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边那块小些的坡地,开拓出来的面积就要略小些……只在成片的山林中草草平整出十来亩大小的空地;空地中修了三座宽宽大大、挨在一起的房子,房子周围扎了圈半人多高的篱笆,圈出块供人活动的院坝来。
燕赤霞走出山坳,便看见那两个卫所兵径直牵着毛驴到了那座比普通宅院大得多的大院前。
院坝内已有数名女子在做活,其中一个正搬运着木箱子的女子望见卫所兵,便放下木箱,大步奔出来迎接。
这人个头不高,体型也不甚粗壮,跑起来时速度却极其惊人,比骏马奔驰也慢不了多少……却不是燕红又是谁?
“燕师妹!”燕赤霞心头一喜,连忙高喊了一声,大步跑上前去。
“啊?燕师兄来了!”燕红望见燕赤霞,欢喜得原地蹦了起来。
谢过送人来的卫所兵、让来帮忙打下手的二妮把新来的小娘子带去梳洗更衣,特别有原则的燕红……也没准燕赤霞这个“外男”进入女子学堂,开开心心地拉着他去李家村燕家。
从村外来东头后山要走山坳,从东头后山进李家村就不用绕路,直接从村里人去五里屯时踩出来的小路从东面回村就行。
二人一路走小路回村、一路热热闹闹地说话。
燕红最为得意的就是自己折腾出来的女子学堂,嘴皮子一动便停不下来:“可巧燕师兄来时正遇着送人过来,那是我让北山卫顾大老爷帮我接来的,前次独秀山淫祀的时候,让家里人卖过一回的村女回家了日子大多不好过,又是别人闲话、又是家里人忌讳,前几天先接来的那几个,有一个差点就被卖了二回……”
她嗓门儿大,激动起来就不晓得控制音量,没几句就把燕赤霞背上那个没睡饱的橘白猫妖吵醒,迷瞪着一双金眼,从燕赤霞脖子后面不快地瞪着来。
“燕师兄,你几时养了一只肥猫?”燕红好奇地道。
“差点忘了介绍,这是槐木前辈的小徒,我来时槐前辈托我带它一道。”燕赤霞忙道。
“是猫妖啊?家猫也能成精?”燕红嘴上说着,踮脚摸了摸橘猫脑袋。
睡得迷迷糊糊的橘白猫妖认出这个摸它脑袋的正时当夜连剪数人手足的凶残女修,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这猫妖长得普普通通,看上去和村里人养的家猫无甚区别,见过不少妖怪的燕红对它并无特别感觉,摸了两下便算是打过招呼,又继续朝燕赤霞夸功:
“……咱们北山一地失了依仗的孤女我这儿也是接收的,日前就有岩脚村的人过来,说是更远些一个叫罗家庄的寨子里有个寡妇被婆家逼着改嫁,日日到她家里打砸,度日艰难,我请托顾老爷帮我派人过去问一声,如果那寡妇不愿改嫁,就把人也接到我这里来……”
燕赤霞认认真真地听她讲,不时点头附和,橘白猫妖可忍不了这噪音,偏偏又没胆子喝止燕红,只得用两条前腿捂住了耳朵,愤愤地瞪着燕红看。
直到进了位于李家村东头的燕家大门,燕红嘚吧嘚的声音才算是暂停下来,欢呼一声“慧姐”,举着胳膊朝院子里正端着簸箕摘豆角的董慧扑过去。
董慧“诶”了一声,笑盈盈地放下簸箕抱下了燕红,一双温柔似水美目往后脚跟进门的燕赤霞扫过来:“唷,我说小红怎么提前回来,是燕道长来了啊。”
“慧娘子。”燕赤霞神色有些微妙,客气地一拱手。
……燕师妹不在家的时候,也敢这么放心地让慧娘子独个儿呆在她家中的?
