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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屏幕往上拉了一点,抬头道:“而且我并不觉得,我的操作方法一定会损毁机身。”
陶睿语气有点冷漠:“我觉得每一个机甲手都应该爱护自己的机甲。而且我认为,一个能获得驾驶权的单兵,是完全可以做到我给出的建议的。你的操作建议确实不一定会损毁机身,但是我没有看到你对这一点的考虑。你的打法简洁、直白,很野蛮。我对你的作战风格,无法给出高分。”
这是乘风第二次听到他嘴里吐出“野蛮”这个词,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
沈澹正要安慰她两句。遇上陶睿除了求神拜佛就是要心平气和,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陶睿忽然转向她,真诚地说了句很挑拨离间的话:“沈澹的分析报告就很全面。对于数据分析师来说,你会不会打架不是最关键的,你能否统筹资源、权衡利益才是最关键的。至于别的问题,应该交给单兵。”
沈澹表情无措地朝后仰了不仰,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拉到一个阵营。
“这要看你对利益的定义是什么了。”乘风说,“即便危险也交给单兵?”
陶睿问:“难道不应该吗?”
第86章 混乱
这大概是B类指挥中一直存在且没有定论的议题了。
作为一名数据分析师,究竟是应该保持冷漠客观,还是容许参入一定的个人情绪来影响决策?是做纯粹的统计分析工作,确保自己不会犯错,还是成为士兵的后盾,承担更沉重的责任?
而将危险的风险转嫁给单兵,也并不意味着是要将士兵作为兵器送上前线牺牲。
只是在战场上,如果到了需要出动机甲的地步,绝对不可能仅有一台机甲跟敌军两两对战,因此确保机身完整,本身也是为了保证后续的战力。
在不了解对战技巧,无法影响前线战况时,副指挥仅从最长线、最谨慎的角度来进行安排。
哪怕这种安排,可能苛刻得不近人情。
学生们一心两用地批阅着手上的卷子,想着新一轮的争议又要开始了,不知道这次有没有精彩一些的内容。
指挥系就这点不好,太过于绅士,每次吵着吵着最后演变成无事发生。不像隔壁那帮单细胞构造的单兵,从口角升级到线上约战,只需要一句“你给我等着!”。
节奏快得像开了外挂,精彩得令人惊喜。
陶睿的描述平铺直叙,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只是在阐述一个稀疏平常的道理。
“军人,应该以完成任务为首先目标。副指挥如果畏首畏尾,左右顾虑,反而会影响单兵的状态。身为一名指挥,最先要做的,就是信任自己的单兵不是吗?在战场上,难道你比他们更了解自己的实力?”
乘风耐心听他说完,虽然想保持平和,可心里总有些不舒服的地方,冷冰冰地吐出两句话:“如果指挥不能在一定程度在保证士兵的安全,士兵又凭什么相信指挥?或者你认为,这是不必要的。”
陶睿道:“军人本身就要面临诸多的危险。”
乘风:“所以才需要尽可能地规避。”
陶睿皱了皱眉,只是依旧冷静地道:“在惨痛的抉择面前,牺牲是必要的。我想大家在决定成为军人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一定的觉悟。”
“什么觉悟?”乘风顿了顿,唇角肌肉而紧绷而微微下沉,然后才道,“贪生怕死不是人类的本能吗?决定成为军人,就要先克服为人的本能?可他们又不是为了牺牲的荣誉才选择成为军人的。”
陶睿的语气也急促起来:“你是在强词夺理!”
两人对峙间,台上的教官忽然插了一句:“我也有一个问题,陶睿同学。”
陶睿侧过身,朝她点了点头。
教官放下抵着下巴的两手,略一思忖,问道:“前线确实是瞬息万变的。如果你给出的指令,单兵经过短时间的判断,没有信心遵从,或者说,他认为自己执行不了这个任务,因此导致他后期的行为跟你预判的不符……毕竟你也说了,信息是冗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单兵也会有自己的思考。那么这种情况下,你觉得谁是正确的?”
