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梵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本名应该不是‘沈惜霜’吧?”
沈惜霜是那个已逝桃花妖的名姓,而他们眼前的姑娘,是另一棵竹子。
“嗯。”
她轻声笑笑,眼底微暗:“不过……其实我并没有名姓。”
在她尚未化出人形时,主人一家便不幸遭了难,后来紧跟着遇见的,就是沈修文。
话音方落,房中忽然响起一道男音:“沈小姐!不对,竹小……惜霜小姐!”
沈修文是她的心中阴影,再叫“沈小姐”显然不恰当。
一连换了三个称呼,温泊雪只想猛敲自己脑门。
眼见沈惜霜朝着自己投来视线,他立马正色:“其实今日一早,我们给远在凌霄山的师父传了讯,向他禀明绣历练的前因后果。听到你时,他说——”
温泊雪对上她眼睛:“惜霜小姐既然能成为仙骨载体,根骨必定异于常人,是个可塑之才。”
门边的姑娘一怔。
“也就是说,你的天赋很可能不比温师兄差。”
月梵咧嘴一笑:“师父想让我们把你带回凌霄山。”
修真界偌大,沈修文苦苦寻求仙骨宿主,这么多年过去,只遇见三个。
一个桃花妖,一个竹子,一个温泊雪。
而温泊雪,是凌霄山中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
“倘若能入凌霄山,师尊如师亦如父,会为你赠予一个全新的名姓。”
谢星摇将轮椅推入房中:“惜霜小姐大可顶着这个名头先用几日,几日之后,待你更名换姓、脱离桃花妖的躯壳,便与过去彻底划清了界限。”
不再是沈修文的女儿,亦非桃花妖的傀儡,她将拥有全新的人生与际遇,不为别人而活,是去是留,全凭自己心意。
谢星摇抿唇笑笑。
她明白沈惜霜心中的所思所想,说罢淡声补充:“至于那些小花小草的幼灵,它们都已脱离危险——你知道的,精怪生性自由,你不可能永远留在它们身边。”
“而且,”温泊雪小心翼翼,眼中现出几分希冀,“凌霄山里的长老们个个修为高超,许能修补识海,一段时日之后,让你看清万物的颜色。”
“我——”
他们的热情真挚而浓烈,轮椅上的姑娘受宠若惊,耳边仍是一片绯红。
“或许用不了太久时间。”
昙光轻抚下巴,若有所思:“我听说有种符可用作‘通感’,将两个人的五感联系在一起。这种符制作极难,市面上不易出现,但对于凌霄山的前辈们来说……必然小菜一碟。”
温泊雪用力点头。
谢星摇对这种符咒有些印象,正欲接话,识海里陡然响起一道低哑少年音。
晏寒来:[喂。]
他极少主动搭话,谢星摇下意识以为出现了幻听,等茫然回头,撞见对方琥珀色的幽暗双眸。
晏寒来欲言又止,稍稍别开视线不再看她,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无声一动。
旋即灵力浮起,一张符纸悠悠凌空,飘向她手中。
他的声调一如既往散漫冷淡,听不出情绪起伏:“通感符。”
谢星摇飞快抬头,双目晶晶亮亮,一眨不眨盯着他瞧。
晏寒来:……
晏寒来干脆侧过脸去,避开她的眼神。
一旁的昙光发现这个小动作,语有好奇:“这是什么?不会是——”
“没错。”
谢星摇正色:“我们天纵英才、文武双全、才高八斗的晏公子,为惜霜小姐送上了一份小礼物。”
一语落毕,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齐聚角落。
温泊雪目露羡艳之色:“哇塞。”
昙光真情实感:“哇哦。”
月梵竖起大拇指:“真牛!”
晏寒来:……
他们烦死了。
青衣少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躺下,面向角落里冰冷的墙壁,死死裹紧被子。
*
与沈惜霜绑定通感符的任务,最终落在温泊雪身上。
他性子认真,出发前一本正经挺直脊背:“保证完成任务!”