从B级任务位面出来后他们几个在交流空间碰过一次面,董慧不惜鬼躯受损也拼命救下了燕师妹这个情分,燕赤霞是认的;但即便是燕师妹与这慧娘子之间有着过命的交情,人鬼同居一室还是让燕赤霞有些一言难尽。
董慧自是完全不觉得自己身为鬼王就这么与人同住有何问题,不仅像是主人家一样自然地招呼燕赤霞进堂屋坐下休息,还随口就打发燕红去厨房里拿用糖水泡好的野山桃来待客。
燕赤霞将竹箱解下来放到地上,默默目送燕红一蹦一跳地去厨房拿糖水山桃,又默默将视线投向一面解下身上围腰、一面走到柜子旁拿茶碗的董慧。
“慧娘子,在师妹家中住得可还习惯?”燕赤霞委婉地道。
董慧轻笑了声。
燕红不在场,她说话便也没那么客气,直接道:“燕道长,我好歹是个鬼王,控制自身阴气不去沾染到活人这种小事还是做得到的,你要担心我,不如担心你带来的那只猫罢,它要是抓伤了小红的家人,这地方可没狂犬疫苗能打。”
四只爪子都紧紧贴在竹箱顶上的橘白猫妖尾巴上的毛全都竖起来了,一双金色竖瞳死死地盯着董慧,浑身抖个不停。
这猫妖好歹是槐树精养大的,因着槐树本身就是养鬼之木、阴气深重之故,它对阴气也颇为敏感——董慧这鬼王的阴气,明显把它吓得不轻。
燕赤霞:“……”
燕赤霞只得打开竹箱,掏出里面装的水囊、包袱,低声道一句“得罪”,把猫妖先关进竹箱里去。
到燕红抱着个罐子回堂屋来,董慧又变成了温柔和善的模样,亲切地将糖水山桃舀出来递给燕赤霞:“这是小红摘来的桃子,我亲手洗净了拿糖水炮制的,燕道长也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燕赤霞:“……”
这红衣鬼王的变脸功夫,他算是见识到了。
董慧又给燕红盛了满碗糖水,这才笑着冲燕赤霞道:“燕道长千里迢迢从苏北过来,怎么还有带了个猫妖?”
关在竹箱里那橘白猫妖身上有另一只妖物的阴气,董慧还不至于察觉不到。
“这位道友倒不是苏北来的,而是贵阳府独秀山中那位槐前辈的高徒。”燕赤霞连忙解释,“槐前辈观黔地有大功德降世,特让我顺路将他高徒带出山来,看看是哪位道友修行功德之道有成。”
这回,换成董慧神色有些微妙。
两手抱着茶碗的燕红“啊”了一声,惊奇地道:“我说我最近怎么一直都有源源不绝功德供我转为阴气,原来是我召了大功德来?槐木前辈居然有这个本事,连功德都能感应到啊?”
燕赤霞:“??”
燕赤霞都顾不上表情管理了,震惊地道:“燕师妹,功德金云竟是因你而来?!”
“我是看不到什么金云啦,不过我确实做成了一桩大事。”燕红又嘚瑟上了,“燕师兄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我找镇守太监全公公和南明顾家合作,在黔地试种交流空间里的土豆种子,种成功了。去京城报喜的人,这功夫估计都已经汇报给朱家皇帝了吧。”
燕赤霞:“……(゜ロ゜)”
嘚瑟完,燕红脸色又沉重起来:“可惜,我没料到土豆种子也会带来祸患……唉,这就是古人说的,福祸相依吧!”