她说完补充了一句:“不限于机甲对战,我是指任何有危险的行动。救援、爆破、潜伏,等等。”
陶睿道:“他有一定的失格。当然我可能也有。但是危险性的任务不会只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理想状态下,不应该有人选择逃避。”
教官笑了笑,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一双黑亮的眼睛被长睫投下的阴影覆盖了一半,显得十分深邃,她问:“你觉得战争的信仰是什么?”
陶睿稍有犹豫,还是回道:“是胜利。”
教官又问:“乘风呢?”
乘风愣了一下,表情有短暂的恍惚。眼前闪过许多张麻木的脸,又或者是一群死气沉沉奔走的身影。
战争哪里有什么信仰?只能催生出无数让人无法求解的悖论而已。
落败的城市,市侩的人心,整个绘就出一副丑恶的场景。
活在这个世界里的大多数人可以随意出卖并践踏自己的尊严,在人性的底线上痛苦挣扎,抛掉里面过多的善良、纯真,好没有灵魂地逐求活下去的机会。
而参与其中的人,拼命地想活着,找着各种赖以支撑的理由,可是到了最后却又轻易地放弃了。谁知道他们当初又是抱着什么样的信念才站到战场上的。
一个特别糟糕的地方,信念也不过是种奢侈又脆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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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风低声说:“活着吧。”
陶睿闻声瞥了她一眼。
教官视线在二人之间转动,问道:“你觉得这个理由不够高尚吗?”
陶睿声音也轻了下去,迟疑地道:“不是不高尚,是太基础。一个军人如果单纯只是为了活着,没有别的意义,是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或者说让队友信任的军人的。他可能会在不知道哪个关键的时刻犯下错误,为了自己活命而造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背叛?”教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他以前立过许多的军功,在面对走向不定的情况下,选择相信自己而拒绝执行你的指令,最终因为预估错误导致任务失败……”
“功过不能相抵,老师,错误就是错误。站在指挥大局的角度上,逃避是一种错误,怕死也是一种错误。而且这种错误的后果极大可能是让别的队友跟他一起承担。这不仅仅是责任,逃兵本身是一种无耻的行为。”陶睿的语气逐渐变得笃定而坚决,到最后一字一句地道,“绝对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基本素质。”
他说完隐晦地瞥了乘风两眼,又欲盖弥彰地放软了态度,试图模糊过去:“当然,绝大多数人根本不需要面对这样的问题。因为要做好最基础的数据统计工作,已经足够让他们捉襟见肘了……”
他不擅长转移话题,后面的话说得有些絮叨。
众人都没注意,一道黑影直接跳过长桌,朝陶睿冲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脸上打了一拳。
这一拳应该没留多少力道,陶睿被揍得趔趄了好几步,天旋地转得没了方向感,直到撞在后排的桌子上,才终于稳住身形。
他还没回过神,脸上带着错愕,来不及骂声,又被紧跟着扑过来的人按倒在地。
桌椅的推拉与惊恐的尖叫在周围同时响起,陶睿被天花板上刺眼的光线晃得眩晕,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来自身体的疼痛。怒火在一秒后跟火山喷发一样地沸腾出来,烧得这世界只剩下乘风那张泛着寒光的脸。
陶睿瞪着自己面前的人,咬紧牙关,表情也狰狞起来,握紧了拳头准备进行反击,却先一步被赶来拉架的学生制住,死死禁锢在原地。
现场一片混乱,彼此甚至听不清对方的喊叫。
两人被拉开后,陶睿被身后几双有力的手从地上扶了起来,又被他们拦腰抱住,无法动弹。
各路不同的人不停对着他说“冷静”、“别生气”,刺激得他头脑充了气似地发胀,几近爆炸,尤其是乘风还在对面挑衅地冲他冷笑。
“你疯了吗?”陶睿舔到嘴里的血腥味,气急败坏道,“你在干什么!你有病啊?!”