结果当真和沈惜霜单独来到城外的花林,却又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
同他相比,沈惜霜反而更像是出言安慰的那一方:“温道长,很少同女子交谈么?”
温泊雪老实回答:“嗯。”
他年纪轻轻就去了影城拍戏,时刻警惕着不能传出绯闻,平时别说谈恋爱,连女性朋友都没几个。
之后来到修真界,一路升级打怪升级打怪,虽然也有闲暇时光,却无一不是和朋友们谈天说笑。
温泊雪挠头:“很明显吗?”
话刚说完,便听见沈惜霜的一声轻笑:“温道长觉得不明显?”
她说罢抬眸,在倾泻的日光下撞上他视线,喉音清透:“不过……温道长大可不必紧张,正因你心性如此,才会拥有一颗赤子之心。”
糟糕,她好会夸。
温泊雪这人一被夸奖就脸红,匆忙摆摆手:“花林已到,我把通感符打开。”
笨拙的话题转移。
沈惜霜轻扬嘴角,缓缓闭上双目。
灵力溢散于符纸之上,血红朱砂荡开莹白亮芒。
她坐在轮椅上,身后的青年似是舒了口气,嗓音极轻:“好了。”
一瞬春风过,沈惜霜睁开双眼。
仿佛瞳孔被狠狠一撞,自四面八方涌来势如破竹的狂潮,巨浪刺破眼球,直至将识海掀翻。
她感受着温泊雪所见的一切,静静屏住呼吸。
心口处传来剧烈的怦怦声响,在交叠的五感下,她分不清那究竟源于二人中的哪一方——
又或许是心跳重叠在一起,沉甸甸的冲撞经久不息。
他们置身于花林,正面相对着的,是片青嫩翠竹。
“这是竹子。”
温泊雪说:“惜霜小姐是那棵祈愿竹对吧?”
竹枝青翠,绿油油的青意如同化作了水滴,即将从叶尖滴落。
展现在她眼前的,是铺天盖地的盎然生机。
以及如同夏日骤雨一般,清凉而剔透的愉悦之意。
她理应欢喜,长睫颤动之际,却燎起眼眶上的一股热气,引得喉间一哽:“……真的,像是一场雨。”
“嗯。”
温泊雪温声笑笑,推动轮椅,步步往前:“那是桃树。花瓣是浅粉色,叶子是淡淡的青。”
比起翠绿,淡青仿佛沁了水的墨,色泽轻盈柔软,惹人心生怜惜。
粉色则是团团簇簇的暖色调,与淡青带来的冷意彼此相衬,遥遥望去,让她想起寒冬温热的火。
沈惜霜不由笑起来:“当真与温道长的描述一模一样。”
温泊雪摸摸鼻尖,指向西边的一片雪白:“那是梨花,全白的——冬天若是下雪,雪花也是这种颜色。”
纯白是种很特别的颜色。
清清泠泠,澄澈而干净,透出若有似无的冷。这样的感觉很是奇妙,目光就像坠入了澄净的湖泊,四周清波涤荡,似玉似冰。
温泊雪还想向她解释更多,猝不及防,忽然见到身前那人转过头来。
日光和煦,与花枝的影子缠绕交织,映在沈惜霜白净的侧脸,荡出清浅流波。
她细细盯着他瞧,倏而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温道长,也是白色的。”
被她这样一笑,温泊雪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匆匆低头,望见自己身上的一袭白衣。
他摸了下耳垂。
“说起来,既然惜霜小姐是祈愿竹。”
温泊雪轻咳一声:“我们写在纸上的愿望,你全都看见了?”
