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败犹荣。
“师妹!”
“师姐!”
江止与萤雪一前一后落到石台之上,瞧见南棠伤痕累累,衣裳上血痕遍布的模样,都大吃一惊。
“师姐,你的伤!”萤雪沉道,她漂亮的脸蛋一片煞白。
“我代师兄参加了五莲斗法,隋上仙手下留情,这些都是皮外伤。”南棠简扼一语,也看向自己手臂上的伤。
不看倒好,一看她也微惊——虽说隋流下手不重,但这伤也快见骨,哪怕她用了天生诀,这伤也不该好得这么快,才多长时间,这伤口已经愈和大半。
和她当初从南境回来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五莲斗法结束,本次胜出者,梦隐峰,隋流!”天上适时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隋流已擎起太清莲飞身半空,接受四周修士的欢呼祝贺,石台上冷冷清清,只剩南棠师兄妹三人。江止已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看着南棠的目光格外复杂,他终究还是晚到一步,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师妹,对……”
“掌门师兄,这一战,我受益良多,应该由我谢你。”南棠打断他的话,向他拱手。
谢他不战,给她与隋流交手的机会,心境的突破,似乎就一瞬之间。
他日复一日的抱歉,她也听腻了。
江止沉默起来。
萤雪却攥紧了拳,太清莲没有拿到,“渡难”也失手了,满腹筹谋付诸流水……
“我累了,先回。”南棠经历死战已精疲力竭,实在没力气再与他们多说话,更懒得管萤雪的失踪到底为什么,江止又是如何救的人,她只想尽快找到无人之地,把小奶虎放出来看看。
天上此时又传来万筠声音:“重虚宫的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
四周修士的喧哗陡然寂静,目光又望向石台的三人,南棠看了眼天下,确认万筠是在问自己后,飞身而上,朝着远空拱手长拜,朗声道:“晚辈,重虚宫弟子,虞南棠,多谢仙尊教诲。”
是啊,她叫虞南棠,不是那个连名字都被人遗忘的,五师妹。
————
五莲墟斗法会结束,南棠没有片刻停留,祭出张回门派的传送符箓,没等江止与萤雪一起便回了重虚宫,只给二人传音留话。
回到云川,她谁也没理,只吩咐殿外童子不许任何人踏入大殿后径直入殿,将殿门紧闭,放出小奶虎。
小奶虎并没大碍。
虎躯本就是死物,不会感知痛苦,于他而言就是身上多了个洞而已。南棠放她出来之时,他正忙着凝聚实体。可不论他如何努力,身体依旧似一团雾气,难触难碰。
南棠只看到一只落地后憋着脸的小银翼虎,他似乎正在卯足了劲要憋出什么似的——有点像人上茅房……
但憋了半天,他还是泄气地坐到地上。
“想凝实体?”南棠想起与隋流对战时,小奶虎后背突然出现的巨大羽翼,外人兴许以为只是银翼虎的正常翅膀,但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对羽翼是雾状,只不知为何,有了力量。
展翼的瞬间,他爆发出来的威压,已经远远超越隋流,而他叼着她时遇到隋流攻击,那对羽翼回收抱住她,宛如人的臂膀,拥有厚实且有力的怀抱。
小奶虎闻言抬眸看她,想着要如何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他的变化,应该因她而起。
“是不是因为我?”无需他说,南棠也猜到了。
小奶虎被隋流剑气刺伤之时,她给他施了天生诀,将自己的生气灌入他体内。
她的话音刚落,也没等小奶虎做出反应,南棠指尖已经绽起青光一抹,直点小奶虎眉心。