说话时牵动到了受伤的肌肉,疼得他表情抽搐。
乘风:“你懂什么你就高高在上地说无耻!”
教官大步冲下来,站到二人中间,喝道:“都闭嘴!”
陶睿涨红了脸,指着乘风怒吼:“逃兵难道不可耻吗?怕死怕苦就别来当兵啊!”
乘风:“你当然可以高高在上冠冕堂皇,毕竟豁出命去的人不是你,战争在你嘴里那么的轻飘飘,你杀过人吗拿过枪吗,你在尸体堆里睡得着觉吗,你可以问心无愧地站在别人的坟头前面祭拜吗?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只能想活着吗!你知道个屁!”
“都给我闭嘴!”教官大声怒吼,原先的温柔褪成冷肃的威压,斜来的眼神里都带着摄人的杀气,“谁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他的头摁到水里好好冷静冷静!”
两人安静下来,只是都难以气顺,低垂着头,全身上下写满了愤懑。
走道上仓促的脚步由远及近地赶来,在学生们无措对视时,周教官猛地推开门,面沉如水地迈进教室。等看清里面的状况,气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指着犯事两人的鼻头冷笑道:“可以啊你们两个,在基地都敢打架?谁给你们的胆子?”
乘风挣开身后人的手,按着肩膀揉了揉。
陶睿气得捋不清舌头,模糊地道:“是她打我!说着就动手了!”
边上一众学生噤若寒蝉,没有联大的学生给乘风辩解,周教官就知道是真的。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厉声道:“都跟我过来!”
第87章 道歉
周教官没有丰富的执教经验,基地的训练方式也一向简单粗暴,训斥就行了。
反正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悄悄打架的学生不少,当着教官的面就撕打起来的,国宝级稀少。
影响特别恶劣,缺乏前人经验作为参考,以致于他不能睁只眼闭只眼,连腹稿都打不出来。
他把薛教官叫了过来,要求对方跟自己一起头疼。
二十来平米的办公室里,薛教官背靠着书桌,两手抱胸,一言不发。
乘风跟陶睿相隔了一米远的距离,负手站在他们面前。
乘风个子偏矮,耷拉着脑袋,从两人的视角看到的大半是她软绵的头发。外形无害又带着点沮丧。
可是她边上的陶睿,脸上的红肿已经浮起来的,罪证摆得分明。而且他还挺聪明,昂首挺胸,直勾勾地盯着二人,用灼热的视线迫使他们注意到自己的伤情。
许久后,薛教官偏头跟自己兄弟温柔地问候了一句:“你有毛病没有?一个是一军的学生,一个是你自己带的联大班的,你把我叫过来干什么?”
“观摩、学习、解决问题!”周教官说,“我叫老吴了,可是他说听你管。”
薛教官愤怒道:“他补贴怎么不也归我管?你那么听他话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利益勾结?!”
周教官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在这两个混世魔王面前吵架,有碍维持自己的形象。
周教官实在想不通,看起来挺乖一姑娘,怎么气焰会那么嚣张?
他粗声粗气地质问:“为什么动手打人?”
乘风很轻地道:“他说的太欠打了。”
陶睿就算有半边脸的肌肉肿得难以控制,依旧不妨碍他做出狂怒的表情。
刚刚平静一点的心情,再次被乘风搅了个稀巴烂。
“感情你一点都没反省是吧?!”周教官同是被她气得脑袋冒火,冲着她一阵咆哮,“和平交流是什么意思知道吗?君子动口不动手是什么意思知道吗?而且你要是冲着人家下三路去也就算了,打人不打脸的规矩知道吗?你这样的行为,在我们队伍都是要受到唾弃的!”
