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在裙摆上擦擦手,说:“那就好。厨房那边还有事,奴家先走了。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就是,奴告退。”
王言卿下意识道了声多谢。仆妇走后,王言卿在屋中缓慢走动。三间屋子不大,和陆府完全不能比,西面那一间堆放着许多箱笼、卷轴,几乎没有落脚之地,堂屋陈设中规中矩,放着字画和座椅,东屋腾出来给陆珩做卧室,放着床铺寝具。
这一切在王言卿看来平平无奇,但对县衙来说,能收拾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暂时落脚的地方,王言卿也不抱太高希望,她转了一圈,突然意识到怎么只有一张床?
陆珩进来,发现王言卿在屋子内到处翻找,问:“找什么呢?”
王言卿的内心难以言表,她皱着眉道:“他们怎么只准备了一间房?”
何止一间房,还只有一张床。
陆珩很从容地应了一声,掀衣坐下,说:“你今日非要抢着说是我的侍女,侍女和我同住一间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王言卿怔住,一时竟没法回话。陆珩悠然倒茶,不慌不忙瞥了她一眼,笑道:“怎么,要让他们重新安排吗?”
让县令重新收拾一个房间出来只是陆珩一句话的事,但这样一来,他们自改说辞,反复无常,恐怕会引起外人怀疑。王言卿咬咬牙,说:“算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别麻烦了。”
陆珩本来很悠闲地喝茶,听到这话,他砰的一声将茶盏放回桌上,一点品茶的兴致都没了。王言卿刚放下自己的包袱,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响动,诧异地回头:“二哥,怎么了?”
陆珩笔直坐着,很冷淡地扯了下唇角,说:“没事。”
他说没事,但听这语气,怎么都不像没事的样子。王言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生气了?
王言卿暂时把东西放在一边,坐到桌边,一双明眸关切地望着他:“二哥,你想起什么了?”
陆珩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自己找不痛快。他呼了口气,暗暗咬着牙说:“没什么,想起一个倒霉的人。”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官场上的人。王言卿哦了一声,不再问了。她将桌上的水迹擦干,重新给陆珩倒了茶,说:“二哥,不高兴的事就不要想了,当下才最重要。”
陆珩眯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二哥,你今日在河道上发现什么了吗?”
明明最开始是他让她叫二哥,但现在,陆珩听着这一迭声的“二哥”,无比心烦。他说:“现下无人,你也不必总叫我二哥罢。”
王言卿回眸,虽然没言语,但清凌凌的眼睛里无声表达着这个意思:“你在说什么?”
陆珩抬抬眉,自己也觉得他这话毫无逻辑,完全站不住跟脚。陆珩尝试了一下,一时半会编不出完美的说辞,便放弃道:“算了,以后再说罢。他们兴许觉得京城来的人都是废物,带我去看了几个洪水频发地。”
“然后呢?”
“一派胡扯。”陆珩说,“听蠢货说谎是一种折磨,我大概知道周围地形了,所以就早早回来了。”
王言卿点头,眸中露出沉思之色。陆珩抿了口茶,好整以暇地问:“你呢,大演戏家。”
王言卿本来在很严肃地思考,听到他这话,王言卿面露尴尬,道:“那时情况特殊,我只能出此下策……”
“你不用和我解释。”陆珩笑着道,“你永远不必为你想做的事情道歉,哪怕对我。你的办法很好,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只不过……”
王言卿眼睛中露出紧张,以为自己出了什么纰漏。陆珩慢悠悠喝了口茶,吊够了胃口,才轻飘飘说:“只不过,演技太差了。”
王言卿问:“很夸张吗?”
陆珩点头:“原来你自己知道。”
王言卿有些苦恼,但她真的尽力了。她叹气,虚心求教:“二哥,那应该怎么演?”
陆珩张口就要指点,话到唇边才反应过来,笑道:“我又没研究过这些事情,我怎么知道?”