燕赤霞都已经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来能表达他的心情了。


第180章 规矩之论
“……师妹,如土豆红薯推行华夏,家家户户不受饥饿之苦,该当是天下太平才对,这祸患,又从何说起?”燕赤霞思来想去总觉得这话古怪。
“燕师兄,你看过大明之后那鞑子朝的历史吧?”燕红反问道。
“看过的。”燕赤霞咽了口唾沫。
他好歹去过《怪物王国》位面,见过科技侧位面的高楼广厦,对时间下游的后世会发展成如何形态必然是会产生好奇的。
活用命运清单预览功能查看后世人撰写的史书、窥视大明王朝未来结局这种事儿,燕赤霞也没少干。
王朝终结,世界大战,工业革命,文化革新,平权运动……等等眼花缭乱的未来变化,无一不让燕赤霞大受震撼,同时也大大开阔了燕赤霞的眼界——至少他不会再误将一家一姓之存亡延续视作神州大地的兴衰根本了。
像是当初金华府外与燕红因“侠以武犯禁”是否合理而产生的争执,现在的燕赤霞就不会再继续当成一回事。
“既然你也晓得鞑子朝,那就好说了。”燕红点头道,“鞑子朝廷取代朱明时,正是红薯推行天下之时,不足百年间,天下鱼鳞图册所载人丁,便从六千万翻倍到四万万有余。”
“……嗯?”燕赤霞听了这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人丁兴盛,这难道不是大好事吗,又何来福祸之说?
燕红继续道:“师兄你想,以鞑子朝廷之野蛮,鞑子官吏之敲骨吸髓,再加上满清一朝年年民乱、年年平乱,天下万民尚能暴涨至此,换做朱明朝廷,又当如何?”
燕赤霞“啊”了一声,隐约听出点意思了。
“我看,怕不是过个三代人功夫,大明的人丁便要远超鞑子朝廷那个‘红薯盛世’。”燕红叹气道,“如此,我才说福祸相依,到了那地步,大明必生乱世。”
“且慢,燕师妹,倒也不必如此武断。”燕赤霞哭笑不得,忙道,“以愚兄所见,朱明朝廷虽自洪武爷之后‘爱民若子’便渐渐成了空话,好歹是比北方满族要仁义得多的,倒不见得会如清廷那般逼反万民。”
“呵呵。”旁边的董慧忽地冷笑出声,“小红,与燕道长说话不要太委婉,他毕竟不是红尘中人,不如你我这般了解人间疾苦。”
“……”燕赤霞一脸无语转脸看向董慧,嘴角微抽。
要不是他修养好,这会儿他就该大声质问了——你一个后世来的厉鬼,倒来与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大明人说什么红尘中人人间疾苦?!
“唷,燕道长还不同意呢。”董慧抬手掩嘴,把冷笑掩在手掌下,眉眼弯弯的,眼睛里却看不到几分笑意,“还望道长知晓,这天下增长的人丁,不是地里种出来的,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从一个个女人的肚皮里爬出来的。”
“人丁增长这几十年里,多少女人一辈子要全用来生孩子,又有多少女人要死在生孩子这道鬼门关上?”
“燕道长好歹也曾云游四方,总不会说女人生孩子就像下蛋一样容易,没见过死在产床上的产妇吧?也是,那些死在生孩子上女人又不能到处去喊冤,人人都只见得到活着的母亲,自然人人都以为生孩子不算一回事了。”
“又有,世人多重男而轻女,这爆发般出生的婴孩,道长你说,会有多少个女婴睁眼就要被溺毙在尿盆里?”
“到了三代人后,这大明天下的女人,生孩子死了几批,生下来后又溺死几批,是不是要多出数千万男丁来?”
“燕道长不妨想一想,这几千万多出来的男丁既无妻子可娶,亦无荒田可耕,更无恒产可稳人心,可还愿意为了有土豆红薯可饱腹,便甘愿做个顺民?”
“还是说燕道长你有什么神仙妙法,能让世人量地生子,不杀女婴,不夺他人之妻为妾,不去争当那多吃多占处处垄断的人上人,个个都菩萨心肠,肯给别人留活路?”
燕赤霞被她这一连串追问,问得脑门上全是冷汗。
董慧这些问题,他哪个都回答不来!
