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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凤很小气的,她在家守了七年,七年中,俩闺女发烧感冒,她一个人背她们,抱她们,守着她们。
逢年过节别人家热热闹闹的,她永远形单影只。
她总是天不亮就进山采山货,每天兢兢业业的出摊,家里的存款中,她也攒了一半。
最后全花给了婆婆,她虽愿意,但心里毕竟不舒服。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会继续努力,不拖韩超的后腿,他也可以永远不爱她,只拿她当妹妹。
但要他爱别人,拿别的女人当知已。
她很小气的,她不愿意!
……
第二天一早陈玉凤又去了趟大青山批发市场。
陈凡世经营这个市场,虽然不在这儿长呆,但他在市场里,有专门一幢二楼,用来办公,办公室的墙上就有他家的电话号码,她抄下电话号码后,给陈凡世打了个电话,让他周五来家里一趟,说自己要做黄辣丁酸汤火锅,让他来吃。
张艳丽这时也从医院回家了,陈凡世接电话时她就在旁边,听见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先问:“谁啊?”怕陈凡世在外面搞花花肠子,她管男人管得很紧。
“玉凤,说周五请我去吃饭。”陈凡世笑了一下,说:“她大概想通了吧。”
不仅陈凡世,张艳丽也想不到陈玉凤会用什么方式证明那些古玩是她家的。
以为陈玉凤是想通了,想巴结父亲,遂冷哼一声说:“算她聪明,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你去了再跟她说说,让她把那黑丫头送给马金凤,最近马金凤想买一个矿山,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能把黑丫头给她,她给咱们一半的股份。”
“你啊,钻钱眼里了。”陈凡世骂了一句。
“你不爱钱啊,那你投资那么多公司干嘛?”张艳丽反唇问。
从大青山批发市场赚来的钱,他们投资了一个电器公司,还有他们目前住的这个楼盘的房产公司,陈凡世也占30%的股份。
所以虽说手里没大钱,但他们资本雄厚。
当然,要不是因为张艳丽,陈凡世就结交不到军区的领导,也赚不到如今的身价,所以张艳丽这种行为很过份,但陈凡世还是忍了。
相比懦弱,无知的周雅芳,张艳丽这种能帮男人赚钱的妻子,算贤内助。
转眼就是周五了,陈凡世于桂花镇,于自己曾经的知青时代,别的一切都厌恶之极,但是王果果做的酸汤黄辣丁他特别喜欢,尤其是里面煮成蜂窝一样,颤微微的嫩豆腐,简直思念成疾。
原来他虽讨厌王果果,但从不反对王果果给他家送鱼。
那时候大家都饿,而且见的荤腥少,大家都馋,但凡王果果送条鱼,陈凡世能一口气全部干掉。而现在,玉凤似乎完美继承了王果果的厨艺。
他为了去饱餐一顿,中午特意没吃饭,留的是空肚子。
再说陈玉凤,今天甜甜有表演,她必须去看,所以她先得先把所有的食材都准备好,主菜是酸汤黄辣丁,泡椒和酸菜都是从老家带来的,配菜的豆腐,豆芽是现买的,但苕皮和腐竹,木耳是从老家带来的干货,泡发好的。
黄辣丁她是昨天买的,一直养着,直到去接甜甜之前才杀洗干净。
虽然是看甜甜跳舞,但等放了学,能接回家的只有蜜蜜,甜甜还得去学跳舞嘛,一回来,看时间已经六点了,陈玉凤忙的开始准备。
还得弄几样凉菜,再卷一盘丝娃娃,又把王果果带来的泡梨盛了一盘出来,盐和花椒泡过的梨,里面还加了甘草,既酸又甜的风味,特别香。
先给蜜蜜一枚泡梨让她唆着,陈玉凤问闺女:“我看学校里很多孩子都会上兴趣班,咱蜜蜜就不想学点啥?”
唆着泡梨,蜜蜜干脆的说:“我会爬树,还会翻跟斗,游泳,我不学别的。”
她喜欢干的,全是男孩子爱干的事。
陈玉凤还想多跟女儿聊聊,看能不能发现点属于女孩子的兴趣爱好,但就在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韩超跟俩穿着军装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陈玉凤亲了一下蜜蜜的小脑瓜子,说:“妈妈得煮饭了,咱蜜蜜今天不要乱插嘴,乖乖呆在爸爸的小卧室,好不好?”