王言卿提升无果,破罐破摔地摆摆手:“算了,这件事先不管。二哥,我觉得你需要看看这个。”
王言卿从随身荷包中拿出一样东西,陆珩接过,左右看了看,笑着问:“怎么得来的?”
说起这个王言卿就精神了,滔滔不绝道:“你们在刘大娘屋里检查时,我就看出来里正表情不对。他频频擦汗,无意识搓手,看起来非常焦躁不安。我猜测里正知道些什么,所以就想办法混入他们家。我进屋后,发现里正家婆媳似乎不对付,我趁婆婆出去,悄悄挑拨儿媳……”
王言卿停下,陆珩忍住笑,眼睛专注看着她,轻轻颔首:“我能理解,一军不容二帅,我和我兄长住同一个府邸的时候都处不好,何况婆媳。你继续说。”
王言卿有些惊讶,她总觉得他是一个要求儿媳孝顺公婆、照顾弟妹的人,没想到陆珩在这方面倒意外的开明。可是,她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她怎么会对二哥产生如此大的误解?
王言卿一边觉得自己离谱,一边继续解释:“我在和里正儿媳吴氏的交谈中得知,里正夫妻发了一笔不小的财,但瞒着儿媳,偷偷交待孙子时不巧被吴氏听到。吴氏觉得他们贪了朝廷给遗孀遗孤的丧费,我借机把吴氏支出去,在他们屋子中大致翻找了一遍,可惜没什么收获。”
陆珩挑眉,由衷赞叹:“卿卿,你今日一天干的事可真不少。锦衣卫里的人但凡有你一半能干,大明便无敌了。”
王言卿摇头,对此她很有自知之明:“我是占了女子的身份,以有意算她们无心罢了。如果换成一个男人在家里,钱氏和吴氏肯定不会出门。二哥手下的锦衣卫各有各的长处,我们谁都代替不了谁,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罢了。”
陆珩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眼中浮出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怜惜。王言卿说的道理不差,办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查证的、搜捕的、审讯的、写文书的,任何一次真相都凝聚着众人的功劳。如果他手下的人居功自傲、沾沾自喜,他一定要狠狠打对方一顿板子,但对于王言卿,他却希望她再骄纵一点,再自私一点。
陆珩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问话这方面,你着实无可替代。”
陆珩突然称赞她,让王言卿很不好意思。她赧然低头,脸上却浮出笑意:“二哥不嫌弃我就好。午后钱氏和吴氏都睡着了,里正的孙子李正则一个人在屋檐下玩。说来是我占了孩子的便宜,我略施小计,那个孩子就佩服得不行,要拜我为师。我提出让他拿最值钱的东西来换,我以为他会去找他祖母藏起来的钱财,毕竟吴氏说钱氏悄悄告诉过李正则……”
陆珩发现他和王言卿在一起总是很容易笑出来,他握拳挡在唇边,好笑地咳了一声:“卿卿,这种事虽然归府尹管,但锦衣卫多少沾着巡查治安的名头,这种事,你就别在我面前说了吧?”
她老实的仿佛一个交代犯罪过程的诈骗犯,陆珩心想,她怎么能这么可爱。
王言卿无奈,认真地给自己辩解:“就算他拿出来,我也不会碰的。”
完了,更像了。陆珩好容易忍住笑,带着笑意说:“我知道。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继续说。”
陆珩摆出一副我不会报官的架势,王言卿暗暗白了他一眼,说道:“结果,他却跑到门外,在河边柳树下挖出一堆石头,把刚才那颗送给了我。”
陆珩已经完全明白她的逻辑线了:“所以,你就陪他在树底下玩了一晌午土?”
王言卿很认真地纠正他:“是石头。”
“好,石头。”陆珩从善如流改正,问,“他从哪里找到这些石头的?”
“河里。”
陆珩点头,随后手指缓慢摩挲着茶盏,不再说话了。王言卿看了一会,悄悄问:“二哥,你已经想明白了?”
陆珩颇为无奈:“你如此看得起我,我很荣幸,但,这才一天。”
王言卿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她看向西屋密密麻麻的卷宗,问:“正巧这里面有卷宗,要不我们偷偷翻一下?”
