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唇格外嫣红,唇珠都肿了,看起来分外可口。陆珩感觉到体内的火又有挑起来的架势,这种事最后受罪的还是他,陆珩只能硬逼着自己转移视线,平静地说:“皇宫正在放烟火,想出去看吗?”
王言卿哪还有心思欣赏烟火,尴尬地避开视线,默默摇头。陆珩同样兴致寥寥,便说道:“那就让他们上菜吧。你做了这么久,总不能浪费。”
王言卿本来觉得深夜没胃口,但陆珩说她大半天没吃饭,多少垫点东西。他强行拉着她在八仙桌坐下,等菜肴一道一道端上来后,王言卿嗅到鱼汤的鲜味,竟然真的饿了。
陆珩拿起瓷勺,给她舀了碗奶白的鲫鱼汤,说:“你许久没喝水,不要吃肉,先喝碗汤开胃。”
鲫鱼汤里有豆腐有青菜,正适合深夜进补。王言卿低头抿了一口,可能是出自自己之手,她竟然觉得还不错。
陆珩同样是这种心理,他看着自己亲手切的鱼,竟然不忍心下筷:“它看着乖乖巧巧,都不舍得吃它了。”
王言卿噗嗤一笑,她拿起公筷,灵巧地剔下来一块鱼肉,放在陆珩碗中:“我好久没下厨,手艺可能生疏了,要是不如尚膳监的御厨,哥哥多多包涵。”
陆珩说:“怎么会,卿卿做的菜,定然是天下最美味的。”
“你就会哄我开心。”王言卿说,“这道菜简单,谁做都一样,哪有那么玄乎?”
“但它是你做的。”陆珩说,“天下那么多人,做的好与坏于我何干?只有经过你手的东西,才是独一无二的。”
王言卿垂着睫毛喝汤,没理会陆珩肉麻兮兮的话,但眼尾却流露出笑意。一碗汤很快喝完,她刚放下碗,陆珩又给她夹了饺子,说:“你亲手包的,你来尝第一个。”
陆珩的筷子停在她面前,并没有放下的意思。王言卿瞥了眼陆珩,发现他竟真打算喂她。王言卿不好拒绝,便意思性地咬了一小口。
饺子皮劲道温暖,里面包着鲜虾,咬开后鲜香四溢,爽滑酥嫩。王言卿只咬了一个小角,咽下去后,粉红色的舌尖快速舔了下唇珠。
陆珩越看越饿,各个方面的。他挑挑眉,并不肯放过王言卿,说:“你这也叫吃东西?猫都比你吃得多。”
王言卿有口难言,她也想好好吃,但陆珩非要喂她,她怎么好意思动口。陆珩却像得到了趣味,坚决不放手,王言卿只能小口小口咬住饺子,艰难地吞下去。
一个饺子终于吃完了,王言卿生怕陆珩还要再喂,赶紧自己去夹:“哥哥,我包了好几种馅料,你尝尝其他的。”
她不肯让喂了,陆珩颇有些遗憾。她小口小口咬东西的模样,像极了兔子被逼着吃肉,敢怒不敢言,可怜又可爱,让人更想揉搓她了。
陆珩都觉得他这种想法很变态。
这顿饭是两人一起做的,再加上心情愉悦,陆珩竟然吃了不少。在他各种威逼利诱下,王言卿也吃了好几个饺子。王言卿肚子都撑起来了,她用帕子拭嘴,低声念道:“别人家元日辞旧迎新,恭贺新年,我们竟然在吃饭。”
王言卿的声音里充满了怨念,陆珩忍俊不禁,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民以食为天,那些花里胡哨都是虚的,吃饭才最实际。”
王言卿隔着衣服按了按自己肚子,悲愤说:“都圆滚滚的,我肯定胖了。”
“哪里。”陆珩一本正经道,“你感觉不准,我来摸。”
王言卿宁愿信鬼都不信陆珩,她赶紧挡住陆珩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哥哥,新年安康,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王言卿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陆珩下手失败,遗憾地让人给她拿来斗篷,亲手将她的毛领系好:“好,夜深了,路上注意滑。”
