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论做什么都想讨他欢心,但在这种事情上,立场却格外坚定。心里有底线是好事,陆珩也不想太得寸进尺,占未婚女子的便宜,便说道:“我明白。你陪我待一会就够了。”
陆珩都这样说了,王言卿哪忍心拒绝。王言卿抬眼,默默盯着陆珩的侧脸。看来这段时间他真的很累,换成以前,二哥怎么会说这种示弱的话。
王言卿轻声问:“二哥,秦祥儿都招认了?”
陆珩淡淡嗯了一声,昨日锦衣卫在秦祥儿房间里搜出扮鬼的衣服、鸟笼以及安神药物,可谓人赃并获,板上钉钉。秦祥儿对此也毫不挣扎,问什么说什么。
陆珩知道王言卿想问什么,她不挑明,陆珩也不催促,气定神闲等着。王言卿停了一会,低低问:“你们打算如何?”
陆珩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声音低哑中带着笑意,格外撩人:“卿卿想如何?”
王言卿叹气,说:“我能做什么?我只是觉得可惜。她是尚仪局掌管典籍的女官,对文墨要求很高,可见她在宫外便已经有不错的才华和见识。她本可以正常嫁人生子,以她的能耐,不难过得好。可是她却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安稳人生,而是选择进宫,在宫里低声下气、战战兢兢地伺候别人。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想让自己姐姐清清白白地走。”
为亲人报仇有什么错呢?何况秦吉儿之死冤屈重重,被人奸污,又被人灭口,秦吉儿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种对待?
秦祥儿为了这一天,足足忍耐了二十年。装神弄鬼是她不对,但这些罪也不至于要用性命偿还。难道,仅因为受惊的人是张太后,就要置秦祥儿于死地吗?
王言卿猜到秦祥儿之后,就明白崔月环为什么撒谎了。崔月环才智普通,但并不傻,她莫名昏睡不醒,第二天得知太后在她沉睡期间撞鬼,一下子就猜到秦祥儿了。
崔月环本可以向张太后禀明真相,以将功折罪,免除皮肉之苦。但崔月环没说,宁愿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接受杖责。板子在秦祥儿的疏通下减轻很多,但毕竟要打在身上,疼和伤都是实打实的。
紫禁城庄严威武,至高无上,谁能看到华丽的琉璃瓦下,是无数麻木而沉默的宫女太监。这些底层宫人在大人物们看来渺小的如同蝼蚁,然蝇蚁微末中,亦有脉脉温情。
底层的善良非常脆弱,任何一次恻隐,都可能把自己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崔月环,何鼎,都是因为一次善良,惨遭灭顶之祸。
有人生活在泥淖中,内心依然干净,而有的人锦衣华服,心却被腐蚀空了。
陆珩对此不置可否,他没头没脑般提起一句话:“卿卿,你可知道,鹩哥还有个名字,叫秦吉了。”
王言卿疑惑,问:“这个名字怎么了?”
陆珩摇摇头,却不肯再说了。他见时候差不多,就起身,赶王言卿回屋睡觉。
他可以开玩笑,故意逗弄王言卿,但深夜总不能真的留她在自己屋里。兄妹尚且七岁不同席,他们还不是兄妹。
何况,陆珩怀疑,如果有人睡在他身边,他会一晚上无法合眼。这也是他没有娶妻的原因之一。
王言卿回陆府后,那两天混乱的宫廷生活逐渐淡去,她又变成深居简出、清闲度日的陆府小姐。过了好几天,府外的动静才陆陆续续传到王言卿耳中。
锦衣卫指挥使陆珩翻阅卷宗,无意看到多年前何鼎一案,觉得疑点颇多,重启调查。不查还好,这样一查,竟然被陆珩翻出来多年前张延龄曾在皇宫里奸污宫女,事后还逼死了那个女子。
张鹤龄、张延龄兄弟窥视帝冠,正主弘治皇帝都不追究,皇帝一个侄儿总没有发作的道理。但染指宫女性质就变了,宫女理论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张延龄胆大到在宴会上奸污宫女,谁知道这些年他有没有继续作案。万一皇宫有孩子降生,岂不是混淆帝脉?