熟悉的变化又起,小奶虎猛地张嘴,庞大的黑雾涌出虎口,在半空宛如一道燃烧的黑焰,渐渐凝实。可这变化只持续了片刻,黑焰再度虚无,化成雾体……南棠指尖青光接连不断地打向黑雾,可最终却如石沉大海。
黑雾又回到小奶虎体内,虎脑摇了摇,表示行不通。
南棠想了想,又放出天生诀灌入虎躯之内,黑雾涌出,果然又起了变化。
这次,他化作一段黑烟,倏地飞到南棠身边,绕着她的腰肢一圈。
南棠一怔,下一刻,她被这道黑烟揽腰抱起,一人一烟相缠,凌空而飞。她感受到了,这道黑烟的力量,宛如人类手臂。
南棠惊喜非常,伸手触碰他,可她的手依旧是穿透他的雾体。
他能找到力量,却还是无法凝成实体。
就连这力量,存在的时间也很短,不过片刻时间,力量就已经告竭,他回到小奶虎体内,南棠也落回地面。
“我们再试试。”南棠一边说,一边又催动天生诀,在指尖聚起木灵生气……
可这次,青光一闪即逝,南棠双膝一软,跌在地上。
与隋流一战已经耗尽她全力,刚才勉力催动天生诀已是透支,她实在支撑不下去。
小奶虎“嗷呜”一声跑到她身边。
“再……试一次,我好像找到些门道……”南棠犹不死心。与隋流死战,小奶虎拼着被萤雪发生的危险,冒死帮了她,她自然也要帮他的。
一只虎掌轻轻按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动作,小奶虎在她怀前坐下,另一只虎掌抚过她的脸颊。
小老虎的手掌,厚厚的,肉肉的,弹弹的,温温柔柔地安抚着她。
南棠眼皮闭了闭,她的确累了,累到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劲,她微微抬起手,小奶虎识趣地钻入她臂弯中。
一人一虎,相拥而眠。
————
这一觉,也不知多久,南棠被殿外的声音吵醒。
体力并没恢复太多,毕竟不是运功调息,不过精力却是好了不少。她揉揉眼抱着小奶虎起来,听殿外的声音。
那是二师兄夏淮的声音。
将小奶虎藏进戒指中,她拂袖打开殿门,果见夏淮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夏师兄怎么来了?”她道。
“听说你在五莲墟被隋流打伤,来看看你。”夏淮边说边进殿。
南棠想了想,道:“是不是掌门师兄与六师妹回来了?”
除了他们没人知道五莲墟发生的事,她自己回来时也没同旁人交代过什么,所以便猜是江止与萤雪赶回来了。
夏淮点点头,道:“你怎么那么傻?筑基战元婴,有几条命够赔?”
“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南棠边笑边让夏淮上座。
“让我瞧瞧你的伤。”夏淮无奈摇摇头,道。
南棠刚要伸手,忽然想起在五莲墟时就已经愈和了一大半的伤,现在恐怕连肉都长齐了吧,她搓搓手臂,道:“不用麻烦夏师兄了,都是皮外伤,我自己已经处理妥当。”
生怕夏淮还要坚持,她立刻又转移了话题:“师兄,我在这里呆了多久时间?”
“三天了吧,你师兄和六师妹是昨日回来的,一回来就到云川找你,等了许久不见你出现,才请我过来看看。”夏淮解释道,又问她,“你们到底在五莲墟发生了何事?吵架了?”
“没什么!”南棠不愿多谈当时之事。
“不说便罢。”夏淮没有勉强,只用扇柄敲敲她的头,“拿不到太清莲就算了,我给你想想办法用别的丹药替代。这里有瓶刚炼成的清心丹,你先……”
“师兄,不用了,以后都不需要了。”南棠没等他入烤鱼,就将他递药的手推开,“我倒是有另一件事想要麻烦师兄。”
“何事?”夏淮挑眉奇道。
“你在化波峰上是不是还有处洞府?”
“有是有,那是我早年入门派时所住之地,不过化波峰灵气稀薄,那个洞府极简陋,早已弃用多年,你问这个做甚?”
“想问师兄借来用用。”南棠给他奉上一杯茶。
夏淮蹙眉:“别说是借,就是送你都没问题,只是你要去做什么?”
“闭关,结丹。”
夏淮惊诧不已:“你要结丹,云川是不二选择,何苦要去化波峰?”