“呵呵。”董慧又是一声轻笑,这才将手从嘴边拿开。
燕红隐约觉得董慧有些欺负燕赤霞,但董慧是在帮她说服燕师兄,她也不可能为此去责怪董慧咄咄逼人,索性装没看见燕赤霞的窘迫模样,一脸正直地道:
“燕师兄,慧姐说的就是我想跟你说的呢,就我自己家来说,要不是我弟弟小宝出生后家里确实在钱粮上不宽裕了,我娘不会那么早跟我爹分房睡的,说不得我还会再添几个弟弟妹妹。”
“如今我把土豆红薯推广出来,不出十年,家家户户添丁进口是板上钉钉的事,毕竟这全天下的女子,就没有哪个能嫁去了婆家敢说她不愿意多生的。但凡养得活、不差那几幅碗筷,不管她想不想生,有的是人逼着生。”
“可女子能被逼着无限生养,这天下的土地却不会无限增多,土豆红薯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到了人丁过密时,再加上慧姐数给你听的的因果,若是哪个地方出了天灾人O祸,民乱必起,而偏偏大明朝又是天灾最泛滥的时候,你看了后世史书你也晓得的,所以我才说,这是福祸相依。”
燕赤霞默默起身,朝董慧方向深深一躬,面色赫然地道:“是在下目光短浅,无长远见识,多谢慧娘子教我。”
“燕道长太见外了,你不要怪我态度恶劣才好。”董慧微微侧身避过不受全礼,语气倒是温和了不少。
燕赤霞连道“不敢”,又朝燕红拱手,面红耳赤地道:“燕师妹,愚兄虚长一百多岁,枉读了古往今来圣贤书,却仍旧像是个无知小儿一般,于世事人情半懂不懂,白白做个睁眼瞎,实是羞愧难当。”
燕红惊得“啊呀”一声跳起,连忙来扶燕赤霞:“燕师兄,你不要这样说,你生来就是男子,不用被嫁做人妇,考虑不到这一层也是正常的,就连我自己,明明上半年还被我娘亲张罗着说亲呢,也是苦思冥想了半日才想到这些关节。”
燕赤霞苦笑着摇头,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
身为玄门正宗弟子,燕赤霞自有他的骄傲。
他自以为聪慧天才练达通透,还得了芯片系统这个机缘、能看到几百年后的时间下游,却终究不过连几十年后的世道如何都想不到,看不透。
长长地叹了口气,燕赤霞将燕红按回凳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朝燕红、董慧两个一拱手,诚恳地道:“师妹,慧娘子,你们竟已思虑到这一层,想来也已经有了应对解决之法?燕某不才,若有差遣处,必尽力为之。”
董慧嘴角微微往上翘,燕红更是欢喜不已,拍手道:“燕师兄愿意与我们一道来做这番事业,就最好不过了。”
“师妹与慧娘子不要嫌在下天资鲁钝便好。”燕赤霞见燕红是真正心无芥蒂要拉他一道行事,面色愈发羞红。
他原本确实也是想来与燕红商量,做些利于当代的事情,却是万万没想到燕师妹已经在他来前便做出了足以惊动槐前辈的大功德……他此刻才来,却像是来沾人家的光一般。
燕红可没想到这么多,只高高兴兴地拉着燕赤霞说起她的雄心来。
“世间女子身不由己,说到底是被这世间的规矩给排外了,不得拥有田产财货,只能依附他人而生;若是无父无夫无子,便像是浮萍一般,又无处落足,又人人可欺。”
顿了下,燕红严肃地道:“归根到底,是这世间的规矩不对,尊贵的可以欺凌卑贱的,力大的可以欺负力小的,这哪像是人类的规矩?明明就是野兽的规矩,那山中的披毛戴角妖怪走兽,就是这般弱肉强食,燕师兄,你说我说的可对?”