“有什么好处吗?”小女孩问。
“妈妈会把你外婆和你奶奶接来喔。”陈玉凤说。
蜜蜜手一划嘴巴,不说话了。
“为什么不回答?”陈玉凤又问。
蜜蜜再一划:“因为我嘴巴装上拉琏了。”又一划,拉上了拉琏。
陈玉凤的饭还没好,就听其中一个男同志说:“这厨房的味道闻起来就正宗。”
天南海北不但菜色不同,厨房的味道也不一样。
云贵人的厨房就是陈玉凤家的味道。
“马记同志,咱们这算打扰韩超了,至此一顿,以后不能再来。”徐师长左右环顾了一圈,惊叹于这个小家的温馨和精致,温声说。
另一位是马主任,是如今政治部的二把手,他也是云贵人氏,虽是来下属家做客,但礼节得尽,把一盒点心放在了茶几上。
而徐师长带的只是一张票,不过票轻礼不轻,人家送的是一张电视机票。
按理,韩超在战场上立过功,电视机后勤处会发,而且还是21寸的东芝大彩电,但目前后勤处资金短缺,电视发得很慢,要师长送票,电视能领的快一点。
当然,徐师长和韩超一直关系很不错。
三年前,韩超一个人孤身入敌区,失联了一个多月,这事虽压在领导层没放外放风,但很多领导认为韩超怕是通过某种渠道去了欧美等发达国家。
毕竟这年头人人都想出国,奔英赴美,虽说战场上军人叛逃的概率不大,但也不是没有。
不过徐师长一直不信,力排众异,坚持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韩超的消息。
而韩超,也不负徐师长的期望,打入敌区,并给军区提供了很多特别有价值的情报。
韩超给俩领导倒了茶,示意他们先吃凉菜,马主任迫不及待的挟了一筷子泡梨,先皱眉头说了声酸,再点头称甜,然后才说:“甘草的味儿真香。”
他把盘子递给徐师长,说:“尝尝嘛,是你喊我来吃饭的,客气啥。”咳了一声,又低声说:“咱们又不是随意蹭饭,韩超于你,难道不是跟儿子一样?”
在领导层,因为徐师长一直对韩超青睐有加,大家都开玩笑,让徐师长认了韩超当干儿子。
但徐师长并不喜欢大家这样说,厉目制止了马主任继续开玩笑。
韩超招呼好两位客人,泡好茶,得进厨房去看看。
酸汤黄辣丁,一整锅子,正在锅里咕嘟,闻起来酸香扑鼻。
韩超倒也没什么好交待的,徐师长跟他是熟人,马主任跟徐师关系也不错,今天,即使陈玉凤从陈凡世那儿问不出个什么,单纯吵一场架,撒个气也没什么。
韩超,能兜得住。
而就在这时,陈凡世来了,没带儿子,还拎着一瓶酒。
既然女儿示好,陈凡世也要对韩超好一点,毕竟是他女婿,能力还那么强。
“韩超,你爸原来就爱喝酒,你酒量应该也不差吧,今天咱们喝两盅?”他说。
韩超跟老丈人没什么好说的,只示意他进客厅。
而陈凡世甫一进客厅就愣住了,顿时说:“马主任,徐师长,你们也在?”