这件事披露出来后,满朝哗然,皇帝大怒,当即让锦衣卫将张延龄下狱,并且在早朝上严厉斥责张鹤龄。皇帝骂了一顿还不解气,下令斩立决,欲要处死张延龄。
张太后无论如何没想到,她只是养了几天病,事态忽然变了。张太后也顾不得慈庆宫会不会继续闹鬼了,几次三番去找皇帝求情,皇帝都避而不见。最后张太后没法,在乾清宫外给皇帝下跪,涕泪俱下,狼狈不堪,恳求皇帝饶张延龄一命。
张太后实在想不懂,只是一个宫女而已,为什么要让她的弟弟赔命?宫女太监死了就死了,但她的弟弟可是建昌侯啊。
张太后跪求,臣子也求情,最后,皇帝于心不忍,退了一步,免除张延龄死刑,但要革除昌国公、建昌侯的爵位,将张家兄弟贬谪至南京,不允许他们再在京城停留。同时,还将张太后的称呼由圣母降为伯母。
王言卿听灵犀灵鸾转述了外界的事情,她听到后没有表态,之后却寻机会问陆珩:“二哥,前段时间东宫闹鬼吵得沸沸扬扬,这件事如何收场?”
陆珩眸色淡淡,漫不经心道:“你也说了,那是闹鬼。正好邵天师要来送新的丹药,顺便做场法事,应当便不会有小鬼作乱了。”
王言卿沉默片刻,问:“那秦祥儿呢?”
陆珩语气更随意了:“她为了做女官错过嫁人,硬生生耽误到三十五岁。皇帝念她在宫廷侍奉良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放她回家了。”
王言卿看着陆珩,陆珩也微笑着回视。王言卿最终没有再问,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王言卿心中幽幽地想,所有人都得偿所愿,这个案子,只能到这里了。
皇帝达成目的,对秦祥儿来说,亦是求仁得仁。
早在正月,前廷传出皇帝有意剥爵的消息时,秦祥儿就密切关注着。后来,秦祥儿听说皇帝在张太后的施压下打消了革除张家爵位的念头,她既愤恨又不甘心,最后想出一个计策来。
她要假借鬼神之事把事情闹大,最好能让人重审当年秦吉儿一案。因此,她没有选择趁张太后熟睡时一刀了结对方,而是另辟蹊径——装鬼。
她确实吸引来了锦衣卫,毫不意外的,她也落网了。她终于找到机会向上面人传达姐姐的冤案,这种事并不是证据有多难找,或者作案人手法多么高明,而是上位者不想查。如果上位者有心,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查明白。
果然,陆珩才一天就查明因果,第二天报告就递去乾清宫了。之后,皇帝借机发作张家,终于除去了这根扎了他十二年的肉中刺。
而陆珩再一次精准挠中皇帝痒处,在皇帝需要罪名的时候及时递上刀来,贴心地替皇帝解决了张家。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陆珩怕不是又要升官了。
秦祥儿给陆珩提供了信息,有功在身,陆珩便放她一命。至于东宫闹鬼,只能停在怪力乱神上。皇帝想要发作张家,并不想另生枝节。万一揭露闹鬼,张太后肯定借机卖惨,那群文臣也要逼逼叨叨。不如什么都不说,等过一个月,世人就会淡忘这件事。
反正皇宫里捉风捕影的事情多了,添一桩闹鬼怪谈根本无伤大雅。可能许多年后,唯有长寿的老宫女还记得,当年有一桩离奇的东宫太后闹鬼案,未曾破获。
王言卿无意想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只希望秦祥儿离宫之后,能真正发挥才华,去过自己的人生,不要再回来了。
这座威严庄重的京城,没有正义,只有政治家。
第49章 暴露
时间已近三月,天气一日日暖起来。春风拂柳,阳光明媚,处处可见热闹的春意,柳条上笼罩着朦朦胧胧的绿。
永平侯府,仆人们正在为即将到来的上巳节准备。上巳节祓禊畔浴,女子会在这一天相伴去水边踏青,是女儿们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之一。女子出门都会由兄弟护送,渐渐的,上巳节就演变成一个青年男女相看、约会的日子。
永平侯夫人早早就给洪晚情准备起上巳的大衣裳,今日绣娘将衣服送来,永平侯夫人立刻叫洪晚情来试。五六个小丫鬟围在洪晚情身边,服侍洪晚情更衣,永平侯夫人站在旁边,一边看上身效果,一边对绣娘说:“马面太长了,穿着显臃肿,想办法改改腰身。袄上的绣花不好,看着老气……”
绣娘听着叫苦不迭,衣料是永平侯夫人选的,绣花也是永平侯夫人和洪晚情敲定的,她们每一步都按照洪夫人的意思做,结果出来后效果不好看,洪夫人又怪绣娘不上心。绣娘心里苦极了,前几日陆府也要了身同样的袄裙,明明陆府那位小姐穿着就很高挑窈窕。
这种话绣娘不敢说,她弯腰站在永平侯夫人身后,陪着笑一一应了。绣娘领了新的命令,回去后赶紧连夜改,务必在上巳之前将袄裙送来。
洪晚情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后见母亲坐在罗汉床上,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自然地依偎到母亲身边,问:“娘,你想什么呢?”