王言卿点头,拥着手炉和斗篷出门。外面风中充斥着纸屑和爆竹燃烧的味道,竟然并不觉得冷,王言卿在回廊上走了两步,忽然被后面的人叫住。
王言卿回头,诧异地看向陆珩,以为他还有什么话交代。陆珩深深看着她,忽然走上前,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卿卿,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傅霆州:睹物思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陆珩:谢邀,她睡了,不方便回话。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的吗?当然,你也可以不说,因为我不会转达的。
第85章 更替
嘉靖十三年的新年过得非常安静,京中连宴会都少见。然而,元日刚过没多久,宫中又传来噩耗。
阎贵妃因为皇长子去世,郁郁不乐,再加上产后体虚,正月初六因药石无效而逝。
她年仅二十余岁,正值青春,便早早香消玉殒了。皇帝很可怜她,追封阎氏为皇贵妃,谥荣安惠顺端僖皇贵妃。
历史上原本没有皇贵妃这种封号,皇后就是皇后,妃子就是妃子,哪怕冠以贵名,也始终是妾。但本朝出了好几个受宠的贵妃,比如宣德皇帝的宠妃孙氏,成化年间那位出名的万贵妃,皇帝硬生生在贵妃之上又加了一个头衔,同皇后一样用金册金宝,位同副后,这才有了皇贵妃。
但再荣耀也要有命享,后宫中人短暂唏嘘了几天那位红颜薄命的阎皇贵妃,很快又关注起其他事情。第一个妃子有孕后,皇帝就像学会了怎么生孩子一样,后宫的喜讯一个接一个。曹端妃、王昭嫔正在养胎,正月杜康嫔诊出怀孕,素来和杜康嫔不对付的卢靖嫔像不甘示弱一样,紧接着诊出滑脉,和杜康嫔只差一个月。
如今后宫足有四个妃子怀有皇嗣,预产期全在今年,可以料到再过几个月皇宫定然热闹的很。福薄的皇长子和阎皇贵妃像一块石头落入水中,只打出浅浅的水花,很快就被众人遗忘,前朝后宫的目光都转移到剩下四位怀孕的妃嫔身上。
然而,足足有四个人被幸运选中,却没有一个是方皇后。
后宫暗流涌动,前朝的勾心斗角也在继续。皇帝虽然气张敬恭利用他,但改革还要继续,二月份,皇帝找了个借口,起复张敬恭,恢复张敬恭首辅之位。
大概每一个王朝都是相似的,汉唐宋辉煌时各不相同,但亡国原因都有土地兼并。大明立朝已过一百余年,洪武皇帝就是农民起义出身,但如今,明朝的土地、流民问题也严重起来。
皇帝刚刚继位时,天下农田已经被利益集团用各种名义侵吞了一半,流民占总人口的十分之一,四方已有小规模的农民暴动。
皇帝接手的实在不是一个好开局,但攘外必先安内,他登基后,前半段执政生涯不断靠大礼议稳固自己的地位,消除朝堂中不服从他的臣子。如今,权力已经完全收回到皇帝手中,皇帝也开始朝国家积弊动手了。
皇帝任用张敬恭,一方面是张敬恭在大礼议中立下汗马功劳,另一方面,也是张敬恭确实有能耐。张敬恭的政敌骂他刚愎自用,乾纲独断,但这也说明张敬恭不怕得罪人,有事真的干。
张敬恭入阁至今,既动田又动人,他勘察京畿庄田,清算了五万余顷被功臣权贵、皇亲国戚侵吞的土地,没收了五百多个勋戚庄田,一部分归还给原主,剩下的收归国库。
京畿之外,还有广大的外省疆域,这种关头,皇帝绝不会放弃张敬恭。
