念电转间戈幼微脑中冒出无数个想法,却终究限于所知信息太少、情报太有限,难以得出结论。
这时……戈幼微又看了一眼高台。
这一眼,让戈幼微呆愣当场。
高台上围的那一圈帷幔,已经被可伤人的诡异大雨打烂、打落,再无遮蔽视线功能。
便连高台顶棚都被雨水冲了个千疮百孔,处处漏雨。
如幕布般的雨帘中,戈幼微看见了……一头形容狼狈的大狼。
这头大狼嘴上被套着个笼头,四足皆缠着铁链、被牢牢地拴在高台立柱上。
动弹不得的大狼,正一面挣扎、一面将绿幽幽的眼珠子往她这面张望,狼脸上露出人性化的委屈表情。
戈幼微:“……”
戈幼微:“……”
戈幼微哭笑不得,连忙双手拢在嘴边,朝雨中大喊:“燕道长!安德鲁在你头上!”
雨声太大,戈幼微重复喊了好几遍燕赤霞才听清,忙不迭抬头朝上看。
安德鲁也能听到戈幼微的声音,努力把狼头探出高台围栏间的夹缝、让燕赤霞能看到他被铁制笼头封住的狼嘴,竭尽全力轻轻“嗷呜”了两声。
燕赤霞呆了呆。
随后,也颇觉哭笑不得的燕赤霞连忙分出少许心神、操控飞剑绕到高台上,斩断了锁住安德鲁的铁链。
安德鲁脱得自由身,忙不迭跃下高台,压根不敢靠近正凶狠过招的白素贞、金蛇郎君两人,朝戈幼微等人方向狂奔过来。
出得雨幕,安德鲁立即人立而起,两只前爪用力、摘下嘴上笼头,急切地朝戈幼微叫道:“幼微姐,天都城是假的!天都城主是被不知道什么邪神神使操控的傀儡!”
“什么?!”戈幼微面色骤变。
天都城倒影之下,地狱废土之上。
与怪物鬼王……不,与天都城最后一位府君谢子焘通灵交感的燕红,正心情万般复杂地感受着谢子焘传递过来的强烈情绪、接受着谢子焘与她共鸣的生前记忆。
天庆谢氏旁支嫡子谢子焘,谢家不世出的天才。
也是……一名来自某个地球位面的穿越者。
谢子焘并不是一个圣人,事实上……在穿越之初,谢子焘也并不多么执着于为民请命,他只想当个人人称羡的富贵闲人、当个普普通通的权贵,骄奢淫逸地享受一生罢了。
考取功名时,意气风发的谢子焘还曾幻想着三妻四妾、天下美人尽入囊中的美梦。
但谢子焘显然过于乐观了些……身为穿越者的他,实在不够了解这种落后世界里的人上人,享受的富贵有多鲜血淋漓。
摩拳擦掌从县令做起的谢子焘,上任便遭遇了破家案。
县中有一乡贤,光施善缘,春耕时借了本地乡民粮种钱。
到秋收时,因风调雨顺、天庆府粮食增产,粮价下跌,借了钱的乡民劳作大半年,竟连粮种钱都还不上了。
乡贤此时便变了脸,不还钱便要见官,迫使乡民贱卖田地,乃至卖儿鬻女。
谢子焘想尽办法调和此事,想让那班乡民避免家破人亡下场,却不料……被县丞劝阻。
那乡贤朝中有人,莫说谢子焘与谢家本家闹得不甚愉快,即便他是谢氏重视的本家子弟,到了这地方上,也要与人和和气气,万万不可开罪。
阻人夺田,断人财路,这县令他是万万做不下去的。
谢子焘这才知道……他就任县令时,那乡贤请他去欣赏的华美庄园,美貌女婢,赠予他的丰厚礼物,是怎么来的。
件·件·沾·血。
亲民官、父母官做了三年,谢子焘学到的见识,比他前面一个半辈子见到的都多。
风调雨顺时,粮贱如草,农人泣血,乡贤士绅官府衙门一并发财。
天灾人O祸时,粮贵如油,百姓泣血,乡贤士绅官府衙门一并发财。
谢子焘并不想束手坐视,但……这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流官县令就能管得了的。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手握大权时。
他将心中的悲悯强行压下,于夹缝中竭力做出成绩,终于脱出了那“亲民官”泥潭,以胜利者之姿回到天庆府。
随后……