永平侯夫人对洪晚情笑了笑,心不在焉道:“今儿都二十五了吧。镇远侯出孝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提亲。”
洪晚情一听母亲说这个,立刻臊红了脸,羞恼道:“娘,好端端的,你提这个做什么?”
永平侯夫人看着女儿,对这些少女心思了然于胸。她微微叹了一声,说:“女儿长大了,家里留不住了。镇远侯绝非池中之物,他现在还年轻,看着和我们家差不多,等再过十年,我们家未必攀得上他。你嫁过去后要好好笼络镇远侯,最好生下一儿半女。说不定,以后你爹爹兄弟,还要靠你提携呢。”
永平侯夫人这话一半打趣一半真心,永平侯自从回京后位置就尴尬起来,他在西南没什么像样的战功,在皇帝面前也说不上话,要紧的职位轮不到他,次点的职位他又看不上。
永平侯夫人也想过求助哥哥,但武定侯驻京多年,已许久没上过战场,军中好多人脉都不熟了。武定侯靠着拥立皇帝的功劳,这些年躺在功劳簿上吃香喝辣,诚然风光,离军中的实权位置却越来越远。就算有好缺空出来,武定侯也会推自己的儿子上去,哪会提携洪家呢?
兄妹一旦婚嫁就成了两家人,再不会一条心了。眼看这些年武定侯越来越沉迷享乐,耽于权势,许多话连永平侯夫人也不敢说。哥哥指望不上,嫡子不出息,庶子永平侯夫人又不敢用,最后,她只能将目光投注在女婿身上。
和武定侯、永平侯这种开国勋贵不同,镇远侯府是上一辈才封侯的。傅家资历浅,同样证明他们功劳高,有实权。老镇远侯傅钺曾在大同打仗,成功击退蒙古人,立下赫赫功劳。
大同是九大边镇之一,但战略意义比其他八镇要紧多了,是大明最重要的门户。历来只有最受皇帝信任的军官才能去大同领军,傅钺镇守大同,可见傅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京城公侯伯爵这么多,大家都是一代传一代,遇到不出息的儿孙也只能捏鼻子认,凭什么傅钺想越级传承就越级?礼部肯批他的请封折子,背后还不是皇帝点头。
傅霆州和陆珩一样,看似是走了狗屎运违例袭爵,其实是皇帝挑中了他们。假以时日,傅霆州必然扶摇直上,一路青云,永平侯夫人唯有趁他年轻时赶紧结成亲家,才能绑住这条潜龙。
所以,不光镇远侯府需要这门婚事,永平侯府同样极力想促成此事。
洪晚情知道爹娘以及舅舅都很满意这桩亲事,洪晚情当然愿意嫁给傅霆州,但是,这种事又不是洪晚情愿意就行的,傅霆州的态度才是关键。洪晚情眼前飞快掠过一个人影,她心情沉重下去,垂下眼睛说:“婚姻之事总不能女方主动,镇远侯应当有安排吧。”
永平侯夫人何尝不知道呢,她叹了声,说:“应当是最近太忙了,镇远侯腾不出空吧。今年啊动荡不断,年关杨首辅请辞,都不到一个月,张太后又出事了。听你父亲说,前天张鹤龄、张延龄兄弟已经出了京城,去南京领职。皇帝给张鹤龄授了一个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名头,看起来是从三品大员,但谁不知道这就是个虚衔,锦衣卫真正的权力都在陆珩手里。张家明升实贬,还被赶出北京,以后只有张太后一个人在京城,孤掌难鸣,恐怕张家要彻底败落了。”
洪晚情不太懂官场变迁,但前段时间革爵案闹得那么大,洪晚情想听不到都不行。洪晚情问:“娘,张家一门两个爵位,真的就这样褫夺了?”