陆珩朝西屋看去,那边没有点灯,众多案卷堆在一起,黑影幢幢,像是一只巨形怪兽。陆珩只一眼就收回视线,说:“算了吧,这么多,看到明天也看不完。有佳人在侧,我为什么要抛下温香软玉,去冷屋里翻卷宗?”
王言卿皱眉,觉得事情十分为难:“那该怎么办?河谷村出现这么大的事,按理地方长官应当严肃审理,但县令却几次将他们赶出去。会不会,陶县令身上有什么问题?”
陆珩就像一个无所不知的资料库一样,见状说道:“陶一鸣是正德五年举人,庆远府人氏。他家境贫寒,会试屡试不第,后放弃考进士,上任为官。但他无亲族护持,也无老师提携,哪怕想投入某一派系门下,人家也不收。所以,他的官运不甚好,入朝二十年,依然还在下县县令中打转,任职之地也多是贫寒偏僻之乡,没什么油水。”
王言卿明白,这是一个靠读书改变命运,但又没完全改变的人。王言卿仔细琢磨陶一鸣的生平,她忽然意识到不对,问:“二哥,陶一鸣不过一个从七品县令,你怎么对他了解的这么详细?”
就算锦衣卫搜集情报,但京城那么多高官,一品大员都不够他盯的,陆珩为什么恰巧会看到陶一鸣的资料?
陆珩心道还不算傻,他将茶水喝完,说:“我之前不认识他,我甚至连程攸海都不知道。是刚才在酒桌上套出来的。”
王言卿轻轻哦了一声,终于明白陆珩为什么答应和他们吃饭了。王言卿觉得难以置信,挑眉问:“饭桌上那么多人,陶一鸣又不傻,不至于将自己的底细全盘托出。你是怎么问的?”
这对陆珩来说太简单了,他漫不经心,说道:“也不一定非要他说。看他的谈吐、衣着、神态,不难推断他的家庭和经历。一个人只要露面,就方方面面都是破绽。”
王言卿叹为观止。在观察人这方面,陆珩也是无敌的。
王言卿认认真真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陆珩含笑看着她,同样用再真诚不过的声音说:“睡觉。”
王言卿眉尖跳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她和陆珩对视,慢慢意识到这是真的。
王言卿沉默,拿不准陆珩又要做什么。陆珩瞥了她一眼,了然道:“没骗你,这回是真的。你到底是因为怕耽误查案不想睡觉,还是不放心我?”
王言卿不知道被戳破了还是被冤枉,怒道:“没有。”
“那太好了。”陆珩对着床铺抬抬下巴,说,“时间不早了,你该睡了。”
陆珩气定神闲,亲眼看到王言卿的脸慢慢涨红。陆珩终究不忍心为难她,在她开口之前就说道:“但是漂泊在外,多少注意些。今天夜里不要换衣服了,晚上勿睡太死,多警戒些。”
王言卿长长松了口气,她刚才也想说这个,又怕二哥误会。幸好,二哥也是这么想的。
王言卿如释重负,去屋里准备睡觉。陆珩独自坐在堂屋,看着手中的瓷杯,良久后低低叹了声。
窗外晚风淡淡,月色溶溶,这道声音轻的仿佛是幻觉。
王言卿洗漱过后,散了头发,和衣躺在床上。她怕尴尬,上床前将屋里的灯火吹熄,只剩墙角一盏壁灯。
她闭着眼睛,黑暗中时间仿佛也变形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隐约传来脚步声,随即袭来一阵熟悉的气息。王言卿模模糊糊的睡意霎间清醒,她张口,试探地唤:“二哥?”
陆珩听到这个称呼,心里越发不舒服了。他应了一声,声音平直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言卿见果然是他,放心地又闭上眼睛。陆珩发现王言卿竟然打算睡觉,内心一时十分微妙。
他都不知道该感谢她信任他的人品,还是该嫉恨她和她真二哥的亲密。
陆珩吹熄最后一盏灯。他刚才还在犹豫是进来睡还是去东屋对付一宿,但听到王言卿的话后,他忽然改主意了。
她睡梦中喊出二哥,随即就能安心睡去。他再让,岂不是脑子有洞?