张敬恭所料没错,上元节假结束后没多久,皇帝就将他恢复原职。然而这次,又有些不一样。
张敬恭重回内阁后,心里憋着一股劲,有心干出一番成绩给众人看,所以立刻将清丈土地的规模扩大到全国。其中土地流失最严重的湖广、江西、江浙一带是张敬恭整治重点,同时他还大力裁革冗官、查办贪腐。没想到,这个举动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江西、浙江都是科举大省,每年一半的举人、进士来自这些地方,而张敬恭要清算的地,恰好就在这群士林家族名下。
先前张敬恭查勘京畿土地的时候,文官们都在看热闹,如今动摇乡绅的利益,朝中半数文官都坐不住了。许多人跳出来指责张敬恭,弹劾折子铺天盖地,不光京官慷慨激昂,许多外地官员也纷纷上表。
最离谱的是天上出现了彗星,南京御史冯恩上疏,说这是上天降下异象示警,张敬恭就是朝廷里的灾彗,若张敬恭不除,则百官不和,庶政不平,天下必然还会发生大灾难,恳请皇帝斩首奸臣张敬恭。
皇帝是明白人,知道所谓天降灾厄不过无稽之谈。改革土地是他的主意,冯恩看似在骂张敬恭,其实不就在骂皇帝是扫把星吗?皇帝在早朝上将这份折子骂了一遍,怒斥道:“冯恩非专指张敬恭,实以礼之名仇君,死有余罪。”
皇帝发作了一通,但弹劾风波并没有就此停下,势头反而更猛烈了。混乱中,弹劾逐渐变成造谣、诋毁、辱骂,谣言随风而起,有些真事里搀着假话,虚虚实实,根本无从分辨。
张敬恭早就预料过可能会得罪人,但他没想到,同为文人,这些饱读圣贤书、满口为民请命的文官被触动利益时,想让他死的心比勋戚更甚。弹劾风波比张敬恭预想的严重多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股风中,当然也有武定侯府出力。毕竟,先前张敬恭没收的五百多个京畿田庄中,好些就是郭勋的。
古话说三人成虎,原来张敬恭是不怕的,但是年前,他和皇帝的信任刚刚出现裂痕。张敬恭能借助一个小小的薛侃打击异己,那能不能借助清丈土地,谋求其他私利呢?
第一个人说这种话时皇帝还置之不理,坚信张敬恭是触碰了别人的利益,这才被人攻讦。但说的人越来越多,皇帝心中也动摇了。
猜忌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像寄生藤一样生根发芽,任何一阵风吹草动都会引发猜忌疯长。于是有一天,张敬恭突然发现,皇帝不再无条件满足他的要求了。他上书请求撤销某些官员时,皇帝留中不发的时间越来越长,看他的目光,也不知不觉充满了审视。
张敬恭如遭棒喝,改革的热情也被兜头一盆凉水浇熄。
年初气候反复,传染病盛行,老年人很容易病倒。张敬恭被人弹劾了两个月,精神压力再加上劳累过度,候朝时突然在值房昏倒了。众人赶紧把张敬恭送回家,皇帝听闻,亲自派太医来张府诊治。
张敬恭不省人事一天多,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苏醒。然而这次,张敬恭醒来后,那股精气神仿佛散了,身体大不如往。
皇帝亲制药饵,命张敬恭安心养病,张敬恭却提出致仕,辞去首辅之位。
张敬恭经过这一病也想明白了,敢为天下先者,不得好死。历朝历代改革者,比他聪明、能干、德高望重者比比皆是,但没一个得了善终。商鞅变法,车裂于市,安石变法,故旧不敢登门,他为什么觉得自己能例外呢?
他入仕以来,三起三落,之前改革也有被人围攻的时候,但那时候皇帝信他,弹劾的人越多他越安全。如今,帝心已生裂缝,现在皇帝还愿意站在张敬恭这一边,若再过段时间呢?