沈惜霜重新转身坐好,尾音噙笑:“嗯。”
“那——”
想起自己写在纸上的心愿,温泊雪脊背微僵:“我写的那张,你也见到了。”
“嗯。”
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与原文截然不同的故事。
没有沈修文的教唆,也没有任何为了仙骨容器而刻意接近的诡计阴谋,他们遇见的,自始至终都是听凭本心的竹子。
接济他们,接近他们,小心翼翼对他们好,皆是出于她本意。
也正因如此,沈惜霜才会认真告诉他,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值得让人上心。
天空一片晴朗,沈惜霜静静抬头。
穹顶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几枝竹叶横斜其间,桃花绽开温和浅粉,连风也变得清晰鲜活,万物静谧而温柔。
“在那条巷子见到温道长的时候,我很开心。”
真实的世界将她团团围住,沈惜霜无声笑笑:“因为在你们挂上祈愿红绳的那天,我也悄悄许下过一个心愿。”
那时的竹子想,如果能再见到他们就好了。
她没把话说完,堪堪一半便戛然而止,温泊雪却已猜出背后的答案。
他耳后莫名发热,正要抬手摸一摸耳根,忽然愣住。
通感符能连通五感,视觉,听觉,味觉,触觉,感觉。
不止所见的景象,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或许也会传递给她。
心下慌乱,于是耳朵更烫。
毫无征兆地,身前的沈惜霜陡然回头,似是觉得好奇,茫然与他四目相对。
温泊雪:……
沈惜霜:……
“对不起。”
温泊雪单手掩面:“我和旁人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紧张。”
沈惜霜默默转身,摸摸耳朵:“我也……有点儿。”
*
与此同时,医馆。
“可惜,温师兄从天而降的时候,没能说出什么震撼人心的台词。”
谢星摇吃下一块果糖:“比如‘代表月亮消灭你’。”
月梵张嘴,从她手中咬一口糖酥:“还有‘燃烧吧,小宇宙’!”
“你们也算是玩出了花,佩服佩服。”
昙光还记得当初的心惊胆颤,轻抚心口:“温道友摔下观景阁的时候,我险些吓到心肌梗塞。”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
谢星摇笑:“昙光小师傅是个可靠的队友,这次辛苦了。”
“我顶多就一肉盾,没发挥太大作用——其实面对那么多妖气,我本来有些怵的,没想到月梵居然毫无犹豫就往前冲,说来还挺惭愧。”
昙光一拍脑门:“对了,还有晏公子!晏公子为我们挡下致命一击,若不是他,我们连第一波突袭都撑不过去。”
他有些纳闷,传音入密:[奇怪,我记得在原著里,晏寒来不是次次划水、从没认真过吗?]
谢星摇:[可能良心发现。]
她语气漫不经心,轻轻挪动视线。
说来也巧,正当目光凝在晏寒来的床铺,床上那人骤然起身。
谢星摇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晏寒来妖气入体,受了内伤,面上是一如既往毫无血色,然而细细看去,他的神色似乎比之前糟糕许多。
阴戾,烦躁,薄唇紧抿——
似曾相识的模样。
他体内被种下了恶咒,之所以能将恶咒暂时压下,全因神识的抑制。
如今识海受创,神识零散而薄弱,恶咒也就顺理成章挣脱而出。
不出她所料,少年一言不发翻身下床,径直走向厢房之外。
“晏公子,”昙光眨眼,“你去哪儿?”
晏寒来:“透风。”
他语气淡淡,与平日里的孤僻作风一脉相承,昙光与月梵都没生出怀疑。
只不过……这只狐狸佯装得若无其事,身体定已处在恶咒与病痛的双重折磨之中,放任他独自在外,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谢星摇猝然起身:“他受了伤,一个人不安全,我去看看。”
她行色匆匆,没过多久追上晏寒来脚步。
少年猜出来人身份,未等谢星摇近身,便冷声开口:“何事。”
谢星摇:“……你用不用帮忙?”
她一顿:“你识海受损,倘若只靠自己硬生生撑过去,恶咒不知还要多久褪下。医馆人多眼杂,很容易被旁人发现——”
她话没说完,便见远处的廊道走来几个捕快,旋即右臂被人牢牢握住,顺势一拉。
晏寒来推开身侧一间小室的房门,将她带入其中,迅速关紧木门。
他修为高,早在门外的时候,就能通过神识确认房间里没人。
小室昏暗,摆满各式各样的草药与杂货。窗户小而窄,被堆积成山的杂物遮掩大半,阳光只淌进可怜兮兮的几缕,映出飞舞着的白色烟尘。
谢星摇能清晰感受到,握住自己胳膊的手掌在不断颤抖。
晏寒来倚靠门边,因比她高出不少,垂眸遮下一片阴翳。
他没有反抗,甚至别别扭扭道了声“多谢”。
谢星摇试探性出声:“那个……狐狸?”