陆珩和衣而卧,今夜他压根不打算睡,另一个人躺在距离他这么近、随时能偷袭他的位置,他怎么能睡得着?所以从道理上讲,他上床躺着和去东屋翻书,结果是一样的。
但等真的躺上来,听着她绵长清浅的呼吸,陆珩意外发现他竟然没想象中那么排斥。在陆珩二十三岁这年,一个平平无奇的夏夜,他躺在陌生府邸并不舒适的床上,忽然对自己过去坚信不疑的事情产生动摇。
他一直认为,他无法信任别人,永远无法在另一个人身边安然入睡,娶妻不过换另一个场合做戏。他不愿意,所以一直避免娶妻成婚。他理所应当这样想,但其实,他并没有试过。
这么早就下结论,似乎太过武断了。
陆珩正在思考自己的人生安排,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异响,几乎同时,陆珩骤然睁开眼睛。


第60章 绑架
黑暗中陆珩的眼睛湛然生辉,不可逼视,哪有丝毫睡意。他立刻就坐起来,王言卿原本就没睡踏实,陆珩躺下时她迷迷糊糊毫无反应,但陆珩要离开,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王言卿睁开眼,还没明白情况就伸手去摸枕头下的匕首,陆珩按住她的手,轻轻嘘了一声:“是我,别出声。”
王言卿眼神逐渐对焦,她看清面前的人,小幅点头。陆珩见她确实清醒了,才慢慢放开手,朝床下走去。
两人都是和衣而卧,此刻并不影响行动。陆珩手里按着刀,悄无声息潜到窗前,透过窗缝朝外看去。
庭院中并没有人,陆珩二话不说,用力推开窗。王言卿跟在陆珩身后,瞧见他的动作大吃一惊:“二哥!”
话音刚落,窗户已经被推开,重重撞到木框。王言卿抬眸望去,瞳孔不受控放大。
一轮残月如勾,孤零零挂在无垠夜幕。对面漆黑的县衙房顶上,一个纸人背对着月亮,脸上画着夸张的红脸蛋、黑眼睛,正对着他们咧嘴笑。
饶是王言卿经历过闹鬼阵仗,此刻都被它吓了一跳。这个纸人和真人等大,身体用白纸扎成,上面用鲜艳的涂料画着衣服、五官,栩栩如生,乍一看宛如真人。
王言卿霎间想起了社日祭神用的纸人,也是这般模样。
夜风传来,空气里带着沉闷的水汽,应当快要下雨了。王言卿被凉风一吹,情绪冷静下来,她悄悄走近陆珩,问:“二哥,这个纸人是谁放到房顶的?”
陆珩盯着房顶,缓慢摇头:“未必是放上去的。”
王言卿不解:“什么?”
她话音未落,忽然见到房顶上的纸人动了起来。它关节僵硬,像是刚刚学会动一般,迟缓又怪异地做了几个动作,夸张的笑脸始终面对着他们。做完这一套动作后,它忽然转身,毫无预兆跳下房梁。
王言卿低低抽了口气,皱着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纸人的行动惊动了外面的衙役,路上传来一声大叫,随后有人大喊:“抓住它。”
夏夜寂静,这一声大吼可谓石破天惊,脚步声霎间密集起来,火光到处晃动,随即他们的院门被砰砰砰拍响:“指挥使,县衙里似乎出现了刺客,您还好吗?”
陆珩将刀收回鞘中,短促笑了声,说:“走吧,我们也出去看看。”
锦衣卫敲门良久不应,他们心中一紧,正要破门而入,忽然院门从里面打开。指挥使大人衣冠整齐,气定神闲站在门内,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侍从长长舒气,赶紧抱拳行礼。同时他也觉得自己犯蠢,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指挥使会被凶徒算计,需要他们相救呢?