“不然呢?”永平侯夫人物伤其类,不免唏嘘,“上元节见张家时还风风光光的,一转眼,说倒就倒了。”
说到这里,永平侯夫人也怒其不争:“他们也真是,有财有势还不够,竟然在宫里奸污宫女。宫里的女人,是外人能碰的吗?这还是张太后在呢,皇帝念及当年迎立之恩,不好意思赶尽杀绝。等将来张太后去世,指不定皇帝如何翻旧账。”
洪晚情十分惊讶:“都夺爵贬官了,这桩事竟然还没完?”
永平侯夫人嗤笑一声,事关皇帝,她不敢妄言,但语气无疑表达了永平侯夫人的想法。皇帝和蒋太后刚来京城时,张太后仗着自己两朝为后,没少给蒋太后脸色看。以皇帝小心眼又记仇的性格,能放过张家?
做梦吧。恐怕张太后自己也不信,所以才一病不起,听说这几日连人都不见了。
永平侯夫人唏嘘极了,弘治年间张皇后独宠后宫,天底下普通男人都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弘治皇帝却能不纳妾,终身守着张皇后一人。当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羡慕张皇后好命,后来张皇后的儿子继位,所有人都觉得张后这一生再不会有波折了。纵观张太后的经历,简直福运吉星,天生好命,谁能知道,世事竟然和众人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张太后前半生荣宠顺遂,晚景却凄凉无比。据传张延龄能保下一条命来,全是因为当日张太后跪在乾清宫外,哭着哀求皇帝开恩。永平侯夫人光想想那副场面就揪心,反正她完全无法接受,自己从旁支接回一个孩子继承家业,多年后却要当众跪下来恳求对方。
若真有这一天,还不如让她早早死了。
洪晚情没有母亲那么深的感触,她听到宫里的事只当听故事,并不觉得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少年少女总是心比天高,理所应当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凡人庸碌苦难,但自己绝不是凡人。相比之下,洪晚情更关心那些捉风捕影的闹鬼传闻。
洪晚情压低声音,悄悄问:“娘,听说慈庆宫宫女曾好几夜听到女鬼哭,这是真的吗?”
永平侯夫人不置可否。这件事她也悄悄问过丈夫,丈夫让她不要打听朝事,但永平侯夫人觉得,多少是有些关系的。
要不然怎么会这样巧,宫里闹出撞鬼的传言,陆珩进宫调查,没过多久突然要重查三十年前何鼎旧案,由此翻出张延龄奸污宫女一事。等张家被发落后,张太后不嚷嚷闹鬼了,东宫里的哭声也没了,若说其中没有关系,永平侯夫人无论如何都不信。
永平侯夫人看着女儿害怕又猎奇的眼睛,没详细说,粗略道:“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你不要打听了。女儿家要紧的是贤良淑德,相夫教子,不该接触这些。”
洪晚情一听脸臊的通红,赶紧羞愧应下。永平侯夫人想到女儿即将出嫁,以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不由又放缓了语气,道:“娘并不是指责你,而是怕你以后在婆家受苦。你在娘面前说什么都没事,但日后面对镇远侯,可不能如此口无遮拦。男主外,女主内,朝事不是女人该操心的,你要紧的还是孝顺婆母,管理小妾,要是能赶快生下儿子就更好了。”
洪晚情听到生儿子这种话羞红了脸,细若蚊蝇应下。永平侯夫人顺势又给洪晚情灌输治理小妾的秘诀,这种话洪晚情从小听到大,早就见怪不怪,她的心思慢慢飞到另一个名字上。
陆珩。这么一会的功夫,母亲已经好几次提起这个名字。
洪晚情心里有事,等永平侯夫人说累了润口时,她状若不经意提起:“娘,陆珩是不是也没有妻子?”