“咳!”薛教官在旁边用力干咳一声,示意他讲点人话,小心挨批。
周教官转头一看,发现陶睿的脸色已经难以简单地用“阴沉”来形容了。扯扯嘴角都能掉出一地冰碴子。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周教官严肃地道,“在基地打架斗殴,我要是从严处理,我可以直接让你把处分带到联大去!你以为这是好玩儿的事吗?!陶睿同学,你有什么诉求?”
陶睿犹豫了下,瞄一眼乘风,说:“公开道歉。”
周教官心下松了口气,面上还是板着脸,训斥道:“陶睿大度不跟你追究。我看在你年纪小,又不是联盟的人,没有经过系统的教育,初犯可以网开一面。现在向陶睿道歉,停训三天,同时接受额外处罚,我不向联大进行反馈。”
乘风抬起了头,张开口,不急不缓地道:“我可以为我冲动的行为向他道歉,除非他为自己的观点向我道歉。”
陶睿当即叫道:“我不!”
乘风倔强地说:“那我也不。”
“嘶——”周教官倒抽一口气,两手叉腰,见了鬼般地道,“乘风!你搞清楚状况没有?你打人现在是被告,你没有资格谈条件!还让人家道歉!跟你学术意见不合就要道歉?”
“她不会向我道歉的。”陶睿的理智也开始出走,他看向乘风,极力克制声线平坦,但还是带了一些起伏。“我看过你的个人资料和相关采访,从战后星过来,养父也曾经是联大的学生。战后星跟联大的交流生名额一向不多,按照年份进行推算的话,很容易找到符合条件的目标群。加上你爸爸姓叶,符合条件的一共只有两个人……”
乘风眼神突地锐利起来,朝他刺了过去。
两位教官意识到还有历史遗留问题,没有出声打断。
陶睿接着道:“毕业后你父亲因为战争爆发选择回援祖国。在两位疑似的目标里,一个人在战争还没结束的时候就牺牲了,所以不可能是他。因此你父亲的真名应该是叶憬。他活到了战争结束,期间拿过许多勋章,后来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遗憾离世。跟他同批选择回援的士兵,全部都是牺牲的烈士,全部追封一等功,只有你父亲没有,而且在公开表彰文件上连个名字都没提到……”
周教官听得心里发慌,赶紧打断了他:“不要说了!”
像叶憬这种在联盟多年求学,之后回援祖国的高材生,在军队里应该属于地位较高的稀缺人才。
战后星能驾驶好机甲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联盟高校培育出来的单兵。
等到战争结束,这群人想混个一等功绝对不成问题。除非他有重大过错。
然而这种背景纯正,技术过硬,又是在一线奋战的单兵,一般的决策失误军队不会过多追究。等到战争结束,更是会成为英雄代表般的存在。
……除非他是一个逃兵。
乘风问:“所以呢?”
陶睿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了。
“外战结束之后还有内战,三年结束之后还有三年,国虽然还在但是家早就没了,杀的究竟是谁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敢死,甚至没有人敢闭眼。因为一闭上眼睛,就感觉无数的冤魂就站在你的床前。”乘风声音很轻,吐字清晰,“你什么都没经历过,根本不知道死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用无耻去形容别人的痛苦?你只会用一串代码组成的指令让单兵抛掉恐惧向前冲锋,然后在别人拒绝之后指责他是一个逃兵。可是换成是你自己,你能保证自己不犯错误吗?人类要怎么才能控制自己不犯错误?”
两位教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嘴有些语塞。
陶睿被她讽刺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大脑宕机中说了一句:“战后星跟联盟的情况不一样,我的数据分析也会遵从于现实,具体的情况应该要根据实际来分析,而不是用个体去推翻……”
乘风打断了他,满身的桀骜不驯道:“反正他不道歉我也不道歉。你们要罚就罚,不罚我走了。”
周教官抬手按住额头,高考时都没经历过这么艰巨的考验。
他对着乘风劝好道:“你知道‘服个软’这几个字怎么写吗?”