谢子焘发现,食民脂民膏而残民害民者,乡间贤达士绅,与府城这班钟鸣鼎食、煊赫世家相较,不过小巫见大巫尔。
他前面那二十多年的“小郎君”生涯,所见市井太平风貌,仿佛只是……哄骗无知小儿的假象。
谢子焘仿佛做了一场三十多年的大梦,到了一路奋斗成大燕官场最为年轻的一府之君,他才算是睁开眼睛看到了虚假皮相下不堪入目的丑态。
天庆府谢氏,赫赫煌煌的百年世家,所衣所食、所富所贵,皆为民肉民血。
他那温柔慈悲的母亲,谢家旁支的当家妇人,也会漫不经心吩咐庄团管事领人去收拾交不全地租的泥腿子,也会交代管家把想爬他床的小丫头提脚发卖去娼馆。
他那道德君子的父亲,也会笑纳下面人送来的、年幼时就被卖给老鸨调O教的孤女,命其于酒宴上弹唱、献舞,又为附庸风雅,将其赠予友人。
什么富贵闲人,什么簪缨世家,不过是人间恶鬼聚众而舞,食民脂民膏养出富贵态,却自以为高雅的……猪狗。


第173章 虚假
二十岁时,谢子焘是备受天庆府街坊喜爱的谢氏小郎君。
三十岁时,谢子焘是终于有机会大展雄图的天庆府太守。
四十岁时,谢子焘是……刑部天牢里的阶下囚。
通灵到这一部分的交感内容,绕是心志坚毅、神经如铁的燕红,也忍不住心中抽疼起来。
励精图治、一心一意要将天庆府打造成天府之国的谢郎君,盘膝坐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形容枯槁,面若干尸。
他终于修好了天庆府畅通南北的官道,他终于扫平了天庆府境内大小十余座山寨,他终于厘清了天庆府开国二百余年来为各士族隐匿的田亩、人丁,他终于消除了绝大部分层层转嫁、层层摊牌到草民头上的苛捐杂税、让无数百姓家有隔夜粮。
他终于……把所有能开罪的人都开罪了。
可谢子焘还是想不通。
他清楚天庆豪族恨不得他死,可他也不是毫无准备——他自己手头就握着只听命于他的强军。
不惧刺杀,不畏强袭,藏富于民,一心为国——他如何还会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他是世家的背叛者,可也是大燕朝廷的忠心门下走狗,十年太守兢兢业业、尽忠职守,皇帝为何……助世家豪族为虐、反视他如仇寇?!
当谢子焘咆哮着吼出不甘时,隔着囚牢与他对饮的刑部老大人叹了口气。
“谢郎君,你还是不懂啊。”
曾经亲笔点了谢子焘三元的老大人放下为谢子焘送行的上路酒,叹息着道:“若留你,则天庆亡。若你亡,则天庆存。你且说说,何人还敢留你?”
“天庆如何会亡!”谢子焘嘶吼道,“天庆,如何会亡!天庆如何会——亡!”
连续喊了三声,他自己就明白过来了,紧抓着栅栏的枯瘦溃烂手掌无力地缓缓松开,颓唐跌坐在地。
老大人怜惜地望着谢子焘。
天庆谢氏不世出的大才,自然是不需要处处点明才能想得通的。
沉默良久,老大人轻轻提醒了句“好好上路罢”,起身离开。
独留天牢内的谢子焘,底底轻笑几声。
笑声渐大,如癫似狂,又似野兽悲鸣。
饱受折磨、早已不似活人的谢子焘,在笑声中断了气。
亲历者心境如何,外人难以得知;只是从通灵中交感到这些片段信息的燕红,哪怕有通灵状态下的内层隔膜守护自身心境,也差点儿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居然是……这样啊。”
燕红用力捏紧拳头。
谢子焘以为他的敌人只是无视民生艰难、夺走草民碗里最后一粒米的世家豪强,却没有想到他在天庆府的“独夫”之举,于大燕皇帝而言如何触目惊心。
不过二十年养望,便民间声望无两。
能钳制他的地方大族被他杀个人头滚滚。
天庆一地说一不二,还手握强军——远在京中的皇帝老儿,如何会不忌惮他谢子焘?