“没有狐狸。”
少年冷嗤:“仙门弟子之间互传灵力,莫非还要其中一方变成猫猫狗狗的模样?”
懂了。
前几次她总忍不住伸手去摸,晏寒来定是不胜其烦。再加上梦里那场古怪的小狐狸跳舞,让他心生隔阂——
小气鬼。
谢星摇手中灵力聚集:“伸手。”
她见过正常状态下的灵力传输,主要以手腕为原点,通过灵脉流遍全身。
出乎意料地,晏寒来并未有所动作。
她困惑仰头,恰好见到少年人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滚落。
晏寒来:……
晏寒来沉默半晌,刻意别开视线不再看她,倏而低头:“这里。”
谢星摇:?
他无甚耐心,沉声补充:“识海。”
恶咒在他识海,而识海位于脑中。
谢星摇下意识点头,直到手掌覆上他头顶,才终于觉得不太对。
之前面对狐狸,她能心安理得将晏寒来看作一只小毛团,然而此时此刻,眼前赫然是个俊秀挺拔的少年人。
这样一来……反而更奇怪了。
灵力温热,触上他混沌识海,引出一片神识激荡。
也正因如此,于晏寒来漆黑的发间,蓦地窜出两抹雪白。
两只狐狸耳朵。
像是不太习惯,耳朵尖尖轻轻一抖,绒毛轻颤。
谢星摇动作止住,看向他双眼。
晏寒来还是没看她:“……继续。”
他后知后觉,似乎也觉察出了几分不自在。
狐耳硕大,恰恰横在头顶两侧,她右手覆于黑发之间,稍有不慎就会轻轻触上。
隔着皮肉,谢星摇能感受到他识海中的咒气。
那气息时而阴冷刺骨,时而却又滚烫如火,无休止地上下窜动。她需得凝神屏息,让自己的灵力将它压住。
如此一来,掌心便也不得不随着咒气四处游走——
譬如经过狐狸的耳朵。
房中昏幽,谢星摇耳边本是一片寂静,忽然听见廊道里的脚步声。
有人在低声说话,居然是温泊雪:“对了!在凌霄山山脚下,还有一家灵兽铺子。你若是喜欢小动物,大可去那里看看。”
他在向沈惜霜讲述凌霄山。
沈惜霜笑笑:“绣城也有一家。但我很不讨灵兽喜欢,每每想要摸一摸它们,都会被迅速躲开。”
“灵兽不比普通的小猫小狗,有很强的自我意识。”
温泊雪道:“对于它们来说,无论抚摸身体、头顶还是耳朵,都是十分亲密的动作。”
谢星摇:……
指尖跟着那团咒气,眼看即将碰到狐狸耳朵,谢星摇心虚停下动作。
晏寒来猜出她的心思,言语间尽是漫不经心的挑衅:“怎么?”