他位卑时无人搭理,官高时位居宰辅,坎坷时被杨党打压下狱,朝中一大半人骂他逢迎媚主,辱没风骨;顺畅时他三年从七品小官升入内阁,京城泰半见他皆拱手称“阁老”。
宦海浮沉,命途多舛,人生有他这般际遇,也算不枉此行。
皇帝几次打回张敬恭的致仕请求,张敬恭和这位年轻的皇帝共事这么多年,早已摸清皇帝的想法。张敬恭知道这是皇帝给他面子,他确实该告老还乡了。张敬恭再一次上疏,以病祈求致仕,皇帝不得已,最终暂留首辅之位,许张敬恭回乡调养。
权倾一时的张首辅,就此退场。
又一个首辅下台了,京城还来不及惊哗,新一轮的权力更替已经开始了。内阁按照资历,接下来该由李时担任首辅。
不当不知道,坐上这个位置李时才发现,首辅真不是正常人能干的。他没有胆量继续管土地的事,也无法摆平复杂的利益关系。一个无法贯彻皇帝意志、无法推行政令的首辅,皇帝要他做什么呢?皇帝不满意,李时自己也不干了,没两个月就主动请辞。
李时退位让贤后,众望所归,夏文谨接过接力棒上位,成为新的内阁首辅。
张敬恭、李时相继辞官,内阁一下子空出两个位置。夏文谨忙着接手首辅权力,不声不响地,礼部尚书严维拜武英殿大学士,正式入阁。
等夏文谨忙过劲,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熟人。严维才名满天下,为人又是十足的老好人,谁都不得罪,在朝中风评甚好。夏文谨却知道,严维和陆珩一样,是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
尤其是严维的儿子严庆楼,诡计多端,擅长投皇帝所好,之前还和张敬恭交好,绝非善茬。陆珩有救驾之功,夏文谨一时半会扳不动,但严维父子却必须得掐灭在萌芽状态,要不然,将来必发展成他的心腹大患。
夏文谨默默盘算着严氏父子,也没忘了他的另一个死对头——武定侯郭勋。
没错,郭勋虽然推波助澜搞走了上任实权首辅张敬恭,但同时也得罪了新任首辅夏文谨。郭勋自认为在薛侃案中救了夏文谨一命,对夏文谨有大恩,但夏文谨并不领情,毫不意外的,两人交恶了。
这些权力变动完全在陆珩的预料之内,包括郭勋和夏文谨结怨。陆珩看的很清楚,并非夏文谨斗倒了张敬恭,而是张敬恭犯了大错,自己把自己坑了,最后只能辞官。
官场上,笑到最后的并非手段最高的,而是不犯错的。这方面陆珩看人还没失手过,以他的眼力,下一个有危险的,很可能就是郭勋。
要陆珩说,郭勋顺风顺水太久,有些飘了。人一旦开始自命不凡,那离灭亡之路就不远了。
夏文谨正忙着清算张敬恭余党,陆珩再一次在首辅交替风波中神隐,奉了皇帝密令,去查一桩案子。
准确说,是一本禁书。
第86章 禁书
八月,秋色渐深,白日还十分燥热,日落后天气就飞快转凉。王言卿正在斟酌今年中秋的事,她听说陆珩回来了,就带着礼单去书房找他。
书房的守卫见了王言卿,习以为常地对王言卿问好。但王言卿敏锐发现今日有些许不同,往常侍卫见了她二话不说就放行,今日却主动和她说话。他们看似在讨好王言卿,其实是暗暗拖延时间,去里面禀报陆珩了。
王言卿心里咦了一声,陆珩最近有什么要紧事吗,连她都要保密。王言卿装作不知道,停下来和守卫说话,等侍卫终于“问好”完毕,王言卿才继续往里走。她推门时,果然,书房里干干净净的,陆珩坐在书桌后,正在看一本书。
看到她进来,陆珩放下书,含笑朝她走来:“你怎么来了?”
王言卿知道陆珩职务特殊,有些事情他不想让她知道,王言卿也不会问。她将食盒放下,轻手轻脚取出里面小巧的斗彩葡萄纹青瓷碟,说:“中秋要到了,我印了几种糕点模子,但拿不定送节礼时该用哪个,就过来问问哥哥。”
陆珩看向桌面,瓷碟中放着各式糕点,上面印着秋海棠、玉簪花、莲花等各种纹路,陆珩看了看,说:“我看这四种都很好看,做得这么精致,弃掉太可惜了。干脆都留下,每个花纹装两个,正好取双仪四季之意吧。”
中秋时民间亲朋会互赠月饼,取团圆之意,贵族不拘于亲戚,赠送节礼成了一种社交礼仪。上级、平辈、下属都要送,而且要送的有面子,这就导致京城节礼的竞争越来越激烈,非但要攀比月饼上的雕花,连礼盒配套的糕点、月果也不能幸免。
送中秋节礼,便成了一个完全没必要,但一定要做好看的面子工程。
王言卿听到陆珩的话颇有些吃惊。陆府以前一直走低调路线,没想到这次,陆珩竟然也要加入攀比大军。
王言卿提醒:“哥哥,同时用四种花样,是不是太精致了?”