“我不会。”乘风干脆地说,“你要不打我一顿。”
周教官深吸一口气,无奈点头道:“行,那我就按照基地的标准来进行处理。明天我会联系你的负责老师,让他过来带你离开基地。”
乘风转身就走。
周教官心里暗骂一声,追到门口叫道:“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啊!想明白了就滚回来!”
乘风的背影连个停顿都没有,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径直转进楼梯间。
薛教官在后头轻叹了口气。
陶睿还有点怔神,脸上带着茫然跟不知所措,在两人之间巡视。
周教官骂骂咧咧地回过身,对陶睿道:“算了,你回去休息吧。去医务室开点药,别毁容了。”
薛教官拍拍他的肩膀:“过去上课,剩下的跟你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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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的课程一直上到十点半,教官才宣布放行。
沈澹跟两位学姐第一时间冲回宿舍,推门却发现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学姐提醒说:“学妹,我开灯了啊。”
光线亮起,照亮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几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啊……”
第88章 劝告
光脑重新被教官收走了,众人无法私下联系。
学姐跑去楼上的宿舍找人,抓了个正在外面走动的青年问:“陶睿回来了吗?”
学长匆忙藏好手上的内裤,说:“回来了啊,一军的人都围着呢。怎么了?”
学姐道:“乘风不见了呀,问问陶睿,知不知道她在哪里?难道是教官压着她受罚了?”
“估计是,我去问问。”
没多久,学长很是震惊地回来,告知她道:“陶睿说乘风不肯道歉,宁愿离开基地。”
学姐:“啊?!”
学长也有点着急了:“人应该还在基地,明天才要送回联大的。你们那边赶紧找找,别是想不开出事了。”
这个学姐倒是不大担心。一个连歉都不肯道的人,不大可能想不开。
学长回忆一遍刚才听到的话,觉得实在过于荒谬,吐槽了句:“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道个歉比从他们身上剐块肉还难吗?‘对不起’这三个字能要了他们的老命?尤其是陶睿,也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纪了,跟个小学妹犟那么臭的脾气!”
众人把训练大楼上上下下地翻了一遍,都没找到乘风的身影。怕再惊扰到教官,惹出什么事端来,动作都放得很轻,只敢蹑手蹑脚地跑动。
学姐想着乘风平日做事挺有分寸的,不能冷不丁闹出个什么大动静,决定分散开出训练大楼再找找。等迈出大门,才发现乘风就躺在基地门口的空地上晒月亮,不知是哪里来的闲情雅致。
众人齐齐嘘了一声,挥挥手各自散开了。
乘风闻声转过头,看着众人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
沈澹抱着瓶水走过来,躺到乘风身边。没有被褥的水泥地咯得她骨骼发疼。她将矿泉水给姐妹丢了一瓶过去,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拔刀去找教官同归于尽了。”
乘风没接住,胸口被瓶子轻轻砸了一下,留下短暂的钝痛,有气无力地说:“跟教官没什么关系。”
沈澹问:“你在思考什么人生?吸收的天地精华足够让你彻悟了吗?”