谢星摇压低声音:“没怎么。”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感到一丝异样。
如今的动作本就显得亲近,被温泊雪这样一说,更是平添几分暧昧的意味。但停下吧……
总觉得像是做贼心虚。
“我曾见过灵兽化出人形。”
长廊中的沈惜霜轻声道:“很漂亮,也很高傲,除了它的主人,没谁能碰它。”
方才还漫不经心挑衅的晏寒来,身形浑然僵住。
谢星摇轻轻一咳。
“还有伴侣。”
温泊雪思忖片刻:“无论是灵兽还是妖族,倘若能露出耳朵尾巴让一个人随意抚摸,要么认主,要么求偶——所以铺子里的灵兽不愿与你亲近,纯属正常现象,用不着难过。”
狐耳旁的右手,微微颤抖。
谢星摇:……
什么主人什么求偶什么乱七八糟,求求你们,闭嘴吧。
一墙之隔,一里一外,两人随心所欲地说,两人默默无言地听,每句话都是一道精准打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狐狸毛绒绒的耳朵上,自顶端浮起一抹微红。
如同冬日积雪,和煦日光悄然漫开,融散片片雪白。
晏寒来神色不变,瞳仁透出浅淡杀意:“歪理邪说。”
谢星摇佯装镇定:“那……我继续了。”
对方没有回应,她权当默认,轻轻挪动掌心。
于是刚好握住其中一只耳朵。
谢星摇莫名紧张,放缓呼吸。
被她碰到的一刹,白毛簌簌动了动。
人形下的狐耳比白毛小狐狸的更大,沁着柔柔浅粉,摸起来温温热热,又软又薄。
又冷又凶巴巴的晏寒来,居然拥有这么柔软的耳朵。
当灵力压下恶咒,狐耳甚至会讨好般悠悠一晃,蹭过她手心。
廊道里的交谈声渐行渐远,方才那些话言犹在耳,谢星摇暗暗松下口气,回想起来有些出神。
也正是这出神的一刹,掌心轰然涌起一股热度。
谢星摇动作停住。
——如同一个无声的抗议,晏寒来稍稍仰头,狐狸耳朵顺势上扬,整个蹭在她手心。
旋即耳朵左右一晃,激起连绵的痒。
她兀地回神,顺势抬眼,撞上少年人琥珀色的凤眸。
小室幽暗,日光漫流如水,浸湿他半边棱角分明的面颊。因正低着头让她抚摸,近在咫尺的五官格外清晰,被光与影勾勒出锋利轮廓。
晏寒来神情淡淡,眉眼却是凛冽鲜焕,面上不知何时晕出绯红颜色,周身除开桀骜的冷,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昳丽诱意。
谢星摇被他看得一懵。
他因恶咒带来的剧痛狼狈不堪,身形轻颤,嘴角却有嗤笑浮起:“谢姑娘莫非玩腻了?”
毛绒绒乃她一生所爱,谢星摇毫不犹豫摇头。
于是少年眉宇舒展,雪白狐耳主动压上她手心。
柔软单薄的触感缕缕蔓延,谢星摇瞥见他喉结倏动,别扭又冷淡地懒散出声。
“那就别分心。”


第57章
别分心。
晏寒来受了伤,嗓音不似平日清澈悦耳,带有一丝粗糙的哑。
他声调低,无比简单的几个字从喉间溢出,莫名叫人耳根发酥。
谢星摇很没出息,心口重重一跳。
她性子要强,自尊心不比晏寒来少,手中微微用力,面上不显慌乱:“我才没分心。”
不过——
再开口,她语气里多出几分挑衅:“晏公子曾经,不是很讨厌让我碰你么?”
如今这样的动作,倒像是自发地想让她摸一摸。
话虽如此,但谢星摇很有自知之明。
晏寒来当然不可能如猫猫狗狗一样同她亲近,之所以让她专心,全因毒咒难熬,每时每刻都是折磨,唯有尽快抚平咒术,他才能得以解脱。
她随意开了句玩笑,不过是想呛一呛他。
不出所料,晏寒来果然轻声笑笑:“谢姑娘大可去掉那‘曾经’二字。”
一如既往说话不好听。
躁动的毒咒被灵力渐渐压下,晏寒来涣散的神智随之聚拢,周身气息趋于平缓。
与之相应地,雪白狐耳也倏然收回,消失不见。
毒咒还没完全平复,少年便直起腰身:“不必继续。”
他停顿一刹:“……多谢。”
若是以往,晏寒来定不会向她道谢。
谢星摇习惯了他面色沉沉黑着脸的模样,乍一听见这两个字,不由觉得好笑:“晏公子打算怎样谢我?”