陆珩对此只是笑笑,说:“今时不同往日。”
陆珩当然不是闲来无事烧自己的钱玩,他以前的节礼以稳重低调为主,一方面是他的职位需要,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没有夫人。今年陆府的礼盒突然换了风格,而且加入花这么女性化的东西,京城众府马上就能意会到,陆府要有女主人了。
按照礼法,子为父母皆斩衰三年。守孝说是三年,其实约定俗成是二十七个月。现在是嘉靖十三年八月,陆珩守孝已经满两年整,换言之,再过三个月,陆珩就能考虑出孝的问题了。
借着中秋这么好的机会,他也该慢慢向京城众人预热了。
陆珩执意,王言卿也没有异议,就按他说的办。王言卿看到陆珩桌面上放着一本书,问:“哥哥,你在看什么书?”
陆珩走到桌前,随意拿起封面:“英烈传。”
英烈传?王言卿想了想,一时竟没有任何印象:“这本书是什么时候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很正常。”陆珩手指轻轻划过书页,似笑非笑说道,“这是近些天刚刚写出来的。”
王言卿感觉他的语气不对,她走近陆珩身边,低头看这本书:“是吗,里面讲了什么?”
“洪武皇帝率群雄英烈推翻元顺帝,剪除割据,建立大明的故事。”
王言卿听了狠狠一愣,过了一会才发出疑问:“什么?”
陆珩意味深长笑了笑,将书递到王言卿手中,让她慢慢看。这本书全名叫《皇明开运辑略武功名世英烈传》,王言卿打开第一章 ,别说,果真看到了好些熟悉的名字,甚至连洪武皇帝都是原名。
王言卿随便翻了几页,心中震惊不已。她看向陆珩,迟疑地问:“这是谁写的?”
“你猜?”
王言卿心里一咯噔:“总该不会是你吧?”
陆珩坐下正要喝茶,听到她这话差点呛住。他放下茶盏,眼神难以言喻:“你这是过于看得起我还是看不起我,我会做这种蠢事吗?”
得知不是陆珩,王言卿长松一口气,这才敢去看书里的内容。王言卿坐到桌边,大致看了几页,意外道:“时间、地点、人物样样俱全,像真的一样,竟然还不错。”
陆珩笑道:“内行写的,当年那几场大战他们都参与了,写出来可不是有模有样。”
王言卿眉尖一跳,回头看陆珩:“内行?”
陆珩笑而不语。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他拿到书翻了几页,就知道这是内部人写的。别说打仗的细节,仅说书中准确写出了洪武皇帝起兵的时间、地点,就远非常人能及。
普通百姓最多幻想神仙打架、天兵天将,如何知道洪武皇帝具体的起义过程、行军路线?陆家虽然没经历过开国,但锦衣卫里面有资料,陆珩知道那些地点都是对的。
王言卿看到陆珩的表情,猜测这个人身份应该不低。而且看对方字里行间对战功的尊崇,可以料见不是文人。文臣才不会关心开国那群功臣的事呢……等等,开国功臣?
王言卿睁大眼睛,吃惊地问:“武定侯?”
陆珩眼中漾出笑意,觉得眼前这个宝贝真是怎么看怎么可心。聪明美貌,善解人意,反应还快,他稍微提点几句她就想通了。
陆珩越看越喜欢,心想猜对了一定要有奖励,于是搂住王言卿的腰,重重在那片樱唇啄了一口:“没错,是他。”
所以陆珩说郭勋飘了,一点都没冤枉郭勋。这种自己找死的行为,也只有郭勋会做了。
王言卿大受震惊,连陆珩占便宜都没工夫搭理了:“真的是他?”