永平侯夫人呷了口茶,浑不在意应了一声:“嗯。他也是奇怪,镇远侯二十一岁没成亲就够晚了,他比镇远侯还大两岁,竟然一直未娶。”
洪晚情怀着说不清的心思,问:“为什么呀?”
永平侯夫人挑挑眉,脸色微妙。京城私底下有许多猜测,好男风、身体不行、床笫间有怪癖等,不一而足。但这些话如何能在深闺姑娘面前提,永平侯夫人不肯详谈,敷衍道:“谁知道,可能他另有安排吧。”
洪晚情哦了一声,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永平侯夫人没注意女儿的异常,她不无感慨地说道:“抛去无妻无子这一点,他也算是奇才。我们去探望蒋太后那天,正好撞到他进宫,应当那时候他才正式受命调查。结果仅过了两三天,闹鬼的流言就止住了,之后宫里再没人撞鬼。他实在太会揣摩上意了,皇帝正月才提起革爵,二月初他就递上了张家的旧案,恐怕皇帝肚子里的蛔虫都没他明白皇帝的心意。他年初才刚提拔过,等再攒攒资历,恐怕又要升官了吧。”
陆珩的履历已经把京城众人看麻了,经历太过耀眼,让人连嫉妒之心都生不出来。永平侯夫人想想陆珩,再想想自家儿子,真是说不出的心塞。她感叹了一会,收回心神,忽然留意到洪晚情咬着唇,脸色恍惚,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洪晚情接二连三的异常终于引起永平侯夫人注意,她不觉沉了脸色,问:“晚情,你到底怎么了?从上元节回来开始,你就经常走神,到底发生了何事?”
洪晚情迟疑许久,终于试着说出王言卿的事:“娘,其实上元节那天,我看到王言卿了。”
永平侯夫人听到这个名字,细眉立即竖起:“什么?”
“就是镇远侯告辞后,你问我看什么,我说没事那次。其实,我看到了王言卿和一个男子结伴而过。后来在宫里遇到陆珩,我才知道,那天的男子竟然是他。”
永平侯夫人完全没料到这番话,脸色不由严肃起来:“你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洪晚情语气都忍不住激动了,她憋了许久,今日终于吐出来。她长松一口气,随后忐忑地看着母亲:“娘,她为什么会在陆珩身边?”
永平侯夫人嗤了声,冷冷道:“还能为什么,不过是攀龙附凤罢了。我就说她怎么舍得离开镇远侯府呢,原来,是另外攀上了高枝。”
洪晚情紧张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永平侯夫人沉思良久,最后凝重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以后就当不知道,什么都不要管。你不用担心,说不定,这是件好事。”
“好事?”洪晚情被说得越发迷糊了,“她不知道掌握了多少镇远侯府的辛秘,如今她投到陆珩身边,说是威胁还差不多,怎么能成好事呢?”
“傻丫头。”永平侯夫人看着眼神尚是一片澄澈的女儿,叹道,“对傅家来说不是好事,对你却再好不过。她和镇远侯一起长大,十年情谊不是说着玩的,听说之前傅老侯爷一直属意她做孙媳,估计镇远侯早就把她当自己的人了。她若是失踪或者摔死,那就成了镇远侯心里一辈子的坎,以后永远惦念着她的好,看你怎么都不对;但如果她改嫁,那就是从云端跌倒泥里,比残花败柳都不如,再也做不了镇远侯心中的月亮了。”
洪晚情眼睛愣怔,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永平侯夫人点到即止,道:“放心,她已经不足为惧。男人啊,所思所想就是那么回事,只要运作得好,不难让镇远侯厌恶她,以后再也无法和你争宠。”
洪晚情紧张起来,问:“娘,你要做什么?”
永平侯夫人摇摇头,说:“你不用管了。这些事我让你哥哥去做,你只管安安心心当新嫁娘就是。”
两个月了,傅霆州还没有找到王言卿。他急切之余还觉得可疑,他近乎把京城所有民户都查了一遍,无论王言卿是租房、买房还是化名,在这种力度下都该翻出来了,怎么可能还找不到呢?