“参见指挥使。属下刚才看到一个来路不明的……纸人,担心指挥使安危,特来营救。请指挥使示下。”
“我没事。”陆珩淡淡回了一句,问,“那个东西去哪了?”
“往西南边跑去了。”
“追。围死它,不要让它跑了。”
“是。”
属下齐刷刷抱拳,训练有素从两边散开,明显围捕这种事做惯了。除了锦衣卫,县衙的衙役也纷纷惊醒,跑出来帮忙。府衙各处响起杂乱的跑步声,呼喊此起彼伏,霎间刺破了这个静谧的夜晚。
陆珩负手站在院门口,有股置身事外的从容。他回身问王言卿:“冷吗?”
王言卿外衫上的扣子整整齐齐系着,肃着脸摇头。陆珩道:“那就好。可能要闹一段时间,你要在外面看还是想回屋里歇着?如果想回去,我拨一队人守着门,不用担心安全。”
王言卿依然摇头:“不必,我想在外面看着。”
陆珩见她执意,也不再相劝,说:“一会人多,我可能照顾不到你。你自己小心,别往阴暗的地方走。”
“我明白。”王言卿答道,“二哥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看看就好。”
原本已经陷入沉睡的院落一个接一个亮起灯来,程知府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出来,惊魂未定地问:“陆大人,出什么事了?”
陆珩穿着青色官服站在人群中心,革带将他的腰线高高束起,露出挺拔的肩,笔直的背,修长的腿,哪怕站在人潮中他都是最醒目的那个,卓然独立,压迫感惊人。
湿润沁凉的风从夜幕深处吹来,火光左右晃动,光影飞快从陆珩身上掠过,忽明忽晦,捉摸不定。陆珩的侧脸在火光中,细腻的如同玉质:“我也不知。我夜半听到异响,推窗发现一个怪模怪样的纸人站在房顶,它不知比划了什么,然后就跳到前面院落了。”
程知府声音都变了:“什么,纸人?”
陆珩带来的锦衣卫簇拥在他身边,一个人快步从前面跑回来,抱拳道:“回禀指挥使,属下分明看到纸人往这个方向跑来,但它突然不见了。”
“哦?”陆珩问,“前面路口检查了吗?”
“都把守着人呢,没人看到它通过。”
程知府躲在陆珩身后,听到这话,吓得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堂堂官府,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莫非有鬼神作祟?”
陆珩回头看程知府:“知府信鬼神?”
程知府被问得支吾了一下,不甚有底气地说道:“子不言怪力乱神,下官自然不信……但陆大人亲眼所见纸人,如今处处都是官差,那个怪东西却凭空消失了,这……下官为官二十年,从没见过这种怪异之事。”
陆珩颔首,叹道:“是啊,它掉下去后我立刻安排锦衣卫和衙役追,可是它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府衙只有这么大,它还能藏到哪里呢?”
程知府听到,立刻说:“下官与此事毫无关系,陆大人若不信,可以去搜查下官的屋子,下官绝无二话。”
陆珩看到陶一鸣从后面慢慢靠近,笑着问:“陶知县,你觉得呢?”
陶一鸣同样拱手,说:“下官愿配合陆大人查案。”
陆珩毫不客气,当即派人搜屋,连程攸海、陶一鸣的屋子也不放过。官兵提着灯,一间间开门搜,众人一齐站在外面,默默等着搜查结果。
七月流火,天气逐渐转凉,夜里已经有些冷了。程知府搓了搓胳膊,说:“陆大人见谅,下官出来时赶得急,没穿好衣服。仪容不整,让陆大人见笑了。”
陆珩颔首笑笑,示意自己不在意。又等了一会,锦衣卫搜查完毕,出来向陆珩禀报:“指挥使,并非发现纸人。”
陶一鸣脸上没什么动静,程知府却倒抽了口气:“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候有人急匆匆跑进来,慌张道:“程大人,陆大人,陶知县,出事了!”
陆珩神情不变,问:“何事惊慌?”
“县衙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个纸人,您快去看看吧!”