南棠起身走到殿正中,环顾这个住了三十年的地方——这里的一切,与三十年前她和江止结修时一般无二,她从没动过。
“夏师兄,我记得你说过……”她顿了顿,没有回答夏淮,只提起了另一事,“如果想证明锁情蛊还在不在,只要捏碎我与江止结修的契像,就可以了,是吗?”
契像毁,人若在,蛊便去。
夏淮霍地站起,神色俱凛。
“五师妹,你要做什么?”
“我与江止结修的契像,好像收在青霄峰的飞鸾浮仙阁,夏师兄,你若得空,不如陪我走一趟吧。”
南棠回头,笑颜如花。
————
重虚宫的议事厅内,江止正与几峰峰主交代五莲墟斗法之事,腰间传音佩忽然急闪。
夏淮发来急音:速至飞鸾浮仙阁。
他尚未明白其中何意,外面忽然远远传来一声如鹤唳般的啸鸣。
一道三色虹光自青霄峰上直冲云霄。
那是飞鸾浮仙阁的禁制被解时的光芒。


第21章 解契(下)(虫)
飞鸾浮仙阁乃是重虚宫的秘宝重地,里面除了收纳重宝与功法秘籍之外,还放着历代掌门的魂神之物,阁外有三重禁制,整个门派能够打开禁制的只有掌门以及与其结过生死契的道侣,非到特殊时刻,此阁不启。
可今日飞鸾浮仙阁的异光突起,也不知是出了何事。
门派中所有人都看到了这道光,包括正在修炼的丙班弟子。
商九、叶歌等人修行到一半,正坐在山间调息,不妨都被这阵声音惊动,不由站起朝青霄的位置望去。
“专心修行!”商九只看了两眼,便从石头上跳下,“老师回来了,可我们的功课还没完成!”
内门之事,外门不可插手,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
————
虹光划天而过,兽吟剑鸣之声急促响起,天空已经掠过无数人影,璩灵洞的萤雪、玉阳府的宋诣、寄雪台的程嘉月,还有宁霞峰的众人……重虚宫的上修几乎在顷刻间赶到青霄峰。
也不怪他们如临大敌,此前并未听说江止要开启飞鸾浮仙阁,如今异光突起,极有可能是宵小入内,而能一举偷入重虚宫第一大峰的人,必是劲敌,只不知是哪路人马,是仙是魔。
“掌门。”众人刚到青霄峰便遇上同样匆匆赶来的江止。
江止只收到夏淮匆匆一言,亦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只抬手示意稍安毋躁,自己则当先一人御剑飞向飞鸾浮仙阁。
飞鸾浮仙阁是凌空而悬的楼阁,四只飞鸾雕像为底,托起一座精巧的三层楼阁。楼阁并不大,却雕梁画栋处处见精致,华光万丈。
三层楼阁每一层所收之物皆不相同,第一层放的是历任掌门魂神之物,第二层是门派高深的功法秘籍,第三层则是法宝重器。楼阁三重禁制,每层一重,层层不同,如今这道冲天的光芒,代表着第一层禁制的解开。
“夏淮?!到底发生何事?”江止赶到飞鸾浮仙阁时,第一眼便看到站在飞鸾浮仙阁引阶上的夏淮,而仙阁的大门已开,“是何人闯入飞鸾浮仙阁?”
夏淮目光从已然敞开的大门收回——他不是掌门,没有擅入飞鸾浮仙阁的资格,只能在外守着。
“是我!”回答江止的,是一道清亮女音。
纤长的身影自暗处走到光下,站在了飞鸾浮仙阁的九层引阶之上,居高临下面对重虚宫的修士们。
“五师妹?!”
“师姐?”