“陈总,您这是……”马主任也愣住了,因为他跟陈凡世是好朋友。
虽然于心底里,陈凡世希望儿子能比韩超有出息,但在领导面前肯定要美言自己的女婿,而且韩超本身能力很强,他能请到这样两个大领导来家里做客,足以证明领导对他的重视。
“韩超是我女婿,我闺女在厨房呢。”他说。
马主任笑着说:“人说不打不相识,咱们倒好,这叫不吃不相识吧。”
“马主任,韩超可是我女婿,往后工作中,你可要对他宽容一点。”陈凡世打着官腔,又从韩超手中接过酒,要当场打开。
别看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他特别擅长拍领导们的马屁。
所以一开始,他是借助张艳丽认识军区的领导们,但到后来,张艳丽一家在很多事情上,都要靠他跟领导们打关系。这不,他随便几句劝,原本马主任不想喝酒的,此时也把酒杯端起来了。
倒是徐师长一直默不作声。
人都来齐了,陈玉凤就把鱼端上来了,陈凡世这时当然要跟韩超抢,抢着介绍自家闺女。
既是女主人,马主任和徐师长当然极力邀请陈玉凤一桌吃饭。
不过陈玉凤并没有一起吃,甜甜这会儿该跳完舞了,她得去接甜甜。
有酒,再加上黄辣丁足够新鲜,等陈玉凤回来的时候,四个男人不但把黄辣丁吃光了,里面的配菜几乎都吃得干干净净。
嘴巴装了拉琏的蜜蜜果然乖,一直在小卧室里,等姐姐进门,也给她装了个拉琏,俩人一起,乖乖在小卧室里呆着。
看领导们都吃饱了,陈玉凤又泡了新茶,端进去给几个男人放桌子上,这才问陈凡世:“爸,你觉得我做的菜味道怎么样?”
陈凡世不但喝的开心,主要的是吃的开心,说:“你这手艺比你婆婆的还好。”
“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练手艺,想让你吃我做的饭嘛。”陈玉凤说。
女儿剪了短头发,烫的卷卷的,她脸蛋小,还圆,还像个小女孩一样。
陈凡世心里有点惭愧,他也想好了,等他投资的公司分了红,一定要补偿她。
而这时,陈玉凤又说:“对了爸,你给军区捐的文物我都没见过,是什么东西呀,你改天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马主任本就吃得开心,又都是熟人,也想跟陈玉凤聊几句,就说:“小陈,你原来没见过你们家的文物?”
“我从小长在桂花镇,从来没上过首都。”陈玉凤说。
毕竟领导们看着,陈凡世笑着说:“是,我跟前妻离婚了,闺女一直在乡下。”
甭看这句话简单,但陈凡世这等于是亲口承认,陈玉凤没见过文物了。
“你可以去军事博物馆看看。”马主任说:“有一本菜谱,据说从清宫里流传出来的,咱们军区宾馆的领导招待菜里,就有几样是从菜谱上偷的师。”
“是嘛,还有什么东西?”陈玉凤兴致勃勃的问。
陈凡世有点心虚,他不知道女儿为什么提这个,但他得提醒女儿不要痴心妄想,所以他语气颇严厉:“凤儿,都是些老物件,都捐给博物馆了,你看看就行,以后别踮记那些东西了。”
陈玉凤怎么可能不惦记,她今天给陈凡世摆的就是鸿门宴,专为古玩而设的,她笑了一下,又说:“爸,你给我买过本连环画,叫《人参娃娃》,你还记得吗?”
这个陈凡世记得,他说:“当时我是在安阳县城给你买的,三分钱。”
“你看,它现在还在呢。”陈玉凤掏出一本连环画,连环画嘛,只有书皮是彩色,内里黑白,而这本连环画虽然泛黄,但干干净净,边都没卷,不过封面上圆乎乎的人参娃娃,整个被剪掉了。
陈凡世是当爸的,女儿掏出曾经自己买的连画环,叫他回忆起了过往,顿时接过连环画,顺口说:“好好一本书,封面叫你给剪掉了,多可惜。”
“那你知道人参娃娃去哪了吗?”陈玉凤依然是笑着问。
酒足饭饱,陈凡世也乐陶陶的,笑问:“去哪了?”
他越看闺女就越喜欢,在想想她小时候的可爱,心里可愧疚了。
“在那您从我家带走的,我外公留给我妈的,那本军阀张恨山流传下来的,菜谱里头呢。”陈玉凤一字一顿说。
马主任和徐师长可能还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但陈凡世却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意从后背冒出来,做贼心虚嘛,立刻就激动了:“凤儿,你不要胡说八道,菜谱是你爷爷传给我的,不是你外公的?”
