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二公子,好久不见。”他道:“你敢靠近一步,我便杀了她。”
崔慕礼隔着遥遥距离凝视着谢渺,这一刻,他缺失的灵魂逐渐归位。
阿渺还活着。
谢渺也在看他,一个多月未见,他瘦了些,憔悴了许多,想必路途奔波,忙碌劳累。
她为他的出现而感动,又为他的出现而心悸,复杂的情绪翻涌下,她选择别开眼,装作无动于衷。
此举取悦了张明奴,“好一个痴情的崔二公子,为救妻子不惜亲身冒险,遗憾的是渺渺并不领情。”
崔慕礼注意到他的称呼,额际青筋隐现,“张明奴,你要报复的人是我。”
“你说的没错,因你太无懈可击,我只好另辟蹊径,从你在乎的人下手。崔慕礼,是你连累得渺渺,又有何脸面来寻她回去?”
“既是我的错,便该由我来弥补。”
“是吗?”张明奴凑近谢渺耳畔,言语暧昧,“那你可知,有些错一旦发生,再无挽回的余地。”
谢渺本想朝崔慕礼摇头,表明张明奴说的都是假话,电光火石间又改变主意,羞愤难当地闭上眼。
崔慕礼见状,霎时红透眼圈。
张明奴道:“崔慕礼,你还有反悔的机会,我向你保证,旧事一笔勾销。”
他想当然地认定,崔慕礼不会接受不洁的妻子。他要逼崔慕礼亲口说出实话,揭穿他完美下的虚伪,让谢渺看清风光月霁的崔二公子也有阴暗面。
他与低劣的自己并无区别。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崔慕礼道:“自阿渺嫁给我的那天起,我便发过誓,此生非她不可。”
“她已沾染污泥,会使你颜面尽失!”
“张明奴,你懂情吗?”
“……”
张明奴不懂,亲情也好,爱情也罢,他从未感受过一星半点。
“生死阔约,与子成说。”崔慕礼道:“此情不渝,天地能鉴,日月可昭。”
树林空旷,他的话语汇聚成一股劲风,径直闯入谢渺心间。
她鼻间泛酸,含泪望着他,仔仔细细地望着他。那些深藏在记忆中的阴霾豁然消散,留下的尽是明朗。
她终于肯相信,他正真切地爱着她。
这不是张明奴想见的画面,他怒从心起,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情深,今日你们只能活一个,你要怎么选?”
崔慕礼毫不犹豫地道:“放了她,我任你处置。”
张明奴问:“你当真要以命换命?”
“千真万确。”崔慕礼道:“张明奴,我视你为旗鼓相当的对手,望你言而有信。”
张明奴仅迟疑片刻,便道:“我可以放了她,前提是你魂归此地。”
崔慕礼眼也不眨,“好。”
谢渺挣扎着出声:“唔唔唔!唔唔唔!(崔慕礼,你疯了!)”
张明奴低眸看着她,“谢渺,你应该开心才是,崔慕礼一死,我便没了报复你的动机。”
他撇开些许不舍,箍住谢渺的脖颈,用枪改指向崔慕礼,“这是你送给谢渺的火器,我便用它来了结你。”
面对死亡,崔慕礼显得从容不迫,“好。”
谢渺心急如焚,愈加奋力地挣着绳索,可张明奴已举枪瞄准崔慕礼,扣下第一次扳机——
“砰”的一声响,子弹与崔慕礼擦肩而过,正中他身后的树干。
崔慕礼的左臂被划伤,鲜血染红天青色的斗篷。他眉头轻耸,波动甚微,仿佛受伤的另有他人。
谢渺被枪声震得耳鸣,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用肩膀猛顶张明奴!