便是天庆豪族弄不死他,大燕皇帝也留他不得……天庆百姓是家有余粮还是朝不保夕,皆不如皇权统治要紧。
当天庆百姓人人只知谢家郎君而不知有大燕皇帝时,谢子焘便注定了死无葬身之地。
百姓于世家豪族如草芥,于皇帝亦如家畜;安有家畜拒绝认主而得宽容者?!
做梦罢!
燕红这个后来的旁观者都难免心中震荡,谢子焘这个当时的亲历者更不用提。
他的交感内容并未因生机断绝而中止,反倒是更加清晰起来。
他的尸体被送出天牢,有在京城做小生意的天庆商人收敛走他的尸骨,一把火化了灰装坛,千里迢迢送回天庆。
游魂归乡时,天庆府人出城二十里相迎,一路白皤遍地,哭声震天。
他的骨灰被葬进谢氏族墓,街坊为他立碑“谢氏子焘府君之墓”。
之后……天庆豪族世家便死灰复燃、重握权柄。
不过短短两三年功夫,谢子焘十数年间废除的苛捐杂税尽数恢复如初,谢子焘在任时收敛了爪牙的乡间贤达故态复萌。
天庆人若不曾过过那十来年的松快日子倒还罢了,可既然已知晓无人哄抬物价时灾年本不应受饿、无人操控粮价时丰年本不会欠钱,又有多少人还甘心忍耐无尽苦楚?
谢子焘去世第三年,大丰,粮商拒绝收粮,满车粮米倾覆街头,而税官逼民纳税,敲骨吸髓。
遂,反王四起,烽烟遍地。
谢子焘去世第四年,席卷大半个天庆、导致无数人殒命的战乱波及天庆府,无数府民被迫举家迁离逃难。
逃难的府民自谢氏族墓附近官道经过,有个头发花白、细眉肉鼻头的老妇人忽然挣扎着从儿子拉着的板车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往林中墓地奔走。
“小郎君,小郎君啊——”
“你回来罢,你睁开眼睛看看罢,天庆府没了,街坊们没了,都没了啊——”
老妇哭,同路人亦哭。
“造的什么孽啊,偏偏就谢郎君死了,留那些牲畜祸害人!”
“天爷啊,你怎么就不长眼啊……”
“达官贵人不想咱们好过,皇帝老儿也不想咱们好过,小郎君啊,你睁睁眼罢——”
万民齐哭中,谢子焘墓前,不知何时……多出来一颗圆溜溜的、灰白色的石头。
这石头有拳头大小,看上去有些粗糙。
谢子焘坟前哭诉的众人皆未发现这颗石头是何时出现的,也未曾发现这石头是如何消失的。
只有与谢子焘通灵的燕红,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这颗处处透着诡异的石头悄无声息钻进墓中,投入谢子焘的棺材,穿进装着骨灰的小坛子里。
“这、这是——”
震惊之下,燕红险些又动摇了心志,连忙强做几个深呼吸、尽量冷静地去辨别谢子焘亡魂变化。
冤魂不散的谢子焘确实还在人间,只是他的魂魄很弱小、至多只到恶鬼程度,比燕红当初在马家集见到的那个浑浑噩噩的寡妇亡魂还虚弱些。
而这石头一来,谢子焘那虚幻的亡魂竟迅速凝实起来,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成了个栩栩如生的活人模样!
而这,还不算完。
当谢子焘亡魂凝实之时,燕红又从通灵中望见……整个天庆府一地,有无数亡魂、冤魂,皆源源不绝地横跨天际,往谢子焘涌来。
就像是——那万民悲哭召来的石头、“求回来”的谢子焘,成了此地众生万鬼的愿归之处、应归之地一般!