这下可好,徐师长和马主任也注意到了,齐齐看陈玉凤。
当然,陈玉凤也该为周雅芳正名了,她声音虽不高,但一字一句,吐得特别清楚:“爸,什么叫我胡说,当初我外公是军阀张恨山家的厨子,张恨山送给我外公几样东西,一是菜谱,二是一本字贴,三是一个金烟盒,准确的说是个水烟壶,你从家里带走的时候我看着,我妈也看着的。”
“凤儿,有领导在,你不要胡说。”陈凡世说着,准备起身了,他想溜。
但他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因为韩超一只大手就在他肩膀上压着。
皮肤白皙,头皮的板寸里有隐隐的疤痕,那是韩超小时候挨打留下来的。
他目光晦涩,盯着陈凡世,用眼神示意他坐稳。
陈玉凤继续说:“我在菜谱里加了一只人生娃娃,那个有可能丢了,但金烟盒里有样东西绝不会丢,肯定还在里面。”她去博物馆看过的,她做的记号还在。
“什么东西?”是马主任在问。
既然是领导,人肯定不傻。
他听出来了,陈凡世的古董很可能不是他自己的。
而是这小姑娘家的。
“这孩子胡说八道呢,马主任,徐师长,你们不要听她胡说八道。”陈凡世说着,还想站起来,但韩超忽而手一捏,疼的陈凡世差点没溜到桌子下面。
有两个领导在场的机会有多难得,陈玉凤怎么可能放过。
她又说:“当时我爸要走,我舍不得他,于是把我最爱的人参娃娃从书上剪了,放在菜谱里,还把我唯一的一只玻璃球塞进了金烟盒里,金烟盒的嘴子刚好能塞进玻璃球,但要拿出来会特别难,既然我爸说我从来没见过金烟盒,那不如,把金烟盒从博物馆拿出来,咱们看看,玻璃球还在不在?”
在陈玉凤小的时候,一颗里面有红绿丝的玻璃球,是农村孩子的珍宝。
全镇只有陈玉凤有一颗,是陈凡世买的,那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她经常把玻璃球含在嘴里头,吃饭的时候才愿意吐出来。
这个陈凡世也记得,这么说,他当初走的时候,女儿把自己最宝贝的东西,全放在古玩里头了?
见没人说话,陈玉凤又说:“于我爸来说,古玩是他的宝贝,有古玩,你们军区就会把大青山批发市场租给他,让他坐地收租。但于我,玻璃球,人参娃娃才是我的宝贝,我把我最宝贵的东西送给了我爸,就在我家的古玩里头。”
这下陈凡世不挣扎,也不扑腾了。
刚才他还酒足饭饱,乐意陶陶的,可陈玉凤几句话,把他给打懵了。
马主任看了眼徐师长,说:“徐师长,要不我去博物馆,看看那个金烟盒?”
要里面真卡着一个玻璃球,是不是就能证明古玩真是陈玉凤家的?
毕竟陈凡世刚才才亲口承认过,陈玉凤从没见过那些东西。
徐师长还没说话,陈凡世已经气急败坏了,因为喝了酒,他面红耳赤,因为生气,他结结巴巴,伸手要拍桌子吧,又怕惊到领导,咬牙半天,他说:“凤儿,你这性格可一点都不像你妈!”
不像周雅芳那样只会自怨自艾,软弱,懦弱吗?
那当然,她不但要古玩,还要当着领导面把亲爹的皮扒的一干二净。
第21章 起诉书
爹已经气坏了,但女儿不生气,不疾不徐,再问:“爸,您不觉得奇怪吗,我没见过那个金烟盒,怎么会知道里面卡着一颗玻璃球?”