傅霆州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个月无心公务,一散衙就走。今日,他同样早早离开了南城兵马司,但刚出皇城不远,就遇到了永平侯世子。
这些日子傅霆州忙着找王言卿,没功夫去洪家提亲,然而永平侯府已经视他为未来女婿。永平侯世子热情地上来攀谈,邀请傅霆州去酒楼喝几杯,傅霆州其实毫无兴致,但他不能不给洪家颜面,只得去了。
永平侯世子要了最好的包厢,上了一桌好酒好菜。以他们两人的身份,谁都不会在意一顿饭钱,几杯酒下肚,气氛活络,话题也渐渐打开。
永平侯世子给傅霆州倒酒,热热闹闹说道:“许久没和你单独喝一杯了,今日一定不醉不归。这段时间镇远侯在忙什么,怎么哪里都不见你?”
文官和武官是两个圈子,他们这些勋贵子弟一出生就有爵位,不用考功名也不用拼出路,只要能守住家里基业就行。再加上父辈的关系,这些公侯少爷自成一个圈,彼此差不多都脸熟,出去玩乐一叫就是一大帮人。渐渐的这就成了一种潜规则,想在军中混,首先就要融入这个圈子,要不然走哪儿都吃不开。
京城里军籍出身却不参加圈内聚会的,一个是陆珩,一个就是傅霆州。陆珩十一岁才来京城,隔年就去锦衣卫担任舍人,之后天南海北出任务,确实没时间参加宴会。当然,就算陆珩来,他们也不敢请。陆珩是干什么的,好好的玩闹场合请他来,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但傅霆州不同,他在京城长大,之前和圈里人还算融洽,最近突然冷淡下来,实在不应该。
傅霆州忙着寻找王言卿,可不是哪家宴会都见不着。但傅霆州无意解释,哪怕同为贵族子弟,办事的和不办事的也是两个阶层,他已经接过家里的爵位,以后就是当家人,和这群无所事事的勋贵子弟不一样。傅霆州耐着性子陪永平侯世子喝酒,淡淡说:“最近府上有些事,走不开。”
永平侯世子哦了一声,也不说信不信,不再继续问了。永平侯世子忽然凑近了,神神秘秘道:“你这段时间没来,错过了许多热闹。你可知道,现在私底下都在盛传陆珩转性了,竟然玩起金屋藏娇。”
傅霆州对这些阴私八卦毫无兴趣,只不过对方是陆珩,他才多问了一嘴:“你是说陆珩?”
“对啊。”永平侯世子笑道,“难以相信吧。我刚听到的时候也以为他们开玩笑,结果竟是真的。”
傅霆州觉得以陆珩的年纪,身边有女人才是正常事,先前陆珩不娶妻也不纳妾,他们私底下一直觉得陆珩身体有毛病。不过,傅霆州奇道:“为何?他若看上什么人,直接娶回家就是,哪怕他现在因为守孝不能办喜事,也有的是办法替代。他何必要金屋藏娇?”
永平侯世子摊摊手:“谁知道呢?可能对方的身份不方便公开吧。前段时间,就是张家被查之前,他还带着那个女子进宫了。”
傅霆州越听越觉得怪异,能带对方进宫,说明这不是青楼女子等见不得人的贱籍,那陆珩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傅霆州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问:“是吗?以陆珩多疑的性格,能让他把人放进自己家里,不知该是何等天人之姿?这个女子长什么样子?”
永平侯世子似乎喝高了,大着舌头道:“我没见过,但听宫里人说是个冷美人,高挑苗条,大概这么高,皮肤很白,尤其难得的是长相冰清玉洁,说话却温温柔柔的。”
傅霆州暗暗眯眼,是他想多了吗,他怎么觉得,这个描述很像卿卿?
永平侯世子又兴高采烈说了通醉话,趴在桌上睡着了。傅霆州静静看着他,眼中神色莫辨,叫人进来结账。
他不觉得永平侯世子只有这点酒量,更不会认为永平侯世子跑半座城,特意在兵马司门口截他,就只是为了讨论陆珩的私事。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傅霆州需要去查另一件事。
凡事唯有有心算无心,一旦起疑,后面的事情根本经不住推敲,就算是陆珩也不例外。果然,没几天,傅霆州就查到了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