几个诧异的声音同时响起,萤雪已经飞到人群最前面,紧紧盯着她,江止则飞身踏上飞鸾浮仙阁的九层引阶。
“师兄莫急,并无外敌闯入,是我擅入仙阁取物,稍后我会自行领罚。”南棠说话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个人,笑了,“来得真齐,也好,当年我与师兄结修,是在诸位同门的见证之下,今日解契,也该请众位一同做个见证。”
作为与江止结过生死契的道侣,她的小像与江止的小像一起供奉在浮仙阁里,她也有资格开启浮仙阁第一层的大门。
这是她第一次行使掌门夫人的权力,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南棠话音刚落,一物自她身前浮起。
那是两尊巴掌大小的石像,一男一女,以红线相缠,石像没有雕琢五官,只在眉心位置有一点赤红,那是他二人的精血。
这便是她与江止用来结生死契的小像。
“师妹,我知道五莲墟之事令你失望,承诺你的事我并未办到,你生气也是应该,但你先冷静些。”江止盯着她身前的石像,生恐她一个冲动就将石像摧毁。
“我很冷静。师兄,众位同门,三十年了,这个掌门夫人我当了三十年,已经受够了。”
三十年的误解,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流言蜚语积少成多,被时间发酵,渐渐掩过事实,成为人心阴暗揣测的果实。
她修为奇差,德不配位,却坐在掌门夫人的位置,站在江止身边,独享偌大云川,一介低修却风光无限,远超同门众多上修。多少修为比她高的修士,在她面前都要俯首称一声“师叔”,都要尊她掌门夫人的身份——凭什么呢?
要实力没实力,要修为没修为,不过是占着三十年前一段恩情,而也许这段恩情正是她处心积虑的结果,让自己成为掌门夫人的手段。嫉妒的人如此揣忖,流言便这样传出。
三十年,于修士而言不是一段太漫长的时间,却已经足够让流言深入人心。
她救过的人,三十年之间,有离开的,有死去的,当然也有留在门派散落在各个峰头,各为其政的。不是没人替她说过话,可解释了一年、两年……谁又会年年岁岁站出来澄清,何况水已搅浑,再多的澄清,也只是让这池水更加混乱,更何况,在这些人里,也有那么一两个,艳羡于她的“造化”,恨自己当初没能把握时机饲蛊救人换来与江止结修。
是啊,人人都觉得,江止所偿还的东西,远远超过她当初以身饲蛊的恩情。他牺牲了幸福,被迫与她结修,负责她的后半辈子,怎么看,都是她赚到了。
所以,三师兄怨她已经得到了一切怎还不知足,江止觉得自己牺牲得已经够多……
可她到底得到了什么?
“这三十年,我得到了什么?得到一段从不被认真对待的关系?得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的冷眼相对?得到同门的误解轻视?得到三十年不公平的对待?”南棠手一伸,那对石像轻轻落入掌中。
“虞师侄,门中众修对你多有误解,以怨报德,你心有怨怼也是人之常情,然解契之举万万使不得,性命悠关之事,你莫意气用事。”站在江止身边的修士开口劝道,那是青寻峰峰主陆徉,与南棠师尊是同辈人。
“陆师叔,我没有怨怼之心,我只是想告诉各位,重虚宫养我百年,师尊育我成人,我受此养育之恩,点滴在心,救同门是我义不容辞之事。我从未后悔过我三十年前救人之举,即便因此而亡,以前是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也依然如此。我救人,只凭本心!从无图谋。”南棠摇着头道,恰恰是因她的怨怼、不甘与愤怒都消失了,她才如此笃定,心魔已去。
“我信,我信你!”江止蹙紧眉头急道,他的目光紧紧落在她握着石像的手上。
难以言喻的刺痛浮上胸口,他有种感觉,若然石像破碎,随之而毁的,还有他们之间的百年情谊。近百年的时光,再也无法修复。
情紧之下,他望向夏淮。夏淮却朝他轻轻摇了头,能劝的话,在来飞鸾浮仙阁的路上他都说过了,如果一个人连生死都抛到脑后也一定要与某个人划清界限,那只能证明这段关系没有维系的必要了。他尊重南棠的选择。
“你信我?我扪心自问,虽未对门派有所建树,却也从没做出对不起同门之事,当初救人,面对强修人人自危惶惶不安,我以身饲蛊之时,有何人知道那是锁情蛊?我报必死之心,到头来却被污蔑为处心积虑之举。江止,你我结修三十年,纵我们并无男女之情夫妻之爱,也有兄妹之谊,但这三十年间,你未替我分说半句。如今你一句信我,可抵我这三十年被疑?”