陆珩点头。王言卿睁大了眼睛,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夏日衣衫轻薄,陆珩手指揽着王言卿纤细柔软的腰,仿佛都能感觉到她皮肤上的凉意。鼻尖幽香阵阵,欲拒还迎,引得人特别想扒开遮掩,狠狠朝下追寻香味的来源。
陆珩眼睛在王言卿白玉无暇的脸蛋上不断梭巡,越看越觉得奖励力度不够。他心里面想着那些龌龊下流的事,勉强分出一小部分心神,回答王言卿的问题:“还能为什么,给自己贴金呗。你再往后看就知道了,他将射死陈友谅之功全部算在郭英身上,并且吹得天花乱坠,仿佛没有郭英,洪武皇帝就没法平定天下,开国立朝。”
王言卿知道她现在在锦衣卫老巢,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但她还是不敢轻易谈论洪武皇帝的是非。王言卿问:“郭英已然裂土封侯,郭家昌盛至今,武定侯还有什么不满意?他编撰这本书,究竟想做什么?”
郭勋毕竟是个侯爷,不可能有时间亲自写书,但以郭勋的权势,只要他发话,愿意为他代笔的人数不胜数。《英烈传》里面的内容必然是郭勋授意后写成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郭勋已经成为勋贵之首,历任提督三千营、两广总督、京师左军都督掌团营,掌管京城军队,并且经常代表皇帝进行祭祀天地、祖宗之事。郭勋权力已经这么高,有时候连首辅都要让着他,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陆珩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得陇望蜀,向来如此。郭家现在看着风光无二,但是在洪武朝,徐达、常遇春皆封了王,而郭英不过一介侯爵,在一众功臣中实在不够看。郭勋自己发达了,便替祖宗叫起了屈。”
王言卿拧着眉,隐约猜到什么。这群人真是一天都闲不下来,上个月夏文谨接任首辅,内阁刚刚稳定下来,才安稳没几天,他们又开始了。郭勋和夏文谨能有今日的局面,除了局势推动,陆珩在其中绝对居功甚伟。
朝堂现在看起来是郭夏两党对垒,其实是三足鼎立,陆珩就是郭勋、夏文谨外第三股力量。他同时和另外两方一边交好一边挑拨,引得文武两方争斗,他在其中渔翁得利。
王言卿能感觉到,陆珩又憋着坏水,不知道想干什么了。
王言卿叹气,问:“你又想做什么?”
陆珩挑眉,意味不明道:“又?”
“郭勋印出来的书,却出现在你的书房里。你把这本书拿回来看,总不会是好奇郭英等先烈的故事吧?”
陆珩笑了,郭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加不加封关他何事。陆珩看这本书,当然另有目的。
陆珩说:“其实是皇上有令,命我查这本书。”
“那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呢?”
陆珩看着王言卿,王言卿不闪不避对视。片刻后陆珩笑了,微勾着唇角说:“卿卿生气了?”
“朝堂斗争,我生气什么?”王言卿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活着太累了。”
陆珩唇边弧度加深,这才露出些真实的笑模样:“卿卿,你知道下棋怎么样才能赢吗?”
“深谋远虑,谨慎布局。”
“不是。”陆珩抱紧了王言卿,别有深意道,“是不断进攻。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王言卿不说话,先前她叫他二哥时,从来不会怀疑陆珩的做法,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后来她逐渐开始意识到,她和陆珩其实有着不可调和的分歧。
她喜欢平静安稳,尤其不喜欢和别人争抢,各种维度上都倾向保守。而陆珩却相反,他进攻性强,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手,他看起来谨小慎微,其实恰恰证明他强势专断,愿意花大量时间潜伏,只为了将猎物一击必杀。
可想而知,女人若嫁给他,必然一辈子心惊胆战,时刻担心他会出事。
王言卿也很茫然,每当她想到嫁给陆珩时总觉得犹豫,但若是想到不嫁给陆珩,心里又不情愿。就比如现在,她明知道陆珩又在煽动内斗,她理智觉得这样做不对,情感上又忍不住替他说话。王言卿在这种矛盾中左右摇摆,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陆珩大概能感觉到王言卿在害怕什么,但正如他所说,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他必须保证时刻站在郭勋、夏文谨前面,这样才能控制节奏。一旦他落后,就只能被动等待别人算计他了。
陆珩抱紧了王言卿,说:“外面的事有我。放心吧,我留有后手,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失算了,也能保你平安,让你回安陆安安稳稳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