乘风敛着眉目淡淡道:“不知道。”
她回忆起了各种杂七杂八的事。
想起叶憬对自己诸多的深奥劝诫;也想起每天夜里他枯坐在床边,满头虚汗地熬着大夜;想起他偶然提起的,蕴藏着很多信息的零碎话语。
叶憬一直清晰地认为自己是一个逃兵。他一点也不坚强,无数次地想要逃离那片战场,逃离那份痛苦。
但他在战场上唯一的一次撤逃,是在废墟里刨出一个女婴,并在队友的掩护下抱着她冲离了火线区。违背指挥,可他从来没觉得那是一个错误。
对于他来说,战争的信仰应该不是胜利,是保护。这样才能让他在日复一日机械冷血的拼杀中,找到一点可以自我安慰的正义。
他只是一直幻想着自己能够逃掉那些在他生命里无法承担的重量,虽然始终没能成功,到最后由于被压垮而选择自我了结。
乘风一直想不明白,逃不掉的那些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死亡。幸存不是一种幸运,而是宣告了一无所有的酷刑。
可能是战争。但他坚持服役到了战后星宣布独立的那一天。
……可能是人性。只有保持冷漠,才能在那个弹火纷飞的世界里生活得稍微轻松一点。
很多乘风以为变成大人就能明白的问题,至今仍旧因为叶憬的沉默而保持着空白。
叶憬就跟天上那些肉眼可见的天体一样,他的痛苦跟他的矛盾是他身上最显眼的外壳,刨除掉这些,没有人知道他内心里充斥着什么。
也许什么都没有,尽是松散的沙土。
战争是那么的残酷,能从里到外地将人摧毁,所以才要卑微地去敬重生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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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乘风大早收拾好了自己的装备,跟来时一样背了个巨大的军用包,提前站在训练大楼的门口等监护人过来领取。
老罗在联大的科研任务很繁重,接到通知还是立即推掉手头的工作,行色匆匆地赶来。早晨七点多就搭车到了基地门口,连一贯注重的头发丝儿都没来得及梳理整齐。
他与乘风在门口打了个照面。面对这位背着行囊,表情隐约中透着委屈的女生,一时间有点五味杂陈。
因为他发觉自己并没有多少惊讶,早就做好了这孩子要出问题的心理准备。
人类的社会果然是很复杂啊,想融入哪有那么简单?
老罗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那么自觉?”
乘风看着他不说话,实在点讲是有点心虚的,毕竟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肯定不能被中途劝退,没想到连一个星期的假条都没坚持到,成为第一个退场的学生,可能要让老罗丢脸了。
当然更多的是心痛。约定好的奖学金估计要没了。
老罗被她专注的眼神看得直冒鸡皮疙瘩,想起还有要事,指着她叮嘱道:“你站在这里别动啊,去那边等我一下。这事儿还没下定论,我们联大哪有那么好打发?等着看老师化腐朽为神奇。”
乘风目送他离去,提了提肩带,在边上的台阶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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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教官就在二楼的活动中心等老罗。
两人见面,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用力握手,相似的焦头烂额很快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周教官将事情大致复述了一遍,忍不住问道:“你们这孩子属牛的啊?装塌了南墙都不带回头的。”
老罗思索了阵,很认真地纠正道:“不,她属猫头鹰的。”
周教官:“??”
你们联大祖传的幽默是不是都那么的不合时宜?
老罗抗辩道:“乘风说的没有错啊,她根据自己的经验这么说怎么了?陶睿的评价是有点独断还有点狭隘,他太不成熟。”
周教官对这群人盲目的护短大开眼界,简直没有道理了。
“可是她打人了啊!不是,您今天来是做什么打算啊?”
老罗说:“军人就是应该要有一点血性,这是她所坚持的底线!”
周教官抓狂道:“可是她坚持的这一条,被人踩雷的概率太大了!我能理解,但是联盟跟战后星的情况确实不一样,她不能一直不让人提逃兵吧?”
老罗摇头说:“陶睿父母将自己多年的经验系统地教给了他,但忘记了他还没有认识过战争的真面目,所以他不够宽容。乘风无法接受的就是他的这种苛刻。诚然来说,任何经历过前线战争的军人,能接受吗?”
周教官嘴里发苦。
道理他都懂。
可是乘风打人了!
老罗鼻间哼着粗气,沉默许久,才接着道:“而且乘风的父亲不是因为什么不知名原因遗憾离世,他是自杀的……他也没接过什么军部处分……你觉得都到那时候了,一个极度厌战的人,什么一等功什么将军什么荣誉,对他来说能算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