晏寒来蹙眉看她一眼,瞳仁幽深,有困惑,也有茫然。
他极少和旁人打交道,待人接物的经验少之又少。
在他的认知里,道谢是种礼貌,“不用谢”则是唯一的回答,此刻面对谢星摇的调侃,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会这般应答。
就,还挺单纯。
谢星摇瞥见他眼神,恶作剧成功,笑意更深:“随便说说而已,我不需要报酬,晏公子不要当真。”
“谢姑娘多次助我平复咒术,晏某理应答谢。”
晏寒来淡声:“我可答应你一个力所能及的请求。”
力所能及的请求。
这无疑是个从天而降的大礼,便宜不占白不占,谢星摇心下一动。
她这辈子吃穿不愁,思来想去没什么特别求而不得的东西。
要说灵石,凌霄山弟子大可赚个够;至于法宝,她也没遇上十分中意的法器。在修真界过了这么多天,唯一让她牵肠挂肚的只有……
某个夜里,跃起又落下、不停转圈圈的一团雪白。
谢星摇抬眼:“力所能及?”
晏寒来:“竭尽所能。”
他话音方落,便见跟前那人双目晶亮地咧嘴一笑,微微动了嘴唇,似乎在酝酿接下来的措辞。
只一个瞬息,他就明白了谢星摇的所思所想。
想起梦境中那个跳来跳去的雪白毛团,他耳后莫名有些燥。
晏寒来冷声嗤笑:“谢姑娘,应当不是执着于眼前蝇头小利之人。”
可恶,晏寒来一定猜出她对狐狸跳舞的执念了。
谢星摇正色:“不,我就是。”
晏寒来:……
论厚脸皮程度,他的确比不过她。
“不过……晏公子所言不无道理,这个请求十足珍贵,我还得好好想一想。”
谢星摇后退两步,展眉笑笑:“既然晏公子已然无碍,那便同我一起回房吧。”
*
修真界的灵丹妙药堪称医学奇迹。
在穿越而来的这么多天里,谢星摇亲眼见到了不少让人啧啧称奇的景象。
譬如今时今日,她在沈府受了许多皮外伤,涂上凌霄山的高阶灵药后,不到一天时间,血口竟好了大半。
高阶灵药已是罕见,听说更有甚者,以千年难得一遇的天灵地宝炼化而成,有起死回生、转魂续命之效。
为答谢他们一行人成功除去恶妖,绣城城主特意举办了一场筵席。
第二日正午,城主府早早派人来相迎。
“不愧是绣城。”
前去城主府的路上,月梵窃窃私语:“丫鬟国色天香,小厮俊美无俦,厉害。”
谢星摇点头:“听说城主就是因为太美,才坐上了如今的位子。精怪的价值观,和人族不大相同。”
她生有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相貌,加之嘴甜性子外向,已经和好几个随行的小妖怪搭上了话,被漂亮姐姐们围在中央。
“一辈子活在这世上,不就图一个悠哉享乐么。”
一只海棠花妖莞尔,朝谢星摇口中递去一颗葡萄:“逍遥快活夜夜笙歌,不比人族累死累活有趣得多?”
谢星摇点头:“谢谢姐姐!”
城主府建于绣城中央,称不上恢弘奢华,却独有一份别致的风韵。
入目便是满园的春意蓬勃,柳绿花红、杏雨梨云,藤枝盘旋大半个院墙,漫开大片大片泼墨般的青绿。
木质楼阁上爬满小草小花,与雕梁画栋相映成趣,细细望去,飞阁流丹间,还能见到镶嵌其中、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城主静候在府门之后。
与牡丹花妖对视的须臾,谢星摇心中暗暗惊叹。
她见过不少相貌精致的姑娘,然而艷丽至此的,还是头一遭。
美人如花隔云端,秋水为神玉为骨。眼前的女人身着一袭薄粉云纱,瓜子脸狐狸眼,肤如凝脂青丝如瀑,华美之余,隐约透出几分慵懒韵调。
仿佛把艳色浑然铺开,沉甸甸撞击在眼眶,震颤不休,自眼底直直渗入心口上。
“诸位便是降伏恶妖的仙长吧。”
女人颔首微笑,喉音清泠,好似银铃击撞:“我是绣城城主,霓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