成千上万的亡魂蜂拥而来、聚在谢氏族墓上空,星星点点魂火辉映之下,便连太阳都黯然失色。
通灵者状态之下,以燕红拉胯的感知,也能感觉到——有一股奇异的、前所未见的、浩瀚无尽的、仿佛跨越亿万时空而来的神秘力量,降临在了此处。
还未等燕红理解这股诡异古怪的力量究竟是何物,她便看见了……时间被逆转的模样。
这是极其奇异的体验,但对时间和时空基本谈不上太明确认知的燕红,就是能够在看到这一幕时,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样的认识:以谢子焘的亡魂为核心,那股神秘的外来力量,正在试图逆转整个位面的时空。
目之所及的天空中密布着丝丝缕缕的、奇异华美的时间线条,如同巧手织娘编制的细密网纱、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但似乎……不顺利。
呆滞地张大嘴巴的燕红,看见那些蔓延开来的时间细线,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阻扰,无法编织成网,总会在某处断开、露出个显眼的大洞,而这破开的洞口又会与周围的时间细线展开争夺。
燕红咽了口唾沫,将注意力集中到神秘力量此刻的核心、谢子焘亡魂之处。
此刻,谢子焘的亡魂已经恢复成她从天都城倒影被拉进地狱废土时,看到的那副凄凉模样。
编织时间细线逆转时空对他而言似乎是有压力的,他的鬼躯凝若实质,可却无法像董慧那样改变外形……至少不要看上去那般不忍目睹。
不知僵持多久,谢子焘,以及拥护着他的那数不清的、遮天蔽日的亡魂,似乎终于明白过来——靠万民同心召来的神秘力量,不足以让他们逆转这个位面的时空。
谢子焘周围的亡魂太多、执念太杂乱,即使是通灵状态下燕红也难以共鸣到他的心绪,只能看见……谢子焘大约是做出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放弃逆转整个世界的时空,只将那神秘石头给予的力量,作用于天庆一地。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谢子焘别无选择。
围聚在他身周、将期望寄托于他的众生万鬼是如此密集、哭求他复生的万民意愿是如此强烈;亲眼目睹到这一幕的燕红,实在不觉得他能抵挡这般汹涌的意愿裹挟。
往四面八方蔓延的时间细线收了回来,朝上空延伸。
上方的天空上,渐渐被编织出天庆境的……倒影。
燕红看见谢氏族墓外,那遍地叩头哭诉的万民,被转移到天上那个虚假的、编织出来的倒影中。
围聚在谢子焘身周的那密密麻麻的、自战乱后不幸殒命的无数亡魂,也争先恐后地投进了倒影之内。
呆呆地半仰着头的燕红,看见头顶上那个无比巨大的倒影里,复刻出了谢子焘年幼时熟悉的天庆府,复刻出了市井气息浓厚的街道。
那位绝望之下领头奔到谢子焘墓前哭诉的细眉肉鼻头老妇人,也出现在一座临街的小宅子里,中气十足地指挥儿子媳妇做开店前的准备。


第174章 愿力鬼王
“空中楼阁之都……这才是天都之名意义所在啊。”
燕红“望”着通灵交感来的那渐渐繁盛起来的都城,心中若有所悟。
自战乱起,或主动或被动卷入战乱而殒命、伤残者,流离失所者,一一被引入这倒影之境内。
活人与复生之亡魂结伴走过街头,生与死的界限,在那倒影都城中被模糊、抹平。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曾经最好的模样。
然而……
这一切不过是编织出来的假象罢了。
燕红将注意力从空中收回,默默看向那孤苦一人留在地上的,以怪物之形貌重返人间的谢子焘。
他是织梦人,是天都境倒影的主持者和运转核心,旁人可在倒影中安享如梦太平,他却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谢子焘离开谢氏族墓,回到天庆府城中。