陆珩及程知府听说还有这件事,赶紧赶往门口。县衙众人又乌泱泱涌往大门,果然,在正门外,台阶上正正当当放着一个纸人,须发纤毫毕现,眉眼宛如真人,鲜红的嘴大大咧着,几乎开到耳根。
程知府一看到这个纸人就哎呦一声,赶紧捂住眼睛。官兵中亦议论纷纷:“明明各个路口都守好了,它怎么跑到外面来的?”
人声惊诧,无声的恐慌在夜色里蔓延。陆珩却像听不到一样,静静走到纸人面前,和等人高的纸人面对面站着。
刚才隔得远看不清楚,如今站近了,才发现扎的确实逼真。陆珩碰了碰纸面,问:“这是哪家店铺的手艺?”
程知府堵着眼睛,别说回话,他连正眼看纸人都不敢。陶一鸣只能上前,说:“本县虽然也有寿衣寿纸店,但做工很粗糙,做不出这么逼真的纸人。应当是从外面来的。”
“外面来的?”陆珩唇边若有若无勾起一丝笑,“城门都锁了,怎么从外面来呢?”
程知府小心翼翼,问:“那依陆大人高见……”
“先回去睡觉吧。”怪事一桩接着一桩,陆珩却突然放弃追究,说,“夜深了,再耽误下去对身体不好。今夜多有打扰,感谢二位配合。”
程知府和陶一鸣连忙推辞,不敢应承。陆珩发话散了,众人莫敢不从,县衙的人陆陆续续往回走,锦衣卫看着门口还兀自笑着的纸人,抱拳问:“指挥使,这个东西……”
陆珩扫了眼,说:“找个清净避水的地方收好。明日查案,还要落到这个纸人上。”
“是。”
锦衣卫活死人都见过不少,别说一个纸糊的假人,他们上前,一把将这个等人高的纸人抬起,往后院走去。人群散去,陆珩落在最后,悠哉悠哉往回走。王言卿默不作声走到陆珩身边,陆珩回头看了眼,好笑地捏捏她的脸:“怎么了,这么严肃?”
王言卿摇摇头,没有说话。
等回屋后,王言卿立刻关门,对陆珩说:“二哥,今夜的事有异常。”
陆珩微笑:“我知道。”
“那你……”
陆珩摇头,握起王言卿的手,又试了试她脖颈上的温度,说:“你情况特殊,这两天要多注意些。已经很晚了,你快去睡吧。”
陆珩刚才在门口说夜深了,再耽误下去对身体不好,指的就是王言卿。要不然,他管程攸海和陶一鸣身体好不好。
王言卿听出陆珩潜藏的话音,忙问:“那你呢?”
“别担心,我就在屋里守着。”陆珩说完,随口般提起,“顺便去西屋找点东西。”
“你先前不是说太多了吗?”
“对啊。”陆珩微笑,轻飘飘道,“所以要现在找。”
王言卿被打发到床上睡觉,陆珩在西屋看书,他怕影响王言卿睡觉,把灯光严严实实拢住。王言卿隔着床帐,看到门口映出一汪朦朦胧胧的橘,耳边隐约有细微的翻书声。
她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但仿佛夏日就该是这般模样。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似乎听到屋门开合,有人出去过,又回来了。她想要睁眼,但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无法挪动。
第二天清早,天蒙蒙亮,王言卿突然惊醒。王言卿躺在床上,稍微动了动,就感觉到腰腹一阵酸痛。
她长长叹了一声。
真是不幸,让陆珩说中了。
她的小日子来了。
幸好她出发前收拾了一个随身包裹,现在不至于措手不及。王言卿重新换了衣服,她走出来时,发现陆珩早已不见踪影,西屋蜡烛烧了一半,书案上,还摊着一本看了一半的卷宗。
王言卿拿起那本卷宗,上面正停留在一件失踪案上。报案人说,他们家住清虚观脚下,附近常有青壮年失踪。有一次他们走夜路,似乎看到清虚观道士抬着什么东西进了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