陈凡世既能跟领导们混好关系,人自然不傻,他估计陈玉凤应该是已经去看过文物了,并且看到了金烟盒里卡着一颗玻璃球,所以才敢说的这么肯定。
而那些古玩,他当初拿到手后,一直是小心翼翼保管,交给军区之前他都没敢碰过,军区博物馆的人得要鉴定文物,倒是会仔细检查,可要金烟盒里卡着颗玻璃球,为防损毁文物,工作人员应该不会把它取出来。
陈凡世对女儿满心愧疚,也想补偿她,但原则性的问题得坚持。
心里怨女儿不给自己面子,他还得赶忙找补:“凤儿,我想起来了,金烟盒里确实卡着一颗玻璃球,但那是我原来不小心塞进去的,不是你。”
因为韩超摁着肩膀站不起来,他回头,笑着对徐师长和马主任说:“虽然玉凤没见过文物,但金烟盒里卡着玻璃球的事我跟她提过,所以她知道。她这是怨我当初跟她妈离婚了,没带她们娘俩进城,故意给我撒气呢。”
马主任又坐回去了,毕竟他和陈凡世是老交情,他在此刻相信了陈凡世。
在他看来,一个大男人,七尺高的汉子,不可能撒谎。
再看陈玉凤的时候,他眸光黯了黯。
毕竟陈玉凤把自己和父亲推到了两个对立面。
现在,要信一方是好人,另一方就自动的,得被打成贪财,还不顾亲人情面的恶人。
韩超和徐师长对视一眼,也都没有说话。
谎被陈凡世弥过来了,他虽觉得对不起女儿,但也没办法,毕竟领导面前,他不想丢脸,丢面子,此时他想,以后再补偿女儿,这回,自己必须把面子争回来。
玉凤肯定会被他气哭。
他也准备好女儿给自己气哭时,掏手帕安慰她了。
可没想到女儿非但没哭,反而噗嗤一声笑:“爸你也真傻,玻璃球那么大的东西,博物馆的人怎么可能不把它取出来,我在金烟盒里放的不是玻璃球,是人参宝宝,就卡在烟嘴口上。”
金烟盒,严格来说是个水烟瓶,盒子里面装水,一边加烟丝,另一边是个细细的壶嘴,这边点燃那边抽,边加烟丝边抽烟。
壶嘴细细的,要把纸叠起来,卷进去,刚好可以卡住。
陈玉凤眯眼在博物馆看了好久,看到的,也是壶嘴处夹的那点纸。
通过纸上的颜色,她分辩得出来,那是她曾经塞进去的人参娃娃。
早猜到亲爹无耻,会出尔反而,所以她才拿玻璃球当幌子。
空气在这一刻兜然凝住。
马主任眸光一厉,望着陈凡世。
徐师长虽不动声色,但也呼息一滞。
陈凡世在这一刻仿如被雷劈,两只手剧烈颤抖,颤危危从兜里摸出烟来,又颤巴巴的点燃。
他的对面是三个军人,清一色的白衬衣,绿裤子,清一色的板寸头。
徐师长跟他是点头之交,而马主任,跟他一起喝过很多次酒,还是棋友。
当着这么两个人的面,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女儿给戏弄了?
马主任倒抽了口冷气,再看他时两眼鄙视。
嗤的一声划着火柴,他本来是要点烟的,却不小心燃着了眉毛。
但眉毛烧着了,他并不知道,直到头发也烧着了,闻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这才着急火燎要扑头上的火。
三个军人看着他,女儿也看着他,陈凡世伸手扑了半天的火,只听哐啷一声,眼镜掉桌子下面了。
他又忙的捡眼镜。
腿软脚滑,韩超正好松了手,他滑到了地上,于是又扑腾着想爬起来,伸手抓到桌子上,又抓翻了一杯滚烫的茶,他给烫的差点尖叫,可又没叫出声,反而快速的爬起来时,从稳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头上顶的全是茶叶渣,头发也乱也成了大家最鄙视的,郭富城的屁丫头。
而三个军人,正襟危坐,依旧冷冷看着他,甚至到此时,徐师长那口气还没吐出来。
而与他最交好的马主任,不说拉他一把,因为坐的近,甚至还离他远了点。
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而古玩,古董类的东西,最是容易引起家庭纷争的。
马主任想说句什么,徐师长却眼神制止了他。
清了清嗓音,他问陈玉凤:“你确定金烟盒里有个小纸片儿,是你夹进去的?”
在陈玉凤想来,事情到这一步就截止了。
毕竟俩领导来她家只为一口乡味,下班时间,领导只是普通人,军区也不是一言堂,没有哪一个人,能单独把这件事替她掰过来。
徐师长和马主任顶多也只是见证一下,她根本没想过徐师长会张嘴过问。
但要对方愿意过问一句,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她立刻把连环画递了过去,并说:“只要没人清理过,就肯定还在,正好就是这本连环画上面的。这本连环画是我从老家带来的,这上面剪过的印子,刚才卡得上金烟盒嘴子上的人参娃娃。”
徐师长看马主任,马主任笑着说:“你看我干嘛?”