张明奴接收到她强烈的愤恨,没关系,能杀了崔慕礼就行。
他再度瞄准崔慕礼,道:“崔慕礼,你不过是沾了出身的光,若你处在我的环境,从小在苛刻、刁难、侮辱中长大,同样会不择手段。”
言罢,他眼也不眨地扣下扳机,子弹如梭,惊险地擦过崔慕礼的脸颊,为玉般无暇的俊容增添一道血痕。
张明奴分明能一枪杀了崔慕礼,却不断戏耍,为的是看他惊慌失措,贪生怕死。但他身姿如松,甚至没有半分晃动,冷静地道:“张明奴,张家若待你不公,你该奋起反抗,而非同流合污。”
是啊,他可以倒戈相向,与崔家、周家联合扳倒张氏,却选择与世浮沉,一步错,步步都错。
他回想起最初时的愿望,所行种种为得到父亲的认可,母亲的引以为傲,即便这本身就是个错误。
一颗棋子,怎能抱有奢望。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目光放低,喃道:“若你身患残疾,是否还能顶天立地?”
话音未落,他便朝崔慕礼的左腿开枪,崔慕礼闷哼一声,倏然单膝跪地。
崔慕礼!
谢渺的泪夺眶而出,落到崔慕礼的眼中,化为涟漪般散开的疼惜。
他脸色煞白,笑着道:“阿渺,再有来世,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这已经是来世,她愿意原谅他,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谢渺哭得不能自已,憎恨张明奴的狠厉,更憎恨她的无能为力。为什么不多吃些饭,不多吃些肉,这样才有力气挣开绳索去救崔慕礼!
张明奴收紧手臂,将她禁锢在怀中,“谢渺,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杀了你的夫君。”
他要她永生记住他,即便从此再无瓜葛。
他收起笑容,对准崔慕礼的心口,“崔慕礼,永别了。”
崔慕礼闭上眼,平静地等待死亡来临。
张明奴的食指勾拢扳机,千钧一发之际,谢渺爆发出一股蛮力,不仅挣开绳索束缚,撞开张明奴的身子,更劈手夺过枪,不管不顾地朝他射击——
砰。
第四声枪声响起,张明奴捂着心口倒地,满脸难以置信。与此同时,四周忽然涌现不少官兵,朝着他们聚拢靠近。
谢渺呼吸急促,手掌被震得发麻,摘下口中的麻布。
“张明奴,对不起。”她哽咽着道:“崔慕礼不可以死。”
她别无他法,必须杀了他。
“阿渺!”
身后传来崔慕礼的喊声,她回首,见他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向她靠近。
“崔慕礼!”
她扔开手枪,提着裙摆奔向他,两旁的景色飞速变换,直至画面定格,停在他们交汇的那一瞬间。
喧嚣褪去,世界静寂,他们用力地拥抱对方,眼中只剩下彼此。
瞧,风找回了它的方向。
*
人群里,一抹颀长身影伫立,失魂落魄地望着他们。
他来晚了一步,便差那么一步……
不,或许在他贸然向谢渺索要肚兜时便错失了机会。
周念南咽下苦涩,扶上腰间刀柄,阔步迈向张明奴。
他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衣裳已被血色浸透,两眼呆滞地望着天空。
周念南蹲下身子,探向他的脉搏,指尖跳动微弱。
他吩咐道:“带他回去,让大夫替他治伤。”
张明奴自知命不久矣,谢渺的一枪正中他的心脏,华佗在世都回天乏术。
电光划破天幕,震耳欲聋的雷声后,瓢泼大雨浇湿他的脸庞。
真冷啊。
雨顺着眼角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忆起谢渺为他缝得那双皮靴,柔软舒适,温暖精致。
他想,能穿一辈子该多好。
*
张明奴死了,崔慕礼还活着。
子弹击穿了他的大腿,好在未伤到主要筋脉,随行的林太医替他包扎好伤口,对谢渺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照顾好崔慕礼。
谢渺满口答应,猛又记起一件事——她身上还中着毒呢!