燕赤霞本来就已经做好洗耳恭听准备,可听燕红说出这套惊世骇俗的归纳总结话语来,还是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燕红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嘚瑟,挠头道:“嘿嘿……其实我是听慧姐与我说了许多后世人归纳的阶级、权益这些道理,才想到这一层的。像我们乡下就是没什么文明规矩要讲的地方,都是男丁多的人家在外面说话声音就大,大姓人才有资格一口唾沫一个钉,和马陵山那些弱肉强食的妖怪,其实也无甚区别。”
燕赤霞艰难地点了点头。
燕师妹这套总结……话糙理不糙。
有权有势的官宦人家视百姓如草芥,身强力壮的男丁视女子如草芥,与大妖怪吃小妖怪,确实毫无区别。
“所以我想,要让女子不用身不由己地被旁人要求连续生孩子,要让女子能不被视如财货般卖来卖去,首先,便要改一改这世间的规矩。”嘿嘿傻笑的燕红说到此处,眼神犀利起来,“人非走兽,本来就不应该去守野兽的规矩。”
“这世间的规矩既然是奖励虎狼强盗、奖励巧取豪夺的,那我们就要重新定一个奖励勤劳肯干,奖励公平守序的规矩。”
“这世间的规矩既然是默认恃强凌弱、默认弱肉强食的,那我们就要重新定一个惩罚恃强凌弱,否定弱肉强食的规矩。”
一脸深沉地说到此处,燕红又渐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羞涩地笑道:“我们人类的老祖宗从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都走过来了,如今我们这般重新订一个能让天下人接受的规矩,总不会比老祖宗还难,是不是,燕师兄?”
燕赤霞呆呆地看着燕红。
呆愣了好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好半天都没合拢嘴,口水都快从嘴巴里溢出来了。
差点儿丢了大人的燕赤霞连忙闭紧嘴巴,把口水咽了下去。
“燕师妹,你……”话说出口,燕赤霞发现自己的声音飘得厉害,连吐字都变了调,又连忙暂停了下,重新发出音来,“燕师妹,你……你想由你来改朝换代?”
很遗憾,虽然燕赤霞努力地调节了情绪,但他这话说出来依然走音严重……可见他被燕红这番发言震惊到何等地步。
“当然不是啊,改朝换代和朱明朝廷又有什么区别,你看这历代大明天子,洪武爷在时还好,洪武爷去后,几个朱家皇帝能像他那样惦记升斗小民啊。”燕红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道,“洪武爷的后人都是这般,燕师兄你总不会觉得咱们燕氏能比朱家风水更好吧。”
燕赤霞:“……”
差点忘了他自个儿也姓燕……若是怀疑燕红想当新朝皇帝,他自个儿也摘不出去。
燕赤霞拿起桌上茶碗一口把剩余糖水全灌掉,润了下喉咙,说出来的话总算不那么走调了:“是愚兄着相了,却不知师妹又是打算如何践行你这理念?你也知道的,皇帝的政令都常有不出京郊之时,我们在这边说得再热闹,如果不能施行,那也只是空谈。”
说这话时,燕赤霞并不知道他的眼睛正闪闪发光——他已在无意间暴露了他也对燕红构想的新规矩有多么憧憬向往。
燕红嘚瑟地仰起小脑袋,伸手往董慧面前一摊、自豪地道:“凭我自己哪想得出办法来,是慧姐帮我出了主意呢!”
董慧温柔地一笑。
燕红也朝董慧嘿嘿一笑,这才精神奕奕地来看燕赤霞,掷地有声地道:“只凭我们几个,或是只凭一家一姓,想重新定一个人人都愿意遵守的新规矩,那肯定是不行的,但我们可以和后世的人学习,用他们的办法。”
“我相信全天下厌恶野兽规矩的人肯定不只是我们几个的,肯定还有更多人也愿意遵守人类的规矩,在这套公平规矩下生活。那我们就去多多的找这样的人,人多了力量就大,当愿意守我们这套公平规矩的人多了,比守野兽规矩的人多,那不就是我们说了算吗?”
燕赤霞:“……(゜ロ゜)”
——这说到底还不是要改朝换代吗?!


第181章 心之所向
“后世有党,古时有学派。”
燕红并没发觉燕赤霞不像她这样有个后世来的董慧时时影响、思维还没有跳脱“家天下”这个范畴里,不知不觉间又歪了“换个皇帝换新朝”的老路上去,仍旧兴致勃勃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如今的士大夫干着拉帮结派的事儿,嘴上却恶朋党,咱们不好以党为名,难免落人口实,所以我的想法是,咱们可以复古,以学派之名行事。”
“学……派?”燕赤霞努力跟上燕红思路,道,“师妹是说,便如古时的墨家、农家一般?”