城内来不及逃走的难民、尚在自相残杀的官兵反贼,皆被引入倒影中去过太平日子了,空荡荡的鬼城里仅剩些野猫野狗、鼠蚁虫蛇。
谢子焘在被兵贼反复劫掠过几回的太守府坐了下来。
这一坐,就坐了许多年。
天上那天都境倒影愈发繁华,而地上的天庆境,日渐衰败。
林木枯死,大地干涸,府城渐成废墟,猫狗鼠蛇绝迹。
为了维持天都境的活力,便连天庆境的生机都抽干了。
最后一段交感中,燕红看见谢子焘动用了那跨界投射而来的神秘力量,打开了时空之门……
通灵结束,仿佛做了场长梦的燕红睁开眼睛,定定望向现实中的谢子焘。
谢子焘那分别布于两块头颅碎片上的灰蒙蒙眼睛,也在静静地望着她。
燕红开口道:“我——不能帮你。”
谢子焘静默不语。
燕红摇摇头,道:“已经够了。”
再真实的假象依然只是假象,再有天外神通相助,天都境亦不是真实。
耗尽天庆一地生机、不惜将天庆境变成绝境废土也要维持天都境倒影,究竟值不值得,燕红自觉她没有资格去评价。
她毕竟只是旁观者,而非经历过得盛世而复失、又受离乱之苦的天庆人。
未经他人苦,不劝他人任善心宽。
但再如何……既然已经到了不得不去借助外力来勉力支撑的程度,便没有必要了。
燕红不觉得她能对一个活过两辈子、当过一府太守的谢子焘说出什么大道理来,索性什么也不说,只诚恳地劝道:“谢郎君,放手罢。”
谢子焘仍旧静默不语。
“我懂的道理肯定不如你的多,我只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燕红叹了口气,道:“当初那个助你织出天都境的石头,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不然你也不会至那之后不敢轻易动用那种天外异力。直到天都境快维持不下去了,才想办法拉了那许多无辜人来,偷他们的阳气,窃人家的生机气运。”
“想来,用那石头是有代价的。”
“连我都看得明白,我不信你就毫无所觉。”
顿了下,燕红微微偏头:“谢郎君,你也想过的吧,活在天都境倒影中那万千生灵,是不是也在付出代价的呢?”
谢子焘那对死死盯着燕红的眼睛,缓缓闭了起来。
当年那些自战乱中救下来的天庆生民,在天都境中远胜于外界的时间流速里……早就全部作古了。
而以天外时空之力编织而成的天都境倒影……并不具备自成轮回之能,也不能诞生新生命。
这几十万亡魂,不过是被模糊了认知、扭曲了认识,自以为还是生人,还在循环扮演着生老病死罢了。
无论生或死都无法逃离的囚笼,就是天庆数十万早已作古的亡魂,支付的代价。
燕红静静等了好会儿,谢子焘闭上的眼睛都未曾睁开。
“只靠言语说不通吗?”
燕红有些郁闷,无奈地抬头看向天上。
这一看,燕红才发现自己想差了。
谢子焘虽不肯出声,但显然已经接受了劝解。
天都境倒影中那场大混战,已经变成了神仙打架——对跨次元强者们的实力压制,已经完全解开了!
白素贞变成了条目测长度过百的大白蛇,正与一个持金蛇长剑的剑客大战,小半个城主府转眼间毁于这二者之手。
赛亚人那巴正在追杀丁春秋,一路破墙拆屋,快打到隔壁崇兴坊去了。
萨鲁法尔不知为何跟陈艺郎交上了手,童姥正撵得陆小凤上天入地狼狈逃窜。
美神令子好像趁乱潜入城主府后宅偷窃了什么东西,陆管家和一僧一道两个护法正气急败坏地追杀她。
戈幼微、夏木东云与早先便被请出府的凌封左碰头,三人在多方混战间反复横跳,谁要落败了就帮谁助拳,力保场上不出伤亡。
燕红还看见了安德鲁——他不知什么时候脱身出来了,正驮着燕赤霞满城飞奔。
初时燕红看不懂燕赤霞在做什么,观察了好一阵,才慢慢看出端倪来。
燕赤霞于城中各处布下阵法,又返回城主府,避过一众打得天翻地覆的跨次元强者、于府中僻静处起坛作法。
燕红自然不知燕赤霞起坛作的是什么法,只看见那坛上青烟飘出后,以城主府为核心、周围坊里那些自以为生人的府民亡魂,在逐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