她将此事告知林太医,林太医惊出一身冷汗,忙请周念南领他去找张明奴的衣物,在荷包里翻出几粒药丸,一番研究后,连夜赶制出真正的解药。
谢渺高悬的心可算是归于原位。
待崔慕礼伤势稳定,众人动身返回京城,一路上,谢渺少不得与周念南碰面,双方都客客气气,寒暄点到为止。
找回千秋宴丢失的记忆,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回到崔府的那日,天朗气清,和风万里。
谢渺搀扶着崔慕礼下车,周念南在旁搭了把手。
崔慕礼道:“少辞,多谢。”
周念南笑着应下,努力忽略面前两人紧握的手,道:“我还有事,改日再聚。”
没走两步,他听到一声熟悉而又久违的称呼,响亮地道:“周念南,谢谢你。”
他身形一顿,差点落下泪来。
*
崔府中,除去谢氏和崔士硕知晓实情,其余人都当她与崔慕礼出去游玩了一趟。
谢氏在人前正常,人后却烧香拜佛,祈求侄女能逢凶化吉,如今见谢渺安然无恙,抱着她便是一顿痛哭。
连向来沉稳的崔士硕都略有哽咽,“平安回来就好。”
他们没有追问细节,待她更和蔼可亲,谢渺懂得他们的体贴,私下告知谢氏,她与张明奴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氏泪水涟涟,道:“阿渺,母亲不在乎。”
谢渺被她的情绪感染,母女俩抱头痛哭。哭声吵醒午睡中的小慕晟,他闯进来,硬挤到两人中间,扯着嗓门跟她们一起哭。
虽然不清楚母亲和二嫂为什么哭,但跟着一起哭准没错!
*
得知谢渺平安无事,还有两个人喜极而泣,她们便是拂绿和江容。
变故发生后,两人恨不得以死谢罪,是崔慕礼看在谢渺的面子上,勉强留了她们一条性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两人的背上爬满了鞭痕,却不敢向谢渺叫屈,一个劲地磕头求饶,请夫人再给她们一次机会。
谢渺当然不会责怪她们,那日闯进门的歹徒足有十余个,江容与拂绿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要怪就怪她掉以轻心,给了张明奴可趁之机。
她扶起两人,主仆三人叙过话,拂绿擦干眼泪,哑声问:“夫人晚上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给您做。”
谢渺道:“我想吃葫芦鸡与清蒸鲈鱼。”
拂绿与江容皆是一愣,她们没听错吗,夫人要食荤?
谢渺继续道:“还有蟹酿橙,酒酿圆子……对了,崔慕礼伤未好,你吩咐厨娘给他另外做几道菜。”
拂绿呆呆地点头,出了门才回过神,捂着嘴又笑又哭。
夫人肯食荤,便代表不再坚持出家,和公子的好事将近了!
……可不是嘛!
明岚苑的下人们发现,这趟出远门回来,夫人一反常态,对公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每日清晨,都能见夫人扶着公子出来散步,两道身影并肩而立,别提有多般配。
虽然还是各自住在东西厢房,但手都牵上了,同房还会远吗?
崔慕礼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经历这次磨难,阿渺破除了心结,与他的感情有所进展,但仅限于日常相处。都过去两个月了,他预想中的亲密行为,那是一件都没有发生。
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顺理成章的“得寸进尺”,让夫妻关系更为深入。
他习惯性地喝了口茶,吩咐道:“乔木,茶的味道不错,明日给夫人备上几罐。”
“……”
崔慕礼意识到不对,抬头望去,见谢渺站在窗外,身边候着乔木,后者正满头大汗。
公子,奴才想喊来着,但夫人不让啊!
谢渺似笑非笑,“崔大人既已恢复味觉,想必是不用喝我炖的药了。”
崔慕礼手忙脚乱地拿起拐杖,“阿渺,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谢渺恼他的故意欺瞒,有心冷落他一阵,却见他被椅子绊倒,当下抛开芥蒂,飞奔进屋。
“摔到伤口了吗?有没有流血?要不要叫太医?”
“阿渺。”崔慕礼握住她的手,“我没事,你先听我解释。”
谢渺拗不过他,“行,你解释吧。”
崔慕礼道:“你从前讨厌我,只肯在我受伤时投来目光,是以,我害怕你知晓此事后会彻底地推开我,连怜悯都不愿再施舍。”
谢渺怒其不争,拍了下他的手臂,“崔慕礼,你的诚实呢?你的的傲气呢?竟做出小儿般的欺瞒之事!”