徐师长薄唇微掀,说:“你和博物馆的王馆长认识。”
马主任是个笑眯眯的人,很和气,但在这一刻突然翻脸,压声说:“徐勇义,我是人,不是畜牲!”
这一句,在徐师长听来没什么,可它仿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陈凡世的脸上。
……
试想,一个小女孩儿把自己最心爱的娃娃剪下来,塞进古玩里,然后目送爸爸离开,等着他来接自己时,是个什么心情。
马主任自己没女儿,但一直特别喜欢女儿。
他不知道陈凡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女儿和前妻,但在这一刻,他是把陈凡世归在畜牲类的。
如果是他,他会回去,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永远不会离开她。
徐师长再看陈玉凤:“小陈同志,博物馆的展品,除了馆长没有人敢擅动,即使要动,也会是拍照留存,所以东西在哪儿不会变,但于这件事,你是对军区有什么诉求,还是想跟你父亲私下商议,并解决它?”
既然她在饭桌上专门提这件事,肯定有原因,有想法。
陈玉凤心说,怪不得韩超跟这位徐师长投契,徐师长这个人,确实有侠义心肠。
心怀正义。
陈凡世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上了,他知道自己满头茶叶渣,也知道自己像只落汤鸡。
可他顾不得了,他本清高自傲,却在这一刻,两目乞怜的望着女儿。
当马主任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时,他会想,要是罗司令,要是他认识的别的领导也用这种目光看他,他该怎么办?
他不是暴发户,他是个文人,他既爱钱,更爱面子。
侧首看了眼父亲,陈玉凤唇皮一咬,居然说:“我考虑一下吧。”
“你想自己解决事情?”徐师长问。
“麻烦你们了,但这事我得自己解决。”陈玉凤说。
在这一刻,仿如即将被溺死的人重新获得了一口空气,陈凡世大松一口气。
他的女儿终究还是爱他的,放了他一马。
徐师长把电视机票推了过来:“今天这顿饭吃得特别高兴,这张电视机票你收下……”
军区的福利好,米、面、油,以及大件的家用电器,都是单位发。
但因为这几年大裁军,所以军区财务特别吃紧,这种大件物品发的特别困难,韩超按理也该发电视机的,但后勤处一直卡着。
徐师长的电视机票应该是他本人的,而目前,再大的领导,也稀罕电视机。
“这使不得的吧。”陈玉凤说着,把电视票又还了回去。
徐师长从沙发上抓过外套,已经要走了,并坚决的说:“留着吧,我单身,也没时间看电视,电视机给我也是浪费。”
他要走,马主任自然也要走,韩超得送客人。
屋子里就剩下陈凡世和陈玉凤俩了。
陈凡世一顿饭吃的乐陶陶的,喝了点酒,脑袋又有点晕,见女儿当面扯古玩的事,因为女儿没读过多少书,傻嘛,以为她要学个窦娥伸冤,跪求领导们替自己做主啥的。
可她并没有。
那她是因为股权分配不满意,想问他要点钱?
果然,陈玉凤忽而一笑,说:“爸,你如今是真有钱,喝酒是五粮液,抽烟也是中华,你看我,到如今穿的还是革面皮鞋。”
这一句叫陈凡世明白了,女儿今天来出鸿门宴,是想逼自己要钱。
其实陈凡世是有钱的,他和张艳丽是半路夫妻,俗话说得好,半路夫妻都是贼。
张艳丽四处跑生意,但是俩人的股份都在陈凡世手里,张艳丽管的是现金,而陈凡世握的,则是投资的每一家公司的股权,只要他跟张艳丽翻脸,张艳丽什么都落不着。
而他目前,可以动用的存款大概有五千,这是房产公司今年给他的分红。
他把那笔钱给女儿,她应该就不闹了?
真是奇怪,小时候傻乎乎的女儿,什么时候变的伶牙俐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