“正是。”燕红很高兴燕赤霞的想法跟她这样相似,说到复古学派,便头一个想起墨家、农家这些实干派来,欢喜地道,“墨家的主张,兼爱(人人平等相爱),非攻(反对侵略),节用(反对铺张浪费,包括红事白事),天志(掌握自然规律、学习自然常识),都是很好的指导思想,我们是可以继承古人的思想并发扬光大的,并不须从头趟路。”
“不过墨家游说君王、试图从上到下引导社会变革这一点我们就不去学了,君王如虎,世家大族如狼,虎狼天生就是要吃人的,你去跟他说不要吃人,不被当场咬死就不错了,哪里会听你的?”
燕赤霞“呃”了一声,习惯性地想劝说一句燕红莫要太偏激,话都到喉咙里了又发觉燕红这话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燕红见燕赤霞没有什么意见要说,便继续道:“我们这个以建立新规则为目的的学派于科举无益,读书人是不会来的,而我们也恰好不需要如今这种一心只读圣贤书、一意只赚雪花银的读书人,正好和他们两不相干。”
“那……我等又要到哪里去寻觅同志?”燕赤霞皱眉道。
志趣相同,志向相同,是为同志。
《国语·晋语四》中解释:“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后汉书·刘陶传》亦曰:“所与交友,必也同志。”。
燕红既主张寻觅有志一同者同创盛举,燕赤霞便理所当然将同志这个古时的君子之称用了出来。
燕红自信地一笑,道:“乡野之间,遍地同志。”
燕赤霞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
燕红哈哈大笑:“洪武爷端着个破碗要饭都能打出大明江山,我们兄妹两个比洪武爷当年的起点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还有慧姐帮我们出主意,还有芯片系统、交流空间能借力,于乡野间广募同志,共举大事,如何不成?”
燕红这话实在太过图穷匕见,燕赤霞实在是忍不住,吐槽道:“说到底,还是要反朱明朝廷的啊。”
“哎呀,我就说师兄你理解错了,不是反朱明,是反全大明。”燕红正直地纠正道,“准确地说,是反所有野兽规则的得利者和拥护者。只是换个皇帝有什么用呢?若是没有多多的与我们同心同德的同志来共同治理天下,那不是又回到讲上下尊卑、讲君臣父子,用野兽规矩来规束万民的老路上去了吗?”
燕赤霞:“……”
——这一补充说明,听上去就更毛骨悚然了啊!
“上回在交流空间碰面时,我同你说过谢郎君的生平。谢郎君什么都对,唯独不造反不对。”燕红摇头叹息道,“大燕皇帝召见他,他包袱款款的就去了,结果去了京城就被投进天牢,活生生被折磨致死。”
“恰好,我们两个不仅没有谢郎君这个容易被弄死的短板,还很命长。你活了一百多年不见老,而我——”燕红笑嘻嘻地用手指向自己的鼻子,“我今年才十五岁。”
燕赤霞神色有些恍惚。
要不是燕红此时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年纪……燕赤霞都确实想不起来这位师妹才刚及笄。
这便更让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半年前,他路过马家集第一次遇到燕红时,这位同宗的小师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如今,燕红不仅已能同他坐而论道,甚至能常出惊世之语了。
“我才十五岁,就算我不像师兄你这种真正的仙门弟子这样长寿,我也还有的是时间。我们这个学派要怎么起步,做大做强,取代朱明,我们都有时间来试错,来一点点探索。”燕红信心满满地道,“只要我们的路线是对的,我们能一直坚持我们认为是正确的路径,那我们就一定能获得与我们的付出相对应的成果。”
燕赤霞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打心底里反对任何有可能掀起乱世、致天下凋敝的行径,但他确实对燕红的主张极其心动。
他的心跳很快,身体里面的血液都似乎沸腾了起来,这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澎湃的激动之情,让他实在是说不出意见相左的话。
大明王朝才刚走过百年,还未到显露颓势的王朝末期,但种种弊端已然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