崔慕礼任她撒气,“若为阿渺,凡事可抛。”
谢渺哼了一声,“你如实招来,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了。”他语气虔诚,“真的。”
谢渺沉默了会,问:“崔慕礼,当日张明奴若真杀了你……”
“死便死了。”崔慕礼云淡风轻地道:“你活着就好。”
谢渺信他说的是实话,但以他的老谋深算,绝不至于莽撞从事。
“你料准张明奴杀不了你,是吗?”
“……是。”
“为何?”
崔慕礼在刑部与大理寺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犯人,对他们的心理了若指掌,张明奴也不例外。
“我调查过张明奴的生平,猜他对我羡恨交织,不舍得一枪杀了我,那会失去很多乐趣。”
“可最后一枪,要不是我挣脱了绳索,你便真的死了。”
“阿渺,我穿了金丝软甲,即便中枪也不会太严重。”
有金丝软甲便安全了吗?
谢渺红着眼问:“万一他瞄准得不是胸口,而是额头,眼睛,甚至脖子……”
她捂住脸,止不住地哭泣,“万一呢。”
他顾不得万一,满心想着耗光四枚子弹,才有机会从张明奴手里救出她。
崔慕礼揽她进怀,温柔地道:“都过去了,我还好好地活着。”
谢渺说不出话来,她每夜都能梦到那惊险的一幕,子弹打中崔慕礼的额头,他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无论她怎么哭喊都叫不醒他。
崔慕礼捧起她的脸,额头轻抵额头,“不要害怕。”
他吻去她的泪水,味觉好像再次失灵,咸味变为蜜糖般的甜。
这是阿渺为他落下的泪。
谢渺将脸埋在他的肩上,揪住他胸前的衣裳,感受属于他的体温。
他道:“阿渺,不爱我没关系,怜悯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肯回头看看我,看看我便好。”
谢渺忽地推开他,抬手甩了他一巴掌,在他反应不及时,又仰首迎了上去。
一个吻,一个意识清醒下,她主动奉上的吻。
崔慕礼的脑中一片空白,意识回笼后,急不可耐地反客为主。
他扣住谢渺的后颈,先是试探般地轻触,得到默许后再深深回吻,追逐嬉戏柔软,呼吸紧密纠缠,交织成若有似无的压抑低喘,为规整清冷的书房增添了旖旎风光。
半晌后,崔慕礼一把横抱起谢渺,疾步走向书房侧室。
对话声隐约传来。
“崔慕礼,你的腿?!”
“关键时刻,它突然不那么疼了。”
“你这个骗——唔——”
“嘘,阿渺,专心眼前事。”
——————————————正文完结——————————————

 

第151章 (番外一)
时光荏苒, 眨眼便是来年六月。
最近京中出了件大事,一家名不经传的小纸坊研造出了新纸,取名为“荃”。荃纸光洁, 以质地绵韧、纹理纯净、润墨不滑、价廉物美等优点,博得了学子们的交口赞誉。其美名火速往周边都城蔓延,短短两月便席卷大齐。
同行们慕名而来, 涌到书香造纸坊寻找造纸大师, 被告知对方是名女子。有心思龌龊者便起了坏心,摸透方芝若的背景后,故意编排起闲话。说她面目丑陋, 心胸狭窄,身有隐疾才被人退婚,二十多了还没人要, 恐怕要老死在家中咯!