南棠之声,掷地有声,句句锥心,江止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回。
同门修士也有不少浮起愧疚神色。
“还有你,三师兄。我重伤回门,垂死昏迷之际,是师尊拿的主意,江止亲自点的头,允了我与他的结修救我性命,分明是两相无奈之举,为何到你嘴里,我却成了抢夺她人幸福,拥有一切却不知足的贪心之辈?难道在你……你们眼中,这个掌门夫人便是我虞南棠此生应该感恩戴德的成就?”
宋诣面色红了又红,双眉紧蹙,锥心之问同样叫他难堪也难受,眼见她被逼到这般田地,却也只能道:“五师妹,从前是我错怪你,你若有恨冲我来便是,切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是啊,五师妹,你别做傻事,要实在生气就揍我几拳出出气?”程嘉月急得挠头,却笨拙得不知该以何话劝她。
南棠便望向程嘉月:“四师兄,我记得当年你我交情最好,上房拆梁,到处撒野,闹得师尊头疼不已,可后来……你却与我渐离渐远,我就想知道原因?可是我行差踏错?同门数十载,我视你如兄如友,你却将我待你之心随意抛却?”
“我……不是,我……”程嘉月答不出来。
南棠最后看的人是萤雪:“萤雪……三师兄怨我夺你幸福,把你与江止……”
这一次,她话没说完,却被萤雪打断。
她似乎知道南棠要说什么,竖起三根指头:“师姐,诸位同门,萤雪在此当着天地起誓,从未对师兄有过男女之情,从前没有,现在没有,日后也绝不会有。若有半句假话,便叫我立经五衰而亡,永不入轮回!萤雪心中早有所属之人,师兄们多有误解罢了。”
此话一出,就连南棠都诧异不已,江止和宋诣亦都震惊非常地望向她,却只换她一个淡漠目光。
“师姐,五莲墟之事是我思虑不周,累你失却太清莲,你再等等可好?我一定会拿到替你解蛊之物,再给我一点时间!”萤雪没有劝她罢手。
“别劝了,我不是在拿性命威胁你们。”南棠笑了笑,该说的她已经说完,信或不信,再也与她无关,“今日,就请在场诸位同门做个见证,我与掌门江止解除生死契约……”
萤雪急道:“师姐,求你!”
南棠冲她又一笑,轻描淡写了一句:“这掌门夫人,谁爱当谁当去吧!”
砰——
一声轻响,绑过红线的石像在她掌中四分五裂。
“不要……”江止看着小像变成碎石自她掌中滑落,一切已成定局。
飞鸾浮仙阁外瞬间寂静无声,无数目光都落在南棠身上,夏淮飞到她身边,二话没说拉起她的手施展渡灵引脉。
南棠心里只有吐尽浊气的畅快,那滋味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想要仰天长笑,早知解契能让她如此痛快,就算拼却蛊发,她也要碎契换自由。
“夏师兄,别浪费你的灵气。”南棠抽回手,神采愈发飞扬,“我忘记告诉你们,锁情蛊已经解了,心魔不再,我死不掉!”