流言刚起, 便有人捅到了官府那里。京兆尹雷厉风行地调查此事, 抓捕了三名主犯,嘿, 其中赫然有个熟人,正是方芝若前未婚夫倪东升的妻子卫氏。
卫氏与倪东升成亲几年,感情渐不如从前, 尤其当荃纸出世,方芝若声名大噪,倪东升的内心满是懊悔。
卫氏是个伎人, 固然能讨他一时欢喜,但日子久了便能察觉出她的浅薄无知。若他当初没有犯糊涂, 好好与芝若过日子, 她的名气是他的, 她的银子也是他的……
卫氏察觉到丈夫的改变,将账算到了方芝若的头上,在嫉恨的驱使下,与有心人一拍即合,四处诋毁方芝若的名声。
京兆尹判三人监/禁半月,并前往书香造纸坊门前,当众向对方芝若道歉。事情过去后,卫氏灰溜溜地回到家中,迎接她的是一纸休书。
倪东升恨道:“无知妇人毁我倪家清名,领了休书赶紧走人!”
卫氏哪肯罢休?撒泼打滚,要死要活,使劲所有无赖手段,与倪家闹得不可开交。
……言归正传,说回新晋造纸大师方芝若。
她在父亲多年的心血上,又苦心钻研四年,终于创造出荃纸,用实力得到了广泛认可。
她做到了,以女子之身扛起纸坊,完成父亲临终前的愿望。
她着实开心了好一阵,随即又遇上件难事,并非因卫氏,而是……
“什么?蔡又畅说喜欢你?”
茶馆雅间内,谢渺、崔夕宁、方芝若正进行姐妹聚会,听闻此事,谢渺和崔夕宁忍俊不禁。
“他终于肯开口了?”
“我还以为要再等两年呢。”
“不,我以为要三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说得方芝若脸颊生热。
“你,你们早就知道了?”
谢渺摇着扇子道:“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崔夕宁抿了口梅子茶,“芝若,你可真够迟钝的,蔡又畅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就没察觉到他的心思?”
“我以为他是为纸坊……”
“蔡家是耒阳第一纸坊,他本可以安心留在当地,竞争家主之位,何苦大老远跑来京城重新开始?”
方芝若一算时间,瞪圆了眼,“他从那时就喜欢我了?”
“人是现成的,不如你自己去问他。”
方芝若难得扭捏,蹦出三个字,“我不敢。”
谢渺单刀直入,“你喜欢他吗?”
方芝若如实道:“前几年我一直专心纸坊,压根没想过感情的事。”
谢渺道:“从现在开始想也不晚。”
崔夕宁接话,“蔡又畅长得俊,待你好,人又利索,出身也不错。”
谢渺补充,“少说了一件,与芝若志同道合。”
这点正中方芝若的心坎,想当初倪东升不喜她造纸,总说女子便该相夫教子。而蔡又畅支持她,鼓励她,这几年内帮助她许多。
她心里悄悄得出答案,低下头,红着脸吃起葡萄。
谢渺看破不说破,转而问崔夕宁,“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崔夕宁怀孕八月,已临近产期。
她道:“下下个月初五,还有四十余天。”
方芝若好奇地问:“怀孕是什么样的感觉?”
崔夕宁愁眉苦脸,“挺着个肚子,累!”
谢渺安慰她,“快了快了,你再忍忍。”
三人围绕着孕事聊了几句,拂绿在外禀告:“夫人,公子来接您了。”
崔夕宁和方芝若对看一眼,齐声取笑:“你们夫妻真是半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谢渺道:“待会我们有正事。”
“什么正事?”
谢渺也不清楚,崔慕礼昨晚回来,便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今日要带她去见个重要客人。
她辞别小姐妹出门,崔慕礼已侯在楼下,无比自然地牵过她,“聊得怎么样?”
“自然是开心。”谢渺试着抽回手,“崔大人,大庭广众之下,能否注意言行举止?”
崔某人道:“我们是圣上亲赐的婚事,谁敢有半句非议,便是对圣上不敬。”
……真是好大的一顶帽子!
谢渺横了他一眼,兀自上了马车,崔慕礼紧随其后。
车内已备好瓜果茶点,是谢渺爱吃的那几样。
谢渺还未坐稳,腰被人从后一掐,落进泛着冷松香的怀抱里。
“你——”
崔慕礼衔住她的朱唇,熟练地撬开牙关,匪徒般攫取琼浆玉露。
谢渺不由自主地攀着他,回应他的热情。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才险险停住。崔慕礼狭长的凤眸中有欲望游走,偏得硬忍下,替她整理散乱的衣衫,重新涂好口脂。
他道,“待晚上,你我再反复切磋,极深研几。”
呸,不害臊的家伙。
谢渺依偎在他怀中,问:“我们要去见谁?”
崔慕礼的胸口起伏,还没从激情中平复,微哑着嗓道:“你见了便知。”
他改为把玩她的纤指,细密亲吻,爱不释手。
谢渺劝阻无效,干脆由他去了。
抵达目的地后,崔慕礼瞬间变回端人正士,清冷矜傲好似天上谪仙。
谢渺来过此处,这是崔慕礼在郊外的私宅,平日专办些机密事务。
两人来到客厅,刚跨过门槛,便有人迎上,问道:“崔二少夫人,许久不见,你还认得我吗?”
谢渺定睛一看,面前的女子相貌清秀,身穿青裙,肩上背着个半旧药箱,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快速重合——
她脱口而出,“邹夫人?!”
没错,对方正是吕香禾。几年未见,她沧桑了不少,发自内心地笑道:“是我。”
谢渺的脑子动得飞快,当年崔慕礼查清陇西灾银案背后的真相,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揭穿两江总督曲子铭的罪行,只能让邹将军背负了所有骂名,并暗地帮助邹夫人与聪儿远离京城。
直到如今,承宣帝仍未撤销对邹家人的缉捕,那邹夫人贸然回京,是否意味着……
她惊喜不已,“邹夫人,你们找到曲子铭犯罪的证据了?”
吕香禾颔首道:“是,崔大人已找到能指正曲子铭的人证,明日我便要与他们一起,去圣上面前告御状。”
闻言,谢渺也忍不住激动,微微拔高嗓门,“什么?明日便去?”
“是,崔大人已安排好了一切,只待我们揭露真相。”吕香禾眼泛泪光,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是她连累得远道犯下弥天大罪,背负一世骂名。在得知远道的所作所为时,她多想不管不顾地说出真相,再去地底下陪伴他。是崔大人和崔二少夫人好言劝说,给她坚持下去的动力。在过去的两年里,她过得无比煎熬,一度以为此生无望。可在半年前,她收到崔大人的来信,称找到一名当年被曲子铭伤害过的幸存者,希望她能上门劝说对方,与她一起站出来指正曲子铭。
她去了,扒开血淋淋的伤口,向对方倾诉过往,成功唤起她的感同身受。她们哭得泣不成声,为自己,也为其他被曲子铭伤害过的女子。
吕香禾的泪划过脸颊,笑着道:“我终于等到了这天。”
谢渺鼻尖一酸,道:“邹夫人,明天过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会吗?吕香禾不知道,但只要能让众人看清曲子铭的丑陋面目,无论怎样都值得。
翌日,晨光熹微,宫门外跪了两道笔挺的身影。
守门的侍卫走近一瞧,咦,竟是刑部尚书罗必禹及大理寺少卿崔慕礼!他们二人衣裳单薄,背上背着荆条,直言要自请欺君之罪。
承宣帝听闻此事,忙召两位臣子到御书房,命他们坦白从宽,如实交代。
罗必禹跟崔慕礼神色诚恳,详细道出红河谷灾银案背后的隐情。将曲子铭的恶、邹远道的悔、吕香禾的悲都描述得入木三分。
承宣帝听后龙颜大怒,叱骂二人欺上瞒下、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令内侍当场各打他们二十大板。二人高谢圣上开恩,麻利地往刑凳一躺,心甘情愿地受了顿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承宣帝不耐烦地挥手,叫两人说出此行目的。
崔慕礼递出早已写好的罪状,上头写着曲子铭在两江残害过的女子名单,数量多达十七人,其中幸存者却只有两名。
承宣帝看着一行行陌生的名字,这是谁家的女儿,又是谁家的妻子?她们本该跟丈夫孩子幸福生活,却被曲子铭夺去清白与生命……