她赌对了。
此语一出,萤雪蓦地死死盯住她,双手情不自禁在身侧成拳,唇角勾起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眼里慢慢透出亢奋。
那厢,江止站在原地不动,目光落在满地碎石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到场的同门有人长叹一口气,率先驭剑离去,其余人眼见情势已不可转,又见南棠确实无碍,亦非什么外敌侵入,也纷纷四散。飞鸾浮仙阁的门重重关闭,南棠自九层引阶上下来,与江止错身而过。
“师兄,还你自由,云川也物归原主。”
语毕,她祭符离去,没有再同他们多说半句话。
待到飞鸾浮仙阁的众人走得一个不剩之后,江止方飞到被南棠丢弃的石像碎块前,忽然间唇角沁出一抹朱红。
————
啊——
南棠忍住想尖叫的冲动,进了云川就是绕殿一通跑,边跑还边敲打自己的胳膊。
身体一点异样都没有,当初中蛊后的反应,完全没有出现,她的胳膊有力,腿脚带劲,真气运转无误,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她好得不能再好了。
转了两圈,她把小奶虎从戒指里放出来,二话没说,先抱着这只奶乎乎的老虎一顿狂蹭,直到小奶虎受不了用虎掌抵在她脸上,阻止她的靠近,她才作罢。
“小乖,你知道吗?我今天做了件大事!我把我与江止结修的契像捏碎了,当着所有人的面与他解除了道侣关系,我再也不是什么掌门夫人了!”南棠抱着他一通唠叨,又问他,“我厉害吗?”
小奶虎举起虎掌,想给她一个鼓励,可虎掌肉乎乎的,只适合拿来咬,他想了想,张开嘴,黑雾涌出,在半空给她变了个手势。
一个竖起的大拇指。
南棠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待黑雾回体后又是一通猛揉。
待到发泄得差不多,南棠才翻手变出枚手指长的绣花针来,另一手按住了小奶虎。
“你别乱动,我给你缝缝肚子。”
小奶虎先前被隋流的剑气刺穿了虎腹,虽然这本是死物,他也感觉不到疼痛,然而腹部开了这么大个口子,要是不小心肠子这些内脏“哗啦”一下出来就不好看了。
“这一时半会还没法给你换个身子,你将就一下,反正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南棠下针果断,压根就没给他反抗的机会,针上穿过白桑线,一针又一针,把小奶虎的肚皮给缝好。
“……”小奶虎被她压在手下,对她的话一阵无语。
缝好虎皮,南棠站起,活动了一下颈与手,再次环视这个住了三十年的洞府。
马上就要搬离这里,多少有些不舍,但她的兴奋已压过这份不舍。云川上大部分都是结修时江止送到殿里的各种摆设,属于她的东西不多,要收拾起来无需太多时间,一夜足够。
如今契碎人在,证明她体内的蛊虫已去,接下去她的当务之急便是找时间闭关结丹,其他事都不重要。
想妥接下去的路,她一刻也没耽搁,在殿上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一夜过去,她的东西也收拾完毕。杂七杂八的东西看着不多,收拾起来才发现储物袋压根装不下,都这三十年间收集的秘籍、玩物、画符炼丹的器具以及小时候用的物件,有很多已经残旧不堪,压根不用带走,但南棠不想把自己的东西留在云川上。
除了满满当当的储物袋,她另外用了五口铜箱才勉强把这些东西装好,一箱箱搬到殿外,准备用机关凤雀运到化波峰。
弯腰放下最后一口铜箱时,她看到了一角衣摆。
“掌门师兄。”她直起身,对突然出现的江止行了个同门礼,“你来得正好,云川已经收拾妥当,如今物归原主。”
她说着话,将一枚玉牌擎到江止面前。
那是随意进出青霄峰的通行令。
“这么快就离开吗?”江止没有接下,“夏淮说你准备结丹,向他要了化波峰的冥思洞,那地方简陋,灵气匮乏,于你结丹无益。”他说着望向云川,“你可以继续留在云川,待日后找到合适洞府再作打算也不晚。”
“不了,这里虽好,却不适合我。多谢掌门好意,我就不留了。”南棠又将玉牌推到他面前。
江止方缓缓接下那枚玉牌,目光一落,看见铜箱未合拢的缝隙间斜伸而出的一把小剑。
“这是……”他俯身将剑抽出。
剑已残旧,比一般剑要小,是孩子入门所用之剑。
南棠看到那柄剑,目光亦有些遥远:“这是掌门当年教我行水剑时送我的剑,可惜,过了这么多年,我依然没能掌握行水剑的真谛,辜负了你当初一番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